三十六 徐湾镇卖瓜夫妻
作品名称:彩云之南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4-12-03 10:27:01 字数:5801
河北省一个农村集市上,一辆蓝色的农用车停在路边,车里装着满满一车西瓜。一个纸牌子插在西瓜和车帮中间,上面是几个墨笔写的大黑字:夏西沙瓜,1元一斤,不甜不沙不要钱。
卖西瓜的是夫妻俩,男的长得高大黑粗,女的瘦小,都四十多岁的年纪。
车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台墨绿色长方形小秤,女的管秤瓜、算账,男的腰里系个黑色腰包,负责收钱和给买瓜的顾客挑瓜。几个老太太正围着瓜车挑西瓜。有的用手指弹,有的用手拍,也有的让收钱男人给挑西瓜。
一位挑了个椭圆形长西瓜的胖老太太,冲着管收钱的男人喊:“把这个西瓜给我搬到秤上。”
腰间系着腰包的男人傻愣愣地看老太太一眼,把瓜从车上搬到地上的秤上。
“九斤八两,九块八毛钱。”女的迅速称完报价,麻利儿直腰从挂在车帮上的塑料袋里拽下一只塑料袋,把西瓜装进袋子里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把十块钱给女人,女人冲男人吆喝:“拿两毛零钱给大妈。”男人笨手笨脚地在钱包里翻腾好一会儿,才摸出俩个钢镚给老太太,嘴里还嘟嘟囔囔:“老太太真笨,都不会用手机付钱,车帮上和我胳膊上都有二维码,一扫多省事呀!”
“你嫌老太太笨不会用手机付钱太麻烦是不?老太太不买了,你不就省着麻烦了吗?把钱给我,西瓜不要了。”
“大妈,对不起啊!我家孩子爸爸是缺心眼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负责称西瓜的妻子向老太太道歉。
“我们常来着买瓜的人都知道孩子爸爸有点儿傻,老姐姐您何必跟傻人置气呢!”旁边等着称瓜的瘦老太太也帮着劝胖老太太,“不过人家傻人说得也对,老姐姐您是应该学会用手机付账。省事不说,口袋里不用装一分钱,逼得小偷儿都改行了。”
“听老妹子的,回家就让我孙子教我。”胖老太太拎着西瓜乐颠儿乐颠儿走了。
“谢谢您大妈,替我们家孩子爸爸解了围。您这瓜十斤二两,您给十块钱得了,两毛钱别给了。”妻子说,把瘦老太太的瓜放进塑料袋里。
“那哪儿行呢!你们两口子风里来雨里去地种点儿西瓜不容易。”瘦老太太说,冲着女人的丈夫,“来,把胳膊伸过来。”
男人伸出粗壮的右胳膊,把上臂粘着的二维伸到老太太跟前:“大妈您扫吧!”
大妈把手机对着男人胳膊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一会儿,男人的腰包里就传出报数字的声音:“收十块二毛钱。”
“不说两毛钱不要了吗?大妈您怎么非得给呀。他爸,快拿两钢镚给大妈。”媳妇吩咐男人。
“甭听你媳妇的,给我也不要。”老太太说,拎着西瓜走了。
“你倒是追上去快把两毛钱给大妈呀!”媳妇冲着男人喊。
“我才不追呢!两毛钱本来就是咱家的嘛!”傻男人笨嘴笨舌的话,把买西瓜的人都逗乐了。
“逢傻必奸,老人古语说得没错。”媳妇开始给下一个人称西瓜,“跟我还都奸着呢!今儿早晨买了四个烧饼两碗羊汤,趁我付钱的时候他就把我碗里的羊汤倒进他碗里一点儿。”媳妇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人就说你应该让他负责称瓜,他肯定给买瓜的人小分量,这样不就能多赚钱吗?
“就怕他这样,所以我从来不敢让他称瓜。做买卖信誉第一,给人家小份量那是不讲诚信,日久天长人家都知道这个卖瓜的给小份量,谁还再买你的瓜。”
“老板娘,我们买的多还要急着赶路,能不能先给我们称呀?”卖瓜的和买瓜的正说得热闹,一瘦一胖两个年轻男女来到瓜车旁边。
“你们买多少呀?”
“二十个。”
女的问大家:“求求婶子大妈叔叔大爷,你们先到树荫底下凉快凉快,我先给这两位称瓜行不行?压根儿卖瓜也没遇上过这么大的客户了,回头我怕人家等不及了不买了。”
“没事,你先给他们称。我们都是闲人,巴不得在一起多聊会儿呢!”
“大嫂,我看您先生右耳朵上长个拴马桩,那可是贵相啊!别瞧现在卖瓜,日后非得当大官飞黄腾达不可。”刘小猛从车上往下搬瓜,周小虫就蹲在秤旁边和称瓜的女人聊天。
“大妹子你可真会说笑,一个傻子还能当大官还能飞黄腾达?那不成了侯宝林说相声的材料了吗?”
“我没跟您开玩笑。您别瞧我年岁不算大,可是从十八岁就开始钻研相术学,上大学又是考古专业,到现在已经钻研这门学问整整十年了。一个人的命运好不好,除去长相,跟名字也有关系。您要是把您先生的名字告诉我,我能对您先生今后的命运估算得更准确。”
“我先生姓王,叫王伯仲。”
周小虫一拍手:“这个姓氏加上伯仲这个名字,十年以后,您先生能官至中央。”
“姑娘你别拿我们穷人开心了,一个认字没有一箩筐的种地农民,还到中央当大官?”
“您不信是吧?山西大寨种地的农民陈永贵后来当上我们国家的总理这事您应该听说过吧?书里插图上和画上的陈永贵脑袋上永远围一条白色毛巾。他一个农民为什么能当上国家的总理?一个是他长相敦厚,再一个就是他的名字起得好,陈永贵,就是臣子永贵。他做谁的臣子?当然是国家的,中央的。永贵,永远的贵族。过去大官才是贵族。同样,您先生家姓王,王者就是皇上呀!伯仲是什么?老大和老二,能和皇上称老大老二的人不也得是王吗?拴马桩是什么?当然是拴马用的了。过去什么人才能骑马?王呀!从以上这几点上看,我断定您的先生将来肯定大富大贵。”
周小虫太能白活了,等着称瓜的几个老头儿和老太太都被吸引过来了,一个看似挺有文化的老头儿捻着自己的白胡须对称瓜的女人说:“你还别不信这位姑娘的话,世间什么奇事都可能能发生,我看你家掌柜的长相不俗。我忘记是哪出戏了,戏里有这么一句唱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的是早晨还在田里种地呢,晚上就到朝堂上做大官了。我挺看好你当家的,一切皆有可能。”
二十个瓜称完了,女人吩咐男人:“人家姑娘说你将来要当大官,还不赶快谢谢人家,帮助姑娘把西瓜搬到车上去。”
“不敢劳您先生大驾,我们自己搬就行。”
“让他搬。早晨四个大烧饼一碗羊汤,不干点儿活都长肥膘了。你们瞧瞧那腰,跟大皮缸似的。”
“大嫂那咱们得先说好了,大哥这口大皮缸要是搬西瓜不小心碰裂了,我们可不负责锔缸?大缸要是破了相不能当大官,大嫂也不许找我们。”年轻姑娘的话把等着称瓜的人都逗笑了。
王伯仲有力气,两手一趟就能抱四个大西瓜。抱到第五趟,胖姑娘说话了:“大哥留一个先别抱上车了,我们太渴了。您要是带着西瓜刀就地给我们切一个,我们俩在这儿就吃了。”
男人没说话,从挂在车厢后面的一个大布兜子里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紧挨着车尾巴的空地上,把最后的那只长西瓜抱到塑料布上,又从车后的布兜子里拿出一把细长锃亮的西瓜刀,左手按住西瓜,右手举刀切了下去……
“大哥别切别切,我自己来切。”胖姑娘喊,赶紧从男人手里拿过刀,动作太猛了,不小心刀刃碰在男人的手背上,立刻,血从被划破的手背上冒了出来。
“大哥的手被我不小心划破流血了!”胖姑娘吓得惊叫,赶紧从裤兜里掏出雪白的手帕,按住男人手背上冒血的伤口。
“别慌,我车里有创口贴。”年轻男子说,跑回车里拿出一板创口贴,撕下来贴在男人手背的伤口上。怕不牢靠,又撕下两块创口贴贴在第一块的创口贴两边。
“都怪你嚷嚷口渴,非得切西瓜吃。要切你就让大哥给切吧,还非得从大哥手里夺刀自己切。把大哥划伤了你也老实了。”男青年埋怨胖姑娘,从红T恤胸前小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秤上,对正忙着给买主称西瓜的女人,“大嫂啊,对不住,您的这只皮缸被我女伴划伤了,五百块钱大嫂您拿着,卖完了西瓜,您带着大哥去医院锔缸吧!”
女人这才知道自己男人的手被西瓜刀切了一个口子:“小伙子,不要你的钱。我家大缸皮实,不用锔,自个儿就能长好。”女人拿起称盘上的钱给小伙子,一抬头,哪里还有小伙子的影子?刚刚停路边买西瓜的深蓝色宝马车开走了。
“北京人就是实诚。”一位买瓜的老大爷说。
“别辜负了人家的钱,卖完瓜带着孩子爸爸去医院看看。”另一位瘦瘦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说。
“不许你听那瘦老头子的话花钱带我去医院。”粗壮男人嚷嚷,举着左手过来给妻子看,“你看,人家给我贴了三张创口贴,血早就不流了!我才不跟你去医院呢!”
傻男人的话又是逗得买西瓜人一阵大笑:“老板多会过日子呀,老板娘您可真有福。”
“我有豆腐!和他成家十多年了,别说给我做顿饭,连一碗水都不会烧。”女人说着话,把一只称好的西瓜装进塑料袋递给买瓜的,“还时常跟我闺女争吃争喝,我还得央告闺女让着他,不然他就把状告到我公公那儿。我公公只护自个儿的犊子不护孙女儿,非得把孙女儿批评哭了不说,还得让孩子把俩人争抢的东西乖乖地交给他。”
“老板娘不必怨天尤人,这就是命。傻人有傻福气,没准儿你现在的好生活就是你这位傻傻呵呵的孩子爸爸带来的呢!”又一个买瓜老太太说。
宝马车里的一男一女是刘小猛和周小虫。
昨天把张丽萍一送出派出所,二人立即向三人小组的组长郑副所长请示:马上去找开发商彭善财,向他了解王嘉起家里的情况。
二人到彭善财公司的时候,董事长彭善财刚刚结束公司高层会议,正准备外出吃饭——昨天与公司一重要客户约好,今天中午在天后宫大酒楼共进午餐。
前台小姐通报彭总:“两位警察要见您。”
“让他们来吧!”
俩人坐电梯到了六层,敲响了601彭总办公室的门。
“请进。”彭善财冲门口喊,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奉公守法从未和公安局有什么瓜葛,两位警察为什么会来找自己?是不是公司某个职工做了违法乱纪甚至伤人案件了,所以警察找上门?
“周叔叔好。”门开了,高大笔挺的周小虫和一个瘦高个男警察立在门口。
“小虫呀,快进来快进来!”见是好朋友的女儿,彭善财分外热情,同时心中也笃定不会有啥大事。公安局办案有亲情回避的原则,真有伤人的大案,肯定不会派周小虫来,况且她又是个刚刚毕业的新警察。
“这是刘小猛警官,这是彭总。”周小虫介绍。
二人握手,彭总说天气这么热,我让人给你们送两杯凉茶,喝完茶再说事情。
“不了,先说事情。”刘小猛说,这倒正对彭善财的心思,离约定的时间还不足五十分钟了,一切繁文缛节都省去,直接进入主题最好。
“张丽萍和王嘉起都是您的同学吧?”
“不单是同学,还是好朋友。尤其张丽萍,念高中的时候对我帮助很大,可以说是我的恩人。”
“所以您和王嘉起拜访张丽萍的时候,还送给了她五十万巨款。”刘小猛说,“可是您知道吗?您的同学或许说您的恩人张丽萍最想要的不是钱。”
“难道刘警官知道她想要什么?”
刘小猛点头:“他要的是能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张丽萍的妹妹张丽英也是我同学,头些日子在小饭馆偶遇,从张丽英嘴里知道她姐姐张丽萍一生未婚。而且几天前我和王嘉起登门拜访的时候,确实就见她孤身一人,给张丽英哄孙子。没结婚怎么会有儿子呢?”
“张丽萍结过婚,而且还有一个儿子。丈夫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儿子十二岁念初一的时候丢了。因为相依为命的儿子丢了,张丽萍得了精神病,在安定医院住了好几年。外甥丢了,亲姨肯定也难受不愿意再提及,索性就告诉您姐姐一生未婚更省事。”
“请问你们为这事找我,我能帮什么忙呢?”
“那天张丽萍看到王嘉起儿子的照片,特别十多岁那张照片,觉得这孩子太像自己丢失的儿子了。而且,张丽萍觉得,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像王嘉起,所以第二天她就到派出所报案,希望我们帮助查一查这个孩子是不是王嘉起亲生的。现在找到您,就是想问您知道不知道王嘉起的儿子是不是亲生的?”
“不是他亲生的,是他捡来的。”彭善财很干脆地回答,“他爱人和他刚结婚的时候怀过孕,因为不小心流产了,后来就再也没能怀孕。三十一年前吧,王嘉起有一次晚上遛弯的时候碰见了他们的儿子。当时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正在翻垃圾桶找吃的。他看着可怜,就把孩子带回了家。在收养不收养这个孩子的问题上,两口子还犯了呛差点儿离婚,王嘉起特意请我到他家帮助调停。
“当时两口子在石家庄的邮政研究所工作,我在北京东郊,而且正在和有关单位谈判一个项目,本来不应该离开。可是好朋友有难处求着我了,就是项目再大再赚钱钱也没帮助好朋友解决难处重要。我去了,和王嘉起一起做他老婆的工作,最后他老婆总算同意了。后来又找到有关部门,给孩子报了户口,又把孩子送到学校读书。只是孩子有点儿弱智,读了好几年小学都没拿到小学毕业证书。孩子三十多岁的时候,王嘉起的一位家住三河农村的同事给他们儿子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位带俩孩子的寡妇。儿子和寡妇结婚以后就住到了寡妇家,老两口不放心儿子,从石家庄调到儿子家附近的一个乡邮政所做邮递员,退休以后就帮助儿子媳妇种瓜卖瓜,王嘉起的老伴儿死好几年了,王嘉起身体还可以。”彭善财说完,两手一摊,“我能知道的都说了。这件事我只能帮忙到此。俩人都是我同学,王嘉起是我好朋友,张丽萍是我的恩人。我决不可能帮助一方从另一方的手里夺回孩子。王嘉起把这个孩子当成命根子,假如我要那么做,就是要了王嘉起的命。”
“彭叔叔,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为难的。我们还想问您,您同学的儿子不是经常到集市上卖西瓜吗?请彭叔叔再把您同学家的住处和他儿子的姓名还有在集市上卖瓜的地点和我们说一下。以后的事由我们警方负责。”周小虫说。
“没问题。”彭善财很快回答了周小虫的提问,还拿出手机,给俩人看王嘉起儿子和媳妇在集市上卖瓜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哪天发给您的?”
彭善财想了想:“是那天我和王嘉起一起去看张丽萍那天的夜里,我睡得正香被微信铃声吵醒了,打开一看,是王嘉起发来的,说他的儿子卖瓜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已经把寻人启事发朋友圈了,让我转发一下。我知道丢了儿子的王嘉起此刻着急的心情,就立刻把他给我发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我还特意说了卖瓜男子的右耳廓上长着一个拴马桩,并且说有帮助找到者奖励十万。可是我朋友圈刚发完没多大会儿,王嘉起打电话告诉我说儿子自己回来了,是上完厕所后迷路了,再后来天黑了,又下起了大雨,就更找不着家了。半路上遇见一个北京牌照的小轿车,是好心的司机把他送回家的。”彭善财说完看看腕子上的劳力士手表,“中午我约了一个重要客户,再有十三分钟就到约定时间了。如果你们还想了解什么,送走客户我主动到派出所找你们好吗?刚才小虫不是加我微信了吗?微信上说也可以。”
周小虫看看刘小猛:“领导,您看呢?”
“谢谢董事长。”刘小猛站起身和彭善财握手,“您说得很详细,我们要了解的都了解了。就此告辞,不再耽误您时间。小虫,走吧。”
“领导和小虫,你们可千万别跟王嘉起说找过我啊!”临出门,彭善财还特意叮嘱两位警察一句。
今天,刘小猛和周小虫开着小虫那辆宝马五系从北京到河北的集市上来买这对夫妻的西瓜,并且用计取得了王伯仲的DNA检材,只要DNA与现场那两只蚊子血检测的DNA比对成功,杀人犯就是卖西瓜的王伯仲。
三天以后,DNA比对出来了,王伯仲的DNA与蚊子血中检测的DNA重合度百分之百。毫无疑问,杀害北京女法警孙莉莉父母和儿子的凶手就是王嘉起的儿子王伯仲,或者说就是张丽萍三十一年前丢失的儿子丁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