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启程

　　新年新气象是心中的一种祈愿，对李烁优家来说新的一年并没有很顺利。
　　一件是李满晚归的一个夜里被路上的货车撞了。李满飞出去几米，脑袋里一片空白，幸而只伤了腿，休养了两个月便好了。经此一事李满更加信奉及时行乐，对李卉催促干活的话更不放在心上。
　　另一件是李源鹏和当初李烁优一样因为家里的事厌学了，他不再到学校去。李卉怕他跟着社会上的朋友学坏，便让他待在家里刮一年松脂。只要不上学李源鹏干什么都愿意，他只有一个要求——用卖松脂的钱买一个手机。
　　“早知道你们上学都不成器，我还不如不供了，害得我这么辛苦。”开始的时候李满气急了总这么说，但有了儿子陪同干活他渐渐的便接受了。
　　五月亲家约上李满到外县看树，老家的树已经不怎么出油了，只好到外县看看。村里也有在外县划松脂的人，外人看着他们是挣到钱了的。李满想着如今家里两个劳动力，到外县干肯定也不差的，于是借付了一年的钱到外县的山里驻扎下来。
　　李烁优已经很少发病了，经期吐一两回吃完药便好了。她还干不了重活，每天就跟着外公外婆一天两趟围着村子走一圈当是锻炼。
　　李卉期盼着父子俩能寄些钱回来，但她盼了三个月也没看见一分钱。李满说外县也不出油，只能满足父子俩的温饱罢了。李卉生气的时候便自言自语道:“还不如待在家里干，出去后哪哪都要钱。哦，也说不定日上三竿才出工呢，没人催促着不知道什么德行呢……”
　　母女两靠着低保过日子不至于饿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时父子俩也回来住上一天，留下一两百块钱。对于李卉的质问，李满无奈又不耐烦地说:“天天都在干，只能这么用心了，它就是不出油能怎么办？”两人一吵架，李满又回到山里，十天半个月也不主动联系。
　　李卉又开始唠叨了，有时候也对着李烁优唠叨。李烁优只当她是更年期也不过分在意。在她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的妈妈对她极度的上心，她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嫌她啰嗦，嫌她没事找事。
　　李卉身体也不好，近来动不动就肠胃痛。疼痛轻的时候，李卉喝点青蒿水或是吃一些刺五加叶便能缓解；疼得厉害的话白天还能挣扎着到村卫生室挂水，如果是晚上就只能麻烦妹夫或是小叔子载她到河对岸的诊所治疗。
　　李卉很想去县医院检查身体，但是外出挣钱的人迟迟寄不回钱来，她只能一忍再忍。
　　“一个月都疼三四回，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又不吃炒菜又不吃辣椒，天天白水煮青菜还要疼死我，到底造的什么孽啊！”疼一次李卉就骂一次。
　　某天夜里李卉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汗珠已经浸得短发贴在头皮上，她面目狰狞一个劲喊着“哎呦哎呦”。李烁优把草药水给她服下，不一会儿又喂她西药都不见好。
　　“那我叫我小姨夫去吧？”李烁优慌慌张张说。
　　“麻烦过好几次了，不要去。”李卉阻止了她。
　　李烁优无奈只好拨通了叔叔的电话，叔叔在打麻将正赢钱呢，三两句就把她打发了。李烁优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哭了。
　　“就算叫来了人，我也没钱去看，不来也好。”李卉捂着肚子边说边叫着“疼”。
　　李烁优只好先向能想到的几个人借钱，这时已经两点多大家都睡了，所以她没得到回复。她守在妈妈床边，一个劲祈祷着不要让妈妈再痛了。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无能为力，她又给叔叔打了个电话，这次他没接直接挂断了。
　　一个小时后李卉终于平复下来，她看到打瞌睡的李烁优说:“睡吧妞儿，我不怎么疼了。”
　　李烁优给妈妈倒了一杯温水刚躺在床上，李卉突然控制不住在黑暗中说:“都怪你不争气，要不是你生病了，家里至于艰难成这样吗？这么大个人了，一点挫折也经受不住，一点点小小的事就把你打垮了。你上学同学不理你，各在各的就是了，还至于抑郁？你弟也是个没用的，都不读书了，能有什么出息？”
　　李烁优听着听着就小声哭了。李卉听到后反而更生气了:“哭什么哭？哭有用的话我早就解脱了。遇到事就是哭哭哭，你要是争气点，性格硬一点别人能欺负你吗？她们敢欺负你吗？全都像你爸又怂又软弱。活该被欺负……”
　　李卉把压抑十几年的怒火都发泄了出来，李烁优掖着被子咬着牙默默流泪。她何尝不讨厌自己的软弱，但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更令她伤心的是，她最亲近的妈妈把她说得一无是处，言语凶恶地骂了她一顿。
　　第二天，发泄完的李卉心中舒畅了很多，李烁优却听进去了那些话，像个霜打的茄子。病了三年多她身体已经足够弱了，又受了一气，一早醒来感觉有千斤压着自己，而自己的精气全被吸走了，她连喘气肚里胸口都一个劲的疼。她抬不起软绵绵的手只想永远这么躺着。李卉不再提昨天的事，李烁优也懒得去招惹，她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要赶紧恢复健康，早日出去挣钱，她不想再看到因为缺钱家里人再互相伤害了。
　　从十一月开始李烁优每天早上都去跑步，从家里跑到地里又跑回来，除了雨天在家里跳操，她每天都不缺席。有时累了不想去，想到那心痛的一夜又迈开了脚步。
　　十二月底的一天，她照常跑出家门，去的时候一切都是清清明明的，路上冷冷清清，两边夹杂着枯叶的树木一动不动，路上没有一点风，只有她因为跑步而头发衣摆不停飞舞着。快到田里的时候突然起雾了，雾越来越大遮住了整个世界。她望不穿土地了，就连背后驶来的车也是开近了她才看到。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雾，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想往前探索又害怕突然蹿出什么可怕的怪物。她放慢了脚步改用走的。
　　大雾没有持续太久，在李烁优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就散开了。太阳像是刚从地平线升起，拉长了李烁优的影子。李烁优迎着太阳越跑越起劲。这很像一个指引，可能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又或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类的。李烁优深深呼吸着早晨清爽的空气，心里充满了希望。
　　二零二零年，予考完试在等待专升本的结果，趁此机会她想去做一段时间的兼职。李烁优表示自己也想去找工作，两人商量之后决定一起到思茅打工。
　　“你什么时候出发呢？我需要先借到两千块钱，现在我家里拿不出钱来。”李烁优无奈地说。
　　“两千吗？我倒是可以借你。”
　　“上回就向你借了六千还没还呢。”李烁优说。
　　“怕什么，你都上班了还怕你不还我吗？”予无所谓地说。
　　“谢谢你，爱你呦。”李烁优故作俏皮。从初中认识以来，予就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迟疑，她已经不仅仅是朋友闺蜜，李烁优觉得她应该是她的亲人，她的情谊让她感动。
　　李烁优要去打工，李卉很不放心劝道:“急什么？等养好了身体有多少钱不能挣啊。你刚好，万一复发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搞？”
　　李烁优不以为然说:“不是有迎姗姐在那里吗？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大不了做不了我就回来，隔得又不远。”
　　李卉劝了几次都劝不动她，她只好让父母来劝。李忠国说:“娃儿，你还没恢复呢，我知道的，你的双手随时都是颤抖的。我知道你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难得好起来先别操心那么多。”
　　孙真英拉过她的手抚摸着说:“不能去，娃儿，现在不是时候。”
　　“放心吧外公外婆，我自己有把握，做不了我就回来。”李烁优听着但没接受，她铁了心一定要去打工。
　　李满和李源鹏也从外县回来了，干了一年李源鹏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手机，但父子俩一算账反欠了四千多块钱。李卉冷哼着说:“在山里驻扎还能倒欠四千多块，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干活的。你们倒好，在外面吃香喝辣，留下我们母女两个干巴巴等着盼着……”
　　“树不出油怎么办呢？我们又不是没辛苦。”李满回嘴。
　　李卉吼了一声笑说:“那怎么就亲家挣了钱，他的树更好吗？两个人都干不过他一个……”
　　两口子又吵着嘴，李烁优无视两人收拾着行李。李源鹏进了屋说:“姐，你去打工我也要去。”
　　“我只是去思茅先看看，如果那里不好干的话，你让二姨帮你在昆明找一份工作，所以你不用着急和我一起去。”
　　“那你出门带了多少钱啊？我攒够了我也出门去。”
　　“跟我闺蜜借的两千块钱啊，不过等我拿了工资，除去给妈妈看病，我可以借你两千块，只要你肯还我。”
　　“你是我姐还要还啊？”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到时候再说吧。”李烁优摆摆手把弟弟赶走了。
　　七月份，李烁优带着几套换洗的衣服上了大巴车。她和予互相靠着坐在靠窗的位置，太阳热辣辣地照了进来，两个小姑娘手握着手难掩激动的心情。等车驶离南洛，这个小小的村庄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李烁优开启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