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兄弟对换 二十九 又一个故事

　　二十八兄弟对换
　　柳云龙和张丽英两个年轻的大学生谁都没想到，只在女生宿舍战战兢兢地那么一次，张丽英就怀孕了。比钟表还准确的月经迟了好几天都不见动静，二十三岁的张丽英就知道坏醋了，赶紧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恋人柳云龙。
　　没有其他选择，只有把孩子生下来。毕竟是一九八三年，到医院做流产没有结婚证不给做。好在正在进行毕业分配，毕业证发下来，工作单位一落定，就可以立即离校。按正常情况都是毕业证比分配工作早几天发下来。今年情况特殊，工作单位都落定了，毕业证还没发下来。校方解释说制作单位在毕业证的制作上出了纰漏，所以要比往年晚发几天。趁着这两天等待毕业证，同学们都在疯狂地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有朋友的两个人一起去，没朋友的就几个人结伴去。只有柳云龙和张丽英这对，天天背着书包，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坐在图书馆看书。其实他们何尝不想出去玩呢？只因为张丽英怀孕，俩人怕到外边挤公共汽车闲逛会导致流产，流产就得住院。毕业证还没拿到手，万一被学校发现张丽英怀孕的事，俩人恐怕就拿不到毕业证，别想毕业了。因为学生守则里明文规定：学生在校期间禁止结婚和婚前性行为，否则开除学籍。
　　一直到毕业证发下来了，俩人和其他想立刻结婚的情侣一样，到系办公室开了结婚证明，匆忙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心里才算吃了定心丸。
　　离校以后，小两口先回张丽英的家北屋村。父母听俩孩子说已经领了结婚证，非常高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花朵一样的大女儿搞出的事，实在让老两口害怕了，二女儿和姐姐姐差不多漂亮，大学里男男女的天天在一起，万一二女儿也出了大女儿这样的事，也找个丁瑞旺这样的女婿，老两口可没法再活下去了。现在好了，二女儿嫁出去了，女婿长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的，老两口自然十分高兴。特意把正房的西屋归置了一下，铺上早就为女儿做的新被子新褥子，还特意买了几斤喜糖送给左邻右舍。
　　晚上，小两口走进安谧的新房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话，柳云龙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猛兽一样，扑在张丽英的胴体上。也许猛兽饿得时间太长了，他怎么也进不去她的身体里。尝试了几次，好像张丽英的身体故意对他封闭一样，就是无法进入。再后来，柳云龙改变了方式，先将张丽英搂进怀里爱抚缠绵，待两人都实在无法忍受了，他再爬上去试图进入她的身体，仍然失败。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被柳云龙搂在怀里无限爱抚的张丽英心里更是难受得猫抓一般，甚至对丈夫产生几分怨恨，英俊魁梧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跟太监一样没用呢？终于在第五天，张丽英悄悄把这事和母亲说了。母亲问女儿，既然他不行，你是怎么怀孕的呢？难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吗？张丽英羞羞答答给母亲讲了六·一儿童节这天，俩人在她宿舍里的第一次。张丽英说那次我和他一下就三次高潮，正当第四次高潮时……
　　听完女儿的话，母亲长叹一声：“他这是受惊吓了才不行，得慢慢调养。你别催他，更别埋怨他看不起他，时间长了就好了。你们呀，只顾一时快乐，这事是随随便便在哪儿都能干的吗？要哪儿都能干，还准备洞房干什么？这件事你跟妈一个人说就得了，万不可以再跟别人说，让云龙知道他没法抬头了。”
　　第六天，两口子回到柳云龙燕郊的家。柳家父母见大儿子娶回来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自然特别高兴，还给了张丽英一万块钱。一万块钱放到现在实在不算什么，大学毕业生一参加工作就能挣个万八千的。可那是一九八三年，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也就七八十块钱到天花板了。更何况柳家父母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呢？更何况1983年的农村刚刚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不久呢？柳家父母给儿媳妇的一万块钱，除去土里刨食自己攒下的，还有五千是跟亲戚借的呢！一万块钱也没能让张丽英高兴得起来，唯一能让张丽英高兴起来的事，那就是老天爷保佑，让柳云龙今晚能进入她的身体。如果仍然不能，张丽英都不想活了。
　　今天的柳云龙和前几天不一样，一进父母给二人布置的新房，立刻就关了灯，然后亲自动手扒光张丽英的衣服，猛虎扑食一般就扑了上去。柳云龙再进入张丽英身体时可能用劲儿太猛了，疼得张丽英呻吟起来。呻吟声却也发刺激了柳云龙，劲头更大更猛了，一面嘴里还嚷着：“日死你小荡妇！”张丽英觉得丈夫柳云龙把前几天的都给补上了，几乎整整一夜，他都没离开过她的身体。
　　二人太累了，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才起来。用农村人的粗话说，老爷儿（太阳）晒屁股眼儿才起。
　　吃着父母给做的烙饼摊鸡蛋小米粥，父母告诉他们：“云蟒今儿一早就走了，他说昆明市教育局要求七月二十五日之前必须报道。他说今天去北京站买票，如果买着当天的就当天走；如果买不着当天的就买第二天的，那也不回来了，太折腾。就在北京住一宿旅馆，第二天再走。”
　　两口子在家里又住了几天，柳云龙就骑车带着张丽英去县教育局报道。张丽英被分到高家楼镇社办中学，柳云龙被分到离高家楼二十多里地的国办中学。
　　两口子回到家又住了几天，就各自到自己分的学校报到。
　　“是不是从打到你家的第一夜你就把自己和你弟弟柳云蟒调包了？”张丽英问。
　　柳云龙点头：“其实，不能进入你的身体我急得都想死。到燕郊老家的第一天，我就把这事悄悄告诉了父母，父母没敢耽搁，立刻带我去见镇上一位老中医。老中医说我是在同房中受到惊吓所以造成阳物不举，劝我别焦虑别着急，这种病越着急越焦虑越糟糕，长此下去甚至会造成终生阳痿。临走老中医给开了几副中药，要我以后加强身体锻炼增强信心，慢慢就好了。老中医的话不但没让我增加信心，反而适得其反，我原来的一点儿信心也都没了，觉得我这辈子就成太监了。可是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女人守着太监生活一辈子吧？我突然就冒出一个和弟弟调换的想法，我冒充柳云蟒做弟弟，弟弟叫柳云龙做哥哥。我把这想法和父母讲了，没想到父母当即点头同意，说你们哥儿俩从今儿晚上就换吧。”
　　柳云龙说到这里，用手抹一下脸上的泪水：“我当时太痛苦了，一分钟也不想在家待下去了。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借口早点儿去云南报道离开了家。”
　　张丽英的心同样痛如刀绞，只是忍住了眼泪。如果说这之前他对柳云龙还有抱怨的话，听了他的讲述，心里没了抱怨，却多了一份痛苦，柳云龙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幸福啊！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身体的原因无法让自己的女人快乐，不得不把心爱的女人让给别人，他心里是何等痛苦呀！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柳云龙不这么样做，如果柳云龙现在还没有好，她能保证自己不和他离婚另嫁他人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现在呢，那病好了吗？”张丽英问，她觉得柳云龙的阳痿应该还没好。他相信如果他的病好了，他肯定会回来找她，把真相告诉她，说服柳云蟒把原本属于他的还给他，而不会这么多年渺无音信。虽然和柳云蟒一直有联系，虽然柳云蟒不断地向他要钱，但是对她来说是杳无音讯。要不是看了柳云蟒的手机，她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早就好了。”
　　“那你现在……”张丽英想问你现在也应该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家庭了吧？没问。她怕他点头说是，更怕他说我的家庭非常美满，儿女孝顺，夫妻恩爱。而这一切本应属于她的啊！
　　
　　二十九又一个故事
　　把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让给了弟弟，去了陌生的云南，柳云龙多少次都想过自杀。特别是父母为了来云南探望自己车祸丧生以后，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于是，那天学校放学以后，他一个人打车来到滇池公园，打算跳进滇池结束自己痛苦的一生。
　　傍晚的滇池太美了，夕阳的余辉给一望无际的池水罩上一层金红色的薄纱，微风拂徐，池水荡起涟漪，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揉皱满池的轻纱。
　　老家的村子里有好几个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水坑，一到雨季他和弟弟柳云蟒就天天长在水里，兄弟俩都练就了高超的游泳技术。柳云龙怕从岸边跳下去水太浅淹不死自己，特意租了一只蚂蚱小艇，为的是在滇池中间找个水最深的地方跳下去。
　　傍晚的缘故，白天游船如织的滇池上，这时候荡漾在水面上只有几只稀稀落落的小船儿。一只小船儿从柳云龙的身边飘过，柳云龙听见小船上的那对青年男女竟在低声地唱着歌儿，而且那歌是他和张丽英在元旦晚会上对唱的《婚誓》。歌声再一次刺痛了他，柳云龙一闭眼跳了下去……
　　
　　柳云龙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滇池岸边的沙地上，一位浑身湿漉漉的美丽的姑娘坐在自己身边。
　　“你为什么救我？”他问姑娘。
　　“你为什么救我？”那姑娘用同样的话问他。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姑娘说天晚了，我肚子也饿了，咱们还是到外面先吃点儿饭吧！
　　两人走出公园，在离公园不远处的一个小饭馆里要了几个菜和两碗米饭，边吃就各自介绍了自己。
　　那晚柳云龙回到学校都十点了。因为白天经历了一场自杀和莫名奇妙的救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救的杨小梅），感觉很疲劳；再加上明天第一二节没他的数学课，一向饱受失眠折磨的他竟然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直到有人敲门，柳云龙才醒来。
　　敲门的是校长，校长说有一个叫杨小梅的姑娘和他父亲到学校给他送救人英雄的锦旗来了，说是昨儿晚上女孩儿不慎落水被他救起。跟着父女俩一块儿来的还有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记者们要采访救人英雄，校长要柳云龙赶快起床接受采访。柳云龙说校长我头疼得就跟要炸开似的，实在去不了，还是让我再躺会儿吧，一会儿还有我两节数学课呢，总不能耽误学生们的课吧？说完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哎哟哎哟”两声又躺下了。
　　来采访的记者一听说柳老师因昨天跳进滇池救人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接受采访，只好改为采访校长。学校里出了这样的救人英雄，校长自然感到脸上有光，所以接受采访的时候又把柳云龙拔高了几分。记者们回去以后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写出了一篇篇表彰英雄柳云龙的锦绣文章。第二天，报纸电台电视台就像约好似的，都是柳云龙跳进滇池救人的英勇事迹。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柳云龙的命运，先是被提拔为教导处主任，后来校长，之后教育局副局长，退休前已经是正局长了。
　　柳云龙和杨小梅的关系也因为这次的事件发展很快，先是普通朋友，再是男女朋友。柳云龙三十岁被提拔教育局副局长那年，和二十四岁的杨小梅结婚，住到了杨家。
　　结婚的第四年，柳云龙和杨小梅的大儿子出生了，柳云龙给孩子起名叫杨柳树。杨小梅却不同意，说我们是自由恋爱结婚，虽然你住在我家，但也不是上门女婿，非让儿子随柳云龙的姓，姓柳不可。柳云龙说让儿子姓杨不是因为我和你结婚住在你家，而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就让人感到奇怪了，柳云龙不是杨小梅的救命恩人吗？现在怎么杨小梅又成了柳云龙的救命恩人了呢？
　　其实，当年柳云龙救杨小梅的事，是假的，真的是杨小梅救了柳云龙，这出戏的导演就是杨小梅。
　　那时，杨小梅在印刷厂的工作是点页子。印好的封面或者正文从印刷机上下来以后，直接推到页子车间，由页子车间的点页子女工核点，然后再送到装订车间装订。页子车间的主任姓孟，是个丧偶的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最讨厌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总喜欢粘着男人。在家里与粘着儿子的儿媳妇合不来，在车间里看年轻女工们不顺眼。特别是看杨小梅，不顺眼的三次方。杨小梅长得漂亮，下班铃声一响，在印刷车间工作的男朋友就踩着点儿来页子车间找她，杨小梅就立刻脱下工作服，打扮得花枝招展挽着男朋友的手走了。为这个，孟主任常常大会小会上不点名儿地批评杨小梅，什么心思没花在工作上，全花在讨好男朋有身上了；什么上班不专心点页子只盼着下班和男朋友在一起，上班踩点儿来下班踩点儿走……
　　常常挨车间主任的批评，杨小梅心里很郁闷，几次都想辞职摔耙子不干了，是老父亲连哄再劝的才坚持干下来。老父亲说工作不好找，你又没啥学历，就凑乎干着吧，好歹一月能挣二三百块钱，是我退休工资好几倍呢！
　　屋漏偏逢连阴雨，破船偏遇顶头风。就在杨小梅天天挨车间主任批评最不开心的时候，偏偏男朋友变心甩了杨小梅，回老家娶别的女人了。杨小梅一咬牙，决定跳滇池自杀。那天，就在她徘徊池畔，等着公园里游人都走了再跳进滇池自杀时，忽听“扑通”一声，暮色中看见一个人跳进水里。杨小梅顾不得多想，也“扑通”跳进水中拼命地向跳水的人游过去。杨小梅从小是少年宫游泳队的，还得过中学游泳冠军，游泳技术相当好。水中救人，也是游泳运动员的必修课，所以杨小梅才敢毫不犹豫下水救人。
　　上岸了，杨小梅坐柳云龙的身边，细细观察着这位被自己救上来的年轻男子，他长长的的身量，英俊的面庞，特别帅气。这么帅的男人应该不存在失恋吧？追他的姑娘们还不得在他身后排成一长串的队伍？那他为什么还要跳滇池自杀呢？估计应该是工作不顺心吧？他的上司应该是个男的，因为他长得帅，因为他被众多女人青睐，而嫉妒他打击他。他的上司就像一块浓重的乌云，把他罩得死死的，让他看不见光明，甚至无法呼吸，他这才被迫跳滇池自杀。救人救到底，我今天不光救了他的生命，还要救他的前途，让他彻底翻身。用什么办法才能救他的前途呢？此时的杨小梅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忘记了自己也是来滇池自杀的，她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了被她救起的柳云龙身上。
　　两人吃饭时又互相作了自我介绍，杨小梅知道柳云龙是北方人，大学毕业以后自愿离开家乡到边疆工作，现在是昆明市某中学的一名数学教师。刚刚失恋的女孩儿杨小梅，心里对被自己从滇池中救起的男人有一点儿喜欢和爱慕，她决心要帮助他，让他摆脱人生的困境。
　　回到家以后，杨小梅把自己不慎失足落水被中学教师柳云龙救起的事和父亲讲了，问父亲说下边我该为救命恩人做些什么？父亲年轻时曾经在一家大型国企的宣传科做过科长，说现在晚上七点钟，你立刻就去街上的锦旗店定做一面锦旗，上书“舍己救人英雄柳云龙”九个大字，明天一早咱们父女拿着这面锦旗去柳老师的学校。杨小梅按着父亲的吩咐的来到街上的锦旗店，老父亲就在家里打电话，给过去熟悉的报社记者以及不熟悉的电视台记者都打了个遍，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女儿不慎在滇池落水被中学教师柳云龙救起的事，顺便还简单介绍了一下柳云龙的情况，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放弃留在首都工作的机会，自愿到边疆云南做一名普通教师。
　　这就发生了第二天柳云龙所在学校的一幕。
　　柳云龙和杨小梅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儿子十岁那年，杨小梅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念初一时，杨小梅八十岁的老父亲出车祸死了，相依为命几十年的老父亲突然离去让杨小梅无法接受，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无病无灾身体健康的老父亲是被汽车碾压而死的，经受不住打击的杨小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瘦得像个纸片人。两年以后，十六岁的女儿刚上高中，杨小梅就撒手人寰。妻子死的时候，柳云龙刚刚退休。虽然那时的他已经六十岁的老人了，但是因为长得帅身体又挺拔，特别显得年轻，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所以不少的同事朋友给他介绍对象，更有年岁差不多的丧偶的女同事自己找上门来的。对于所有这一切，柳云龙一律谢绝。
　　一个是他不想再找，再一个就是她的小女儿。妻子三十八岁才生的女儿，比妻子大六岁的柳云龙已经四十四岁了。中年得女的两口子，对小女儿格外地呵护，正如老百姓所说的疼爱孩子的俗语：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都上中学了，内衣内裤都妈妈给洗。妈妈走了，洗内衣内裤的事情就由柳云龙接替。一直到来北京打工之前，都是这样。女儿把柳云龙的心占得满满的，根本容不得第二个女人。他相信，娇宠的女儿也容不得父亲再娶一个后妈进家门。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北京吗？”讲完了，柳云龙突然问张丽英。
　　“不是因为我用柳云蟒手机发微信告诉你身体不好你才来的吗？你是来北京看望柳云蟒的。”
　　“错，我是因为实在太想念我的小女儿才来北京的。”柳云龙说，“对于我的孪生兄弟柳云蟒，我早就没有了那份兄弟情谊了，甚至心里还有几分恨他。恨他当年夺走我的妻儿，恨他不断地要钱，不断地对我敲诈勒索。”
　　“这么说你寄钱不是为了我和孩子心甘情愿给他的，是因为柳云蟒敲诈勒索迫不得已给的？”
　　“当初刚到云南的时候是心甘情愿，因为我觉得对你和孩子实在愧疚，只能力所能及地寄一些钱减少我心中的愧疚。滇池事件之后，特别和杨小梅结了婚，我觉得自己和柳云蟒既然已经调换了身份这么多年，经受过这么多的苦难，我早就是真正的柳云蟒了，他也早就是真正的柳云龙了。作为柳云蟒，我有自己的老婆孩子，我没有责任和义务再寄钱养活他人的老婆孩子，他们和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因此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给那个叫柳云龙的人寄钱了。当我把不再寄钱的决定写信告知柳云蟒的时候，他很快就来了信，说我当了局长就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了，正应了相声里的那句‘一踩脚蹬板立刻变心眼’。他说你忘记了当年自己给我写的承诺，我没忘记，并且那个东西一直保留至今。几乎每天一合眼，我都会告诉自己，睡在身边的张丽英不是你的老婆是哥哥的老婆。是他不愿意承担责任，把她的肚子睡大并且领了结婚证，才把张丽英硬塞给了你。他为了让你接受，还承诺每月一定寄钱你我，作为对你的补偿。现在哥哥当官而且又有了新欢，就不想再履行自己的承诺了。作为被坑害的你，虽然没法强迫他履行承诺你，但是他总有上级吧？你可以去找他的上级，把他当年给我写的东西呈交给他的领导，相信他的上级不会像他一样是个说话不算数的混蛋吧？如果他的上级和他是一样的混蛋，还有法院是不是？你想过没有，要是法院看了这份东西，他的第一个罪名就是冒名顶替，第二个罪名就是重婚罪。”
　　“柳云蟒真的把这事和你的上级反映了？”
　　柳云龙摇头：“他先给我写了一封威吓信，说我如果不履行承诺给他再寄钱，他就把这事反映给我的领导。领导判不了，他就到云南来告我，和我打官司。”柳云龙说，“接到柳云蟒的信以后，我吓出一身冷汗，果真我当年给他写的那份承诺要是被上级领导和法院看了，我的前途立马完蛋。别说继续当官不可能，大概不入狱都不可能。从此以后我不敢再说不给他钱的话，不用等他催，每月工资一发下来，就到邮局给他汇款。这么多年了，是我柳云蟒一直在为柳云龙养着他的老婆孩子，却委屈我自己的老婆孩子无法享受更好的生活。”柳云龙停顿一下，“这样的柳云蟒，不，柳云龙，我怎么可能想他，为他来北京呢？当我从你的嘴里知道他死了，我高兴得差点儿笑出来，大哭好是因为孪生兄弟死了，身体和情绪的本能而已。”
　　柳云龙的话，不，还是叫他柳云蟒更合适吧，让张丽英浑身感到冷飕飕的，从心里冷到外面。当她从柳云蟒的微信中得知事情的真相；当她给柳云龙发微信让他来北京时；当她在路上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的人柳云龙时，那是怎样的渴望与期盼呀！她想象着她一进门，柳云龙就会立刻将她紧紧搂进怀中，亲吻她，抚摸她。不！他会立刻将自己扔到床上，然后像四十年前的六·一儿童节那天一样，饿狼一样扑到她身上，进入她的身体……她呢，就一声不吭，像一只柔弱的小兽，任饿狼一样的他蹂躏，无力地呻吟着……
　　可是她的所有的期待和渴望都落空了，他早已认同与兄弟互换的身份，他就是柳云蟒，他给他寄钱并不是为了补偿自己对她和孩子的愧疚，而是被迫的，甚至于还觉得太亏欠自己的老婆孩子，养活他人的老婆孩子。他的这些话，不是对那个与他互换身份的人说，是对死去假丈夫的张丽英说的。从法律上讲，他和她并没有离婚，他们的婚姻是有效的，她是他合法的老婆，他是她合法的丈夫。可是他把这一切都一笔勾销，柳云龙已经死去了，坐在她面前和她讲话的是柳云蟒而不是柳云龙，他对她没有半点儿的愧疚。
　　张丽英真想痛哭一场，向他倾诉自己这么多年对那个在晚会上和她对唱《婚誓》的那个男人的思念，倾诉对那个在太平湖上紧紧把她搂进他的棉大衣里那个男人的思念……可是这对他有用吗？他已经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当年与她热恋的柳云龙，他认为自己是柳云蟒，那个叫柳云龙的男人已经死去了。面前的张丽英，是那个死去人的老婆，与自己没有丝毫地瓜葛。
　　“柳云蟒。”张丽英这样叫他，“既然你认为和柳云蟒互相换了身份以后你就不是柳云龙而是柳云蟒了，我也不会把柳云龙的身份强加于你。我现在是你哥哥的未亡人，是你的嫂嫂。老嫂比母，我作为你自家的嫂嫂，邀请你到家里看看，盘桓几天不过份吧？你不是来北京看你的女儿来了吗？住在我家不妨碍你看望女儿，还可以邀请你女儿到我们家里来，认认我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大妈，你同意吗？”张丽英本以为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可能会找各种借口推脱拒绝，但是没想到，他爽快得答应了。
　　“恨他归恨他，毕竟我们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从小到大都形影不离。现在失去了他，就像失去了我自己的另一半。我要去祭奠一下我的孪生兄弟，或者说祭奠我的另一半。我们现在就走吧！”大概说到动情之处了，他掏出手绢按了按眼睛。
　　柳云蟒办好退房手续，背着黑色双肩包，随张丽英走出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