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赵映虹报案 二十五 他来了

　　二十四赵映虹报案
　　
　　赵映虹那天被张丽英推出房门以后，本想立刻找到天龙家园小区附近的派出所报案。想了想，觉得自己就这样去报案有点儿太唐突，想起那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不知哪部电视剧里的经典的话，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准备一下，把自己到派出所以后应该说什么，写出一个文字上的东西，以弥补自己口头的不足。因此，走出天龙家园小区，赵映虹立刻打车回家。经过几天的精心准备，赵映虹的报案材料整整打满五张A4纸，里边系统介绍了柳云龙和张丽英的不幸婚姻（当然是柳云龙和她讲的），还有柳云龙给她的微信照片。
　　今儿一早起来，赵映虹把昨儿晚上打印好的报案材料又从头到尾看了一边，觉得自己写的很生动很完满，无懈可击。这才上百度，先查出天龙家园小区属于运河派出所管辖，再查出运河派出所的所长叫刘天一。她要报的是大作家张丽英杀害亲夫柳云龙的案件，案情重大，应该直接找所长报案。因此，最好先沟通一下，看看刘天一所长哪天在，和他约个时间。
　　赵映虹又从百度上查出运河派出所的电话打了过去，因为是星期天，她没抱多大希望能有人接。
　　“您好，运河派出所。”一位男的接的，是赵映虹最爱听的略带江浙口音的普通话。
　　“请您给我找刘天一所长。”赵映虹说，一点儿希望都没抱，大星期天的，刘所长不可能在所里。
　　“我是，请问女士有什么事？”
　　哇，运气太好了！赵映虹高兴得差点儿叫出来：“我叫赵映虹，要去派出所报案，我的男朋友被——”赵映虹停顿一下，“被他家人杀死了。”刚才她本想说“被他妻子杀死”，一想不能这么说，既然是男朋友，怎还能有妻子呢？这不明白无误地告诉人家，自己是小三儿吗？当今社会，小三儿都快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案子还没报呢，先招出刘所长的厌恶与反感，“是这样的，因为案情重大，我打算和您约定一个时间地点，从市里过来当面把案子和您说清楚。”
　　“我现在就有时间，赵女士方便过来吗？”
　　“我倒是方便。只是今儿是星期天，耽误您休息不合适吧？”
　　“今天最合适，我现在在派出所值班。”
　　“那好，您等我，我现在就打车过去。”
　　
　　刘小猛提着炸春卷袋子进运河派出所时，差点儿和报完案出去的赵映虹撞个满怀。
　　“对不起。”刘小猛闪过一边，让赵映虹先走出去，看着赵映虹消失在派出所二层小楼的拐弯处，他才赶紧打了几个嚏喷。心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往身上倒了好几桶古龙香水呀，都快熏死我了。
　　“老爸。”刘小猛进了所长办公室，发现老爸手里正在拿着一份材料看，“看什么重要文件呢？”
　　“小猛呀！”刘天一把正在看的材料放到桌上，迎过来惊喜地看着儿子，“老爸今儿个有预感，觉得你今天肯定来派出所，果然来了。”
　　刘小猛把袋子放到父亲的写字台上：“郑叔叔早晨给我带的阿姨炸的春卷。我知道您爱吃，就给您送来了。”
　　“你和你妈都爱吃，你们娘儿俩趁热吃了不就得了吗？还非得从家里给我拎到派出所来？”
　　“郑叔叔不是送到家里来的，是送到西里市场来的。”刘小猛刚一说完就后悔了，本来今天早晨的事三人保密的，这下子让父亲知道了。
　　“啊？大早晨的和你郑叔叔到西里市场干什么？”
　　刘小猛只得如实交代：“看来你是不相信老爸做的结论是吧？”
　　刘小猛点头，说是。
　　“您不是说老两口的死因是做完饭以后忘了没关煤气灶的开关，造成煤气泄露，老两口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吗？星期六那天您和大家离开以后，我特意把老两口的闺女李彩虹留下，询问了一些有关她家里的情况。再加上昨天现场发现的那两袋潮湿的粮虫一扫光，我于是怀疑老两口的死因和我们头些日子破获的案子一样，也是被人利用受潮的粮虫一扫光放出的有毒气体磷化氢毒死。因为知道老两口的米面都是从西里市场的粮商诸葛伟那里买的，就决定今天去诸葛伟那里调查。市场是属于运河派出所管辖范围，昨晚儿我和值班的郑叔叔和小虫约定，今儿一早去西里市场调查。调查是工作之外业余时间进行的，所以我们约定保密，不向任何人说。”刘小猛说完摇头，“都怪我刚才说吐露嘴泄密了，只得向您全部坦白交待，希望老爸您不要怪儿子瞒着您，更不要怪儿子推翻您所作的老两口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结论。”
　　刘天一轻轻胡撸一下儿子的后脑勺：“好小子，办案知道动脑子，老爸无条件支持。”
　　“谢老爸。”刘小猛说，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炸春卷递到刘天一嘴边，“老爸张嘴。”
　　刘所长像孩子一样张开大嘴，一块春卷放进刘天一的嘴里：“嗯，好吃太好吃了！”刘所长嚼着春卷，从袋子里给儿子也拿了一个，“你张嘴，爸爸也喂你一个春卷。”
　　父子俩吃着春卷，刘小猛的目光就落到那沓子A4纸上，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看见爸爸正在看这几页A4纸，见他进来了才放下下。
　　“爸爸您刚才看的这几页纸是什么呀？”
　　“一个无事生非的小三儿来报案，状告一位妻子谋杀亲夫，杀害她的男朋友。简直就是一篇小说，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是吗？我还真有兴趣。”刘小猛三口两口把春卷吃完，打开爸爸写字台旁边的抽屉，拿出里边的卫生纸卷撕了两块把手擦干净，拿起爸爸放在桌上的几张纸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我叫赵映虹，柳云龙是我的男朋友，张丽英的丈夫。我来报案，是因为我怀疑，我的男朋友是被他妻子张丽英所害。
　　现在的柳云龙其实不是柳云龙，是柳云蟒，他是和哥哥柳云龙互换身份到现在整整四十年。
　　柳云龙和柳云蟒是孪生兄弟，柳云龙是哥哥，柳云蟒是弟弟。俩兄弟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别说外人区分不出来，连他们自己的父母都区分不出来。父母为了区分兄弟俩，从小给他们的衣服上都缝了一个写着他们名字的小纸条。两兄弟大一些了，父母就让他们自己报自己的姓名加以区分。
　　虽然哥哥柳云龙只比弟弟柳云蟒大十分钟，但是非常有长兄风范，特别疼爱弟弟，处处都让着弟弟。柳云蟒呢，也特别听哥哥的话，哥哥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1979年9月1日至1983年7月15日，这四年期间，兄弟俩同在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读书。因为兄弟俩都喜欢文艺，所以同时参加了学校文工团。哥哥喜欢唱歌，弟弟喜欢乐器。每逢节日文工团在学校大礼堂演出时，总是哥哥柳云龙唱歌，弟弟柳云蟒伴奏。柳云蟒最喜欢云南少数民族的乐器葫芦丝，所以一般都是吹葫芦丝给哥哥伴奏。
　　1979年9月1日至1983年7月15日之间，作家张丽英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因为喜欢唱歌，也参加了校文工团。在1983年1月1日的元旦晚会上，张丽英和哥哥柳云龙表演男女对唱电影《芦笙恋歌》中的插曲《婚誓》，弟弟柳云蟒吹葫芦丝伴奏。从此，张丽英和柳云龙开始恋爱。
　　1983年6月1日儿童节这天正好是星期日，张丽英的室友都去北海划船去了，两人趁此机会在宿舍里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期间一个同学因为忘了拿照相机回宿舍来拿，正好撞见二人在床上睡觉。
　　一个月以后，张丽英发现自己怀孕，二人一领到毕业证书，赶紧就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因为那个年代里，婚前怀孕是非常不光彩的。如果没拿到毕业证书前被学校发现，还要开除学籍。
　　毕业以后，柳云龙和张丽英被分到河北教育系统，柳云蟒被分到云南。离开学校参加工作前，柳云龙和张丽英先回到京郊张丽英家里住了几天。因为是夫妻，张丽英的爸妈特意腾出一间房作为婚房让两个人住。
　　在张丽英家住的几天里，夫妻俩几次房事都不成功，因为柳云龙的阴茎不举。柳云龙明白，一定是因为6月1日那天在张丽英宿舍受到惊吓，所以落下了这个毛病。他爱张丽英，不愿意张丽英跟着自己守一辈子活寡。因此，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让弟弟冒充自己做张丽英的丈夫。当然，要这么做得先征求弟弟的意见，毕竟自己和张丽英已经发生过关系，并且张丽英的肚子里已经怀着自己的孩子。
　　从张家回到自己河北燕郊的家第一天，柳云龙就迫不及待地私下和弟弟把这件事说了，请求弟弟代替自己做张丽英丈夫。柳云蟒在哥哥柳云龙和张丽英恋爱期间，心里很羡慕和嫉妒哥哥，张丽英年轻时长得漂亮唱歌又好听。为了与哥哥分享和张丽英在一起的快乐，有一次哥哥和张丽英去圆明园时，他甚至请求哥哥把他也带上。疼爱弟弟的哥哥，第二天果然就把弟弟柳云蟒也带上了，三个人那天玩得挺愉快。现在，哥哥提出让自己代替他做张丽英的丈夫，哥儿俩的身份完全对调，柳云龙代替弟弟柳云蟒去云南工作。
　　听完哥哥说的以后，柳云蟒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除去他心里也暗恋张丽英，还因为柳云蟒不愿意去云南工作。云南太边疆了，离家太遥远了。现在和哥哥对调身份了，他就可以不必去云南，留在自己的家乡河北工作了。
　　就这样，柳云蟒成了现在的柳云龙，成了张丽英的冒牌丈夫，成了柳云龙的亲儿子柳山溪的冒牌父亲。
　　时间长了，柳云蟒有点儿后悔自己年轻时的冲动，他不想再做冒牌的丈夫和冒牌的父亲了，因此曾两次提出和张丽英离婚，算上这次是第三次。
　　柳云蟒第一次向张丽英提出离婚时，是他爱上了同学校的一位英语教师。在张丽英百般纠缠和央求之下，柳云蟒心软了，没离；
　　第二次，是在柳云蟒下海之后，爱上了一位叫冯淑英的女业务员，向张丽英提出离婚。恰巧女业务员的丈夫曾经是张丽英的学生，他本来是要和自己的妻子离婚的，张丽英找到他以后，为了帮助老师，他不与妻子冯淑英离婚了。离不了婚的冯淑英当然也就没法嫁给柳云蟒了，柳云蟒的第二次离婚也以失败结束。
　　第三次，就是这次。我和柳云蟒已经好了一年多了，头几天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儿的期间，我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柳云蟒知道以后，就向我保证，回家以后立刻和张丽英离婚，他不能一辈子老做柳云龙的替代品，他要做真正的丈夫，真正父亲。因此七月二十二日我们旅游回来到我家吃完饭，他立刻就回到自己家，回来之前还特地给张丽英发了一个加急快递。
　　可是从七月十八日柳云蟒离开我，就再也没任何音信。本来我们商定好了，每天都要电话或者微信联系的。
　　因为老也没有柳云蟒的电话，我于昨天，也就是星期六来柳云蟒家里找他，才从张丽英嘴里知道柳云蟒已经死了。
　　我之所以怀疑柳云蟒是被张丽英所害，除去我写的上述原因之外，还因为张丽英是个作家，而且是专门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因为柳云蟒的关系，我也读了张丽英写的侦探小说。她写的侦探小说里，几乎每本都有谋杀，有投毒的，也有暴力杀害的。
　　其中有一本书叫《房子》，写的是一对半路夫妻，两人婚后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三居室的房子。后来丈夫有了新欢坚决要和妻子离婚，妻子却坚决不离，虽然她早就和丈夫分居。妻子不离婚主要为了保住房子，假如和丈夫离婚，她要房子就得给丈夫二百万；假如丈夫要房子，就得给她二百万。两个人谁都拿不出这笔钱子，最终只能卖房分钱。妻子与前夫的儿子一直与俩人一起过，三十多岁正准备结婚，与媳妇说好就在这套房子结婚，婚后全家人在一起过。但是丈夫非要离婚，房子保不住了，儿子也没地方结婚了。没办法之下，妻子将丈夫杀害，用的方法就是把受潮的粮虫一扫光偷偷塞进丈夫卧室的柜橱底下，受潮的粮虫一扫光放出有毒气体磷化铝，丈夫被毒死。
　　丈夫死后，妻子很顺利地从派出所开出死亡证明将丈夫火化。这位作家妻子把自己害死丈夫的事从头到尾记在了自己的日记里，打算作为以后写作的素材。作家怕被家里人偷看到日记的内容，就上了一把锁将日记本锁上。从外观上看，特像一个装钱的大钱包。结果，一个入室盗窃的小偷把日记本当作钱包偷走了，看到日记里的内容，小偷拿着日记本到派出所报了案，这才揭开妻子杀害丈夫的案子，这就是张丽英写的书《房子》大概其的内容。
　　我认为，作家张丽英很可能就是用书中所说的作案方法，杀死我的男朋友柳云蟒。所以我来报案，请求公安局彻查我男朋友柳云龙（柳云蟒）之死。
　　材料的最后两行是这样写的：
　　一要求警方立案调查杀害柳云龙的凶手。
　　二要求警方阻止张丽英及儿子转移财产。我现在已经怀了柳云龙（柳云蟒）的孩子，根据我国法律，胎儿也有继承权。
　　几页材料之外，还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的最上面，是一个紫红色的横幅，横幅上有一溜白字。白字太小，再加上年头久远，刘小猛看了半天就认出最后两个字：晚会。
　　横幅的下面好像是个舞台，两边有幕布。舞台的中央有一男一女，男的左手拿着麦克风，右手揽着女子的腰。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男的捧着葫芦丝在吹，应该是给俩人伴奏的。两个男的长得特别像，无论个头还是脸模样，都一点儿不差。翻过来，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已经变得很淡的钢笔字：哥哥柳云龙和弟弟柳云蟒于1983年元旦晚会。
　　
　　“老爸，刚才我进门时碰见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到您这儿报案的人？这材料是她放这儿的吗？”
　　“没错。”
　　“她材料里写的那个作家张丽英您认识吗？”
　　“她就住在天龙家园小区，正是我们派出所管辖范围，她丈夫就是材料里的柳云龙，前几天死了。死亡证明是我亲手开的，派周小虫送过去的。”
　　“您这里有柳云龙和张丽英夫妻俩的档案资料吗？”
　　刘天一摇头：“他们俩人的户籍地在河北，我这里只有他们一家的临时户籍资料。”
　　“您打开，我看看。”
　　“你还真相信了赵映虹的天方夜谭吗？”一向对儿子百依百顺的刘天一站在那儿没挪窝，“世界上有这样的事吗，傻到丈夫被换了都不知道？我觉得赵映虹报案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遗产。她在材料里不是说了吗，她已经怀了柳云龙的孩子，要求我们阻止张丽英转移财产。”
　　“您给柳云龙开死亡证明之前，去过现场吗？验过尸吗？”
　　“你老爸我有这么不负责任吗？那天张丽英先找的居委会，居委会又找我们派出所。我带着周小虫去的现场。”
　　“怎样的情景呢？”
　　“柳云龙卧室的地上和床上及被褥上全是呕吐物，身上酒气熏天。嘴唇和脸都变成紫色了，典型的窒息性死亡。我搬起他的头撬开嘴看了看，嗓子眼儿被呕吐物堵得很严实，鼻腔里也有呕吐物。我得出的结论是：呕吐物致呼吸道堵塞，窒息死亡。”
　　“您没想过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呕吐呢？”
　　“你没听刚才我说吗，满身都是酒气？我分析应该是在情人赵映虹家里吃饭时，因为高兴喝酒喝多了，导致回来以后呕吐。如果非要说谋杀，赵映虹才应该有谋杀嫌疑呢！”
　　“老爸您说得倒也有道理。不过，求您还是打开电脑，让我看看柳云龙和张丽英的临时户籍资料吧！”
　　“真拿你没办法，专门跟老爸对着干。”刘天一轻轻拍一下儿子的脑袋，坐到写字台正面的椅子上，打开电脑，“你过来看吧！”便离开椅子。
　　刘小猛坐到椅子上，按着顺序先看户主柳云龙：
　　姓名：柳云龙性别：男出生：1960年5月20日
　　籍贯：河北三河县燕郊镇二街10号
　　现住址：北京天龙家园小区一号楼3702
　　最后一行是身份证号。
　　张丽英和柳云龙的基本一样，岁数也一样大，就生日比柳云龙小几个月，连籍贯也一样，都是燕郊镇二街10号。。
　　“老爸，您过来看。”刘小猛指着籍贯这一行，“他们俩的籍贯都是燕郊镇二街10号，这明显不对嘛，除非他们俩一出生就是夫妻。明显您的工作太不负责任了。”
　　刘所长抓抓头：“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门被推开了，和刘天一一起值班的下属张杰进来：“所长，我把饭做好了，吃饭吧！”
　　“正好，我这里有儿子送来的炸春卷，张杰你拿到值班室，咱们一起吃了。”刘天一说，把装春卷的袋子递给张杰，又给俩人作了介绍。
　　“爸爸，您和张杰吃吧。我上午春卷吃多了，现在一点儿都不饿。想去书店逛逛，买几本书看。拜拜！”刘小猛冲二人招了招手，走了。
　　
　　二十五他来了
　　
　　屋外滂沱大雨，屋内漆黑如墨，寂静如坟。张丽英蜷缩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用毛巾被把自己捂得严严的。她害怕啊！他害怕柳云龙的鬼魂会找到家里来和她算账。
　　这两天杨柳絮和儿子在家，俩人除去唱歌就是说笑，吵得她头都大了，特别后悔把这个北漂女留下还答应帮助她找工作。现在人家在儿子的单位找到工作了，而且单位有宿舍，俩人都离开了，她又觉得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寂静得可怕，空旷得可怕。柳云龙的阴魂似乎时刻不离她左右，如影随形地紧紧跟着她。
　　就说今天上午吧，她渴了，就拿着自己的茶杯去厨房倒水。却怎么也拧不动暖壶塞外面的塑料盖，肯定是柳云龙干的。他劲儿大，总喜欢把暖壶塞子外面的塑料盖拧得特紧，每次她都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盖子拧开。因为他拧得太紧了，宁坏了好几个塑料盖，现在的这个塑料盖，都是她买的第四个塑料盖了。
　　她朝丈夫的房间里很生气地大声喊：“你怎么又把暖壶外面的罩子拧得这么紧？是存心不想让我喝水吗？别吹你那个葫芦丝了，快过来给我把暖壶盖拧开！”
　　张丽英就听见柳云龙房间里葫芦丝声戛然而止，然后是丈夫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张丽英你本应该托生在富贵人家做阔小姐，可惜生在农民家，又可惜给我这个窝囊男人做媳妇。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这个小姐身子丫鬟命的媳妇把暖壶盖打开。”
　　然后厨房门就被推开，柳云龙像一阵风刮了进来。
　　“我手里的这个暖壶！”她把暖壶递给他，却不见了丈夫的身影，这才想起，柳云龙已经死好几天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逃命搬地奔出厨房，逃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怦怦”乱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尽管口渴得要命，又哪里再敢去厨房？也不敢回自己的卧室，朝北的窗户，没客厅里明亮。又有几个书柜，柳云龙吹葫芦丝之外，也喜欢看书。万一此刻柳云龙的鬼魂要是正在我的房间里翻书呢？干脆看电视吧，鬼都怕阳气重的人，就看体育频道，体育频道的荧屏上活动的都是运动员，运动员身体棒，阳刚之气强，柳云龙的鬼魂肯定不敢到客厅。
　　调到体育台，居然是她最爱看的乒乓球比赛，而且是小胖儿和马龙的比赛，世界排名第一对世界排名第二。两人前四局二比二平，第五局是决胜局，正打得难解难分，电视突然被关掉了。除去丈夫柳云龙关的电视还能有谁呢？这个人太自私了，只要他在家，电视就是他的专利，他想看什么都得依着他。他不想看的节目别人想看，没门儿，上来就给关掉。为这个，姐姐和她甚至山溪都和柳云龙吵过架。
　　“柳云龙你太自私了！我眼瞎了，怎么找你这么一个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男人呢！”张丽英大声地喊，听见柳云龙在卧室里疯狂地大笑。她怒气冲冲地踢开柳云龙卧室的门，床上堆着儿子的毛巾被，哪里有丈夫的影子？猛然间想起柳云龙已经死了。可是电视谁给关的呢？还有刚才的笑声……张丽英的脸都吓白了。
　　为了缓解恐惧，张丽英只有再把电视把打开，她打算把电视的声音从两个格调到六个格，柳云龙最怕电视声音太大，六个格的声音能把耳朵震得嗡嗡响，柳云龙的阴魂吓得也就不敢再来了。张丽英拿起遥控器按开关键，可是电视屏幕仍然是黑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莫非电视坏了？不应该呀，才买不到半年呀！是不是停电了呢？她打开墙上的客厅吊灯的开关，吊灯无动于衷。又去厨房打开冰箱的门，里边黑乎乎的，也没有灯光。
　　张丽英给物业打电话，问物业是不是小区停电了？物业说没有，张丽英说那我刚刚打开电视，我们家怎么就停电了呢？物业说您家的这种情况可能是短路了，我们马上派电工过去给您家修好。
　　电工来了，一检查，果然是短路。再打开电视，马龙和樊振东的比赛已经早完了。好在接下来还有其他运动员的比赛，没关系，是运动员都有健壮的体魄，鬼魂都得退避三舍。
　　从不舍得叫外卖的张丽英，因为不敢再进厨房，午饭和晚饭都叫的外卖。两位送外卖的都是高大健硕的阳光男孩儿，张丽英对人家嘘寒问暖，只想让阳光男孩多停留一会儿，陪陪她这个被鬼魂快吓疯了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呢？时间就是金钱，对于外卖小哥绝对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在客厅里看电视，吃外卖，张丽英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至于敲键盘写小说，过一百天再说吧！听说刚死的人都留恋阳世，最爱去的地方地方当然是自己的家了。张丽英忽然想起柳云龙的那个相好的，俩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柳云龙的鬼魂会不会也去她家呢？
　　白天在客厅里看电视吃外卖，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总得回自己的卧室睡觉吧？当然，在沙发上忍忍也不是不行。偏偏张丽英有择席的毛病，换个地方就睡不着觉，到姐姐家都睡不着。也难怪丈夫说自己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的确，自己身上的毛病就是多。不像丈夫，脑袋一沾枕头就打出呼噜。
　　为了让自己尽快入睡，张丽英这几天每晚睡觉前都吃一片安眠药。因为不常吃安眠药，很管用，躺下也就十几分钟，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窗帘都泛白了才醒。
　　今天吃完晚饭，电视还没看完，屋外就电闪雷鸣，张丽英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好家伙，楼前面的树都被大风吹得东摇西摆。一个霹雳闪电，墨黑的天空上立刻出现一条狂舞的金蛇。
　　张丽英知道这种天气开着电视容易招雷电，吓得先打开灯，再关上电视。又去卧室打开灯拉上窗帘，睡觉吧！但愿如此疯狂的雷雨天，柳云龙的鬼魂也在阴间避雨不出来。
　　把安眠药吞下，感觉嗓子有点儿干，张丽英去客厅拿起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本想喝几口，害怕夜里上厕所撞上丈夫的鬼魂，没敢喝。拿起放沙发上的两部手机，丈夫的和她的。关上客厅的灯，回卧室先把手机放在枕头两边，丈夫的放在左边，自己的放在右边。之所以把丈夫的手机天天放在身边，她是在等一个人的电话。因为她以丈夫的名义，邀请他来北京。他答应了，并且说到北京以后，立刻给丈夫打电话。
　　张丽英关上卧室的门并且锁好，然后关灯脱衣服上床，用毛巾被把自己从头到尾捂严……
　　一阵手机铃声把睡得正香的她吵醒，好像是左边丈夫的手机。张丽英拿起手机，按一下接听键：“我来了……”
　　“我的妈呀，怎么又是柳云龙！”张丽英绝望地尖叫，将柳云龙的电话扔到地上，重新用毛巾被把自己包严。被扔到地上的电话里，柳云龙仍然在“喂喂”地顽强呼叫……“是他的！”张丽英机灵下子想了起来，跳下床，连忙抓起电话，“请问你是柳云蟒吗？”
　　“我是呀，你是哪位呀？”
　　“张丽英。他身体不好，服完药刚刚睡着。我听云龙说你这两天要来北京，是不是已经到了？你挂上电话，把住址发微信过来，明天山溪带着我和云龙去看你。”
　　“好的，既然云龙身体不好，就不打扰了。明天见。”
　　柳云蟒挂断电话没多长时间，就把地址发过来：四和大街旅馆315号房间。
　　四合大街旅馆张丽英虽然没见过，但是四合大街她以前常去，因为那条街上有四合邮局。全区最大的邮局，是张丽英常去的地方，她给文学杂志和出版社寄稿件都去那个邮局。虽然现在全国大部分杂志社和出版社只电子稿就行，但是有些杂志社和出版社，自以为名气大，作者趋之若鹜，非纸稿件不可。好在四合大街虽然离天龙家园小区比较远，但是坐15路车直达不用再倒车。而小区门口的天龙家园站，就有15路车。张丽英这二年和文学网签约以后，她的作品有展示的平台了，懒得再四处投稿四处碰壁，就再也没去过四合邮局。
　　柳云蟒（柳云龙？）的电话，搅动得张丽英心绪如潮，把缠着她不放的柳云龙（柳云蟒？）的鬼魂也搅动得无影无踪。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柳云龙，都是与他热恋时的回忆。
　　实在难以入眠，张丽英索性开了灯，打开电脑。鼠标对着屏幕上的“我的相册”文档点击两下，一个美丽的女子出现在屏幕上。鹅蛋脸，弯月一样的双眉下一双妩媚的丹凤眼，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两条粗黑的发辫垂在胸前——这是张丽英上大学的第一天，在学校的照相馆里照的。
　　鼠标又点了两下，是一九八三年的元旦晚会上，她和柳云龙对唱《婚誓》时的演出照，校报记者拍的。高大魁梧的柳云龙和她并肩站在台上，俩人侧脸深情地看着对方，柳云龙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拿着麦克风。那次演出的第二天下午，她和他在太平湖上沙尘暴中相爱了，细瘦的她钻进他的棉大衣里，他把她搂得紧紧的，为她遮挡住疯狂的沙尘暴。
　　再点鼠标，是她和柳云龙柳云蟒兄弟在圆明园游玩时的三张照片，一张是三人合照，两张分别是她和柳云龙兄弟俩的合影。那时候手机叫大哥大，除去少数有钱人的手里拎着这么一块大砖头，一般人见都没见过。不像现在，人手一个手机，通话购物照相坐车，一部手机包打天下。好在圆明园里有拿着照相机专门给游客照相的人，拍完了从相机出来就是相片。只是很贵，拍一张要三十元。他们拍了三张花了九十元，几乎是三个人攒下的助学金全部。
　　下一张是在北海公园照的。六·一之后，也就是她和柳云龙有了肌肤之亲的第二个星期天，星期六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张丽英给柳云龙写个小条，说学生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明天去北海吧！我跟室友说好了，明天她把相机借给我。别带柳云蟒，吃完早饭学校主楼南边的校门见。
　　第二天，张丽英穿上母亲去年给她做的黑裙子和花短袖衫准时到达，柳云龙、柳云蟒兄弟俩已经正站在大门边眼巴巴望着她来的方向。
　　见张丽英走过来，柳云龙迎上去，小声向她解释：“对不起，云蟒像个孩子苦苦哀求我和咱们一起去北海，挺可怜的。你是嫂子，长嫂如母，就带着她吧！”
　　还能说什么呢？张丽英走到柳云蟒跟前，故意装出很快乐的样子：“有柳云蟒在一起玩儿真棒，不再寂寞了！”
　　120胶卷一共有十二张，那天三个人一共照了八张相片，还剩了四张胶卷没用。张丽英说别白用人家的照相机，给人家留几张胶卷吧！
　　八张照片，三个人一进北海公园就照了两张，柳云龙和张丽英的合影，三个人的合影。后来在五龙亭照了两张，同样是三个人合影与两个人的合影。另外四张都是在北海岸边照的，一张的背景白塔，一张的背景是波光潋滟的北海和海面上的小船儿。柳云蟒本来还想划船，柳云龙说财政紧张，拿不出这笔开支。
　　鼠标再点下去，是她和柳云龙的结婚照。柳云龙白色衬衫，她还是去北海游玩时穿的那件花短袖褂子，她幸福地靠在柳云龙胸前，照相馆的师傅走过来，特意让两个人的脸部靠得近一些。摄影师大叔很幽默，说你们这是结婚照，靠得越近，今后的日子越红火。可是如今……
　　张丽英不想再看，关上电脑，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