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狼狈为奸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21 08:20:23 字数:3169
转眼四天过去了,薄士文对从第一保回来的阎科长说:“冯保长家应该征一个兵。”
阎科长说:“人家小儿子不满十六岁,还有残疾,属于可征可不征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们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就不要太较真了。”
“那你拿了多少?”薄士文问。
“我对天发誓,我拿了天打五雷轰!”
薄士文脸一沉,说道:“阎科长,没有必要发这么毒的誓吧?在政府当差,凭那点薪水,怎么娶得了老婆养得活孩子?怎么享受得到吃喝玩乐?怎么置得了陋屋簿田?”他又嘻笑着问,“只是我想了几天几夜都没有想明白,阎科长这么廉洁,还去体贴人家。”他将“体贴人家”四字拖得很慢很重很长。
阎科长知道这猴精的薄士文什么都清楚了,就笑着直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们常年在外,老婆在老家,远水解不了近渴,这里又不像城里有茶楼。哪个男人不好色?你老弟才三十出头,就讨了两房水灵灵的老婆,我还听说,你家有点姿色的丫环,都没有逃脱你的魔掌?”
“哪里,哪里,阎科长不要听人谣言,无中生有。”
“谣言?无风不起浪,你以为我不晓得你那些把戏?不是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放在人家枕头下,就是施些小恩小惠,用些花言巧语哄骗,说什么怀上小孩了就娶人家。可惜那些丫环太天真了,不知道用药避孕比用药怀孕要容易得多。去年秋末,有个丫环被你霸王硬上弓跳了玉溪河,人家父母来找你,你反而说是丫环勾引敲诈你,给了人家父母一顿拳脚,还不是薄老爷拿钱替你消了灾,还关起门整了你几拐杖。有没有这回事儿?这些事儿,如果严格按民国律法……”
薄士文哼哼两声叽笑道:“扯远了,扯远了,什么民国律法,有权就是法,有钱就是法。民国禁烟了,禁烟局李局长,私下谁不知他是鸦片贩子?民国不准开妓院了,不准开烟馆了,那妓院、烟馆只是换了个名,叫茶楼。你去那个枕仙茶楼哪次仅仅是喝茶?又有几次付钱了?付钱也常常是拉别人去给你付账,我老爹也给你付有好几回吧?”
阎科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兄弟士武休了妻,却又不离开你家,民间传说,那都是你的功劳?”
“阎科长,你不要玷污弟妹对我士武兄弟的一片痴情,这种乱咬人的话。如果某天我到士武团长面前说你经常去我家勾引调戏弟妹,万一他沉不住气,不问青红皂白,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来……”薄士文见阎科长不说话,继而叹了口气说,“我们就不要扯这些无聊的事儿了,你是管军事的,你定了就算数,大家出来都是为了混碗饭吃,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我不会有意见的,不就是一个壮丁吗!”
薄士文当然不会有意见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何况有些事,说多了,传远了,对自己总是有害而无利的。
“我兄弟俩就不要你指我的鼻子我戳你的眼睛了,你我休戚相关,只有精诚团结,风雨同舟,同心同德才能对得起党国,完成好钱县长交办的任务。”
阎科长笑笑说:“这人嘛,就这德性,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就不戒;说天堂最美好,都不愿去!”
薄士文也笑道:“你哥子说得太对了,大家都认为比较正直的钱县长又如何?这带来上任的老婆还不是第三房?当初见面我差点问是不是他女儿了。”
时间已经过半,但从各保反馈的情况看,捐税的收取进展缓慢,被抽的壮丁有人逃跑。阎科长、薄士文要求,从次日起清收,暂时不能交全的,以时辰约定,到时牵猪、赶牛、捆人,什么办法有效就用什么办法,不能拴起牛等草长。对第三保逃兵那家,限定后天天亮前到保长家报到,如果不到,就把他父母捆起来,把他家的茅草房一把火烧了。不然,有了这一个就有下一个,到时恐怕一个壮丁都抽不到。
阎科长继续去冯保长家“了解工作进展”,吃了晌午饭才回来。薄士文闲得发慌,听说冯保长姨夫家在跳傩堂戏还“过关愿”,还传言那傩法师的女儿长得漂亮,想去看看,就通知冯保长来带路。
冯保长对薄士文说:“这傩堂戏由内坛和外坛组成,内坛是冲傩还愿的各种法事,姨夫家这次法事共十二坛,早已结束了。外坛唱的是半堂戏,十二个剧目,到今天下午也已演完。”本意是想打消薄士文前往观看的念头。
薄士文回答:“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些戏目以前看过一些,只有那傩舞跳得还好看,锣鼓响器敲得还好听,但看不出跳的是什么意思,也听不清唱的那些内容,今天晚上去看看傩法师施展什么绝技。”
冯保长只好带路。薄士文居中,两个保警兵背枪跟后,一行人向郭家寨走去。路过角口学校,听有人在诵杜甫的《石壕吏》:
……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唯有乳下孙。
……
薄士文问:“是谁在念?”
保长答:“夏先生。”
“哪个夏先生?”
“夏进秋。”
“狗日的还没被打醒!”薄士文说。
保长没有回答,四人继续往前走,保长渐渐将话题转到了傩堂戏上。
“你还懂傩堂戏?”薄士文突然问。
“年轻时拜师学过两年,因家里人手不够,从师又要十来年师傅才口授真传,就没有再去学了。”
闲话中,保长向薄士文介绍,傩堂戏从流派上分“茅山教”和“师娘教”,“茅山教”传男,“师娘教”传女。“师娘教”的女子与本地女子的最大区别,就是不缠小脚,民国政府下达禁缠小脚法令之前就是这样。在他姨夫家跳傩堂戏的,属于“师娘教”。
薄士文一路上虽然“哦哦”地应答着,但保长讲傩祭有那些内容、傩仪有那些形式、傩面具有那些形态、傩舞有哪些内涵、傩戏有多少剧目,他极少听进去,或者说因听不懂从心底拒绝去听取和了解,只是“哦哦嗯嗯”地应着,眼睛扫视着青灰色豆荚上渐渐退去的菜花,沾在枝头绿叶间的碗豆花、胡豆花。青翠的麦苗好似感染了四周山坡,枯黄正在隐退,绿意正在浓抹。
冯保长知趣地停止说话后,薄士文又喊他摆个龙门阵来听。他就讲起德江傩堂戏“开教师”前往河南学习“邪法”的传说,结果“正法”大胜“邪法”。讲完道:“师傅说,这个传说说明了‘邪不压正’的道理。”
“正邪相济是一种理想,二者常常水火不容,世间也不是邪不胜正,正就能压邪的,还得看谁的道行高。”踏上渡船时,半圆月已在东山渐渐明亮起来,薄士文发表着他的高见。
保长连声附和着“那是,那是”。
“什么正法、邪法?都是那些神匪装神弄鬼的把戏。《西游记》不是告诉我们了嘛,凡是有后台撑腰的妖怪都会被救,反之,就会被一棒打死。神匪号称有四万人,可一见黔军,不都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现在还有几人?那个‘大佛主’张羽勋,不是说他那身体砍不进杀不进吗,怎么用杆子刀捅屁眼,一捅就进,一绞就死了呢?”
“那当然,那当然。”保长又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保长又连连点头。
“我听人说,傩法师称,傩公傩母是人类的始祖?”
保长就将兄妹遇洪灾只剩下两人被迫成婚繁衍人类的故事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胡说。就是这个故事也说明,在这兄妹之前就有人类了嘛,怎么说是他们繁衍了人类呢?”薄士文反问保长。
“这个……薄队长说得对。”
“新书上也说了嘛,这人是猴子变来的。”
保长嘀咕:“山上那些猴子怎么还是猴子呢?”
“猴子不与猴子同,人也不与人同。”薄士文冷笑道。“同样是人,有的坐轿,有的抬轿;有的当小姐,有的做丫环;有的胀死,有的饿死……”他发现保长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时,将话题又转到了傩堂戏上,“哦,我刚才是问这傩公傩母怎么能受到人们供奉?”
保长只好接着说下去:“兄妹俩长生不老,皇帝听信谣言说这两人是妖怪,就将他俩杀掉,将头颅丢进河里。两人的头颅却不腐烂,被放牛娃发现后,放进洞中,每次上山放牛,只要向这对头颅拜求,牛儿不要去吃庄稼,也不要满山乱跑,那牛就老老实实在山上吃草了。
“第二年春天,瘟疫流行,人们用尽各种药物不见好转,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到洞里向这个两头颅许愿试试。于是人们燃纸焚香磕头许愿,不久,瘟疫果然消失了,生病的人几天后也痊愈。从那以后,前往许愿的人越来越多,烟雾缭绕升上天庭。太上老君发现后,就给兴奋得乱跳乱唱的人们一本傩堂戏的书。从此,人们不管是进行傩祭、举行傩仪、雕刻傩面具,还是唱傩歌、跳傩舞,演傩戏傩技,都有章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