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唇齿相依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10 08:42:18 字数:3871
新任乡长张洪武组织召开抗美援朝村民动员大会。他在报告中介绍朝鲜战争的起因后说,去年入冬以来,全县开展了抗美援朝活动,县区乡都成立了抗美援朝组织,全县首批选送了一百四十二名青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青龙坝的牛维贵就是其中之一。
他越讲越来劲:“有人说,中国是穷兵黩武。是的,我们四海初平,百废待兴,人心思定,但人家骑到我们头上来拉屎拉尿了。我们怎么能让他国军队像当初日本鬼子那样驻扎在我们的领土上?怎能像日本鬼子占领我东三省一样忍气吞声?那样的结果是什么,鬼子占了东北还想吞并全中国!听听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总司令是怎么说的!他宣称:鸭绿江并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碍!
“有人说,我们不抗美援朝,美国就会让我们解放台湾,美国第七舰队就不会开到台湾海峡威慑中国。这是谎言,朝鲜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天,美国第七舰队就已开赴台湾海峡。再看过去,美国没有不支持国民党反动派的。
“有人说,美国的军队只是为了统一朝鲜,并不会跨过鸭绿江。且不说美国飞机已多次侵犯我国领空,轰炸丹东地区。我们乌江县城东江街的张金品,就是在丹东营房食堂吃饭时被美国鬼子的炮弹炸死的,同时牺牲的还有他的六位战友。就算美国不会打过鸭绿江,但可以肯定的是,美国的军队、大炮、飞机、导弹、雷达,一定会安放在鸭绿江边,虎视眈眈盯着中国。就像当年日本占领朝鲜后,将朝鲜经营成进攻中国的基地一样。
“中国地图像什么?像只雄鸡,这样一来,他们就在中国这只雄鸡的头部插了一把刀,加上台湾胸口上这把刀,再在越南这边脚板心插上一把刀,那是要置中国于死地的。我们得绷紧神经,派大军防备,经济建设也不敢大胆搞。这种感觉,这就像晋成皇、尚山卒这类土匪,说不伤害你,但之前伤害过你或伤害过别人的他,手持大刀日夜在你家门口晃悠,你不敢添置精美的家具,连睡觉都得睁只眼睛。这时你才体会到什么叫唇亡齿寒、户破堂危。
“谁也不能预料战争会扩大到什么程度,美军一旦打过鸭绿江,像日本鬼子当年那样入侵我国,后果不堪设想。大家想想,是去朝鲜将他们打回去好,还是待今后入侵到我们国内了再将他们赶跑好?显然,现在打要好得多,就像你为了反抗侵犯的土匪,是帮助邻居把土匪打跑,还是打进家里来了再反击?那你家中的坛坛罐罐都将被打烂了。
“可以说,半年多来,我们通过几次战役,已将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赶回了‘三八线’以南,打出了国威和军威。是的,我们付出了较大的伤亡和作战物资代价,但他们的代价也不比我们小。相对于家国的安宁来说,我们军人的付出是值得的。大家想想,整个抗战期间我们伤亡了多少人?是三千五百多万,其中军人三百多万。如果这些伤亡的军人当初能将日本鬼子阻挡在国门外,国土就不会遭到践踏,人民就不会遭到蹂躏,我们三千多万同胞就不会无辜伤亡!
“战争还在激烈进行中,和平的曙光还没有出现,我们必须全力支持抗美援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坚决制止吃张家饭干李家活的谣言传播者,坚决打击破坏抗美援朝的汉奸言行。”
众人觉得这张洪武有水平,这些内容报纸上也都讲过,但没有他这样讲得通俗易懂。
他的动员报告取得了预期效果,青龙坝的青年义愤填膺,要求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保家卫国。经体检、政审,又有三名青年被批准进入全县第二批入朝参战的四百九十二名志愿军之列。
古福贵还在窃喜朝鲜战场有好戏看时,张洪武的报告无异于晴天在自己头上响了个炸雷,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已被赶回“三八线”那边去了。符朗星之前说国军占领海南岛攻取福建,与张洪武宣讲的相反,是解放军将海南岛的国军消灭了。但美国率领的联合国军还在组织力量反攻,这是从张洪武的报告中听出来的。加上还在动员青年参加志愿军,号召大家献物捐钱,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为取得张洪武的信任,他率先捐献了一枚金戒指和一只玉圈。他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胜败乃兵家常事,强大的美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鹿死谁手,还得走着瞧。
张洪武乡长在县里召开领导干部会讨论时,提出了与县委书记余中兴不同的看法。之前,余书记对锦江地委发布的《关于及时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指示》作了进一步解读,提出了更高、更快、更狠地镇压的要求。
张洪武认为,目前的行动未能严格按照上级“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立功受奖,投诚坦白宽大处理”的政策执行。《指示》要求的也是各县“尽快将漏网的匪首、恶霸、反动分子追捕归案,对地主阶级的武装暴动,要坚决镇压”。可近段,区长可以指示捕人,书记、县长可以签字杀人。区里的粮仓都关满了人,杀得也有些多了。
余中兴严厉批评了他的观点:“上级指示已经明确,对敌人一点不能手软,能做到保长以上的,肯定是伪政府的有功之臣,对人民都犯下了一定的罪行。为什么出现第二次解放?就是我们第一次心太软,留用旧政府人员,对土豪劣绅既往不咎,寄希望于敌人悔过自新。群众担心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政府讲宽大。他们认为,杀的匪首不是多了,而是该杀的还没有杀,他们更怕把这些匪徒放出去,将来又要行凶作恶。一些恶霸虽然被关,但他们的家属仍在外,致使群众不敢大胆揭发和斗争,他们一致要求,对恶霸的处决不但要坚决而且要彻底。”
余中兴告诫张洪武:“你的意见可以保留,但必须执行清匪委员会的决定。”事实上,此时的清匪委员会,只有书记和县长两人,多是余中兴“一锤定音”。他内心不服,仍然以个人的名义向省委、地委写了一封信,反映“个人看法”。
半年后,上级下达命令,将捕人权收归地区专署,杀人权收归省里。此时,县及各区都关满了犯人。有的犯人,甚至是因内讧抓来的农会积极分子;一些众人签名请求留命的绅士、技术人员,都以对群众极具煽动性的“危险分子”为由,被余中兴在此前签字杀掉了。
但各地传来的消息,也不能说余中兴完全没有一定的道理。
县区分别组织的追捕小组前往重庆、湖南、云南等地捕捉潜逃罪犯,不出一个月,清出、捉拿、争取、清洗出匪首、匪众、保长等各类人员七十九人。中统特务何正中,曾任江口县党部书记和“民众自卫总队指挥部”的“参谋”等职,人民政府返回后,隐瞒历史,伪装积极,竟然混进德江县玉溪街任了文书;陆伯俞曾任思南县匪首张敏道的“联络参谋”,混进人民政府参加查田评产;任过杨青云匪部大队长的张泽民,竟混入双龙区任清匪委员会主任委员……
更让张洪武闭口的有两件事,一是符朗星依然在逃。
前往江西分宜县符朗星老家调查其行踪的人,在当地民兵配合下,从其家中搜出了去年腊月他写给父母的信。信中称,他已逃到重庆涪陵乌江边的朋友家,很安全,勿担心。众人获此信后,随即组织力量按信上所写地址前往追捕,结果受骗扑了空。用余中兴的话说就是,像符朗星一样的土匪,犹如定时炸弹,还混杂在人民群众中。
二是廉有贵混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廉有贵逃到沿江与乌江交界山中的一处老人家。这家男主人姓陈,住在乌江边的半山,远离村寨,往来人员极少。投宿期间,他得知其家境贫寒,就出钱让他们去买米买布,骗得二老好感。在平时闲谈中,他有意了解了这家的亲友关系,往来疏密。直系亲属已无存,大儿子抗战初期被拉兵外出,至今音信杳无。
小儿子到峡谷江中洗澡那天,天上只有几丝白云,太阳也像针一样刺人。可刚游到江中,上游山谷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隆声,随即涌来洪水。这本来也没有关系,他平常在这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方可连续往返游数趟,还常常跑到石礅上,往江中一跳,双手前伸,头朝下,脚朝上,“扑通”一声钻入水中。当大家都目不转睛盯着他入水处时,他已在十多米外的江中露面了,口鼻“噗噗”地喷着水,脑壳像鸭子般地摆着头,向大家招手,有时手里还举起一条鱼。这次在他奋力往回游时,洪水冲来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枝丫缠绕在他身上,接着一道浪头将他淹没在滔滔黄水中,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廉有贵向二老撒谎说:“我是乌江县江边乡的地主,父母已去世,为逃避群众批斗逃出来的。请求二老行善,给予庇护,待风平浪静后,将二老接回家中赡养,让二老坐亨清福安度晚年。”
二老特别是陈老太的迷信思想浓厚,把子亡家贫视为命苦,是前世作恶的报应,一心想以行善作为忏悔,求来世富贵平安,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将廉有贵改名姓陈,对人说他儿子从国民党的部队里逃回来了。陈老太还通知亲人与其见面,有人感觉不是很像他家的儿子,但十多年了况且之前也不常见面,谁也说不准他儿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政府对每个来历有疑问的人开展调查,从国家干部到农民,不惜穿越数省从出生地开始,弄清可疑人员的来龙去脉。廉有贵感觉终有败露之日,对二老撒谎说去当两年志愿军回来,就可以将功折罪,吃国家饭了。他的目的,是想趁机逃跑去台湾。二老也不明白当志愿军与当解放军的区别,积极配合让他参加了志愿军。
廉有贵到部队后伪装积极,不久取得了班长职务,还主动要求上前线作战。可他所在部队的任务却是负责抢修被敌机炸毁的铁路、桥梁。
连队闲暇时,通过诉穷苦,挖穷根,控诉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及地方封建势力的滔天罪行,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声称穷苦人家出身的廉有贵,无苦可诉,无冤可申,编造吃饭没有肉吃的苦,在国民党军队被长官勒索大洋的冤屈,漏洞百出。被人笑话后只好一言不发。不说话可以,但心里却生怕别人检举揭发自己,以致坐卧不安,精神面貌反常。
连长、政治指导员对廉有贵的反常状态开始注意,对他进行放下包袱的谈话。他避重就轻地交代了在国民党军队当兵时奸淫掳掠的历史问题。谈话第二天深夜,他逃跑了。本来是向南寻找联合国军的,可他转了半夜,天亮又回到了连队附近。
部队将廉有贵押解回国进行审查,在乌江县等地方政府的配合下,他的底细全部暴露出来了,他不仅仅是大地主的子女,还是杨青云匪部师参谋长!他被判处死刑,就地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