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再见彭善财

　　张丽英刚走出楼门，就接到了彭善财的电话，问她在哪儿呢？她说在小区呢，正往外走，打算到金英开的那个小饭馆吃晚饭。彭善财说太好了，我也正在小饭馆呢，你过来吧，咱们一起吃。
　　“行，那今儿个得让我买单。”
　　“你这个大作家可真有意思，哪儿有男女一块吃饭，让女人买单的？再说，好歹我也是公司老板吧？每天这个点儿，我都来金英这个小餐馆用餐。你要不讨厌老同学，建议你每天都来。我一个人吃饭太没意思了。”
　　“为什么每天都在外边吃呢？我想，大概不光是因为钱多吧？”
　　“主要为了照顾我妻子。她太胖了，为了减肥，每天都不吃晚饭。家里就两个人吃饭，我不忍心让她每天再为我一个人操持晚饭，就到金英这儿来吃。自家的孩子，我想吃啥她给我做啥。”
　　挂上电话，张丽英紧走几步，来到了金英的小餐厅，彭善财早点好了几个菜在等着她。
　　“我有个要求，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凭着老同学的情谊，除去你要天上的星星我没法给你摘下来，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我今天特闲，吃完饭想去贵府拜访嫂夫人。”
　　“求之不得的呢！她天天一个人在家呆着没事干，特别愿意我经常带个公司女员工到家和她聊天。我也尽量满足她的要求，时不时地就把公司两个女清洁工轮番带到家里，帮助做家务，顺便和她聊天。可是带了几次，她就不让我带了。嫌人家档次太低，又是外地人，没啥好聊的。要本地人，还得档次高的。我想，再没有比老同学你更合格的聊天者了，我的老同学，又是大作家；最主要的是，我老伴儿还是你的粉丝，甭管是你已经出版的长篇小说，还是你在网上连载的长篇小说，她都爱看。特别你写的侦探小说，用我老伴儿的话来形容，说你既是一个作案者又是一个破案者，一切都跟真的一样。当老伴儿听说你是我的老同学以后，就给我下了命令，让我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你带回家，让她一睹大作家张丽英的风采。这几年我为找你几乎问遍了咱们老同学。打听了一溜够，就听说你在外地工作。谁想到那天在金英的小餐馆里碰上了你呢！而且，住的小区就挨着金英的小餐馆呢！这才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彭善财说完立刻就给老伴儿打了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伴儿。撂下电话，彭善财跟张丽英说，老伴儿让咱们快点儿吃，她恨不得立刻能见到大作家张丽英。
　　一吃完饭，彭善财就催促张丽英，“咱们现在就去我家吧！”彭善财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张丽英看，“你瞧瞧，就咱吃饭的功夫，她发来好几个微信催我。”
　　“还得等会儿，我老伴儿今儿个旅游刚回来，累了，一个人在家睡觉呢！我得给他带一份饭菜回去，他睡醒了再吃。”
　　“嗨，张丽英你真是，为啥不早说呢，早说咱不就早把你老伴儿的饭菜要了，咱们吃完了，你老伴儿的饭菜也就做好了。省得现在，还得专门等着。”
　　张丽英“噗嗤”一笑：“老吾老及人之老，伴儿吾伴儿及人之伴儿。你爱惜你老伴儿，难道我就不爱惜我老伴儿吗？老早把给他带回家的饭菜要了，拿到家不就凉了吗？现做的我拿回家，我老伴儿睡醒了吃正合适。”
　　“好好，你是作家我说不过你。”彭善财就把金英叫过来，“你张阿姨要一份带走，你阿姨点完了，你就尽量快做。有一样，不许糊弄。”
　　张丽英点了的菜倒也简单，一荤一素两个，荤的是红烧猪肉，素的是炒莴笋片。
　　“阿姨和彭叔得多等会儿，因为红烧肉费时间。”
　　“没关系，才七点半，天还没完全黑呢！”
　　饭菜做好装进盒子里，彭善财说我开车送你回家，这样来回能快一些。张丽英说大晚上的，我不能坐你的车进小区，被熟人看见了在我老伴儿面前一嚼舌头，我老伴儿心眼小疑心大，准得跟我打架。我家离金英的小餐馆这么近，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好好，一切依着你大作家。”
　　张丽英拿起饭盒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折回来跟彭善财说：“你趁着等我这会儿功夫，赶紧给你老伴儿打电话，让她打算和我聊什么，提前准备好，到时候省得冷场，最好聊你们两的爱情故事。”
　　“好好，都依着你。”彭善财答应，“快走吧你，这会儿功夫我老伴儿又发来好几个微信催了。我真担心再不带你回去，她会不会急得上吊。”
　　“瞧你你说的，也太邪乎了！”
　　张丽英到家门外的时候，特意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八点五十，刚才离开家的时候是六点，差十分钟不到三个钟头。不知道柳云龙睡醒没有？
　　张丽英从兜里掏出钥匙轻手轻脚打开门，进去以后，外边的防盗门没撞，只把里边的木门带上了。装着饭菜的食品袋放在一进门餐厅的饭桌上，欠脚轻轻走近丈夫的卧室旁推开门，立刻一股呕吐物难闻的气味扑进鼻子里。把丈夫房门轻轻带上，撞上外边的防盗门，便急匆匆进了电梯，仿佛刚进行完盗窃的小偷，晚了怕被主人抓住一样。
　　坐上彭善财的奥迪A8车，汽车飞快地穿行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中。
　　“开慢着点儿，这么急于见夫人吗？”
　　“我不急于见她，她急于见你。刚才你回家这么会儿，又是微信又是电话，差点儿把我逼疯了。”
　　“可能跟你夫人一个人常年在家太闷了有关系。平常多去闺女或儿子家串串门，多看看孙子或外孙子就不至于那么闷了。”
　　“没儿子，就一个闺女在美国。总不至于没事去美国串门吧？哪儿像你，有儿子孙子，三世同堂，其乐融融一家人。我们家就孤单单老两口。”
　　“别着急，慢慢熬。等闺女从美国读书回来，结婚给你们生个小外孙或者外孙女，你们不也三世同堂了吗？”
　　“这辈子也甭指望有三世同堂那一天了。闺女生的孩子倒不少，两男两女四个，可惜都是美国人。我闺女自己嫁了美国人以后，连她自己都成美国人了。你说，我们中国人能跟美国人三世同堂吗？”前边绿灯变红灯，彭善财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把这个白眼狼送美国？到现在，早把我们老两口子忘八屋去了。”
　　“有钱才能让孩子出国留学。像我们家，儿子也曾经多次跟我们提出想出国读书，我们虽然也支持，但是只能表现在口头上。一年十多万美元，合七十多万的人民币，我上哪儿给他找去呀！”
　　“我现在有点儿悔不该当初，都是有俩糟钱闹的，初中就把孩子送出去了。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对家国没一点儿感情。”
　　“有俩糟钱就好办，你去美国买一栋超大别墅，让女儿女婿一家都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不得了吗？”
　　“你这个主意太馊。甭说咱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岁数大了不能往国外跑。就算没这讲究，我也不能和那个美国佬住到一起去。跟牲口一样，说话你我他仨的不说，不叫我们爹妈叫我们名字，你说，这不是牲口是什么？甭说让我花钱买别墅给牲口住，就算那牲口花钱买别墅八抬大轿抬我们去住，我们都不去。我和老伴儿都想好了，只当没这个闺女，现在还能动弹呢，我们就在自己家里生活。一旦动弹不了啦，就去敬老院。反正手里有的是糟钱，我们要挑全国最好的敬老院入住。”
　　说着话，彭善财的车就进了一个小区，沿着小区的主路行驶了一会儿，往左一拐，停在一座高层下面，两人下车进楼门进电梯。
　　“我老伴儿可崇拜大作家张丽英了，这会儿见着真人了，敢立刻跪地给你磕几个响头。”
　　“彭善财你也太夸张了吧。别一口一个大作家的，见着你老伴儿时你就说老同学就行了。你这么一说，我吓得都不敢进去了。”
　　“好好，进去我就告诉我老伴儿，这是我目前正处于饥寒交迫的老同学，刚刚我在餐厅里管了她一顿饱饭吃，她就非跟我到咱家。老伴儿你可别太热情了，把脸子耷拉下来，不许有一丝笑容，不许让坐，不许沏茶倒水，五分钟后下逐客令，赖着不走就拿我家烧火棍打出去。”
　　彭善财的话把张丽英逗得哈哈大笑：“彭善财你可真幽默，几十年不见你性格大变，那个瘦瘦小小不好言语的彭善财哪儿去了？”
　　“让老婆管得呗！我老婆早就给我立下规矩，进门就得有笑脸，说话必得幽默。等会儿你见着我老婆就知道了，典型的河东狮吼，我在她面前终日战战兢兢。先给你下个毛毛雨，进门别被吓着。”
　　彭善财三言两语对老婆的描述，让张丽英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甚至压住了她心底儿对家中的柳云龙丝丝的惦念。这位董事长的老伴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恨电梯走得太慢，不就八楼吗，怎么还不到呢？
　　电梯终于停下来，二人走出电梯，彭善财掏出钥匙打开门，冲客厅里高声喊：“老伴儿，我给你把大作家张丽英带来了。”彭善财没信守成承诺，门还没关利落就把张丽英出卖了。
　　正在看电视的彭善财老伴儿连忙跑过来，见张丽英要脱鞋，连忙拦住：“张作家千万别换拖鞋，我们家没这么讲究。再说，你一换鞋，他也不好意思不换拖鞋，他这一换呀，可了不得啦，臭味熏天，怕是连邻居都招过来提抗议。”
　　一席话把张丽英逗得嘎嘎大笑，也终于明白了彭善财幽默的根源了。
　　“我是您先生高中的老同学张丽英，您叫我名字就行了。刚才在电梯里我还想当年老实巴交不爱言语的彭善财怎么变得这么幽默呢，现在明白了，都是受您这位幽默的贤内助影响。”张丽英伸过手握住彭善财老伴儿的手。
　　“张丽英你太抬举我了，不是受影响，而是被管制。我老婆是河东狮吼，我待人接物一举一动都得跟我老婆学，不然这位河东狮吼夫人就罚我这个文弱书生跪搓板。”
　　“一边子沏茶倒水去，少在这儿臭贫。”彭善财老婆伸手扒拉一下彭善财。
　　“遵命，夫人，我这就去厨房。”彭善财敬个礼，离开了。
　　张丽英被彭善财老婆拉进客厅坐下，这才注意到，客厅又大又暗，根本没开灯，光源就是西边电视柜上那台正在开着的硕大电视。
　　坐到沙发上，彭善财老婆两只肥厚的手仍然抓着张丽英的手不放：“张大作家呀，我是你铁粉，你所有的小说，甭管书也好，网上连载的也好，我都一字不漏地看过。写得太棒了，我入迷了。”彭善财老婆松开张丽英的手忽然站起来，“我得给你鞠个躬，是你的小说让我觉得孤独的生活不再孤独，寂寞的生活不再寂寞。”
　　张丽英拦住了彭善财老婆：“别别，姐妹儿你折杀我了。”
　　“茶来了。”彭善财端着一长方形蓝花瓷茶盘子进来，他先把茶盘子放到古色古香的木茶几儿上，把三个同样蓝花瓷茶杯一一放到茶几上圆形绣花杯子垫子上，“我沏的茉莉花茶，档次不太高，但是咱北京人都爱喝，。”
　　“你在那张单人沙发上老老实实坐下喝茶，听我和妹妹唠嗑。”
　　“遵命，夫人。”彭善财果然很听话地做到紧挨着长沙发北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可是这样一来，他喝茶就不方便了，还得离开沙发站起来去茶几上端茶杯。
　　“姐姐你看，咱俩人坐的是三人沙发，我旁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我替我的老同学求个情，就让他在长沙发上挨着我坐吧！要不然你看他喝茶太费劲，还得站起来。”
　　“好好，看你老同学的面子，善财你就坐下吧！记住，只许听，不许插嘴。”
　　“遵命，夫人。”张丽英憋不住差点儿又笑出来，从打进家，这是她第三次听彭善财说“遵命，夫人”了。一个身价过亿的房地产业的大老板，在老婆面前这么毕恭毕敬，绝不是因为他老婆是“河东狮吼”，这位老婆肯定有让他佩服的地方。
　　“姐姐，你看我的老同学彭善财也坐好了，就快讲吧！”
　　“老婆，我插一句嘴，你打算先向我的同学张丽英讲什么呢？人家可是大作家啊，别乱七八糟的什么扯老婆舌的事都跟人家讲。其实，依我说呀，你还不如问问我同学想听什么，对症下药再给人家讲。”
　　“妹妹，你想听什么呢？”
　　“就讲讲你们怎么认识怎么搞对象的事吧！”
　　“好。”彭善财老婆说，想了想，“这应该你先讲合适，然后我接着讲。”
　　“不让我一边儿呆着去了？好，那我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