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功过分明

　　散会后，王局长把走在最后的校长留下来。
　　校长一心沉重，神色灰灰地跟进了王局长办公室。
　　王局长出校长意料地笑笑，说：“坐吧，老王。场面上的事，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你该挨批，就得挨批。”
　　校长强打精神，点点头，说：“局长说得对，我完全接受。我知道，我这次捅了多么大的娄子，惹了多么大的祸，不说要杀要剐随你便，只说请局长物色合适的人选，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干下去了。”
　　王局长笑笑，说：“怎么，留下一屁股屎，连擦都不擦，就想走人？我告诉你，王思畅，你要是不干，最早也得等到下学期。”
　　校长急了，说：“我主动辞职，总比等上面来个撤职查办的处理，主动一些，光彩一些吧？”
　　王局长嘿嘿笑了，说：“没那么严重吧？”
　　王局长没等校长接话，突然绕到校长身后，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向校长伸出了手，说：“拿出来吧。”
　　敏感的校长立即意识到，局长要的是他的会议记录本，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什么啊，局长？”
　　王局长笑笑，说：“少装糊涂，会议记录本。”
　　校长说：“没什么看的啊，局长。随便胡乱写的，没有什么价值。”
　　王局长依然伸着那只手，释放出不容抵挡和拒绝的意志，说：“拿给我看看。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全记的会议内容，也肯定不是写着骂我的话。但是，我想知道，你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写啊画啊，到底捣鼓了些啥玩意儿。”
　　校长还是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说：“记了些无关的内容。局长，我对天发誓，没有一点儿骂你和对你表达不满的东西。”
　　王局长终于放下手，说：“你这不是废话吗，老王？我要是觉得你写了骂我的话，我还会跟你要吗？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觉得我写了骂你的话，你会傻或者说无聊到如此坚持要我交出来看看的地步吗？”
　　校长吞吞吐吐起来，说：“毕竟，您开这么严肃的会，我写了无关的东西，是不尊重……”
　　王局长不耐烦起来，打断校长的话，说：“得得得！我没有时间和兴致在这儿听你摆客套了，赶快拿出来吧。”
　　王局长就看到校长的会议记录本上，只有临近最后有一句话涉及到他——“我的局长大人，你饶了我吧，你还想不想让我王思畅在同僚们中间混哪！”剩下的四页半的地方，全是一遍又一遍的两句诗：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
　　
　　字迹或大或小，或粗或细，字体或行或楷，或隶或篆，无不认真专注，倾注了校长的神思与心境。
　　王局长惊讶，抬起头，望着校长，说：“解释一下吧，什么意思？”
　　校长笑笑，说：“随便写写。局长真要知道，我只能说，是我当时忐忑、顾虑、明暗交会的心境……”
　　王局长来了兴致，说：“我可不懂诗，能不能再说得具体点儿？”
　　校长说：“这是两幅楹联。第一幅，是山东济南大明湖铁公祠的楹联，作者不详。描绘了大明湖风光的美丽——湖水的四周都是荷花，三面垂着杨柳；一城的山色，有半城映照在湖水里。”
　　王局长露出不解的神色，说：“可这跟你的心境有什么关联啊？你该不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有这么美妙的雅兴吧？”
　　校长苦笑一下，说：“春风得意的人，从这幅楹联里感受到的，是杨柳荫浓、荷花满塘的明丽景致，可是，我感受到的却是荷叶满塘、柳荫浓厚遮蔽下看不到底的湖水……对今后的事态发展走向不明朗，也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更看不清今后的方向，就像那大明湖里的水，再怎么景色优美，可是看不清湖底世界，只能陷入可怕的茫然。我不知道，昨天只是处于挽回大家颜面的一番‘谈谈’，究竟是福，还是祸？是得不偿失，还是弄巧成拙，一无所得……”
　　王局长心有所悟，又问：“那第二幅楹联呢？”
　　校长说：“上联用日月打比喻。意思是，炽热发光的太阳和光洁明亮的月亮，是天地的两只清澈的眼睛；善读万卷诗书，才能领悟圣贤之心，净化心灵，达到圣贤的境界。简单地说，天地因日月而得光,人靠多读书而致圣。”
　　王局长点着头，尽力将楹联的含义往校长的心境上套，但是，套了半天，终究接不上弦，说：“这跟你的心情和感受……”
　　校长说：“平日，我看了网上数以万计的帖子，思考了很多问题，才成就了我昨天挽回颜面的资本和勇气。不瞒局长说，我‘谈谈’的内容，大部分都来自网上，特别是郝副厅长博客上的跟帖，我只不过把很多人的困惑跟自己同样的困惑烩成了一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庆幸，同时，我觉得这幅楹联也传达出了读书养性、顺应自然的养生主张，它便寄托了我对摘掉乌纱帽之后读书养性生活的展望和向往。”
　　王局长陷入深思，然后，拍拍校长的肩膀，说：“坐吧，老王！想不到你不光口才好，善于思考，有思想，还有这么高的文学修养。”
　　校长急于分辩，王局长摆摆手，阻止了他，说：“摘掉乌纱帽，读书养性，只能是你的一种理想啦，短时期内实现不了。”
　　校长说：“我说的是真的啊，局长，我是真的不想再干下去了。”
　　王局长说：“你还以为我跟你说的是假的吗？你的发言，虽然伤了七位校长的自尊，给了他们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真的产生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好效应哩！大大减轻了省教育厅对山镇高级中学的关注，并且，极有可能减轻对你们的处罚，也就是对你本人的处分哪！”
　　校长红丝连连的眼里涌出两行泪，说：“真的有可能，局长？”
　　王局长笑而不答，之后，当着校长的面，拨通了滨海市教育局常在理副局长的电话，一番“嗯嗯”“是吗”“谢谢哈”“费心啦”之后，收起手机，转身对着校长笑了，说：“问题不大了。郝副厅长回去的路上，再次批评了你一些观点的片面和错误，之后，再次怀着欣赏的态度肯定了你的思想和见识。郝副厅长的这种心态，直接冲淡了省教育厅对你们学校举报事件的追踪查处结果的关注。哎，现在想想，你王思畅还真是幸运星当头哪！要是郝副厅长踏进山镇高级中学之后，大面积座谈问卷，实地收集证据，还不把你那点儿见不得天的勾当给翻个底朝天啊！”
　　校长欲语凝噎，不亚于大难不死后的激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说：“可毕竟……让你和各级领导，还有校长们，受了折腾和憋屈……”
　　王局长摆摆手，说：“所以嘛，需要你好好总结反思。另外，常副局长说了，办结回复还是要搞的，很快就会出现在省教育厅违规办学行为举报办结发布平台上。”
　　校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王局长长喘一口气，望着校长，语重心长地说：“还有啊，局里对你的处分通报，也还是要有的；不过，只限于我们山海县普通高中和义务教育学校校长层面。这样做，是为了表明教育局党委的态度，也给其他校长一个警示：不是惹了祸不但不被问责，不被批评，反而成了功臣。功是功，过是过。你事先犯下的肯定是‘过’，后来意外立下的，才是‘功’。我们决不能稀里糊涂地功过不分，这是个是非取向的问题，局党委必须旗帜鲜明。”
　　
　　一周后，省教育厅违规办学行为举报办结发布平台上，发布了滨海市教育局和山海县教育局联合签发的关于山海县山镇高级中学违规办学行为督查办结回复：
　　
　　省教育厅：
　　接到关于山镇高级中学违规办学的举报信息后，我们高度重视，紧急行动，立即成立了联合调查组，下设座谈组、问卷组和实地考察组三个小组，深入该校，广泛深入地调查取证。现将有关情况和处理结果回复如下：
　　一、关于统一组织自习的问题
　　不属实。该校只是为了加强学生自习期间的纪律管理，安排的值班教师偏多。
　　二、关于自习课、双休日统一安排考试的问题
　　不属实。该校的自习课和双休日完全由学生自由支配，发放的检测题是学生自我诊断性练习，学生完全有做和不做的选择权。
　　三、关于训练学生自习课更换学科学习资料的问题
　　不属实。我们师生座谈和问卷，没有发现上述问题。
　　四、关于学生早晨4：30前起床、教师4：30到班级组织自习的问题
　　不属实。该校的确存在个别学生在早晨6：30之前起床的问题，但这只是个别学生的违纪行为。我们明察暗访，没有发现举报信所反映的情况。
　　五、关于两套课程表的问题
　　不属实。我们没有发现该校存在两套课程表的问题，更没有发现一张课程表裁成三块并署名发放的现象。
　　六、关于课程开设不全的问题
　　属实。该校的确存在课程开设不全的问题，主要表现是基本能力学科课时不足，存在有时被其他学科挤占的问题；室外体育课也存在偶尔被文化课学科挤占现象。
　　鉴于以上情况和问题，我们已经给予该校全市通报批评，并责令该校彻底整改。
　　今后，我局将进一步严格督促各学校，强化责任意识，加强学习研究，克服一切困难，彻底全面落实省《规范办学四十条》和课程方案，确保今后不再出现类似问题。
　　
　　签发人：常在理
　　姜胜天
　　调查人：洪兴宇
　　李立
　　
　　2009年4月17日
　　
　　这份办结回复发布不到两分钟，就被山镇高级中学的老师们看到了，消息很快传遍小小的校园。
　　赵钢一个“我靠！”之后，“啪”地强行关闭了办公电脑，拂袖摔门而去，然后，钻进私家轿车，低档高速冲出了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