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回家（一）

　　从出租车上下来，钟玉兰握住司马的手，轻声叮嘱几句才按门铃。两分钟后，黑色大门上的小边门打开了，星浩露出脸来。
　　“姑姑！”他呆了很久才叫，后就使劲揉眼睛。
　　“星浩，别揉眼睛，是现实，不是梦，也不是看花了眼。”她把侄儿的双手拿下来握住，露出疼爱的笑容。“相信眼睛所看见的，姑姑没死，还活着。”
　　星浩睁大欧阳家的双眼皮大眼睛，看了一分钟，咬咬嘴唇才扑进怀里：“哦，姑姑，你没死，还活着，真好！奶奶啊，姑姑没死！姑姑没死，真好！”
　　钟玉兰轻轻抚摩侄儿的背说：“星浩，是的，姑姑没死，还活着，病治好了。”
　　星浩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露出开心的笑容牵着手进入铁门。司马提着两只包走在两步处。
　　一跨入客厅，星浩就大喊大叫起来：“爷爷爸爸妈妈！快出来，姑姑回来了！爷爷爸爸妈妈！快出来，姑姑回来了！”
　　上午和儿孙整理过花草进了书房的欧阳源，听见孙儿的叫喊，一呆即露出心疼的神情。这孩子想姑姑都快疯了，竟然说姑姑回来了。他这么想后就接着练书法，但星浩一直都在大喊大叫，写了一个字不放心，决定去安抚孙儿。当他打开门就呆住了，身体一阵摇晃，眼看着要摔倒，被在楼梯上发呆的儿子冲下来扶住。
　　“君如，快拿救心丸！”欧阳龙吟的声音都变了调，“快！”
　　系着围裙、被儿子的大叫大喊吸引到餐厅与客厅门口的江君如，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冲上前从五屉柜处里拿出药给公公喂上。
　　“我没死，是真的，不是梦。我还活着，病治好了。”钟玉兰边擦泪边看着被兄嫂一左一右扶到沙发上的父亲，由于激动，没想过扑上前帮忙，“我真的没死，还活着。”
　　“凤儿——”欧阳龙吟把父亲扶坐好后，和妻子一左一右握着他发凉颤抖的手齐声哭叫。
　　“是的，是我，你们既没做梦也没眼花。我没死，还活着，不是梦，是真的。”她从自己的大遗像前来到对面站定，露出笑容看着亲人，“我活了下来，不会死了。头有十三周没疼过了，眼睛有五几个月没有间隔性失明了。我不会早死了，只要不发生意外就能活不少年。”
　　江君如擦着不住流的泪水，不眨眼地看着她：“凤儿，你的病治好了？”
　　“是啊，病治好了。”她对大嫂如露出更加开心的笑容，“你们可以眨眼睛，我不会突然不见，即使要走，也会告诉你们。眨下眼睛吧，会让周围的神经产生疲劳影响视力。”
　　“天啊！凤儿，你已病愈了，不会死了，真好。”江君如激动得身体发抖，“哦，我们不会再悲伤哀痛了。”
　　钟玉兰满含热泪地说：“是啊，我的病好了，你们不会再悲伤哀痛了——这正是我回来的原因。”
　　“天啊，真好，爸爸和你大哥不会自责悔恨愧疚了——因为没有扩大范围寻找，导致你受了很多苦后得病不治离世，有负妈妈临终嘱托。”江君如边擦不断涌出的泪水边喃喃的说。
　　“啊，凤儿，你没死。”林娟站在楼梯第七个台阶上，神情冷淡。
　　钟玉兰对她露出真诚的微笑说：“是的，表姐，我的病已治好，不会早死了。”
　　“凤儿，快坐下吧，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把病治好的。”江君如放下公公的手，上前握住小姑子的手，“也不告诉我们在哪里治病，让我们悲伤哀痛一年多，”她疼爱地责备道。
　　“治病地方条件差。”钟玉兰说着要蹲下握父亲的手，发现林娟不眨眼地看着什么，一怔，顺着目光看去是救命恩人。
　　天啊！我好一会儿都没照顾司马大哥了。该死！该死！该死！他本来就紧张害怕，需要我握着手鼓励，可是我却只顾看着亲人而忘了他。唉！
　　“凤儿，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你的那位？”
　　她正对自己气恼着，没注意就来到两米处的林娟，不无嘲讽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闻言一愣后，发现除了司马，其他人都看着自己。
　　她神情正常地微笑看着救命恩人介绍：“这是司马大哥，既是我的医生也是我的义兄，是他治好了我的病。司马大哥，这里都是我的亲人。”
　　“哦。”只有林娟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一个字，其他人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白衣白裤白鞋白袜如同仙人的男人。
　　“司马大哥，来，坐吧。”钟玉兰拉他的手，但他却只看着自己的脚，不动。无奈，她只好也站着。“别怕，这里都是我的亲人，没有外人。你知道的，抬起头来看看我的亲人吧，相信他们。”她看着他要求。
　　但他不愿抬起头来，只想看着自己的脚。
　　林娟最先说话：“舅舅表哥表嫂，你们看，凤儿的的眼光真是不错呢。”
　　没有人理她，欧阳源看着女儿，其他人都惊异地看着垂首低目看脚的司马。
　　“叔叔，你是从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吗？”星浩想握司马的手，但被他以闪电般的动作避开。
　　除了欧阳源和钟玉兰，其他人又更加惊讶地看着他。
　　钟玉兰看着侄儿笑了：“星浩，不简单呢，都知道希腊神话故事了，而我也只是听人提过。”
　　“姑姑，我六岁那年听妈妈讲过，后来又听外婆讲，再后来读了那些书。”星浩并没有看姑姑，看着她身边的人。
　　“司马医生，来，坐下吧。”欧阳龙吟能说话行动了，离开沙发上前伸出手。
　　但司马不理他，看着自己的脚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感到很不舒服。走吧，这里一点儿都不好，我不喜欢。”
　　钟玉兰一怔，随即笑着说：“司马大哥，这里也是我的家，因为有我世界上最亲的人在这里。你说过住两天的，怎么又要马上走了呢？”
　　“这里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家。”他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难过和委屈。
　　她又一怔后轻声安抚：“司马大哥，不要怕，这里都是亲人。再说，星浩的爷爷被我的复活吓得到此时都不能说话，又怎么能走呢。坐下，听话吧。”
　　“不，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喜欢，回家吧。我想回家，一点儿都不好。”司马的双手都快被自己握碎了，“你承诺不让我难过的。”
　　她看着义兄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司马大哥，我才刚回来呀，都还没坐下说过话呢。给你说过的，这里是我的又一个家，那么，就不要怕，安心放心地住两天就走。你答应了的，怎么刚到就变了，不听话。”她如同母亲和姐姐在责备说话不算数的孩子。
　　“我没想到不喜欢这里。哦，我早想到了的，只是你要我相信这里好。”他非常好看地眉紧皱，“你反复说这里好我就相信了，可事实是真的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让人很不舒服。走吧，我想回家。”
　　“叔叔，你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星浩又想握他的手，仍然被闪电般的避过，“好吧，那你就站着。只是，叔叔，姑姑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怎么能走呢。你要放心安心地坐下休息，等姑姑和世界上最亲的人把想说的话说完想讲的事都讲完，再决定是住下还是回家，你说呢？叔叔。”
　　司马不看他，又垂首低目看自己的脚。
　　除了欧阳源和钟玉兰，其他人都惊异惊疑地看着不许别人碰的男人，不说话。
　　钟玉兰很是苦恼，司马来了就想走，都不同意她坐下说会儿话。她知道是林娟语带嘲讽的话让他害怕，不想在这里呆，要坚持回家。但她不想连坐都没坐就离开，便着急苦恼地看着义兄，希望他能抬头看到她面现着急而答应住两天。但他不抬头，如她教的不看自己的手就看自己的脚。唉！她看着他在心里叹息。
　　林娟嘲笑讥讽的目光在表妹和司马的脸上来来回回，所幸他没有看见，即使不会吓昏过去也会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欧阳龙吟江君如夫妻一会儿惊异地看着司马，一会儿又惊喜地看着妹妹小姑子。
　　欧阳源一直呆呆地看着女儿，不眨眼，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他没有听见别人的话，因为耳边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凤儿没死。凤儿还活着。凤儿回来了。”
　　星浩困惑地看着如同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除了姑姑外的人握手，拒绝在沙发上坐下。
　　时间仿佛停止了，只有七个人轻重不同的呼息声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响着，证明有活体存在于它的空间里。
　　没有人愿意打破沉默，想让别人来干这件事。
　　“玉兰——”颤抖的呼喊声突起响起，钟玉兰浑身一震，循声看去。
　　张玉龙满头大汗，天蓝色的衬衣紧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客厅门口。“玉兰——”他伸出双手轻声叫，眼睛发红，嘴唇颤抖。
　　“玉龙，你看，钟玉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是两个人。他在这里，就在她的身边。快看！”林娟指着司马，笑靥如花，声音尖锐。
　　张玉龙看了司马一眼便又看向钟玉兰，既惊也喜地说：“玉兰，你回来了，真好！哦，奶奶爷爷，玉兰回来了！真好啊，玉兰，你回来了，我们马上回……”
　　“玉龙，我说钟玉兰有朋友，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养活三个人，会让朋友帮忙。而且帮忙的朋友还不少，很多。在内蒙的六年多是，从这里走后的一年多仍然是，你还不信。这下，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她把很多朋友中的一个带回来了，就在她身边。”林娟打断张玉龙的话，笑得更开心，声音更尖锐。
　　“小娟！”欧阳龙吟和江君如齐声叫。
　　林娟并不管表哥表嫂面现责备的叫，仍然笑靥如花地指着表妹说：“玉龙，你一直都不相信我的话，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你心目中清纯无比的玉兰会找很多朋友帮忙养文盲的秀姑母子俩——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闭上臭嘴！！！”张玉龙如同受到重击，身体一阵摇晃，眼看着就要倒下。欧阳龙吟一个箭步上前抱住。
　　“玉龙！”林娟扑上前要拿起他的手，被表侄推开。
　　“姑父！”星浩抓住手叫。
　　“玉龙！”欧阳龙吟心疼地叫后，与扑上前的妻子把妹夫抬到沙发上。
　　“他昏过去了。”江君如看着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的人喃喃道。
　　“哼！不是以病重吓得人半死，就是以复活吓得人半死，钟玉兰，你可真有本事！”林娟一脸嘲讽挖苦地看着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