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兴科巧舌救嫌犯 士飞慧眼谢恩神

　　梦春传话让她进来。妇人进了三宝殿，只见她穿戴时尚，脸庞白皙却一脸愁容。见了吴娘娘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吴娘娘照例问：“跪者何人？”妇人抬起头道：“吴娘娘，我初次来，娘娘不认识我，我就是士飞的媳妇。士飞摊上事了，让我速见娘娘。”兴华把她扶起来，让她坐下说话。
　　兴科问：“士飞哥遇到什么事了？”士飞家说：“你士飞哥摊上大事了。”兴德急问：“摊上什么大事了？”
　　士飞家说：“二〇一九年十月十五日，你士飞哥到广州出差，二十日到一家银行取款。结果取出一千元后，他发现柜员机只在他的银行卡账户里扣了一元，于是他就连续取款，不停地按程序操作。那一夜，他竟然取出十八万元，而他的银行卡账户里只被扣了一百八十元。他把钱带回宿舍，第二天广州警方就把他带走了。因为柜员机房里有摄像头，很容易找到他。取出的钱立马就被追回了。”吴娘娘说：“真是利令智昏啊。怪不得近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呢，原来是他闯祸了。”
　　士飞家说：“他嫌丢人，不让在山北老家声张，这是实在没法了，才让我来见你。”吴娘娘问：“现在官司到了什么阶段了？”“已经公诉到法院来了，六月二十三开庭。士飞找了广州最好的律师。但是，那律师说：‘由于十八万这个数额太大，即使把所有有利情节都冲抵上，根据盗窃罪的判刑标准，至少也得判十五年。’士飞实在没办法了，他让我来见吴娘娘，指望您老人家能想出好办法。”说着说着他就嘤嘤地哭起来。
　　吴娘娘看看士飞家，又看看兴科，说：“你学法律也有年了，要不你去为你士飞哥做辩护。”兴科说：“找的律师也不能辞，两个辩护人总比一个想得周到。”
　　兴科和士飞媳妇急速赶到广州，以亲友名义会见了赵士飞，填写了授权委托书，递交到法院。但遭到院方的拒绝，理由是兴科不是律师，没资格为犯罪嫌疑人辩护。兴科据理力争道：“辩护是一种说理活动，辩护得好不好与辩护人的身份没关。律师未必辩护得好，非律师未必辩护得不好。”许庭长皱皱眉头说：“按规定，不是律师不能做辩护人。”兴科说：“法律明明规定被告人的亲友可以做辩护人，你所说的规定是法律吗？”许庭长说：“作为刑事案件，一般都是律师、近亲属和单位推荐的人做辩护人，朋友一般不能做辩护人。”兴科说：“你说的是在一般情况下如此，但不能说朋友就不能做辩护人。我是依法接受委托，有错吗？”许庭长没做声就走了。
　　兴科把委托受阻的事告诉了士飞，士飞说：“六月二十三开庭，你先不要回去，我再向他们要求把你加上，看看他们是否允许。”其实，士飞也认为兴科不会做出比律师更高明的辩护，他之所以坚持加上兴科，说到底还是幻想吴娘娘能起上作用。
　　许庭长向领导做了汇报：“赵士飞请了一个叫耿兴科的朋友做辩护人，我没同意，但是耿兴科很认真。”他把兴科说的话向领导叙述了一番。领导说：“他既然这么较真就允许吧。”
　　开庭的时候，兴科坐在王英律师的下手。按程序法庭核实了各位出庭人的信息，经过法庭调查，控辩双方对案件事实均无异议。接着展开了法庭辩论。首先由公诉人发言：
　　审判长、审判员：
　　被告赵士飞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利用金融机构ATM柜员机的故障，窃取人民币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经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624条之规定，构成盗窃罪。在刚才的庭审中，被告赵士飞仍然未认识到其行为的社会危害性。认罪态度恶劣，我们建议法庭对其从重处罚，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接着，赵士飞的辩护律师王英宣读辩护词：
　　审判长、审判员：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的规定，晨光律师事务所接受本案被告赵士飞的委托，指派我担任本案被告赵士飞的辩护人。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如下辩护意见：
　　一、涉案银行应当负主要责任。银行在明知涉案的柜员机已有故障的情况下，仅仅以双休日休息为借口，既没有对柜员机进行维修，也没有在机旁贴出“本机已坏，请勿使用”的警示。这表明银行对储户利用该机做出的任何行为都持默认的态度，虽不能说这是故意做套引诱犯罪，但可以说明银行的过错是导致该案的直接和主要原因。
　　二、被告人用柜员机取款，是按照银行允许的方式进行的，是一种合法操作。至于柜员机产生了重大误解，让被告占了便宜，可以依法让被告返还不当得利，那是民法调整的范围，与刑法不沾边。
　　三、我国刑法没有规定通过合法操作柜员机取款构成犯罪的条文，根据罪刑法定原则，被告不构成犯罪。
　　综上所述，控方认定被告人构成盗窃罪的理由不足，即根据双方认可的案件事实和法律推不出被告构成犯罪的结论。因此，辩护人建议法庭依法宣告被告赵士飞无罪。发言完毕。
　　控方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刚才辩方搬出罪刑法定原则企图证明被告无罪。我们知道罪刑法定原则是刑法的基本原则，我们必须遵守。但是，控方认为，如果被告具备盗窃罪的特征，尽管法律没有关于合法操作柜员机也可构成犯罪的规定，被告仍构成盗窃罪，这并不违反罪刑法定原则。”
　　兴科道：“同意你这个观点。只可惜控方虽然有大量的人证物证，但这些证据只能证明被告曾用故障机取款的事实，却不能证明这个事实已经触犯了盗窃罪。请控方说明盗窃罪的特征以及被告的行为是否具备这些特征。”
　　控方道：“盗窃罪有两大特征，一个是行为的违法性，一个是行为的隐蔽性，二者具有因果联系，即因为行为人知道该行为违法，所以必须采用秘密方式进行。被告明知柜员机异常，仍乘夜晚秘密获取金融机构巨额款项，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和秘密窃取的特征。虽然刑法上没有柜员机取款构成犯罪的规定，但被告的行为符合盗窃罪的特征，故构成盗窃罪。”
　　王英律师道：“被告在有摄像头的情况下，用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银行卡、没有进行任何伪装遮掩，光明正大地取款，怎么看也没有一丝秘密窃取的迹象。至于夜间取款，那是银行允许，不能成为秘密窃取的特征，故不构成盗窃罪。”
　　控方道：“要判定被告行为是不是秘密窃取，不能简单地看他是不是进行了伪装、遮掩，也不能看他是不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行的。我举一个例子，有的电缆工人偷割电缆线牟利，表面上他也没有伪装遮掩，以电缆工人的特殊身份做掩护，以维修线路为借口，如果他偷割电缆线数量较大，这仍构成盗窃罪。同样，被告赵士飞以储户的身份做掩护，以正常取款为借口，以银行卡为作案工具，盗取金融机构十八万元的行为，与上例行为属于同类，仍然构成盗窃罪。”
　　兴科站起来说：“控方举例与被告行为表面相似，但在性质上完全不同。首先，电缆工人的偷割行为是违法的，所以，他绝不敢守着外人偷割，更不敢守着电缆主管单位的领导偷割，他只能以秘密的方式进行。其次，电缆工人必须使用破坏性的工具，如刀、钳等将电缆线割断方能据为己有。而被告的取款操作方法是一种合法行为，是经银行认可的，所以他不需要秘密进行，即使有涉案银行领导在场他仍然敢取款，直到银行领导告诉他：这台机器已坏，禁止使用。这时他才失去了继续取款的理由，同时也产生了返还不当得利的义务。故电缆工人的偷割行为符合盗窃罪的特征，应判有罪，而被告的取款行为不符合盗窃罪的特征，应判无罪。如果被告也利用破坏性工具将柜员机撬毁拿走置于机内的现金，那就同控方的举例属于同类了，定盗窃罪被告毫无怨言。
　　控方说：“我再举一个例子。一个人忘了锁门，导致小偷入室行窃。我认为小偷的行为构成盗窃罪。主人忘锁门不能成为小偷无罪的理由。被告赵士飞到柜员机前取款，由于柜员机出了故障，为其恶意取款开了方便之门。柜员机的故障也不能成为被告无罪的理由。两者属于同类行为，既然前者构成盗窃罪，所以，后者也构成盗窃罪。”
　　兴科道：“小偷未经主人允许擅入民宅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因为是违法行为，小偷必须秘密进行。所以小偷入室行窃是典型的盗窃罪。而被告的行为具有合法性，也不需要秘密进行，二者性质完全不同。故被告不构成盗窃罪。
　　公诉人说：“不管怎么说，被告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通过自己的行为，最后确实达到了占有的目的，公诉人仍然认为其已构成犯罪。”
　　兴科见控方露出败相，便乘胜追击道：“无论是谁，要想证明一个错误的观点是对的，在证明过程中必然出现逻辑错误。公诉人两次举例均犯了类比不当的错误，用错误的方法推出的结论是不应采信的。”
　　公诉人道：“你说我们举的例子都有逻辑错误，那么请辩方举一个与本案类似且没有逻辑错误的例子。”
　　兴科见对方把球踢过来了，有点不知所措。他略加思索道：“一个储户到银行柜台取款，由于银行工作人员的疏忽，多给了储户钱。我认为这个例子与本案性质相同，两案中的取款人的行为都是合法的，都是银行认可的，都是法律没有规定为犯罪的行为，区别只是前者是人脑出了故障，后者是电脑出了故障，这属于非本质的差异。既然这个储户是无罪的，那么，本案中的被告也应该是无罪的。”
　　公诉人道：“这个例子与本案也有性质上的不同。因为你所说的那位储户到银行柜台取款，只取了一次，当然不构成犯罪。而本案被告明知柜员机发生故障，仍重复取款，并且数额高达十八万之巨，应该构成犯罪。”
　　兴科道：“如果这个储户占到便宜，又以同样的方式和数额到这家银行取款，而银行工作人员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多给了这位储户钱，难道这时的储户就构成犯罪吗？我认为，不管这位储户来这家银行重复取款多少次，只要每次都是银行的错，这位储户就不构成犯罪，追回不当得利即可。你公诉人放着有错的银行方只字不问，偏偏摁着这位无错的储户不放，你不觉得荒唐吗？”
　　公诉人道：“被告恶意取得了不属于自己的财产，全国人民都痛恨，唯独你不恨，我们不能理解。”
　　兴科道：“谁说我不恨？我对他恨的程度并不比公诉人差。但是，我恨他是因为他犯了贪婪获取不当得利的错误，而不是因为他犯了罪。认定一个人是否犯罪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能以感情代替法律，刑法没规定、又不具备其他罪特征的行为就不是犯罪。”
　　法庭提醒公诉人发言，公诉人不发；询问兴科是否还有话讲。兴科说：“虽然被告不构成犯罪，但作为一个国家干部，由于对不当得利的过分贪婪，应该受到批评教育，或者适当的行政处分。再说银行方，该案本来是很容易解决的，只要派个代表到被告处说明原因，承认失误，并就给被告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承诺为其保密。我相信，被告一定会返还不当得利的，只需一天就能解决问题。但是，由于银行解决问题的措施不当，导致两年还没有解决，弄的全国都知道，给被告、银行、国家三方都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
　　这时，银行钱经理发话了：“耿律师，我们银行丢了钱，还要向被告道歉，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兴科说：“是吗？但是我认为，道歉不会损害你的尊严，相反，正好展示了你的修养。假如你在路上捡了钱，失主找到你，说明丢失的原因和数额，接着向你致谢，你能不还钱吗？人家既然找到你，说明已经拿到了证据，你不还能过得去吗？假如失主不这样做，而是首先向法院起诉，被告生了气，就等法院判，一审完了等二审，二审完了等执行，三年也不一定拿到钱，失主的损失就会很惨重。”
　　钱经理说：“可是，本案被告并非在路上捡一次钱，而是明知柜员机出了故障，还多次恶意取款，数额高达十八万之巨，实在难以向他道歉。”
　　兴科说：“由于你银行的过失，诱发了被告的贪欲，使他白白暴露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一宿的辛苦，最终还一分钱得不到，你向他道个歉，难道过分吗？在公交车上，由于汽车骤停，后面的旅客碰到前面的旅客，这本来不是旅客的责任，但有修养的旅客都要说声对不起。本案的确是你的失误所致，你道个歉还不应当吗？道完歉接着把钱领回来，难道不是一种最经济、最省时的解决方案吗？”
　　钱经理说：“耿律师，如果我们道了歉，被告仍然不还钱，最终还是要诉诸法律啊。”
　　兴科说：“是的。但是，你越向他道歉，就越能激发他的良知，他立刻还款的可能性就越大。万一他不识时务，执意不还，你再诉诸法律，使被告承担最大的理曲。你既没有放弃各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又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岂不是两全其美？”
　　钱经理伸出大拇指说：“耿律师，服了！”
　　法庭询问各方没有意见后，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后来法院判决被告赵士飞无罪释放。但将案情提交国家相关部门处理。国家相关部门接案后，认为赵士飞的行为虽未构成犯罪，但丧失了公务员应有的道德水准，且数额巨大，影响极坏，决定给予撤职处分。
　　金融管理部门责令涉案银行就未及时维修柜员机、未提醒客户‘本机已坏’一事公开向各位储户道歉，并特别向赵士飞先生表示了歉意。
　　赵士飞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丢了官，却未获刑，觉得浑身轻松多了。他决定到饿狼山去谢吴娘娘，吴娘娘要是搧他两巴掌，他反而觉得更舒服。他带上两个知己的小兄弟，登上了饿狼山，见了吴娘娘就磕头谢恩。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说：“您侄儿赵士飞给您老丢脸了。要不是您老搭救，您侄儿下半辈子就得在牢房里度过了。”吴娘娘不爱听他这些废话，说：“起来吧，不争气的东西！”兴科马上把他领到二楼说话。吴娘娘嘱咐兴德：“中午全家都在一起吃吧，他刚遭遇这么大的事，也要给他慰问一下啊。你张罗张罗，钱我出。”
　　兴德让外卖送了六个菜来，自己又炒了两个。十二点前，全家就坐在一起了。赵士飞掏出一个万寿玉镯送给吴娘娘。说：“这是小侄略表孝心而已，其实万镯不及伯母的搭救之十一。”吴娘娘说：“我哪里搭救你来，明明是兴科为你辩护的，你却说我救的你，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留你礼物了。”士飞看看兴科说：“兴科兄弟的辩护十分精彩，出乎我的意料，当然是他救了我。可是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您老，他辩护得再好，人家就是不听他的，就愣在判决书中刻意回避盗窃罪的特征，只笼统地说我犯了盗窃罪，我也没办法啊。”吴娘娘说：“他自学法律，已经成才了，我非常高兴。我只会医癌，不懂法律，完全是兴科救的你，你要谢就谢他好了。”兴科说：“也不要谢我了，兄弟一场，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下面为士飞哥无罪释放一齐干一杯。”于是大家起立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