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两个寡妇谈天地 一条光棍讨公平

　　来者正是李广圃的夫人闵艺。她见到吴梦春，不卑不亢地问：“你就是吴梦春吗？”“正是。请问你是何人？”“我是李广圃的夫人闵艺。”
　　梦春一惊道：“请李夫人就坐。”“不必了。有几句话，说完就走。”“李夫人有何指教？”“吴梦春，我丈夫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现在你已经把他弄死了，你仇已经报了。我希望你能放过我和孩子。请你表个态，放还是不放。若放，我磕头谢恩；不放，我另做打算。”
　　梦春道：“李夫人，您先坐下好吗？”“吴梦春，你不必耍花招，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是，只要我不畏死，你再大的神功也是没有用的。”梦春道：“你我初次相见，何必如此。难道就不能推心置腹地聊几句吗？”“聊什么聊，如果你能推心置腹地与我们聊，何必两次拒绝我们。”梦春急问：“你说什么？我哪里拒绝过你？请你把话说清楚。”闵艺说：“第一次，李书记要加你微信，是你立即把机关了。第二次，李书记驱车亲自来找你，结果车刚到山下，轮胎就没了气。他的司机对车子保养很上心，从来没出过这种故障，难道不是你使的手法吗？”
　　梦春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内疚，她紧紧地握着闵艺的手把她摁在沙发上说：“难得李书记这样坦诚地和我谈话，我却没福接待，实在对不住书记的一片诚意。但是，我没微信，他要加微信的那部手机可能是兴科的，待我问明兴科再说。”
　　梦春把兴科叫到一楼，说：“这就是我二小子兴科。”又指着闵艺说：“这是你李阿姨。就是你李广圃叔叔的夫人。”兴科听如此说，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李阿姨好。”
　　梦春说：“兴科，叫你下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兴科有点不知所措，只呆呆地听着。梦春问：“前一段，你李叔叔加你微信，你为何不接受？”兴科说：“我以为，我与李叔叔没见过面，他日理万机不可能想到我，一定是他弄错了才发到我这儿来的。况且现在重名的很多，我也不敢肯定那是李叔叔。所以我就把机关了。”
　　梦春说：“这实在是一场误会。都怪我没上微信，兴科早就劝我学学微信，联系事情很方便的，可是我已经没那心气了。”梦春又埋怨兴科道：“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关了呢？”兴科道：“我怕……”“你怕什么？”“我怕……由于我爸的原因，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闵艺嘴角动了一下，看样子她还想质疑，但她听兴科说的符合情理，又感受到梦春的诚恳，也没什么话可说。
　　梦春主动问道：“李夫人，那第二次是什么事来？你看我这脑筋一会儿就忘。”闵艺说：“就是老李的车子为什么来到你的山下就会出故障。”梦春说：“我不懂汽车，无法给你解释。但有一点我要给你说清楚，我就只有一项特别本领，就是能医癌。其他方面与你一样，没有神功，更不会人在山上就使山下的车子发生故障。请您千万不要轻信谣言。”闵艺说：“可是，社会上传得你神乎其神，老李就是听信了谣言才死的。”梦春问：“他听信了谁的谣言？你既然知道是谣言，怎么不好好地劝劝他？”闵艺又羞又悔，因为丈夫正是听了她的谣言才走到这一步的。
　　闵艺说：“唉！什么也别说了，老李就是这样的命。”梦春说：“李夫人，咱俩都是苦命的。李书记虽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可是，我恨他并不深。他之所以能做出那样的事，是因为我们的法律制度有漏洞。这种漏洞使他有机会、有条件做那样的事。所以，李书记和我家老耿都是这种漏洞的牺牲品。你我也就成了这种漏洞的连带受害者。”
　　李夫人说：“要说你家耿大爷是死于制度漏洞的话，我家老李可没人逼他啊，是他自己畏神而死的。”梦春说：“如果国家的法律制度没有漏洞，他就不可能做出对不起我家的事，因而也就不可能畏神而死，说到底还是法律漏洞造成的。”
　　闵艺凝视着梦春道：“吴娘娘，我听了你这些话，觉得你越来越不像神了。”梦春说：“我本来就不是神，我就只有那么一项特别的本领，虽属神功，但不足以称神。”闵艺说：“如果老李不信神，他虽可以躲过这一劫，那样，以后神还保佑他吗？”梦春说：“其实神并不在乎你信不信她，神在乎的是你是否心存善念。老李的死很能说明问题，他那么信神，只因一时失去了善心，神并没有因其笃信而宽恕。相反，如果他不信神，但他能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神也会让他很幸福的。”
　　闵艺说：“吴娘娘，咱俩都是苦命人。我想和你聊聊知心话。”梦春说：“你说吧。”“我想问问你，我家老李是不是天神指令你执行的他？”梦春说：“不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实在是一个误会。与神有无关系，我说不清楚，起码与我无关。”
　　听到这里，闵艺嘤嘤地哭起来，她说：“我知道你不敢出卖天神，我理解你，你对其他人都承诺‘既往不咎’，但没有放过老李。我一点也不恨你。只求你保佑我和我女儿平安无事。”梦春说：“闵艺，你怎么还不信？神要解决的是社会问题，不是个别人的问题。
　　闵艺抬起头，擦一把眼泪，睁大了眼睛，看着梦春道：“吴娘娘，这么说，老李真不是神害的？”“我觉得不是。”“那么，我问你。神光管天上的事就够了，她干嘛也干预人间的事？”“闵艺，按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你我都是苦命人，我就告诉你吧，希望你不要再对外说。”闵艺使劲儿地点点头：“你说吧，我不会对外人说的。”梦春说：“其实这天上人间是密切联系着的。人间和谐了，风气就正；风气正了，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平就提升；道德提升了，贤者就出现的多；贤者多了，死后就可以用来补充神位。近四十年来，由于人间道德滑坡，神源几近中断。这个问题早就引起玉皇大帝的重视，只是天上事务繁杂，未能采取措施干预人间。现在天庭几个老神早该退役，只因后继乏神，不得不延迟退役时间。退役越晚，神力越匮乏，故不得不在人间临时聘用较贤者为协天神，以完成和天谐地之大业。梦春自惭不贤，但蒙神错爱，只好尽心竭力而为之。”
　　闵艺说：“原来是这样啊。”梦春说：“我作为一个准神，只知上天要匡正世风，至于上天具体派谁负责人间的惩恶扬善事宜，我就不知道了。”闵艺说：“吴娘娘，我今天算看到了您菩萨般的心肠，海一样的胸襟，我想与你结好。从今以后，我要做你的干女儿成吗？”
　　闵艺一说这话，梦春不知道说什么好。答应她吧，真没这个需要；不答应她吧，看她这诚恳的样子，还害怕伤了她的自尊。正在犹豫之时，只听闵艺说：“请母亲受女儿一拜。”接着就跪下磕头。梦春急忙把她扶起来，既然生米做成熟饭了，便说：“我俩儿子俩女儿倒挺匀称的。”闵艺说：“妈妈，我今天错怪你了，对不起。”“孩子，快不要说这些。既然是母女了还说这客气话干嘛？今天中午就不要走了，我叫外卖送几个菜来，马上就到。咱娘儿俩还没聊够呢。”说着就叫兴德办理。闵艺急忙阻拦道：“不，不，妈，中午我实在不能在这里，因为老李刚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闵艺就起身走了。梦春把她送出门外，一再嘱咐她，今日所言不要外泄。
　　梦春回到殿里刚坐下，壮师傅又打来电话，说有一西装革履，相貌倜傥的先生要见吴娘娘。梦春自言自语道：“今儿这是怎么啦。刚送走一位穿戴不俗、气度不凡的夫人，又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相貌倜傥先生。”回壮师傅道：“让他进来。”
　　先生进入大厅，跪在吴娘娘面前。吴娘娘照例问道：“跪者何人？起来说话。”先生起来坐在旁边的马扎上道：“我是郑一川，想求娘娘帮我讨回公道。”“你遭遇何等不公？”先生道：“我是李广圃的儿子，我想继承父亲的遗产，只因继母从中作梗，不使如愿，这是极不公平的，我要讨回公平，故求吴娘娘帮助。”吴娘娘道：“你既是李广圃的儿子，为何姓郑不姓李？”一川便向吴娘娘讲述了他的坎坷经历：
　　一九八五年李广圃娶了第一任妻子郑玉贞，次年生了个儿子取名李恭梓。玉贞朴实无华，且比广圃大三岁。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终不抵男人的喜新厌旧，李广圃三十岁上出轨了小他十岁的闵艺。玉贞一气之下提出诉讼离婚，发誓终身不嫁。李广圃害怕影响，要求协议离婚，不经诉讼，只到民政局登个记。并一次性付给玉贞孩子的抚养费三万一千二百元，按每月二百元到孩子十八岁算的。另外还给了玉贞一套小房子。协议言明从此互不干涉，再无瓜葛，各自度日。
　　玉贞离婚后将孩子随母姓，更名郑一川。由于一川从小在单亲家庭成长，母亲要打工，对其照料不到，使其逐渐养成孤僻暴戾的性格，在学校霸凌同学，致同学重伤，遂被少管所收容。出来后由于名声不好，曾恋爱三次均失败，至今三十有五，尚未娶妻。
　　李广圃死后，诱发了母亲的怀旧之心，心想，男人们谁一辈子不摔个黑碗？如果我在他跟前，不至于使他走到这一步，悔之当初绝情过甚。遂对一川说：“儿啊，你爸爸死了，你去给他守守灵吧。”儿子不去，因为他认为，李广圃抛妻舍子，令人不齿。母亲又说：“你爸爸虽对我犯了错误，但对你还是可以的，你长这么大也亏了他的抚养，你若不去就再也没有尽孝的机会了，将来你会啕愧的。”
　　儿子听了母亲的话，就到李家守灵。李家当然欢迎善待。然而，出殡以后，一川欲回，闵艺对他说：“小郑，你等等，我给你说，你可能还不知内里。当年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你才三岁，不记事。那时你爸妈可是有协议的，你爸给了你妈两万一千二百块钱，作为对你的抚养费，还有一处房子。当时你爸没有那么多钱，是我拿出一部分凑上的，你妈签字同意的，从此你就成了郑家的人，与老李家再无瓜葛。这样，你爸这个遗产你就别指望了。再说，你爸也没多少遗产。”
　　小郑听了这话，一脸懵逼，因为他和母亲压根就没想到这些事。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说：“阿姨想多了，我和俺妈都没考虑这些事。俺妈叫我来只是尽尽孝，他毕竟是我亲爸呀。”
　　闵艺听了有些后悔，心想不该如此敏感，等他提出争产时再说不迟。遂说：“我只是说出来让你明白明白，你既然没想这些就算我没说。你要回家吗？我派车送你去吧。”
　　小郑回到家，越想越不平衡：当初你插足俺的家庭，害得俺娘儿俩如此艰辛三十年。现在我去给父亲守灵，你却没好心眼儿，吓得竟然说出那样的话，这是多么下作的女人啊！父亲这个遗产说什么我也要争一争。
　　母亲说：“算了吧，都过去这些年了，你争她也不给你，白惹气生。”儿子说：“不行。妈，当年她就瞅着你老实才敢欺负你，夺走了爸爸。现在爸爸没了，咱不能再吃她的了。”
　　这天，小郑欲闯进李家论短长，路上见闵艺骑电动车出门了，她也尾随其后，一直跟到饿狼山。他知道这事不能惊扰神仙，只好待闵艺下山后才去扣门。
　　吴娘娘说：“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会看病，不会调解家务纠纷。望你回去好好协商，理智地处理此事，不可鲁莽。”
　　一川辞别吴娘娘，直接来到李家，对闵艺说：“阿姨，我本不想争我爸爸的遗产，但是，你上次的说辞很不地道。我怎么就没权利继承我爸爸的遗产？我爸爸与我妈达成的协议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在那协议上签字，我是可以继承我爸爸的遗产的。”闵艺一听，觉得问题严重，便胡搅蛮缠道：“那时你小，你妈就是你的监护人，她签的名就代表你。你想争老李家的遗产没门儿！”
　　一川回家后，一纸诉状将闵艺告上法庭。由于家庭贫穷，也没请律师，诉状主要内容无非是：我是李广圃的儿子，早年父母协议离婚，我随母离开李家别住。现得知父亲离开人世，欲继承遗产，不料继母不允，经协商未果，无奈提起诉讼，望法院依法维护原告的合法权益。
　　闵艺在答辩状中有意透露出她是饿狼山吴娘娘的义女。法官心想，能与吴娘娘攀上关系的的都不是一般人，经过审理做出如下判决：
　　本院认为，当年，郑玉贞作为原告的监护人，为了原告的利益，即为了顺利拿到孩子的抚养费，而与李广圃签的离婚协议是一份有效协议。原告是这份协议的最大受益者。原告既然享受了该协议规定的利益，也应该遵守该协议的其他规定。协议载明，李郑两家从此互不干涉，再无瓜葛，各自度日的规定，原告应该遵守。根据我国某某法某条某款，驳回原告的起诉。
　　一川一审输了，便想上诉，一个朋友告诉他：“你上诉必须请律师，就凭你那点水儿是弄不过她的。”一川道：“我哪有钱请律师？你听钱啊？我打赢了算她走运，我打输了她就得死！”
　　一川递上上诉状后，又有人告诉他：“人家不光有权有势，还认的饿狼山吴娘娘的干妈，你这官司赢不了。”一川道：“我这就认吴娘娘干奶奶去。”
　　一天他跑到二审，对主审夏法官说：“我这案子你得慎重，否则的话，我就告诉我干奶奶。”“你干奶奶是谁？”“饿狼山吴娘娘。”夏法官以为李广圃与闵艺一起认的吴娘娘干妈呢，便问：“李广圃也就是你爹也认的吴娘娘干妈吗？”一川一听李广圃这仨字就恶心，说：“别提他，我没爹。”说完就走。
　　夏法官向民庭宋庭长汇报了此事。宋庭长提醒说：“你真的应该慎重。他不但认吴娘娘干奶奶，还自称没爹，看来这不是个善茬。现在群众仇官情绪高涨，前一段，一个当事人仅仅为了万八块钱就把个法官捅了，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夏法官一听这话，吓出了一身汗，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查了一下郑一川的情况，发现还有前科，蹲过少管所。便对宋庭长说：“那么，我就依法判决吧。”宋说：“对，依法判决，即使死了还能落个以身殉职呢。”夏说：“你别吓唬我好吧，我依法判决对他有利，他怎么会害我呢？”
　　不久，判决书下来了，法院支持了一川的诉讼请求，与闵艺及其女儿玲玲具有同等的继承权，分走了李广圃三分之一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