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督查

　　滨海市教育局组织的素质教育督查小组，在山海县教育局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的陪同下，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个多小时。据说，是因为督查组组长是常在理，滨海市教育局分管教育教学业务的副局长，以前在山海县教育局干了六年的业务副局长，和山海县教育局特熟，于是在山海县教育局的热情邀请下，破例没有直接到山镇高级中学督查，而是先绕道去了山海县教育局，叙了叙旧。山海县教育局如此的热情安排，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被督查的学校更多一点儿准备时间。
　　滨海市教育局督查组晚到一个多小时，使得校长返校后还有比较充分的时间召开了一个领导班子碰头会，详细了解了迎检准备工作，会后，又责成分管领导亲自到各办公室和教室进行了拉网式排查，校长则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翻看了大哥起草的汇报材料。
　　整个督查过程基本上是象征性的。
　　校长陪着两级教育局副局长喝茶聊天的时候，督查组成员在大哥的陪同下，抽查了一个办公室和三个级部各一个教室。
　　说是抽查，其实是对方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大哥。敏锐的大哥从校长跟督查组组长，也就是滨海市教育局常务副局长常在理一见面热情似火的寒暄和接下来的水乳交融的喝茶聊天里，一下子就准确地捕捉到了这次指名督查的本质：即便查出了问题，也无伤山镇高级中学，尤其是山海县高中教育大局。这使得大哥原本绷得紧紧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同时涌起不该让老师和学生撒谎的后悔。
　　大哥领着督查组成员出了“官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出示打算要抽查的教研组和班级名单，因为按照惯例，这种抽查，对象都是督查组提前圈定好了的。大哥见对方一直没有出示名单，便无师自通地领着对方去了语文教研组和三个级部最不会出问题的各一个教室；之后，又领着抽查组成员到几个功能室转了一圈儿。督查组成员简单地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在校长的“官房”里落座。
　　常在理副局长望着随行人员，说：“怎么样，没发现什么问题吧？”
　　众人笑而不答。
　　常在理副局长笑笑，目光转向校长，说：“王校长，简要说说课程实施情况吧，还有省《规范办学四十条》的执行情况。”
　　校长笑笑，说：“实话说，我研究得少，今后一定加强研究。”然后，目光转向大哥，说，“刘铁主任说说吧，都是咱们的老领导，随便介绍介绍吧。”
　　大哥便按照省《规范办学四十条》上的内容，把山镇高级中学的课程实施情况和省《规范办学四十条》的执行情况做了简要汇报。
　　常副局长笑笑，说：“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说外道话了。市里这次下来督查，主要是起个督导的作用，有问题，尽最大可能整改，有矛盾，要及早化解，免得问题越聚越多，矛盾越积越深，最后不好收场，也不好交代。其实，你们谁都明白，一个学校出了问题，不仅你们县里受牵累，也自然要波及到市里。市委书记和市长脸上挂不住，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的日子就不好过，教育局长就很不好交代，下一个就轮到我这个常务副局长得有个交代……”
　　姜胜天副局长、李立科长和校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是是”“是”地应个不停。
　　常副局长欠欠高大的身躯，呷口上等大红袍，说：“所以嘛，大家一定要有个明晰的标准：我们市里查出了问题，不管多少，也不管多严重，都无所谓，因为只起个警示的作用。关键是省里的督查，一旦惊动了省督导组下来，查出了问题，麻烦可就大了。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省里下来，是不会看材料、听汇报的，像我们今天这样象征性地听汇报，肯定不会有，因为那都是假的，都在想方设法掩藏违规行为，谁还会不打自招地说自己在家如何如何违规、如何如何和省素质教育规范办学文件对着干啊？是不是？省里下来，也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任由你们选择教研组和班级进行检查或者座谈的。省督查组下来，一是抓拍，录音录像，搜集不吃饭的证据，再就是召开座谈会，或者问卷调查！这是最要命、最头痛的！也是基层学校需要攻克的重点难题。”
　　包括大哥在内，在座的所有人正襟危坐，竖耳恭听。
　　常副局长站起来，朝一随行人员招招手，说：“市里拟了一份调查问卷，你们找部分教师和学生答一答吧。一方面，市里了解一下情况；另一方面，也给你们定位教师和学生的认识状况提供一些参考。为了严肃起见，你们就不要出面了，我们的人员去组织。我敢百分之二百地肯定，一旦省里下来问卷，肯定不会让你们在场。”
　　滨海市教育局在山镇高级中学开展的素质教育问卷调查，分为教师和学生两个组同时进行。教师集中在会议室。既然常副局长话说得像白开水一样直白实在，大哥也就没有顾虑地让级部主任随便招呼了一批教师，带笔到会议室开会。在选择学生的时候，大哥忽然临时多了个心眼儿——尽管市里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但是，还是少露丑为妙。所以，大哥特意舍近求远地把督导组成员引到了高三我担任班主任的班级。大哥显然是觉得，我的班级工作做得最扎实，最不容易出问题。
　　师生的答卷很快就呈现在领导们面前。
　　学生问卷基本没有问题，即便有几个问题学生没有按照我提醒的答案去填写，但是都空着。老师的答卷，可就暴露出了比较严重的问题。虽然大部分教师配合了学校，符合大哥昨天在教研组长会上培训的答案，但是，有近五分之一的答卷故意或多或少地反映了山镇高级中学违规办学的事实。
　　这让校长和大哥无地自容，心灰意冷，又忧心忡忡。
　　
　　送走了滨海市教育局违规办学行为督查组和姜副局长一行陪同人，大哥神情灰灰的，说：“都怪我，校长。我要是跟选择班级一样地选择老师，老师问卷就不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校长摇头，说：“这样也好，我们也能真实地了解老师们的想法。”
　　大哥还是没有从灰色地带爬上来，说：“其实，老师们的想法，我们清楚啊，根本不需要在市、县两级领导跟前露丑。”
　　校长再次摇头，说：清楚归清楚，可我们清楚的，只是部分老师不满意，个别老师很不满意，甚至极端仇视我们的一些做法，可我们怎么能摸清老师们在上级督查组跟前会不会、敢不敢反映问题、表达不满呢？”见大哥情绪稍平，转向窗外空明的天空，“这下，我们明白了，任重道远哪，刘铁。”
　　“是任难道远。”
　　校长长叹一声，把滨海市教育局拟定的一份师生问卷调查表递给了大哥，说：“好好研究一下，要想办法加强对教师和学生的培训。”
　　大哥说：“学生好说，问题讲清楚了，道理讲明白了，再多组织几次培训，答答卷，肯定没有问题；难办的是老师！部分老师，你怎么做也难以防范啊，硬的，不行；软的，可能更不行。”
　　校长说：“该教育的还得教育，该稳住的还得稳住，再就是，今后，一旦有下来问卷调查的，你记住，要严把入会人员关，尽最大努力，让那些抵触我们、反映我们违规办学的老师没有参入答卷的机会。”
　　大哥说：“也只能这样了。”
　　校长去烟台查病之前曾交代过，给中层领导们一天半的时间考虑应对素质教育督查的新思路、新出路和新活路，因为滨海市教育局这次临时突击督查，原定上午八点的碰头会只能往后推。
　　校长抬头看看“官房”墙上的挂钟，已经上上午最后一节课了，便说：“对了，应对省教育厅的举措，你想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有效的思路啊？”
　　大哥说：“前天不是定的要开个碰头会集思广益吗？”
　　校长说：“这个碰头会不开也罢，因为除了你，恐怕再没有哪个中层领导会认真地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大哥说：“想了一些，可不一定可行。”
　　校长说：“说说看。”
　　大哥就把撤掉闪烁警报灯，换上隐形播音设备的设想和改造学校后面的废弃厂房，把第三排高三教室搬过去、把前面两排高一高二的教室后撤、空出第一排教室作为功能室的设想和盘托出。
　　校长听了大哥的设想，毛塞顿开，连连点头，忽然打个漂亮的响指，说：“你，呵呵！还真行啊，刘铁！有思路！既切实又可行哩！我这就开始运作！”
　　大哥说：“我哪里有什么思路啊？都是田野的主意呢！”
　　校长愣怔，说：“看来，你真是没白交这个兄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田野是个人才1等过了这阵子，我跟他好好交流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