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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难以回信

作品名称:远方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发布时间:2024-07-21 14:09:10      字数:3114

  两位新兵连主官意识到这是一种纯真而又珍贵的情感,他们需要对这种情感进行呵护。晚点名时,郝指导员表扬了这几个新兵,但又语重心长地向新兵们强调:“你们现在的任务不是去打仗,而是高标准完成新兵连的各项训练任务。不把杀敌本领练好,如果真的需要你上战场,你拿什么去打击敌人,不是等于去送死吗?所以,新战友们,小伙子们,继续在训练场上好好训练吧!”
  熄灯就寝;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开饭;训练;拉歌……宿营地,饭堂,训练场……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三点一线,直线加方块——表面上,新兵连的新兵们越来越显出共性,这些共性,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掩住了新兵们各有的个性和各自的心事,也掩盖了带有地域特点的老乡观念之间的冲突。
  好在新兵连的生活节奏十分紧张,简直没有一点余暇,还有,新兵们初来军营,还放不开手脚,连情绪的渲泻也是收敛着的,但偶尔的小冲突还是不可避免。
  李聪、段蒙、王雷雷以及谢宝合四人与五个延庆籍新兵之间也是如此,九个人间的冲突倒是远未上升到打架斗殴的严重程度,但口角上的龌龊还是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苏班长进行了平息;而第二次,梦独与延庆籍新兵熟络了,是他攀住王星亮的左肩走到了一边,使得双方都有了走下去的台阶。但这加剧了四名吕蒙籍新兵对梦独的不满。在这两次冲突中,李聪看似都未涉入,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都与他相关。
  开训典礼两周过后的晚上,在一次班务会后,苏班长把梦独叫出去,二人到了器械训练场上。苏班长征求梦独的意见,问他谁更适合担任三班的副班长。
  梦独当然不会推荐自己,再说,既然苏班长向他征询意见,说明已经将他排除在人选之外。
  梦独只把题目解了一半,而把另一半留给苏班长:“我觉得李聪和王星亮这两个人都不错,他们都可以担任我们班的副班长。”
  但苏班长没有给他明晰的答案。
  在下一次班务会上,苏班长宣布了新兵连的一项任命,任命梦独为一排三班的副班长。
  与作为新兵代表上台发言表决心一样,对梦独而言,这又是一个出乎意外。
  与作为新兵代表上台发言表决心不同的是,梦独对担任副班长并无兴趣。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与几个延庆籍新兵的关系和谐一些罢了,但是在他所居住的寝室,另四个新兵与他之间的鸿沟似乎天然形成,不可弥合。
  好在,副班长并无具体的事务,纯属一个虚职。梦独看得出,苏班长之所以让他担任这个虚职,既是对他训练、内务、纪律等方面的肯定,也是为了消除两地新兵之间有可能出现的冲突。他需要做的,不过是不要让自己落到很多人的后面,以免别人说他不称职。
  
  一转眼,梦独参军两个多月了。
  他认真地投入新的生活,却并不问前程,似乎有些为了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过去。但是,一个人的过去,不是你想忘就能忘得了的,尤其是幼年、童年、少年时期,他们会如影随形地跟随你一辈子。
  常常,同寝的新兵老乡会去连部取信,但总是不见梦独的来信,起初不以为意,但时间长了,就觉得好奇,有时还问他一声;梦独并不解释,只是淡然一笑。
  两个多月来,梦独没有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他的思乡情的确没有别的新兵那么浓烈,几可说十分淡漠;其实,他还是想给父亲母亲写封信问候平安的,但是一想到家里人曾一再叮咛他给父亲母亲写一封信就一定要同时给那个女人苟怀蕉写一封信时,他便将展开的信笺纸重又收好。因此,他便极力自欺欺人地让自己忘了这回事,连带着,也不去想念家乡。他认为很多的思乡情都很是矫情,既然离家,何必想家?既然想家,何不回去,为何要离家?
  可是这一天,梦独却收到了两封信。一封信是父母寄给他的,看信封,就知是由大哥执笔的;另一封信,竟然是苟怀蕉写来的。去连部拿信的段蒙说:“梦独,你终于破天荒啦,我这是第一回看到你收到家信唉。”
  “谢谢。”梦独不冷不热,并不多言。
  大哥执笔的信是以父母的口气写给梦独的,但有些话语明显是来自于大哥执笔时灵感所至时的发挥。父母亲埋怨梦独不给他们写信,他们不知道他到哪里当兵去了,骂他心狠,难不成不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儿行千里父担忧吗?又说,幸好当兵的不止他一人,那么多老乡跟他一起当兵呢,想找到他的地址并不难,到邻村一打问,就找到了通信地址,他们还把通信地址告诉了苟怀蕉。他们还问他,有没有给苟怀蕉写信;还说梦胡香敢打保票,那苟怀蕉对他一心一意从无二心,真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子。“你虽然当兵走了,可是苟怀蕉还来看过俺们哪,是个好孝顺媳妇。”信的最后一段,父母亲如此夸赞道,并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给苟怀蕉写封信。
  苟怀蕉的信让梦独很吃了一惊,连小学都没毕业的那个女人,居然写满了两页十六开的信纸。当然了,她信上的字很大,字迹歪扭,像是火柴梗搭起来的,却透出一股子坚忍不拔的犟劲儿,错白字不少,语句不通之处也颇多,但却表达出了她的意思。
  苟怀蕉在信里说:“知道你刚到部队,事多,忙,可再多再忙也该给俺来封信,省得俺以为你怎么了?”苟怀蕉又说,“家里不用你牵挂,都好着呢。”苟怀蕉还说,“你好好当你的兵,俺对你没有二心,就在家里等着你。为了给你写信,俺要好好学习文化知识。”苟怀蕉在信的结尾,竟然引用了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说,“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俺的一半。”
  最后的一句话,让梦独觉得好笑,便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相貌黑丑、身材高壮的苟怀蕉竟然会生出那种浪漫的情怀。但他只觉得好笑了一下,心里就立即觉得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果,难以下咽,却无法吐出。
  他却并未意识到,最后的一句话,究竟隐含着一种怎样的心机。如果他读出了这话的机锋,他还如何笑得出来?
  如何回信,确切地说,如何给苟怀蕉回信,成了梦独面临的难题。
  怎么办?梦独陷入愁苦之中。
  他发现,尽管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可以成为新兵代表,骄傲地登上典礼的会台发言表决心,可以成为一排三班的副班长,可以在训练场上不落人后,可他依然是那么弱小,面临人生的难题时依然无能为力却无法求助于人,再说了,这种一团乱麻似的人生课题,谁又能给他一个圆满而标准的答案?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多次设想过,如果在这个阶段,他通过一封信向苟怀蕉摊牌,将会引发何种局面?是更好还是更糟?一些人定会回答:更好。但那是他们置身事外吧?在完全领教到苟怀蕉跟别的女人的不同凡响之处后,梦独觉得答案应当是:更糟!不因别的,只因为那个女人是苟怀蕉!
  梦独没有马上回信,他是在四天过后才写了回信的。他的两封回信都写得很简短。给父母亲回信,他本可以写得长一些,但父母对他当兵的理想都千阻万挠,又岂会现在给他更多支持?他知道父母亲想些什么,他们切盼着他当几年兵后快快复员回家。所以,最后,他的两封回信内容竟然大致不差,都是报了几句平安,不用牵挂;信末,梦独说,因为太忙,无法经常写信,也央他们不必老是写信给他。他信中的字句里,毫无感情色彩。对那个女人苟怀蕉,他没有感情,当然不会表达感情;而对父母亲及哥姐们呢,他早已学会了掩饰感情。
  既然写出了第一封信,不管是有着万般为难,不管信的内容是多么索然无味,他终是写信了,有了第一封信,也就难免会有第二封信;无论通信几多荒疏,在有些人看来,总是可以称作“鸿雁传书”的;虽然在他看来信的内容索然无味,但也许在他人的感觉里津津有味并且反复回味,再说,他总有失误之时,把某些语句写出了令人产生误解的感情色彩。
  苟怀蕉就是这样,她收到了梦独的回信,一遍遍地读着,偏偏从梦独的没有感情中读出了感情,她还从回信中多多少少地读出了她心爱的人儿的生活。想到过去梦独在吕蒙县时,他们从无交流形同路人,而今梦独当兵去了,他们反是有了交流,她不禁有些庆幸让梦独当兵去了。她将梦独写给她的信很宝贝地收藏起来,没事儿的时候拿出来读上一遍,总是能误读出新的感觉,误读出梦独对她的遥远的爱情。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股甜蜜的暖意,原本黑红的脸孔竟布上了一层看不出来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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