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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班务会

作品名称:远方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发布时间:2024-07-19 11:38:34      字数:3060

  梦独躺在大兵营的黑暗里,疲乏和困顿在渐渐消退,激动和兴奋却仍在持续。他谛听着新兵连里的寂静和楼道里偶尔响起的某种噪音,一时难以入梦。一天的经历从他闭着的双目前历历走过,虽没有任何的跌宕起伏,但却足以牢牢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供他将来在某个或晴或雨的日子里掏出来回味,这一天,成了他人生的重要分水岭。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他滑入异乡的梦境之中……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联系,也就有矛盾,就有属于人的各种情感的表达,于是也便进一步形成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和疏远,和谐与冲突,团结互助与离心离德。新兵连同样如此。
  新兵连并无标准的建制。从官兵数量来说,梦独所进入的这个新兵连是个较大的连队,共四个排十六个班,每班十名新兵。随着吕蒙县六十多个新兵的来到,新兵连终于集结完毕。在第一次集合时,连长——梦独一直记得,新兵连连长姓樊——樊连长在对他们表示欢迎并提出希望和要求后,声色俱厉地告诉他们:“穿上军装,并不代表你就成了一个兵;你们需要完成三个月左右的新兵连集训,只有最终各项考核全部合格者才能佩戴上帽徽和领章,才成为一个兵;新兵连的生活就是要使你们完成从一个普通老百姓到一名合格军人的转变!”最后,他声高气壮地向新兵们提出了四个问题,并且让所有新兵认真思考之后,在新兵连正式开训之前作出书面回答:
  “第一,你为什么来当兵?第二,你为谁当兵?第三,你将怎样当兵?第四,你将当一个什么样的兵?”
  解散后,各班召开班务会。苏班长为三班的十名新兵召开了他们入伍后的第一个正式的、阵容齐整的班务会。
  从苏班长的自我介绍里,梦独得知他是江苏人,籍贯与姓氏十分相配,二十三岁,他说他更愿意以一个大哥哥的身份让三班的新兵们真正融入军营,爱上军营。他是三年前从地方考入军校的大学生,于今年六月底毕业来到这个部队,目前是一名正排职军官;与他经历相似的还有好几位班长,他们之所以来到新兵连屈尊担任班长,听上去有些大材小用,实则是为了补上新兵连那一课。其实,像他这样的军校毕业生,在军校就已经完成了相应的军事科目训练及考核,加之皆具备较高的文化知识,心智较为成熟,其总体素质是高于大部分士兵班长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新兵连的生活,梦独总会觉得庆幸能够遇上这样一个班长。苏班长从未体会过义务兵的滋味,兴许正因如此,他反是对手下的新兵们比较尊重——至少,表面上是比较尊重的——但时日长了,梦独发现和体味到其实苏班长对新兵们的尊重里略含着无可奈何的放任的成份——苏班长从不打骂新兵,也从不对新兵进行高压,但又能比较出色地完成训练任务。苏班长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对许多事物有着很好的概括能力和表达能力,能说出连排长未必能说出的不少道理。可是,他又是矛盾的,似乎,他对军营里的一些现象是反感的,但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露骨。
  在这次班务会上,苏班长说:“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来到了军队,也标志着从此以后你们不能再具有个人意志,因为所有的个人意志都必须服从于整体意志,说白了,就是个性要完全服从于共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开始适应直线加方块的旋律。比如,叠被子,”他一下子把话题引到具体的事情上,“每天早晨很用心地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就是直线加方块的旋律中的一个音符,所以把被子叠好并不是多余的事情,也不是无意义的事情。”
  几句话足可看出,苏班长预判出新兵们对每日里整理内务可能会出现的厌烦情绪。
  “叠被子是如此,将来的队列训练更是如此,”苏班长继续说道,“在队列训练中,只有错误的动作,没有错误的口令!”
  梦独略显茫然地看了一眼苏班长,旋又移开视线。
  苏班长注意到了梦独的目光,没作理会,接着刚才的话朝下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是为什么,你可以想一想是为什么,但是不能问出来,时间长了,你就会想明白了。因为我们得牢记,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太多的道理暂时不好多讲,讲多了,你们也未必明白,你们需要自己去领悟。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就让我们先从一点一滴做起,边做边悟吧。”
  苏班长还说了很多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正如他所言,新兵们对军营生活还是一头雾水,需要的是边做边悟。
  后来,梦独多次想过,军营生活,的确需要边看边做边悟,有的人开悟早,没多久就看明白了许多现象下的本质;有的人开悟晚甚至永不开悟,甚至已经脱掉军装离开军营但仍被表面现象所困所囿直至终生,却误以为自己是多么的深入通透、多么的赤胆忠心。他还想过,开悟太早与开悟太晚、永不开悟都不是好事儿。
  苏班长虽然嘴上强调共性,但实际上他还是很尊重手下新兵们的个性的,并且对有些个性的存在和蔓生蔓长,他只能接受。有些个性虽说是个性,却又有着共性的特质,比如有些新兵对上司们的讨好巴结,比如有些新兵既似先天又似后天的老乡观念……这类个性多了,混淆成一种颇显混沌的共性,却被“一二三四”和“整齐划一”给掩住了,军营外的人永远看不明白,哪怕很多经过兵营生活的人由于领悟力太差也是稀里糊涂的。
  
  这支新兵连的兵源有三处,一处是吕蒙县,一处是延庆县,还有一处是光寿县。来自于吕蒙县和延庆县的新兵各有七十人,而来自于光寿县的新兵较少,只有二十多个人。
  不知新兵连樊连长和郝指导员是出于何种考虑,他们在为新兵们安排寝室时,来自同一地域的五个新兵同住一个寝室——是为了便于管理?还是为了同一寝室新兵之间少生龌龊?抑或是为了其他——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如此安排,同一寝室的新兵们貌似团结了,可也为老乡观念的野蛮生长提供了沃土。
  退几步讲,不如此安排,谁又能阻住老乡观念的茂生茂长呢?还有,老乡与老乡之间的龌龊,未必就比非老乡之间的龌龊更少、更高级、更文明。
  其实,与梦独同一寝室的共五个新兵从进入寝室的第一刻起,就有了微妙的分化,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分化越加明朗且加入别的因素。三个早已相识曾经同学的城镇兵故意表现出团结一心,还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他们作为城镇兵的优越感。
  梦独当然记得,很多人都还没有忘记,那个年代,城乡差别明显,由此生出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生活上的巨大差距,在军营里,则生出城镇兵与农村兵的巨大差距。按照吕蒙县的相关政策,城镇兵在服役期满退伍还乡之后,均要安排在县行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国有企业工作,那意味着他们端的是铁饭碗,而农村兵则不然,如果他们不能提干或转志愿兵,退伍返乡后只能继续土里刨食和四处打工为生。那个年月,农民的尊严常常受到侵犯。
  而在军营里,农村兵的尊严也会受到一些思想浅薄的城镇兵的冒犯。遗憾的是,少数农村兵自惭形秽于农村兵的身份,居然接受了那些冒犯,更有甚者去向城镇兵自取其辱。
  苏班长召开过第二次班务会后,梦独就发现同寝室的谢宝合就是这样一个人。
  与第一次班务会情形差不多,梦独所在寝室的五名吕蒙籍新兵带了小马扎到了苏班长和五名延庆籍新兵所住的寝室里。五名延庆籍新兵已经端端正正、肩并肩地坐在各自的铺位前,吕蒙籍的五名新兵呢,仍是坐在进门左手边较大的空当位置,由于另四个新兵都显出不愿与延庆籍新兵结盟的姿态,最里边可以跟延庆籍新兵王星亮摩肩接踵的位子,梦独便坐了过去,并对王星亮微笑了一下,王星亮也回以微笑,二人算是有了交流。就在这次班务会上,苏班长在讲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还与班上的新兵们共唱一首歌,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会唱的《战友之歌》,他以这样的方式明确表达了希望全班来自不同地方的新兵们能够团结互助的美好意愿。
  班务会即将结束时,苏班长提醒所有人尽快按照全连第一次军人大会上樊连长的要求,写出并上交“决心书”,并且要求大家继续熟读“三大条令”和“保密条例”,对某些章节必须达到能背诵的程度。
  解散后,吕蒙籍的五个新兵回到了他们所居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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