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弱水铭>第八十一回 逝弱水空铭醒怀梦 承前事书传不渝情(下)

第八十一回 逝弱水空铭醒怀梦 承前事书传不渝情(下)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7-09 10:56:01      字数:11532

  且说,时光转瞬、岁月易逝,转眼便是二十年后的一个初秋。只是当下的天朝,不仅那弹丸之地的贼寇,又对我泱泱国土虎视眈眈,并四方内乱不止,以致连年混战,令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而这日晌午,打早已不甚热闹的赤心湾码头,下船一对三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女,从二人的神情举止来看,显然为一对夫妇。
  只见一个温文尔雅、翩翩风度,生的相貌清秀、面皮白净,约有七尺之高。头戴软呢帽,身着深色西式洋装,脚蹬一对黑面皮鞋,显得英气挺拔,又潇洒不羁。
  另一个长的鸭蛋脸儿,眉秀目俊、鼻翘唇赤,肌肤如雪、静默似水。一头乌黑的青丝被烫成卷发,高挑身材,再着一袭色泽淡雅的半袖格子旗袍,又穿一双棕色高跟皮鞋,更衬的优雅端丽、温婉贤淑。
  此时,虽有车夫不断上前询问可要进城,但那男人却一一拒绝。之后,竟怔怔望着迟心湾的海面许久,又端正鞠了三个躬,这才携着妻子,往店铺林立的方向而去,直至走进“待归影”酒楼。
  也看得有客上门,跑堂的赶忙笑脸相迎道:“先生、太太,用饭还是住店?”
  那男人沉了口气,就道:“我找你们胡掌柜的。”
  跑堂的一愣,遂笑道:“俺们胡掌柜的平日很少过来,这会儿人不在。”
  那男人又问道:“那平时谁于这里主事?”
  跑堂的忙向楼上喊道:“刘叔,有人找。”
  而不时,便打楼上走下一人,五十不到的年纪,肥胖圆脸,任一身宽松的黑布长袍,也遮掩不住那发福的躯体。列位,你当来者是谁,正是二十载后的刘金源。
  只见其上前打量了那男人一番,才疑惑问道:“这位先生,咱们认识么?”
  那男人摇头道:“大叔,我是来找胡鑫的。”
  刘金源又问道:“不知胡掌柜的是先生何人?”
  那男人笑道:“他是我二哥,我名唤胡涂。”
  刘金源略一寻思,顿然想起,遂指着胡涂惊喜道:“你,你是……”
  胡涂笑道:“大叔知道我?”
  刘金源慌忙道:“可不敢喊叔,俺是自谦大哥的兄弟呢,咱们乃为平辈。”
  倒是闻得自谦之名,旁边那女子竟然眼睛一亮,似很是熟悉一般。而胡涂也为之恍然道:“您若姓刘,敢问是金源大哥么?”
  刘金源讶异道:“你知道俺?”
  胡涂微微一笑,谢因书为自谦著书,有关他的过往旧事,哪一桩不早是熟知,就说道:“凡是我自谦哥的故交,自然都不是外人,如何能不晓得。”
  刘金源连连点头,欢喜道:“不是外人,确实不是外人。”
  说着忙让跑堂的赶快去寻胡鑫,而后又对胡涂道:“你且稍等,我去去便来。”就往楼上跑去。
  这般,不过一会儿,便看他带着两条汉子匆匆走下楼来,皆是五十左右的年纪,生的魁梧高大、气度不凡。而一个沉稳冷静,一个粗狂莽撞,不是迟水豪、迟水蛟兄弟俩,还能是何人。
  原来,随着迟忠老爷子的离世,柳桃三个孩子的也渐是长大,身为爹爹的迟水豪,就觉着倘再混迹帮会,对子女多少会有影响,如此,遂将赤心会交给迟水蛟打理,自己则回归家中悠闲过活。
  而迟水蛟虽未曾娶妻,但从厚着脸皮、软磨硬泡的,让迟水豪、柳桃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后,每每以父亲身份沾沾自喜,当听过大哥的想法,又岂恳落后半分,便也将会中事物交于了手下兄弟。
  却是这般突然闲下,哥俩又不大自在,因此,就常寻故人饮酒解闷。像已不再开戏园子的段英杰、宋姬家中,及仍忙于车行生计的仇大少,并今时于牟乳城,颇有些名气的俞可有那里,便时常能见着二人的身影。
  另因刘金源离的最近,且还打理着酒楼、客栈,自是更为方便,少不得也常常相聚。就如今日,三人又凑于一处吃酒,不巧竟遇上这等事情。
  如此,当兄弟俩上前打量了一番胡涂后,便闻得迟水蛟笑道:“你就是涂姑姑的孩子,长得确有几分相像,那时见你还是小屁孩一个,谁想晃眼都这多年了。”
  迟水豪也笑道:“长的虽像涂姑姑,但还是神似彦江姑父多些,一看便是读书人。”
  而虽说英子大婚那会儿,胡涂也见过兄弟俩,但终究为儿时,并已过去恁多年了,又哪里记得。可还是猜出,眼前之人,就是赤心会的大当家与三当家,曾极力护着自谦的迟水豪、迟水蛟。
  于是赶忙施礼道:“胡涂见过两位哥哥。”
  这般,迟水豪、迟水蛟遂将其扶住,也皆甚感欣慰。且随着年纪大了,怎能不怀念过往,当时过境迁后,再看到胡涂,自然十分欢喜。
  如此,待寒暄几句,胡涂忙又将妻子引见道:“这是我内人,名叫丛软,我岳父岳母,皆是自谦哥的至交。”
  列位看官,此时何须说开,这女子,不正是丛宗武和崔雪的孩子么。而还未等丛软见礼,却被迟水蛟调侃道:“这倒有趣,一个为我自谦兄弟的弟弟,一个论辈分又算是侄女,那你俩平常该怎般称呼?”
  也听得此言,胡涂不禁尴尬一笑,因为这事,在皎青州时,便没少被丛宗武、谢因书他们打趣。再瞧丛软,更是面色一羞,低头抿嘴不语。
  这般,迟水豪遂瞪了迟水蛟一眼,再得知,丛软是自谦故人之女,就更觉着很是亲可,忙将她和胡涂请于楼上雅间。而刘金源也少不得又吩咐厨房,另安排一桌酒席。
  如此,等落座下来,胡涂不免便问起胡鑫的情况,方才得知,直至将江远、迟兰丫都养老送终后,仍一直独自过活。而小朝霞长大成人,就同迟水豪的孩子,及段英杰、刘金源的儿子,一起外地求学去了。
  却此后,胡鑫竟忽然心事已了般,便将酒楼、客栈,交到刘金源、柳叶夫妇手中,自己则常常一人,不是独自待在家中,就是坐于海边,面对着赤心湾发呆。
  这般,也正聊着呢,只见打门外匆匆走进一人,身量消瘦、满头白发。便是带着惊喜,仍难掩眉间的忧愁,不是胡鑫又能是谁,但就算年近五旬,可实不该为如此模样。
  而当看到胡涂,哥俩虽说年纪相差悬殊,不过一别二十载,如何不一通唏嘘。况且,胡彦庭、李氏皆已离世,胡彦江又同涂七娘早是失了音讯,没了长辈的叔伯兄弟,便分外珍惜这份血脉之情。
  再待相聊下来,几人才知,胡涂乃是往蓿威州去的,接受岳父那边的家族生意。故也有心,在路过牟乳城时,回来探望一下,魂牵梦绕的至亲,及阔别多载的故地。
  原来,当年谢因书去了皎青州后,又重返大学堂教书,日子倒也安稳。虽时有小胡涂吵着,要其打听爹娘的音讯,但有周氏的呵护,及以自谦为牵扯的渊源,也被丛宗武和崔雪视为己出,更同丛软竹马青梅的,这般,才渐是放下。
  如此,等再随着时日的推移,就几乎断了念想,从而对牟乳城也点点模糊起来。直至和丛软双双学业有成,准备完婚时,两家长辈方凑于一起,为二人解开了诸多前尘过往。
  但仍是隐瞒了涂七娘的出家,只说应是同胡彦江一般,寻得了甚么机缘,才将诸事看开,于某处不想被人打扰,待缘分到来,定可再见的。
  而胡涂方是明白,谢因书和周氏的一片苦心,才知自己在牟乳城时,被瞒住的几桩噩耗。另感激在怀之余,虽也心生悲痛,却已有担当,便承受得住多了。
  如此,也同丛软知晓了许多自谦之事,而清楚了这其中的各种渊源。后来,更是打谢因书的著作中了解到,从鹰嘴崖伊始,于皎青州、烟祁城、蓿威州、牟乳城,那跌宕起伏的诸般情意,令夫妇俩是瞠目结舌、叹息不已。
  这般,当两人婚后,随着丛宗武、崔雪回蓿威州祭祖时,为了让谢因书的著作更细一些,就格外留意起,自谦故人的近况,且多数打小相识,又同各自爹娘渊源颇深,岂能不登门拜访、相叙一处。
  如此也知道了,江虎子后来隐退忠义堂,步正升、王一飞又获新职,而俞可庆仍教书育人等事。以及俞清嫣、俞鸿菲、步婉霞、郗纷红的各般情况,并家中子女,皆在省城做事或求学。
  便连郝阁、方媛,和郝洁、乔为,也去探望过,除了两家的境况,没甚变化外,且还得知了,郝和、郝祥哥俩,于几年前皆已离世。
  也更不忘去看了看,曾同自谦有过短暂缘分,却意义非凡的憨傻后生。乃在守了丛凤儿半辈子,依旧未成婚的丛宗林照顾下,至今仍于码头货栈安稳度日。
  而有步、俞双姓子在,自也听得了一些,远在烟祁城的步正强、邢氏,并步正东、俞妱蕊的事情,二人虽已辞去公职,但过活的倒不一般。以及牟乳城的俞可有、步艳霓,皆是不错。
  甚至林务一家,都略知一些。林云楠不但未结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后来还败尽财产、气死爹娘,也算是令曲氏自食其果了,又被迫无奈,变卖了仅剩的宅子,携妻带女的往他乡奔了生计。
  只可惜的是,终究再无贾以真、马云峰、邵菱,同冯沁博的音讯。也不知改朝换代后,几人的命运到底怎般,哪怕谢因书、丛宗武、崔雪,都不得半点消息。
  好在闻得江虎子说,他曾被迟水豪告知,有一年侯三郎携妻子、儿女,回牟乳城探亲时,几人相聚过,少不得也为自谦的病逝,是又一番伤感。
  那时的侯三郎,竟是捣腾起了古玩生意,且颇俱规模。及于悍勇早已成家生子,并在龙城开武馆授徒,而曾经的候禄知县,也依然在世。
  但最为遗憾的,还是被步正升、俞可庆相告,鹰嘴崖的上辈中人,除了俞四仍然健在,其他的,不仅步晨、俞晃、俞然、俞儒,及古氏、宋氏、苏氏、袁氏等妇人,皆接连着去了,竟连俞大哲,也因病早走。
  且事隔多载后,胡涂才知静安早已过世,另几年前,胡彦庭、李氏也先后去了。而这般,想着疼爱他的伯伯、伯娘及大嫂子,如何不悲痛在怀。
  又听得,胡烨竟续娶了玲儿,并生下一子,却是胡鑫不顾岳父岳母劝说,一直痴守着赤心湾里的英子,终不肯再婚,难免两般滋味于怀,是一通感叹。
  而丛软,在知道了自家姑姑之事后,当再面对着丛凤儿,那心中便五味杂陈了,不想她竟痴情如此,且还闹得蓿威州人尽皆知,只差立上一座贞节牌坊了。这般,更是对自谦到底为何等人物,感到十分好奇。
  如此,因已知晓亲人大都不在了,故那会儿,当夫妇俩随着丛宗武、崔雪,于蓿威州事毕,再返回皎青州时,就打消了顺道往牟乳城的念头。
  便这般,又待三载过去,正为今时,谁知丛凤儿的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再也无精力打理货栈,遂书信兄长,让他回去接手家族产业。
  偏丛宗武和崔雪,正享受着外孙女、孙子,带来的天伦之乐,又年事已高,岂肯答应。商量一回,惟有让胡涂、丛软前往,而皎青州的生意,则交给自家儿子。
  也如此以来,谢因书同周氏,就将埋藏多年的心事,向胡涂全盘道出,惟怕再不相告,不知和涂七娘,还能否有母子重逢的一日。这般,方引来他和丛软,自迟心湾登陆,欲往大周山探母。
  言归正传。在同迟水豪、迟水蛟、刘金源相聚之后,胡涂与丛软也不多留,遂一番辞行,少不得还要跟随胡鑫,前往城中看望胡烨。
  而当路经启源街时,不免便问起自家的旧居。才知,在俞可恺要被子女接往外地养老前,盈翠苑茶楼转由俞大哲的儿子经营,惟拜托了俞可有来收缴租金,并按季度寄给谢因书,但之后房客不再续约,就索性同步艳霓搬过去住着了。
  话不多表。如此,等来到胡烨家中,兄弟三人自又是一回感慨。而眼前的玲儿,哪里还有早年的小丫鬟模样,倒似贵妇人一般,当再见到胡涂,也免不得因为过往,落下几滴泪水,更拉着丛软,尽显亲可。
  这般,几人正叙着呢,便看,打外边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瘦高身量,虽生的清秀,但却脸色惨白,一副病秧子之相。
  且也不知喊胡烨、胡鑫一声,只对玲儿说道:“娘,拿些钱来,我等着急用。”
  倒不待玲儿开口,胡烨就登时气道:“你整日的不读书,偏跟那些狐朋狗友外边胡闹,这家迟早会被你败光。”
  却那瘦高青年,眼珠一白也不理会,仍对玲儿嚷道:“你倒是快些,外边朋友等着呢。”
  如此,玲儿对着胡涂、丛软尴尬一笑,便忙拉着他劝道:“今个别出去了,你三叔和婶婶回来了,快来见过。”
  遂又向胡涂、丛软歉意的笑道:“这是你们的侄儿,名叫胡纨。”
  谁知,这胡纨看了胡涂和丛软一眼,仅点了下头而已,又冲着玲儿不耐烦道:“你若不给,我就自己往布艺行拿去。”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般,玲儿遂也难为情的,向胡涂几个告了个不是,便急忙追了出去。倒是将胡烨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阴沉着,直呼“家门不幸。
  胡鑫就叹道:“还不是打小被嫂子惯的,若有婉芸那孩子的一半,也不至如此。”
  而胡涂不好插言,但提起婉芸,便不得不问了起来,这般,胡烨方脸色一缓、得意告知。原来,曾随俞可有的儿子俞清流,南下求学,之后就留在他乡,也正因如此,才引得朝霞和迟水豪、段英杰、刘金源的孩子,皆是奔着去了。
  便这般,再等到晚上,哪怕胡烨同胡鑫、玲儿,安排了一场家宴,却仍不见胡纨回来。而虽说离别已久,但似对往事,三人皆不愿多提,如此,倒令胡涂觉得无甚滋味了。
  故当席毕,就也婉拒了胡烨、玲儿的挽留,谎称丛软难以习惯,留宿他人家中,欲附近寻客栈住下,待次日再一同回臣远庄,祭奠胡彦庭、李氏和静安。
  而胡鑫虽也随着劝过,不过见其主意打定,便只好自己留下,由着夫妇俩去了。这般,等出了门后,丛软就忍不住怪道:“你为何要拿我当理由,倒让哥嫂以为我有多矫情呢?”
  胡涂苦笑道:“总好过说我不喜留下吧。”
  丛软不解道:“这是为甚?”
  胡涂叹道:“只是觉着,没了静安、英子两位嫂嫂,终是缺了甚么。”
  丛软稍是沉默,便道:“那咱俩怎么办,不会真往客栈住上一晚吧?”
  胡涂笑道:“走,我带你回家。”
  丛软疑问道:“哪个家?”
  胡涂顿然满眼怀念道:“就是以前我同谢先生和周母娘,一起住过的地方。”
  丛软为之恍然,却仍故作委屈道:“原来你早已拿得主意了,偏还拿我说事。”
  胡涂好笑道:“不是想听鹰嘴崖的故事么,如今可有哥和艳霓姐住在那里,岂不正合你意。”
  如此,待二人买过礼品,又雇车来到启源街往清巷后,但当面对着旧时故居,胡涂遂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直酝酿好久,方才叩开大门。
  而出来的,正是提着灯笼的俞可有,也已变化甚多,竟头发都掉去大半。且这个时候了,如何不警惕的看着胡涂和丛软,问道:“两位找谁?”
  这般,胡涂缓了情绪,便施礼道:“可有哥,我是胡涂。”
  俞可有稍许愣过,遂惊声道:“你是胡先生和七姑姑家的那个胡涂?”
  见他含泪点头,忙欢喜地请了进去,并向北房喊道:“艳霓,艳霓……”
  也当住步院落,胡涂打量着这阔别已久的家,思着爹爹早已不知去向,而娘又常伴青灯古佛旁,那般滋味,岂是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这时,便看步艳霓披着衣裳匆匆而出,气道:“大半夜的,你喊叫个鬼。”
  俞可有哈哈笑道:“胡涂回来了。”
  再看着两鬓斑白的步艳霓,胡涂不禁心头一酸,就忙上前施礼道:“胡涂见过艳霓姐。”
  如此,也让步艳霓登时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遂一把抱住他哭个不停。直至俞可有一旁埋怨着,方令其破泣为笑,将夫妇俩请进屋内。
  并当闻得,丛软竟是丛凤儿的侄女,俞可有更为欢悦,直称尘缘如是、实在奇妙。而一番相叙后,胡涂自是隐瞒了探望母亲之事,岂会不知涂七娘定不喜被人打扰,只说乃回臣远庄上坟。
  便这般,叙着离别之情,忆着旧年过往,另有丛软不断追问着,从前鹰嘴崖所生之事,更令俞可有、步艳霓打开了话匣子。如此,几人直聊至深夜,才歇息去了。
  而待次早饭毕,当胡涂、丛软到了辞行之时,俞可有和步艳霓也知道,这一别还不知何日再逢,故含泪不舍的,直将夫妇俩送出了启源街,才算作罢。
  这般,又等同胡烨、胡鑫会合后,胡涂也不多耽搁,遂雇得马车赶往臣远庄。却当面对着胡彦庭、李氏及静安的坟墓时,初别人尚在,再见阴阳断,那番悲痛又何须言说。
  而丛软,也久久伫立静安坟前,想象着到底为怎般一女子,能令自谦婉拒母亲和姑姑的情意,且苦守一生终不得。再寻思着,那贱命换夫妻的传说,就更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再待下了山后,听得胡涂和丛软还要去鹰嘴崖,胡烨、胡鑫自是清楚当中的渊源,但也不愿随着前往,只好将马车留给夫妇俩,兄弟二人则于庄上另雇,先回牟乳城。
  且说,当胡涂同丛软乘着马车,行至臣远庄村头时,只见他指着不远处,一座荒宅的遗迹,说道:“相传,贱命换妻的故事,便发生在那里。”
  丛软忙抬眼望去,而等失神地看过一会儿,就问道:“可是真有那般邪乎?”
  胡涂笑道:“记得二嫂子出嫁时,我也随着回来了,虽有长辈叮嘱,莫往那里玩闹,但还是忍不住,撺掇着村里的孩子去过,以致生病了一场。而村里的老人便说是邪气入体,害得好一通折腾,不过就是染了风寒罢了。”
  也见妻子仍在回头望着,便又问道:“可要过去看看?”
  丛软摇了摇头,不由打了个冷颤,说道:“还是算了吧,总觉着透着一股怪异。”
  这般,待马车沿着幽河岸而上,夫妇俩再一路观着沿途的风貌,不时就来到了鹰嘴崖。虽说桥头的牌坊,早已被风吹雨打得破旧不堪,但还是令丛软甚感兴趣,并下车细细辨认着,两边的对联好久,才肯离去。
  如此,又等来到俞大户宅外,恰巧俞四正在门前晒着太阳,今时的他,腰身更是佝偻,几乎抬不起来了。一条稀疏的花白辫子,仍旧盘于头顶,满脸深深的皱纹,似是道道皆在刻着,那不堪的前尘过往,还好精神尚可。
  而早年,俞四虽也见过胡涂,但时隔二十几载,又哪里能认得出。却当得知是涂七娘的儿子,和丛凤儿的侄女,前来看望自己,不禁老泪纵横。
  如今的鹰嘴崖,打从自谦那一辈孩子的爹娘皆已不在后,便是清明都很难回来,又何况平时呢。此刻见到二人,这心情就可想而知了,且还渊源颇深。
  故此,更是拉着丛软不住念叨着,若非蒙丛凤儿顾着,每年按时寄来银钱,哪有自己的今日。也一番感叹着,遂将夫妇俩请进了家中。
  而本来,那车夫到了地方后,闻得胡涂和丛软可能住上一晚,是欲回牟乳城的。偏两人出手实是阔绰,又心地善良,虽然也怕家中担忧,但还是留了下来。
  这般,因已过晌午,俞四只得简单做了些饭食,待让他们用过,得知夫妇俩想去祭奠自谦,便忙又去准备了点纸钱,并不顾劝阻,硬是随着一同前往。
  如此,等行至了源寺的废墟前,就将马车停于那里,三人便步行进了落因谷。这般,当面对着自谦的孤坟,及已是干涸的老牛湾时,胡涂和丛软岂能不万千感慨于心。
  对于他的一生,可谓早已惊叹在怀,就是如此一个身世不明之人,竟然引出恁般一段段,既情意绵绵,又悲痛十分的故事。
  便见俞四,剔除着坟头的乱草,口中念着道:“傻小子,小胡涂同他妻子来看你了。顺便也给你报个喜,这媳妇正是凤儿那孩子的侄女,当初你俩虽没能走到一处,但如今有了眼前的良缘,你地下有知,总该欣慰了。”
  也让丛软闻过,再想着姑姑一生痴苦,遂秀目泛泪。而又听俞四叹道:“傻小子,俞四伯陪了你这些年头,怕是用不了多久也该去了。
  那时你们一个个说走就走,倒让俺每日守着留下的过往,独自活着,可咱实是顶不住了。去同你大户爹和步师爷说声,多备些好酒好菜,等俺入了阴曹,好生招待一回,也不枉替他们看家守宅的半辈子。”
  而一番言语,更惹得胡涂心中酸涩不已,便忙宽慰道:“俞四伯,您老别这般说,往事已逝,何苦再寻那烦恼。且日子还长着呢,定要看开才是。”
  丛软也劝道:“四爷爷,不然您跟着俺们去蓿威州吧,省得一人留在村里,受如此孤独。”
  俞四摆手笑道:“那时你姑姑,就让俺随着前往,但我舍不得鹰嘴崖,也不忍心将傻小子独自留下。何况现在老了,更哪里都不去,一把骨头还等着埋在这步、俞双姓村呢。”
  却是这一说,胡涂思量片刻,便道:“俞四伯,有件事情该让您老知道,其实我娘早年并未失去音信,而是出家于大周山。”
  俞四一愣,就笑道:“好好好,看来七娘,跟彦江还有那死瞎子一样,也是有些来历的。”
  遂而又落寞道:“想不到我俞四的故人,不过是偶来世俗游历,诳了俺们一番,临了皆各有归处。只不知接下来,倒让咱往那里去。”
  丛软听后,便忍不住问道:“四爷爷,你老说,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故事,可会是真的么?”
  俞四不由得哈哈大笑,而转头却怔怔凝着自谦的坟墓,对其说道:“步师爷临终时言,一切皆是小蛮牛落下的因果,于今想来,你无端来俺们鹰嘴崖,当是宿缘孽债未了吧。”言毕,长长一叹。
  这般,等祭奠完自谦,俞四遂就趁着兴头,将老牛湾、卧牛石、布鸽唐、鹰嘴石,同胡涂、丛软一一演说。也更令夫妇二人,对那前尘旧事,又平添了几分神秘。
  如此,待再出得落因谷,来至了源寺的废墟,不免又唏嘘了一通。而对着那颗苍劲的古银杏树时,也不禁感叹,其如生死不渝情般,仍遗留于世间。
  这般,又等回到村中,还不忘去步师爷的旧宅,及乌、夜两河看了一下。但除了一声叹息,还能作甚,终究留下几段悲痛,随着河水呜咽而逝。
  特别是在空清庵外,当闻着鹰嘴崖学子,郎朗的读书声,如何不让胡涂伤感起来。想着爹爹曾教书这里,而后方同母亲生了情愫,再面对着长辈的故地,自是潸然泪下。
  这般,又晃眼夜幕,俞四少不得买来酒菜,热心款待一回。之后便坐在院落,细说着当年,俞大户、郝氏、步师爷、林氏,及孤僧瞎、胡彦江、涂七娘,和自谦、静安、英子,于此处的往事,倒令胡涂、丛软,一时神往不已。
  而等次早饭毕,夫妇俩就不再多耽搁,便留下一些银钱,辞别不舍的俞四,离开了心念已久的鹰嘴崖。如此,待返回城内,本欲往仇记车行拜访仇大少,但转念又想,终不相识,还是不冒昧打扰了。
  这般,只同胡烨、玲儿辞了行,并让两口子代为转告胡鑫,说要往蓿威州去了,容有机会再聚。之后,却是又雇马车,直奔了大周山。
  如此,再等一路来到落心庵外,当胡涂心怀忐忑的叩开山门,因不知涂七娘是否健在,故就将颈上的香囊摘下,递于走出的尼姑,让她拿给庵主,自会明白的。
  果然,不过一会儿,那尼姑便将夫妇俩请了进去,带至一处禅房。而哪怕二十几年不见,且如今的涂七娘,又一副大慈大悲之相,早已失了俗尘时的模样,但胡涂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遂跪地磕头,哭道:“不孝儿胡涂,见过母亲,今日方来看望,还请娘原谅。”
  丛软忙也跪了下来,含泪道:“媳妇丛软,给婆婆请安。”
  也见得这般,任是涂七娘六尘不染,此刻仍忍不住地心酸。离别几十载,终是自己和胡彦江亏欠了儿子,令其有爹娘生,偏无父母养。
  只是随即又缓过心绪,今时的她,万般皆如浮云,又何况一个称呼,倒也不甚在意了。于是,惟含笑将二人扶起,端量着胡涂,再看着丛软,欣慰得连连点头。
  而这会儿的胡涂,虽打小思念母亲,却果真见到,也不知从何说起了。心里倒是不怎般怨恨,儿时梦中胡彦江之言,虽已过去恁久,可至今仍记得清楚,再待长大后,更是明白许多,或许爹娘皆来历非凡吧。
  却是丛软心里认为,便是婆婆遁入空门,但始终也是做母亲的人,怎能不想知道,一别二十几载,自己儿子是如何过活的呢。故此,遂就将胡涂去了皎青州后,自小到大的日子,与之说了起来。
  如此,涂七娘又岂能不感触于怀,也亏得同谢因书、周氏修下了那等的缘分,方有了小胡涂的今日。从而,更对夫妇俩的恩情,铭记在心。
  这般,当再听得丛软的爹娘,皆是自谦的故人,免不得又感慨了一番。另丛宗武和崔雪的名字,早年俞大户同胡彦江在皎青州回来时,也曾提及过,想不到当初的缘分,竟延续至今,实是因果相随,皆命不可违。
  如此,待又闻过,夫妇俩的女儿都已几岁了,这才令涂七娘心情难掩,面带欢喜的眼圈泛红,但也不禁有些遗憾,不知余生能否看上一眼。而丛软忙是宽解,称日后定寻机会,让祖孙俩相见。
  这般,胡涂也渐是打开心扉,便如儿时承欢于母亲跟前,将多年闷在怀中的亲情,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当然,不免还提起了胡彦庭、李氏等人,皆已离世之事。
  而涂七娘听后,只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并未多加言语。倒是闻得俞四仍然健在,就笑道:“皆是他修积来的,定会有个善终的。”
  如此,再等相聊一回,涂七娘得知,夫妇俩是往蓿威州去的,且还须到前方驿站住上一晚,而时辰又差不多了,便忙催促着,尽快下山赶路。
  并又将那护身符,环在胡涂的项间,说道:“那时无机会,今日就亲自与你带上吧。”
  却当感受着母亲身上的气息,又这般距离接触一起,胡涂遂忍不住的呜咽起来。而涂七娘拭去他的泪水,含笑道:“小时候也不见你爱哭,只知道整天间的胡闹,长大了倒改了心性,怎的如此多愁善感。”
  随后又去拿出一对,出家前的玉镯,套于丛软的手腕,说道:“嫁入他胡家门,也没甚给你的,这是当年离开鹰嘴崖时,我兄嫂赠予的。剃度之后,所有东西皆弃了,惟这个难舍保留下来。”
  丛软遂问道:“可是自谦叔叔的爹娘么?”
  涂七娘一愣,也寻思过来不由好笑,便点了点头。而生于富庶人家,打小自是看过不少稀罕物件,却见丛软竟十分爱惜的,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
  之后又郑重道:“请婆婆放心,媳妇定会好生呵护着,当成咱们的传家宝对待。”
  涂七娘笑道:“也没那般严重,只是个念想罢了。”
  再看一旁的胡涂,神情凄然、满脸不舍,那心中又岂能落忍,就开解道:“你要这般想,好歹爹娘终非遭遇不幸,而是各有造化、寻得机缘,当为一种福报才是。”
  倒如此说过,胡涂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就宽心不少。便听涂七娘又道:“且我两世并于一世修行,只怕那时日尚早着呢,咱们终会有缘再见的。”
  而胡涂虽不明其意,但再思量着,既然以后要常住蓿威州,总能有机会回来的,故就百般叮咛,让母亲好生珍重,方同丛软双双跪下,磕头辞行。
  这般,却待涂七娘将二人扶起,又沉思稍许,便叮嘱道:“你俩今个离去,有一句话他日切要记着。”
  遂之竟道出一段偈语,乃是:
  妖魔当道时,趁乱早抽身。
  舍而方为得,故地乃归处。
  如此,虽胡涂、丛软眼前不解,倒是后来天朝遭那弹丸之国铁蹄践踏时,再想起母亲今日之言,遂将码头生意关闭,不与贼寇半点方便。等又天下太平,索性把产业交与新朝,毅然隐退牟乳城。
  就这般,待离开落心庵,夫妇俩便在涂七娘目送中,不舍下了大周山,又寻到等候已久的车夫,遂马不停蹄的直奔蓿威州方向而去。如此,诸多事情、终落帷幕,各自命运、恕不再表。
  却说,光阴荏苒、人世匆匆,晃眼又三十载过去,早已是朝代更迭,开天辟地之后。终蒙几代先驱前赴后继,而令今日的上国,民心所向、百姓安居。
  只是那牟乳城,因连年战乱,已是城墙不在,便如诸般旧尘往事,合着前辈中人,轰然倒塌于岁月长河之中,无声无息的,不曾惊起半点波澜,而对后来之者,不知又有谁能知晓多少。
  如今的牟乳城,虽不及往日繁华风流、骄奢淫佚,却也平淡的另一番滋味。百姓之间亲可、同等,处处溢着过活的烟火气息。
  而在牟乳城的西北,呈前街、川庆巷中,今时也住着一位读书人,姓步名俞字修璨。虽同为步姓,但与鹰嘴崖并无半点渊源,乃早年战乱时,打关外逃难辗转至此。
  也曾家境尚可,奈何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又难被亲朋规劝,以致累及爹娘。不止零落异乡,更无依无靠,偏清高性傲、不接人气。
  且年过不惑、仍难婚娶,遂看开世事,只设法于附近村中开了点荒田,又与人画写而生计。再伴那前贤著作,闲来浊酒一壶,赋上几阕歪诗、劣词,或山水间怡情一回,自我寻得些许安宁,大有避尘躲俗之感。
  单说这日,因秋后无事,步俞就一路来至牟乳城西南的启源街,旧货市场闲逛了起来。也当漫无目的而行,反倒在往清巷外,一老书摊前住下脚步。
  这般,那摊主见他久不挪步,便笑着问道:“小先生,可有中意之物?”
  步俞笑道:“只随意看看,老先生不必理会。”说着就端量了那摊主几眼。
  只见其将近六旬的年纪,着一袭藏青色粗布衣衫,生得相貌不凡,并留有三寸长髯。看上便知,年轻时必乃俊朗人物,且气度儒雅,定为饱读诗书之辈。
  如此,两人一问一答,步俞遂也言语稍多,不觉甚感投缘,就相互攀谈起来。这般,那摊主便又笑问道:“小先生贵姓,不知于何处公干?”
  步俞回道:“晚辈名叫步俞,不过呈前街、川庆巷中,闲人一个。”
  谁知那摊主闻后,顿然一怔,遂之竟大笑起来,而后才道:“好一个不渝人,好一条承前街、传情巷。”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步俞,不渝,前尘呜咽不渝,空怀其梦,今时步俞传情,铭弱水之记,如此就是你了。”
  而步俞被他说的糊涂,一时难明所以,便道:“恕晚辈不解,还望老先生原谅,可否点拨一二。”
  却看那摊主又是一愣,遂口中喃道:“步傑、不解,俞良、原谅,世人皆是不解,又何谈原谅不原谅。”
  之后苦笑一声,就打怀中掏出本一册子,递于过去道:“你且看它如何?”
  步俞不明其意的接了过来,又随口问道:“不知老先生怎般称呼?”
  那摊主捋了捋胡须,含笑道:“老汉姓胡名涂,乃启源街、往清巷中,散人一名。”
  步俞听过,不禁乐道:“倒也有趣,既然起缘便糊涂,又谈何往情。”说完,两人相视着,皆哈哈大笑。
  随后,步俞就打量起手中的书籍,但见,旧迹斑斑、纸张泛黄,深深透着年代之感。并为手写初本,字迹苍劲有力、甚为工整,页面书有“怀梦录”三个大字。
  等再打开看过,也不由得被吸引进去、沉迷当中。直好是一会儿,方摇了摇头,感慨道:“果然是荒唐可笑,堪悲、堪痛的步、俞之书,”
  遂而又珍惜的抚着那封面,颔首笑道:“这般说来,也的确是在静待我缘,自当非我莫属,如此便多谢老先生了。”言毕,就欲掏钱付账。
  可抬头却见,胡涂竟已收了书摊,行的远了,故而,步俞忙喊道:“胡老先生,给您钱呢。”
  但胡涂头也不回,只闻其笑道:“免了,望你传不渝情,好生待之。”
  话音落下,已是拐进往清巷,失了身影。而步俞愣过片刻,禁不住心中好笑,便暗自忖着,“倒不失为一桩奇缘”,等又闲逛不久,就也离开了启源街。
  便这般,待再回到家后,步俞就一头扎进书房,美其名曰‘祭雨斋’,捧着那本“怀梦录”日夜研读起来。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经其几番整理、删减、修改、杜撰,才终以小说体为本,编得成传。
  却等书成,又对“怀梦录”一名不甚满意,经再三思量、斟酌,方用“弱水铭”取而代之。最后一叹,便下笔一联句,做了结束之语。
  上联:书里生旦净末丑,写尽前尘百态,离合悲欢。
  下联:书外酸甜苦辣咸,尝遍今世种种,五味杂陈。
  再后来,“弱水铭”被传于民间,果真成为散闷、解愁之笑谈。也不免有闲者无聊,留下四句偈语,以对书中公案作出了断。云:
  弱河呜咽水,空铭不渝情。
  枉书心头酸,谁解入怀梦。
  (全本完)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