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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甚荒唐残壳入痴梦 情难掩心迷浑不知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6-24 12:03:20      字数:15706

  话说,自谦于赤心湾码头送别马云峰,当望着他登船而去,终究落得个满怀凄楚,再思着两人从此一别,各自命运未知,只怕相会无日,顿然心中绞痛,竟有鲜血喷口而出。
  便见其,脸色苍白得甚是吓人,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浑身不停打着哆嗦。遂之又感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就忙坐于那里,大口地喘息着,好是一会儿,方稍有好转。
  本还想,顺便再去看望一下刘金源,但此时如何能有心情。哪怕不断有客人上前,也无力拉活了,只得拖着空车,步履缓慢地向城内而去。
  这般,等回到仇记车行,仇大少忙出了屋子,待问过相送马云峰之事后,又看他脸色极差,就担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的精神都没了。”
  自谦勉强笑道:“我没事,大概是因为云峰离开之故吧。”
  仇大少摇头道:“我看不像,你还是好生歇上几日吧,若拖垮了身子可不值当。”
  自谦笑道:“我哪有恁般金贵,这会儿便是拉着你,往牟乳城转上一圈也……”而说至这里,只觉得头晕目眩,竟一下子栽倒在地。
  如此,却把仇大少给吓坏了,就急忙喊人将其抬到屋里,又吩咐着赶快去请郎中。而等一通忙活后,岂还有心思再做别的,索性家也未回,便一直守在沉沉昏睡的自谦身边。
  这般,直至掌灯时分,总算见他缓缓醒来,方才松了口气,遂喜道:“你可是睡够了,倒吓死本大少了。”
  但自谦却迷糊道:“我这是怎的了,你为何还没回去?”
  仇大少后怕道:“你于院落里晕倒不记得了么,也幸亏是赶回来了,倘若在半路出事可怎好,不是谁都像金源当初那般好心的。”
  自谦这才记起,就自嘲道:“看来穷人命硬,这话真是不假,想不到阎王也嫌贫爱富,不收贱命。”
  仇大少翻了个白眼,便道:“你还有心思逗闷,我且问你,平日出车时,可曾疲劳不适,并伴有胸口疼痛,呼吸不顺之感?”
  自谦略一寻思,自己确实有这些症状,但也未当回事,仍笑着打趣道:“俺们出车在外的,哪一个不累得心力交瘁,岂能像你当东家的,于家中喝着茶水只管收钱,往后可得体谅着些。”
  仇大少听后暗自好笑,却板着脸道:“少跟咱扯俏皮话儿,你也别不当回事,郎中说你早有心病,今日又急火攻之,才导致的晕厥。既是如此,往后就别再出车了,只留于车行帮我打点账目。”
  自谦心头一暖,便感激道:“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歇息几日就好了,你无须担心。都已这般时候了,快回去吧。”
  而相交一载之多,甚么性子仇大少自是清楚,如此,只得叮嘱其别忘了用药,又交待了别的车夫,好生注意着,这才回家去了。
  却说,自谦于车行这般将养着身子,而胡烨家中,林氏几日来也陷入苦闷。原来,当俞可有带着步正强捎来的银票,又告知了步元过世的消息,那心情岂能好受。
  不想他们步氏一族,竟是如此人丁不旺,接二连三的祸事不断。而鹰嘴崖的故交逐个离去,又怎能不感叹世事无常,遂有种暮年垂垂的悲哀。
  虽也有心,想回村看望一番,但又怕,当面对着俞大户和郝氏的坟茔,该怎般向故人交代自谦之事,终是自己心中有愧。更何况,那时再向静安作何解释。
  另因胡烨有生意在外,只为顾着静安和年幼的女儿,才几次推迟了行程,不然早是去了,却这般以来,就难免有些心烦气躁。
  少不得夫妇俩,再不时发生点口角,便更与她添了烦忧。故此,惟有好言劝和着,并一家人商量过一番,就让女婿定下了往外地去的行期。
  如此,胡烨的心情自也好转,遂又想起去雇一名妥实的车夫,来家中拉包月。既方便了出行,且一些粗糙之事,还能帮衬不少。
  不过因家中尽是女眷,怕有不妥之处,故此时的静安,就有些犹豫了。倒是林氏认为,若人品可靠,再去探清底细,也没何问题,毕竟有些力气活,终须一个男人来做的。
  其实胡烨心中早已有了人选,那便是自谦。在经过几回接触,总觉得他实诚明理,虽说长相丑陋,但善良更为重要,于是就将为人怎般,大体道过一遍。
  而林氏闻过还好,却是静安听得后,不由想起,曾拉自己往医馆的车夫。再待询问过体貌特征,竞是同一人,随即也将那日之事道了出来。
  这般一说,林氏遂也记起,俞可有曾言语过,“仇记”的车夫名声在外,且还与之有些关系,便拍板认为可行,并让静安去找其帮忙。
  但胡烨倒觉着,只是一点小事,何必欠那人情,故就给拒绝了。而林氏和静安自不好勉强,想来也非甚么麻烦事,全凭他前去定夺好了。
  便如此,离自己出行越来越近,胡烨哪里敢多耽搁,遂于这日一早寻到了仇记车行。却当仇大少闻得来意后,就顿时犯了难,如何不知要找的人是谁。
  可自谦病情刚是稳定,怎能放心让其外出拉包月,虽然这对车夫来言,是一桩比较划算的买卖,但总得顾着身子不是,否则,到头来再赚钱养病,岂不白赔吆喝了。
  这般,待思量一回,便对胡烨道:“胡先生说的那人,近来身子不适,只怕无能为力了,可否再考虑一下其他车夫,咱们车行的信誉,还是有所保证的,相信定会令您满意。”
  胡烨听过一阵失望,但也不好多说甚么。而为了自己的行期不再拖延,只得趁着一众车夫刚用过早饭,还未出工时,就随着仇大少前去看看,以盼能再寻到称心之人。
  谁知一圈打量下来,竟无一人入得眼中。试想,皆为贫苦百姓,既少读书也未见过世面,无论谈吐气度,还是以礼待人上,岂能同饱读诗书的自谦相比。
  如此,便也更是郁闷,却仍不死心道:“仇东家能否让我见一下那位兄弟,有些事还是当面问一下才好。”
  仇大少一想,倒也是理儿,成与不成的,还是由本人去做决定吧,于是就带着胡烨来到住宿之处。而这会儿的自谦,刚是用过药,因几日不曾出车,正躺于铺上捧着书,打发无聊呢。
  一看仇大少进来,便打趣道:“你是闲的难受,来陪我消磨时光吧,那实该带一壶酒,咱们对饮相聊才有滋味。”
  仇大少不禁好笑道:“怕是昨日勇哥他们过来,被勾起了酒虫吧,等身子痊愈,咱定陪你喝个痛快。”
  自谦笑道:“我已无大碍,若不是被你逼着,今日就可出车了,也省得闷在屋里讨这罪受。”
  而听得两人这般说笑,胡烨当下心中疑惑,不解东家和车夫怎会相处的如此融洽。也就猜测自谦为人不简单,否则断不能主雇不分,故更打定主意,想让他来家中拉包月。
  遂而,便自后上前笑道:“兄弟,可还记得我么?”
  见得是胡烨,自谦怎会不识,忙弃书下铺笑道:“当然记得,先生如何过来了?”
  这般,当请其落坐,又闻他表明来意,并承诺薪资等事,皆是好说后,不想自谦却一时犹豫了。若按以前的性子,能以此相伴静安身边,定会痛快答应。
  但自经得,俞可恺的冷嘲热讽后,又被步正强几人劝说了一回,那心里已有了很大改变。对于静安,只要能同处一城,远远守着也没甚不好。
  且若再痴梦不醒,硬要去寻,看似行为不端的荒唐闹剧,也实在有违,来自蓿威州那份遥远的挂念。遂就抱拳相谢,并婉拒道:“蒙您抬爱了,倒还想着这事。
  不过我性子散漫,四处拉车还行,倘是去了主雇家中,只怕很难适应,如若再生了甚么事端,岂不辜负了先生的一番好意。”
  胡烨一听,顿然心凉半截,却仍是不甘道:“怎么会呢,像兄弟这等品性,绝非那些粗鲁之辈能比。况且我家里人,皆识得大体,断不会乱寻事端,你若有何要求,咱们还可商量的。”
  自谦忙解释道:“实被先生抬举了,我只不过读了几日私塾,识得两个字而已,骨子里也很是粗鲁的。何况俺们车行之人,比我优秀者甚多,您还是另寻一个吧。”
  胡烨无奈道:“知你有病初愈,已先被仇东家带去见过了,但有兄弟在前,便很难入得眼中。”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胡某不日就要外出,倘若家中之事安顿不好,怎会走得心安,还望看在我一片真诚,可否答应下来。”
  也闻他如此说道,又见态度诚恳,这会儿的仇大少,倒是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认为自谦若去拉包月,定不会吃甚么亏的。谁知刚欲插言相劝,却被其暗中打了个眼色,便只好闭口不语。
  其实,看胡烨实诚相请,自谦怎不意动,奈何心中已打定主意,虽有些许不忍,但还是推辞道:“抱歉了先生,我真的无法答应,非是在下矫情,实是难以胜任。”
  胡烨无奈摇了下头,而沉默片刻,又劝道:“这样吧,你先别急着拒绝,容思量一番,再答复我怎样?”
  见他犹豫着点了下头,胡烨心中稍安,起码事情还有一丝转机。随后就也不再多留,又稍是客套几句,便由仇大少送出车行去了。
  而经此一出,自谦不免又乱了心绪,正坐于那里发怔,就看仇大少又折了回来,进门便道:“我瞧这人,不似那般难伺候的主儿,且又十分诚意,你若应下倒也可行,该是家中不会有太多琐事的。”
  自谦叹道:“大少,我有我的苦衷,还望你能谅解。”
  仇大少一愣,遂就笑道:“我巴不得你不出去拉包月呢,那般一来,兄弟几个日后寻你吃酒,还添了不便,甚么谅解不谅解的。”
  见其神情有些黯然,略一寻思又嘻嘻笑道:“倘我猜的不错,这人同你心结所在有关联吧?”
  自谦白了他一眼,就戏谑道:“勇哥说你憨货一个,怎的今日却没将脑子落于家中呢。”
  听得此言,仇大少心中恍然,便得意道:“你以为咱读书少,就一无所知么,这点道行还是有的,不然何以做一名称职的东家。”
  自谦不由好笑,便施礼道:“是东家,小的给您请安了。”
  仇大少遂端着身子,抬手一摆道:“嗯,免了吧。”
  自谦笑道:“德行。”
  这般,两人笑闹几句,仇大少又庆幸道:“也亏得我没将你的名字说出来,不然他回到家中提起,那可就与你引得麻烦了。”
  自谦点点头,也是一阵后怕,而稍作思量便道:“他虽早年与我不识,怕也应知道我的名字,若是再来问起,你就说叫甄子健吧。”
  仇大少摇头叹道:“最烦这等儿女情长之事,我也懒得问了,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成,我去了。”
  而待其离开,自谦又怔怔坐于那里,总感觉这事未完,就像有甚么在远处等着他一般。如此,也遂之心烦意乱起来,不知为何,竟莫名的情绪难安。
  却好是一会儿,待再思忖着,万事自有天命,管它如何呢,顺然受之便是,况且诸多因果,也总有相结之时,这般一想,倒心情舒畅不少,就又拿过书读了起来。
  且说,自打英子知道了自谦的身份,并诸多遭遇后,便一直郁郁不乐。特别是对俞大户和郝氏的离世,岂是那般容易接受的,故整日闷在家中不出,时常发愣就是半晌。
  虽胡鑫得了空闲也过来相陪,怎奈其郁结在怀,哪里是几句话便可开解的。而江远和迟兰丫看在眼中,岂能不心疼,但也无甚么法子。
  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儿,被俞大户一家视为己出,寄养鹰嘴崖几年间,未曾受得半点委屈。那等感情,丝毫不亚于他们这对亲生爹娘。
  不想情未还、恩没报,那边已是家破人亡,且还事隔多年方才知晓,任谁都无法承受。可总不能任之这般下去不是,怎么也得让她自己走出来。
  故这一早,迟兰丫便又劝慰着英子,而当磨破了嘴皮,见其仍心情不佳,遂无奈叹道:“你整日郁郁寡欢的,每每胡鑫问起,我都不知怎般作答了。
  倘是长久如此,保不齐就会生有疑心,若是再察觉出点甚么,去同你步家伯娘她们说起,岂不是给你自谦哥,也带来了麻烦。”
  看女儿低首垂眉的,似是听进一些,便忙又劝道:“娘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跟俺们讲,那不如趁着今个天好,进城逛上一回,你和艳霓也有日子没见了,姐妹俩去拉会儿知心话怎样?”
  却这一说,英子为之心思一动,与其整日在家愁眉不展,倒不如去寻步艳霓相聊,以来排解一下。何况自从哥哥大婚后,两人再未见面,正好前去探望一番,指不定,她同可有还能将自谦请去呢。
  这般一寻思,心里遂也多了些许期待,就点头答应。于是,再待捯饬一回后,又被迟兰丫嘱咐了几句,便来到码头雇上人力车,直往城内而去。
  也于路上,当看着那车夫汗流浃背的奔跑,英子不禁想起自谦来,平时何尝不是这副样子。倘若再逢着难缠的客人,少不得还要被为难一通。
  哪里能想到,曾几何时,风度翩翩的少年才俊,有一日会靠如此营生过活,到底何罪之有,要受这番磨难。遂就一阵心疼,忍不住泪洒风中。
  而当到了城内,按着步艳霓留下的住址寻了过去,谁知竟大门紧闭。再等过一会儿仍不见人,又不甘心回去,便惟出了巷子,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去。
  倒是这般行过一段,不知怎的,竟思量起静安来,错失姻缘不说,还至今不明真相,也实在有些可怜。故而,就不由得为其糊里糊涂地另嫁他人,生了同情之心。
  又想着,静安女儿满月时,曾被告知过住处,反复叮嘱着,日后千万勤些走动。偏是自己因自谦之故,对她怀了几份生疏,从而再未相见。
  另忆起,打小姐妹情深,日日相伴上下私塾,及初至鹰嘴崖时,林氏便慷慨赠予的清心链,并后来又被步师爷,几年间的呵护,免不得就生有惭愧。
  何至于不曾前去探望一回,且不说静安,也实是辜负了林伯娘,曾待自己的恩情。如此想过,忙买了些贵重礼品,又喊来人力车,便直奔青衿街寥端巷去了。
  而这会儿的林氏和静安,正于家中听胡烨说着,今早往仇记车行之事。得知被拒绝后,就劝其莫要勉强,省得不情愿,即使日后来到家中上工,也难免生有隔阂。
  但胡烨偏一心认准了似的,总感觉自谦为最佳人选,称次日要再走上一遭,定要将他游说过来。为此还被静安打趣着,笑其不过是雇个车夫,又非选拔状元,何至于这般,实是不成,自己去寻俞可有帮忙好了。
  便在这时,玲儿抱着两人的女儿进来,喜声道:“老夫人,先生、太太,咱们家有客人到了。”
  静安就笑道:“甚么贵客把你乐成这副样子。”
  因胡家为孩子摆满月酒时,玲儿自是晓得英子和胡鑫之事,遂压低嗓音笑道:“你们家二太太来了。”
  而静安还未听明白,便看英子提着礼品走进屋来,喊道:“伯娘,静安姐。”
  也见得英子登门,林氏和静安虽感突兀,但更多的还是欢喜。早年于鹰嘴崖的情分,哪怕相隔经年,终非一般所比,就忙亲可地招呼起来。
  却是面对胡烨,英子略显羞涩,毕竟自己还未过门,便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反倒胡烨笑着点了点头,忙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又请其落座,并示意玲儿,带着孩子到别的屋去,以免吵闹影响说话。
  但英子却并未坐下,而是上前对着林氏,深深施过一礼后,愧声道:“伯娘,英子不懂事,没早些来看望您老,还请原谅。”
  此言一出,倒令林氏顿然心酸,忍不住就红了眼圈,便摆手笑道:“你这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哪来的恁多礼数。且清楚你兄长成婚,还不知要怎般忙活呢。”
  静安遂就将她拉过坐下,笑道:“刚才玲儿说,家中二太太来了,我还纳闷呢,竟一时忘了这码子事。”
  英子登时俏脸羞红,遂娇嗔道:“静安姐,你又瞎说,甚么二太太的。”
  静安笑道:“有何害羞的,反正你和胡鑫已定了亲,咱们的妯娌关系,这辈子是撇不掉了。”
  见其一脸羞臊,林氏乐呵呵地便问道:“怎胡鑫那孩子没陪你一块过来?”
  英子一顿,遂又脸上一红,就道:“本想喊着艳霓一起过来的,谁想她没在家中,只得我一人寻上门了。”
  而提起步艳霓,静安忙问道:“对了,听艳霓说,清嫣成了你嫂子,可是真的?”
  英子点点头,抿嘴笑道:“我也是哥哥成婚那晚才知道的,倒瞒得我好苦,为此还被清嫣耍戏了一番呢。”
  林氏不禁感慨道:“这缘分真是难以言说,不想你们家同鹰嘴崖的渊源,竟如此之深。”
  静安也不由伤感道:“自打我离开鹰嘴崖,只在烟祁城遇见过妱蕊,却是再也没有看到清嫣和婉霞,这心里实是想念得紧。”
  英子遂而叹道:“也不知咱们几个,何时才能重聚。我虽跟清嫣成了家人,但只相守了数日而已,等她归宁后,便同我哥哥回蓿威州了。”
  这般,娘三个相聊一处,倒是胡烨在一旁无从插言,就有些坐不住了。而林氏见后便道:“你也别于家里待着了,不如往别的车行看看,或许能遇着不错的人选呢。顺路再买点肉菜回来,咱们好生招待一下英子。”
  英子忙道:“伯娘,不用的,我坐一会儿就去了。”
  林氏便佯装不悦道:“你多久没吃过伯娘做的饭了,难道就不想么。”
  英子笑道:“怎的不想,小时候跟着静安姐回家,可没少背着您偷吃呢。”
  却提起往事,虽静安开心不已,但林氏缅怀之余,眼中又分明夹杂着几许落寞。离开数载,不仅无法回去,为自家男人上一次坟,便连故交也一个个走了,那百般滋味的,倒如何能好受。
  也正暗自感叹着呢,只见胡烨起身对她笑道:“那我这就出去买菜,午间咱们热闹一回。不过其余几家车行,便无须去了吧,有‘仇记’的名声在外,想来也不会有何惊喜。”
  而听得“仇记”二字,英子心头随之一紧,不正是自谦所在的车行么,于是忙问怎般情况。也当胡烨将事由讲过后,稍是想过,就笑道:“这有何难的,想是我能帮上忙。”
  静安不解道:“难道你也相熟,本来我还想找可有帮忙呢,据他说,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英子心中遂感好笑,自谦在“仇记”车行,可有当然认识了,但却摇头道:“我倒是不熟,不过我水豪哥同他们东家,尚有几分交情的。”
  胡烨恍然一笑,便道:“赤心会的大当家迟水豪,早就有所耳闻,又常听胡鑫提起,若他肯出面自是可行。”
  只是林氏担忧道:“那做车夫的,皆是贫苦人家,倘若不情不愿,咱们断不能以势欺人。”
  英子笑道:“伯娘您放心,我水豪哥很义气的,从不欺压良善,说来他爹爹您也见过。”
  待寻思片刻,林氏就笑道:“我竟忘了迟心湾这茬,便是你姑奶奶那个堂侄子是吧。”
  英子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问胡烨道:“大哥可知那车夫的姓名么?”
  胡烨一愣,遂懊恼道:“我怎就忘了问呢,不过那人长相甚是丑陋,猛地一看颇为吓人。虽说年纪不大,却已满头白发,腰身略是佝偻,言语间倒像读过几年书的。”
  静安不禁好笑道:“哪里像你所说,我倒是觉着他的相貌没那般可怕。反而一双眼睛,深邃中透着忧郁,比较令人印象深刻。”
  遂而思量着又道:“其实,除了上回雇过他的车外,我还另遇着一次。”
  胡烨疑问道:“你怎会遇见那人,且还记得清楚?”
  静安笑道:“你忘了,旧年清明时,娘让咱们外出一逛,而你去了布艺行,我便自己溜达至公园,正是那回,无意间看到他在吹笛子,且还吟唱了一曲‘凤求凰’,虽只一面匆匆,但也有些印象。
  再后来,坐他的车往医馆时,就觉着略是眼熟,偏不曾记得,直至近日,你要雇个拉包月的车夫,并提及那人,方又想了起来。”
  胡烨听过便笑道:“如此来看,这人不但品性可以,且还有点才华,若能雇到家中,当真再好不过。”
  却当闻着两人所说,此时英子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混乱不堪,岂能不知言语的是谁,不想竟会这般的巧合。更不曾料到,静安也如当年的自己,同自谦逢而不识。
  但遂又感到疑惑,既然自谦一路相寻静安,只为痴守身旁,为何如此机会还要拒绝呢。倘若有甚隐情,自己再盲目包揽,会不会为他惹来麻烦,就一时没了主意。
  另看着眼前的静安,同胡烨伉俪情深,哪怕被蒙在鼓里,总比日后知道真相,而肝肠寸断要好。那等滋味,自己可是尝过了,如何忍心再让她遍体鳞伤一番。
  不过转念又想,自谦为了静安,颠沛流离、辗转西东的守护于心,便是同处一城也自知足,此番情意,虽不致感天动地,却甚是令人动容的。
  若是这等痴情男儿,至死都不被心上人所知,那实是天道有失公允。更何况,静安也应当知晓真相,至于将来怎样,且管它呢,遂打定主意,非要促成自谦前来拉车不可。
  但为怕隐瞒太多,日后露出甚么马脚,遂就故作恍然般笑道:“还真是巧了,你们所说之人,不仅我水豪哥与他相识,便连我和胡鑫也见过的。”
  胡烨讶异道:“哦,还有这事?”
  英子笑道:“那人名唤甄子健,据说曾在蓿威州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我哥哥,因是同乡,不免就对他多了几分照顾,这才渐是相熟。
  后来回到牟乳城,也嘱咐着倘遇着难事,便去寻我水豪哥帮忙,而恰巧,因他所在的车行,同赤心会生了点矛盾,方使得两人相识,又曾往我家酒楼用了几次饭,所以我跟胡鑫才见过的。”
  怎知胡烨略想一下,又不解道:“既然结识迟大当家的,且我还瞧着,同他们东家也关系匪浅,为何要甘于做个车夫呢,稍微提携一下不就是了。”
  英子遂之感慨,胡烨的心思缜密,也得亏自己未多加隐瞒,不然日后胡鑫再知道了,兄弟俩免不得要查论一番,那时可要露出马脚了。
  于是便笑道:“咱们与他终究几面之缘而已,具体的实不清楚。”
  倒是林氏和静安听后,就立时放下心来,起码有英子与之认识,总不会出甚么事端。反而胡烨暗自思忖着,后午定要往码头走一趟,再问过胡鑫方才踏实。
  也并非不相信英子,只是虽已对自谦较为满意,但此时知晓了这般情况,多去打听一回又有何妨。终究自己要远离一段时日,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更对家中有益无害。
  便如此,待到午间,几人一番热闹的将饭用毕,英子又稍是吃了会儿茶,就忙辞过行,匆匆往仇记车行去了。而胡烨,随后也告知了林氏、静安一声,欲寻自家兄弟,以好再探详情,恕不另表。
  却说,等英子找到自谦,见其竟生病在床,且无人照顾,又岂能不心疼,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待淌着泪儿,嘘寒问暖一番后,便硬要收拾行囊,带他回迟心湾去。
  自谦忙宽慰道:“你别担心,这里有仇大少呢,若不是因他拦着,我早就能出车了。”
  英子遂埋怨道:“你还说呢,生病了也不告知一下,心里可拿我当妹妹么。往后别再提甚么拉车了,只管跟着俺回家,断少不了你吃喝的。”
  自谦便玩笑道:“难不成,你还真拿我当残废对待么,倘若那般,就是街上乞讨,也好过废物似地被人养着。”
  英子登时委屈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倒何苦来奚落我。”
  自谦笑道:“你不是打小也知道我的性子么,只管放心好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断不会拿性命开玩笑的。况且,咱还等着吃你的喜酒呢,哪里肯轻易去见阎王。”
  英子一阵无奈,遂嗔道:“都这般样子了,只会瞎说,若再敢胡言生死,看我理不理你。”
  自谦好笑道:“成,自谦哥哥听你的就是,以后绝不再轻言生死。”
  英子抿嘴一笑,便低眉垂眸地摆弄着衣襟。也见其如此娇俏可人的模样,自谦竟像回到鹰嘴崖般,不禁一阵恍惚,等沉默稍许,就问道:“你今日过来有何事情么?”
  而英子本不想再提来意,但看他虽仍有些许病容,可精神的确已无大碍,思量片刻便告知一切,并问为何拒绝胡烨。就见自谦叹了一声,遂也将心中所忧道出。
  英子闻后,寻思一回就道:“自谦哥哥,那你想过没有,胡烨大哥外出,断不会时日太长,了不得几个月罢了。若能趁此机会,陪在静安姐身边,岂不多少弥补了一点,你今生的遗憾么,便是她以后知道了,定也会心有慰藉的。”
  自谦摇头道:“可倘是其间出了甚么乱子呢,那般岂不给静安添了烦忧。”
  英子就道:“怎么会呢,咱们又无别的心思,只求日后留有一段回忆而已。且以你今时的样子,谁会认得出呢,不然那年雨夜,我也不会将你当面错过。”
  说着眼神一暗,待默然片刻,又道:“何况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外呼七姑姑和可有他们,皆还瞒着林伯娘与静安姐,便是见了你,有谁会去枉加言语,巴不得你抛开磨难,少受些苦处呢。”
  看他有些意动,忙再劝道:“你放心好了,不过就一段时日,定然无事的,等胡烨大哥回来,你再辞了便可。”
  自谦听过,遂思忖着,若果真能安然无事的,去同静安相守一段日子,倒也的确此生无憾了。至少同一屋檐下,全当一家人吧,故而就答应下来。
  便这般,再等次日头午,英子就喊着迟水豪装作说客,又叫上胡烨,一起来到了仇记车行。而其虽未打胡鑫口中探得,有关自谦的更多事情,但起码证实了人品不差,遂也彻底放下了心。
  如此,便跟仇大少签下了一份,雇自谦往家中拉车的合约。暂为三个月之期,并奉上了定金,以后再视情况而看,方将这事促成。
  而待到晌午,又为了答谢迟水豪、英子的相助,就不顾二人推辞,硬要宴请一回。故此,便连带仇大少、自谦,也一并喊了去。
  这般,等席毕欲散之时,胡烨就对自谦笑道:“兄弟,往后你只当咱是一家人即可,心里不必有甚负担,倘有何要求,也尽管提来。”
  自谦忙称“不敢”,而后又道:“先生还是喊我子健吧,终究主雇有别,须讲些规矩的。”
  胡烨点头一笑,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满意,遂说道:“那好,你今个再歇上一歇,待我回去安排好住处,明早你自己过去便成。因后日我就要离开牟乳城了,家里的人总须提前认识一下。”
  却见自谦弯身称“是”,而迟水豪和仇大少,皆是暗自一叹,不想其,只为一时默守挚爱,竟卑微到如此地步。更何况英子,这会儿心里如何不滋味横生,好听点的,他是前去拉包月,说白了,不过是个长工而已。
  故待胡烨离开后,三人又回到仇记车行,便反复叮嘱着自谦,不管情深几许,千万心中有数,更莫要委屈了自己。直这般交代过一番,方才跟迟水豪去了。
  如此,再等自谦独自回屋,收拾起行囊时,当翻出早年于大学堂,缝制的那件新式服装,就顿然心绪翻涌。当初不正为,能在静安面前炫耀一回,才定做的么,谁知竟从未有机会穿过。
  有心想将它放在车行,但犹豫着,还是折好塞进了行囊,而后便坐于那里发起愣来。不知自己所做是对是错,更不知等待他的命运,又将会是怎般。
  话不多表。且说,当次日早饭用毕,自谦向仇大少告了声,并交谈几句后,遂又跟其他车夫辞了行,就背起行囊,拖着人力车而去。这般,也暂时作别了,收留其一载之多的仇记车行。
  倒是等一路忐忑的,来到胡烨家外后,不想反而又胆怯了,便徘徊着踌躇不前,心里十分不安,好不容易抑制住情绪,这才抬手叩起大门。
  不过一会儿,只看玲儿推门而出,当闻得来意就将他引进,虽也曾有一面之缘,但早已记不得了,只是让自谦候着,遂往内院通报去了。
  不时,便见胡烨笑呵呵地走出,待稍是客套,就将其领至南房靠近大门的一处屋子,只见桌椅、板凳、木床已是摆放妥当,并打扫得干净。又因西边相邻两间是用来收拾杂物的,故也让自谦可以把人力车放在里面。
  等一一安排好后,又嘱咐道:“你若还有何需要,只管告知刚才的玲儿姑娘,她自会为你添置的。”
  自谦忙道:“多谢先生了,这般挺好的。”
  胡烨点了点头,笑道:“你也无须紧张,我内人很好相处的,日子久了你便会知道。”
  自谦颔首道:“观先生的品性,当知太太也是有德之人,能于这里拉包月,实是我的荣幸。”
  胡烨听后,心头又是一喜,果然没相错人,就笑道:“不如带你去见一下,我内人和岳母吧。”
  而自谦打同静安重逢后,数月再未相遇,此刻怎会不想见上一面,且也更加思念婶娘林氏,但稳住心神,仍强忍着给婉拒了。
  并道:“先生,我虽不曾读过甚么书,但内、外院之别,多少还是知道的。况且又为初来乍到的男子,岂敢轻易进入,待日后再慢慢熟识吧。”
  胡烨闻过更是满意,如此言语得体,又识礼数,自己离去后总可放心了,便笑道:“也没恁般讲究,你无须多虑。且以后有甚么营生,少不得要入内院的。”
  自谦点头道:“时日长了自是不同,若老夫人和太太有何使唤,哪怕失礼也要冒然进去的。”
  胡烨笑道:“你只管安心干着就是,定不会有无端为难之事发生的。咱们也不限你自由,若有外出告知玲儿便可,平时一日三餐,或有甚么事情,皆由她与你接触。”
  遂又打趣道:“玲儿姑娘很不错的,说不定还能同你成就一桩美事呢。”
  自谦无奈道:“先生说笑了,咱一个穷拉车的,又相貌丑陋,怎敢去寻思这些。”
  胡烨笑道:“姻缘天定,同何人相伴一生,谁又说的清楚,你也别妄自菲薄。”
  当这般说笑几句,又将家中需做之事,跟自谦大体说过,而后便让其歇着,自己遂往内院去了。也看他一人回到北房,静安就问道:“怎的没带人进来认识一下?”
  胡烨一笑,便将自谦之言说过一遍。谁知林氏却怪道:“咱们又不是甚么大门大户,哪来的恁多规矩,就算人家识礼数,你也不应由着去的。
  且初到家中,即使不好生招待一番,但进来喝杯茶总是应当的,往后你又常出门在外,好多事情都须用着他,如此倒显得咱低眼瞧人了。”
  见胡烨讪讪着,不知怎般言语,静安遂笑道:“那便等午间喊进用饭吧,他既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不会背后乱嚼舌根的。”
  林氏点头道:“也好,别让人觉着,出钱雇了他,就有多了不得一般,须知道,咱们也曾是普通的庄户人家。”
  便这般,待到晌午时,胡烨就不顾自谦再三推辞,称头次进门,当跟自己家人吃一顿饭的,硬给拽着去了。殊不知,打外院至内院,不过一点距离,竟令其像跋山涉水,是步步难行,不知该如何应付当前之状。
  如此,等来至北房厅堂,林氏母女已在餐桌前,正同玲儿一起摆放着饭菜,当看得人到了,忙停下手里的营生。而待胡烨引见一回,自谦便先向静安施礼道:“给太太请安。”
  静安点头笑道:“大哥无须客套,往后就是自家人了。”
  自谦忙弯身道:“可不敢当,太太便喊我甄子健吧。”
  随后,又偷着打量了林氏几眼,看其身子虽说硬朗,但被银丝、皱纹刻画的,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风韵,已然老上了许多,就心中顿然难受,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并一声“婶娘”,也差点喊出口来。
  于是,赶忙弯腰低身地行礼道:“见过老夫人。”
  林氏笑道:“甚么老夫人,咱们不过一户普通人家而已,没恁多理道,称呼一声婶子就成。”说着便要将他扶起。
  却看自谦忙退后一步,仍弯腰垂首道:“这可使不得,主雇各有身份,终须顾着规矩的。”
  林氏好笑道:“你这孩子,莫不是从前于别人家中,养成了习惯么,那就由着你去吧。”
  自谦这才直起身来,倒是抬头那刻,顿令林氏心头一颤。而绝非是因为他的丑陋之相,实是被面前的一双眼睛,给惊着了,即便透着忧郁、饱含沧桑,但清澈绝俗的眸子,真的太熟悉了。
  自谦虽非十月怀胎所生,可也是被自己用母乳喂养过的,哪怕身相俱毁、白发横生,但那超凡脱俗的气度,却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任他人如何效仿,都很难做到。
  再经仔细端量,且结合着俞可有之言,自谦曾流落蓿威州,凭苦力过活,而眼前之人,又是打那里回来的,便是操着一口嘶哑的嗓音,也隐隐猜出,其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愧疚于心,日夜挂念在怀的苦命儿。
  想得这些,不由眼圈泛红,唇角蠕动着几回张口,但欲言又止。怎么也未料到,自谦竟会是这副样子,那心里的痛,实不亚于步师爷离世时,遂之便悔恨难耐,当初不该离开鹰嘴崖,更不应拆散他和静安。
  此时哪里还去管,是为何拉车家中,英子是否与其相认过,又安有甚么心思。倒巴不得,他再也别离开自己身边,倘能弥补甚么,就算要了性命,都在所不惜。
  而其这般神情,却令自谦吓得心惊肉跳,惟怕认出自己来,便心中更是忐忑难安。可又拿眼瞟着,看她并未有过多举动,遂又暗自怪责,好歹经历颇多,怎就如此不堪,遂也立时淡定下来。
  也见母亲神色有些黯然,静安便关心的问道:“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氏回过神来,忙掩饰笑道:“没甚么,只是有点胸闷罢了,咱们快用饭吧。”
  说着,又不动声色地让自谦坐下,给他添着饭菜,且问道:“你可要吃点酒么?”
  胡烨遂也笑道:“你初次来我家,不然就喝点吧。”
  自谦忙道:“老夫人,先生,莫要抬举了俺,否则该心不安了。咱一个雇工,能进来用一顿饭,已是不该了,又怎敢再去无理。”
  因林氏早年就极为性善,自谦又岂会不知,故只当是热心而已,哪里会去多想。并此般温情,他多年未曾尝过了,以致些许恍惚其中。
  另胡烨和静安,更习以为常了,不说别的,便是玲儿刚来家中那会儿,为怕其受委屈,简直当做了亲女儿般对待,除非有客人在,不然平时用饭都在一桌。
  倒听得自谦这般言语,林氏却酸楚难忍,打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如今偏要故作不识、佯装生分,那滋味能好受才怪。
  于是就忙与他夹着菜肴,疼爱道:“那便多用点饭,你也好久没吃过……”
  说着一顿,竟险些将‘婶娘’二字脱口而出,遂忙又改嘴道:“那个家中的饭菜了吧,在外讨生计的都不容易。”
  自谦笑道:“咱们拉车的,也没那般挑剔,有口对付着填饱肚子就成。”
  林氏不禁急声道:“那可不行,你这是体力营生,若吃不饱岂不拖垮了身子,往后断然要不得。”
  言毕,再瞧胡烨、静安和玲儿,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也遂觉有些情绪过激了,忙又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家人该心疼了。”
  倒是自谦浑然不觉,但也苦笑道:“爹娘皆已过世,哪里还有被人疼的福气。”
  而此话一出,别人不知,林氏岂会不明,对于俞大户和郝氏的离世,一直都是她的心病,平时哪敢多去寻思。眼前再经自谦说起,便顿感胸闷,实想放声痛哭一场。
  故就强忍悲痛,放下碗筷微微笑道:“这人老了也吃不了几口,你们且用着吧,我先回屋了。”遂不待搭话,忙起身离开,却待来到卧室,便再也控制不住,是掩嘴而泣。
  如此,这边静安见自谦神情略带伤感,就问道:“甄大哥可还记得,你那回拉我去医馆么?”
  经此一提,玲儿也顿时想了起来,遂恍然笑道:“我说瞧着有点眼熟,原来那回是你拉着太太去的医馆。”
  但自谦只故作寻思一回,便摇头道:“咱们车夫四处拉活,接触之人实在太多,有些不记得了,还请太太原谅。”
  静安就笑道:“这有甚么,何谈原谅之说。”
  胡烨也笑道:“看来是咱们合该有缘,方促使你到我家拉车的。”
  自谦客气道:“蒙先生、太太赏饭吃才是。”
  便这般,当与几人聊着将饭用过,就忙告了声,遂往外院去了,而等回到南房,总算是松了口气,也大有虚脱之感。不过之后又陷入了,刚才同林氏、静安的见面中,竟似幻梦、不甚真实。
  正胡思瞎想着呢,只看胡烨推门而进。因次日便要离开,故牟乳城两家布艺行,还有事情需要安排,就让自谦拉着他前往交代一番。
  而如此忙活了一个后午,并晚上顺便宴请了,店中所雇的掌柜,待再回家中,已然戌时过半。且分别在即,少不得又同静安,云雨缠绵、燃情不尽。
  直温存一时后,夫妇俩相拥着,遂闲聊一处,胡烨就问道:“你觉着子健这人怎样?”
  静安寻思着道:“别的倒没甚么,只是感觉他应经历颇多,绝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胡烨颔首道:“我也早看出来了,可是他为何要甘于做一名车夫呢。”
  静安白了其一眼,便道:“你又来了,既已问过胡鑫了,不也没另般说道么。”
  胡烨笑道:“虽同英子言语的基本一致,但只见过几面,又能晓得甚么。”
  静安无奈道:“这不就得了么,胡鑫和英子总不会骗咱们吧。再者说了,你管人家如何,只要能安心给咱拉车,其余皆是他自己之事,我们也无须知道。”
  胡烨却顾虑道:“你说其中不会有何隐情,从而给咱家招来麻烦吧,倘是这般,那便得不偿失了。”
  静安好笑道:“之前是你认定的他,这会儿又瞻前顾后的,不过是来拉包月,能否长久还两说呢,倘若日后真有何苗头,再辞掉不就是了。”
  胡烨呵呵一乐,遂调侃道:“只怕那时,岳母大人便第一个不答应。你没看她对子健的亲可,简直让我这做女婿的都吃了滋味。”
  静安笑道:“我娘对谁都心善,玲儿初来家中时,不也是一样么。”
  胡烨就道:“这倒是,其实子健的人品断无二话,否则我也不会费尽心思的雇来,就是有些好奇他的经历罢了。”
  静安便道:“你那会儿雇店中的掌柜,可也摸清了从前的底细么?只要品行端正,又与咱们尽心尽力,何用去管人家的往事私情。”
  胡烨笑道:“我也只是顺嘴一提,并非针对子健甚么。”
  遂思量着又道:“对了,你说若将子健和玲儿凑成一对,长期留于家中岂不更好。”
  静安又好笑道:“你别看玲儿出身贫寒,但眼目界可高着呢,又怎会瞧上子健那般相貌丑陋之人,且还是一个出苦力的车夫。”
  胡烨也笑道:“那可说不准,等日子长了,你试探一下又有何妨,若果真能成,岂不善事一桩。”
  不想,当聊起了这个话题,静安却不知怎的,竟莫名的有些烦躁,就没好气道:“尽操无用之心,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如此,见其侧过身去,胡烨顿觉无趣,遂也歇息下了。而再等次早起床,将一切收拾妥当,稍是用了点饭,便忙向林氏和静安辞行,告知多则三个月定能归来,才由自谦将他送往赤心湾码头。
  因这一走需些时日,少不得又寻了兄弟胡鑫,嘱咐着帮忙照顾家中,有何事也可交代给自谦,方乘船往外地而去。容不细表。
  且说,打从家中有了人力车,倒是方便了静安几个女眷出行。而林氏更借着机会,时常外边逛上一回,不图别的,仅为能有自谦相陪,以弥补失散多年的遗憾。
  偏饶是她情感难掩,但自谦仍不察觉,只一味地陷在相守静安身边,这般晃眼就是半月之久。其间,英子因为担忧,难免来看望过,而见其无事便也心安。
  却是这日头午,自谦闲来无事,索性就将外院打扫得干净,不想玲儿出来看见,便道:“甄大哥,你也把内院清扫一下吧,还有那些花草,自先生走后,再没打理了。”
  自谦点头道:“我本来也想的,只是怕有不妥,就没敢冒然进去。”
  玲儿笑道:“你又不往正房,只在院落里怕甚么。平时无须老夫人、太太吩咐的,有些营生瞧在眼里,只管去做便是。”说着,就带他来到内院,将所做之事一一告知。
  谁知,静安于屋里看到后,不由想起胡烨的话来,寻思一下,便对林氏道:“娘,您说若将甄大哥和玲儿凑成一对,是否可行?”
  林氏一愣,忙道:“你就别打这等主意了,无端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也不怕日后闹得尴尬。”
  静安笑道:“这有甚么,不成便算了。”
  林氏摇头道:“那也不行,终归一个屋檐下住着,见着面岂能不别扭。”
  而被母亲如此一说,静安也就打消了念头,何况自己本来无意。且还觉着轻松不少,倒好像了了块心事一般,无须再去惦记着。
  其实,这段时日林氏早是忖度的明白,自谦拉车牟乳城,若不是为寻静安,又怎会那般巧合,两人不仅重逢,还同胡烨相熟起来,无非是心怀执念罢了。
  便是他害得爹娘离世,背负着一身罪孽,以来了度残生,但依其为人处事,谋个别的营生过活,也定然可以,断不至于去出苦力。
  并也深信,凭着自谦的学识,及那脱俗的性儿,任是身相俱毁,可若想赢得一个女儿家的芳心,却绝非难事,但仍孤身一人,只能说弱水一瓢,皆为静安。
  另此前,之所以拒绝胡烨,来家中拉包月,依着他对女儿的情意,除了已然知晓所过甚好,不想再多去打扰外,断无别的解释了。
  之后怎料,竟被英子歪打正着,又促成了此事。想是,因其哥哥的关系,应该早同自谦相逢了,且知晓他的遭遇,也更懂那份心思,方才上回故意拉着胡鑫,再来一探情况。
  又思着,静安也对自谦恁般情深,曾承着多载的煎熬之苦,竟还是被自己,遵嘱步师爷遗言,给活活拆散了,并将诸事真相隐瞒,林氏就怜惜不已。
  再忆起,自谦儿时所说,静安若不给他做新娘,便一辈子赖着不放之言,不想如今竟一语成谶,打从鹰嘴崖至烟祁城,又自蓿威州,追寻着回到了牟乳城,偏是不敢相认,不过默守一旁,就更是心痛十分。
  既然英子都能被其情感所动,这般相顾着,她一个不亚于生母的婶娘,又怎忍心再去点破,只当不知好了。况且,自谦定不会留得太久,能如此守上一些时日,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呢。
  只要其间不出何种意外,哪怕将来静安知道了真相,也当为有过这般一段,看似荒唐之事,感到宽怀的。虽此生遗憾注定,但至少弥补些许。
  而自谦本为她来,甘于家中拉车,倘再说媒与玲儿,倒让其以怎般心境面对。当辗转西东后,终得重逢,怎知却被思念之人,欲硬生生给推塞出去,如此又岂会留下,故才断然否掉。
  虽也甚是希望,自谦能将静安放下,今后好好成个家,安然过活余生,但绝不能由自己女儿,去掺和其中。无论眼前还是日后,这事对两个孩子来说,都是一种悲哀。
  此时再透过窗户,看着自谦清扫完院落,又埋头打理起花草,于是心中一动,就对静安说道:“这大热的天,不如你出去送杯茶吧。”
  但静安却拒绝道:“娘,还是让玲儿来吧,终比不得胡烨在家,我若殷勤了,倒有些说不过去。”
  林氏心中无奈一叹,原想借此,令自谦多见静安一面,偏是自家女儿又这般识体,惟起身斟了杯茶,说道:“还是我送出去吧。”
  不想静安刚欲阻止,睡在一旁的女儿,这时醒过大哭,只得抱起哄着,便由着母亲去了。而看得林氏端茶走出,玲儿忙接了过来,埋怨道:“老夫人,这种事情您喊我好了,怎敢有劳您做。”
  林氏笑道:“像多般了不得似的,哪里至于。”
  遂又对自谦说道:“孩子,快来喝杯茶歇上一会儿。”
  见她出来为自己送茶,自谦心头一暖,不禁想起儿时,每每于夜河畔玩疯了,也常就近跑去婶娘家中,讨杯水喝,少不得还被宠溺一回。
  随后,忙将仅剩的一点活计干完,走过来施礼道:“多谢老夫人了。”
  而看其满头大汗,林氏便心疼道:“瞧把你热的,也不知悠着点干。”说着,就不觉打怀中掏出手帕,欲给他擦拭。
  却见自谦一怔,遂之刻意躲了过去,又忙抬起衣袖擦了擦脸,憨笑道:“这如何使得,俺一头汗水,别再弄脏了老夫人的手帕。”
  谁知他如此一躲,倒让林氏心酸不止,做梦也未想到,曾经与自己情同母子的孩子,有一日会是这般的生分,竟跟外人无二。
  偏又认不敢相认,言不敢多言,惟怕再多表露一分情意,便会令自谦生了疑心,从而再次去面对,不亚于骨肉分离的痛楚。正是:
  痴儿痴梦痴难醒,
  亦真亦幻皆不是。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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