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超极限举措

　　炎炎夏日还没有走远，每个人都能够看到它清晰的背影。
　　山镇高级中学新学年度的各项工作，在校长的精心筹划和大哥的有力推动下，紧锣密鼓，有条不紊。
　　校长又恢复了两年前刚来山镇高级中学那段时间的神采奕奕和豪迈自信。这种神采奕奕和豪迈自信饱满而又热烈，辐射开来，再一次让山镇高级中学的角角落落，连同校园的整个天空都充满了张力。
　　不过，如果你用心观察，就会发现，校长现在的神采奕奕和豪迈自信，与两年前相比，有着明显的新意。
　　尽管山镇高级中学眼前的形势令校长欣慰，但是，山镇高级中学新学年度的教育教学质量，能不能如同校长在教育局长面前立下的军令状那样，有根本性的起色，却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和不可知性。这让校长的神采奕奕和豪迈自信不可避免地掺杂了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伴随着这种焦虑与不安而诞生的，便是超乎寻常的急功近利。
　　校长对大哥说：“要在短期内提高教学成绩，凭靠改革教师的课堂教学模式，提高课堂效率，根本不可能。因为老师的教学模式，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它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探索和实践，同时，还要冒很大的风险。如果我们有优良的底子做保障，还敢冒冒险，可我们的底子这么差，一旦再有闪失，那就更惨不忍睹了。我看，还是想办法再挤一挤学生吧。”
　　大哥说：“可已经到了极限中的极限了，实在是没法挤了。”
　　校长笑笑，说：“幸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哪，我不是中文专业毕业，我都知道鲁迅先生的名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善于挤，总还是有的’哩！我们完全可以再挤一挤嘛！”
　　在这个改革之风席卷神州大地的年代，无论县城，还是乡镇，也无论工厂企业，还是机关事业单位，大街上和单位室内外的墙壁上，到处都贴满了“思路决定出路，出路决定活路”、“思路，出路，活路”的宣传标语。但是，大哥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有延长学生学习时间的思路，更谈不上出路和活路了。早晨5:00上自习，学生需要4:50就起床；晚上10点10分下最后一节晚自习，熄灯时间是10点25分，学生要入睡，最早得10点40分，相当一部分学生得11点；中午，从午休铃响，到起床，共有1个小时零10分钟，有效睡眠时间不到1小时。学生真正成了学习机器了。
　　校长光艳的脸上洋溢着十二分的胸有成竹，说：“呵呵呵，你可以把每个课间的10分钟变成5分钟啊，一天就能多出1.5节课哩……”
　　大哥惊愣，心里想：亏你想得出！课间缩成5分钟，学生连上厕所都跑不回来，你想乱套啊你！
　　大哥一筹莫展。
　　剩下的差事，便只能望校长项背地任由校长的“海绵里挤时间”举措有条不紊地蔓延。
　　校长首先瞄准了学生的三餐时间。
　　校长亲自丈量了最远的教室到离食堂的距离，又精心调研、计算了学生以最快的速度，往返食堂所需要的时间，食堂炊事员用最快的速度分饭需要的时间，学生用最快的速度吃饭和洗刷完毕需要的时间。最后，校长得出了结论：
　　三个级部错开3分钟领饭。最先领饭的级部，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完成，最后的级部，有二十分钟时间足够完成。所以，三餐时间由半小时压缩到了二十分钟。并且在早晨最后一个自习和上午、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安排了一个10分钟的小自习。规定：先领饭的级部，饭后进入10分钟的小自习，后领饭的级部，先上这个10分钟的小自习，等到本级部领饭铃声响起，才能冲出教室去领饭。
　　保障措施有三个：一是允许学生领饭途中竞走，甚至跑步；二是增开了3个售饭窗口，提高了炊事人员售饭速度，三是用不足一周的时间，把自来水管道延伸到每排教室前面，在每排教室前面硬挺挺地立起一排水龙头，供学生洗刷方便，以便节省出宝贵的学习时间。
　　自此，山镇高级中学学生“高效率快节奏三餐”的用餐景观，对上世纪九十年代曾风盛一时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做出了最形象、最恰切的诠释。
　　在大哥和我们普通教师看来再无水可挤的“海绵”，硬生生地让校长给挤出了半个小时。
　　我们不能不对校长的改革创新之思路和才能钦佩有加。
　　
　　校长的挤时间思路，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在“挤一挤”的征程上不知疲倦地奔奔，并没有因为我们的钦佩而停下他矫健奋进的步伐。
　　在学生渐渐适应了“高效率快节奏三餐”之后，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不动声色地宣布了他的又一项重大的、我们常人想象不出的创新举措。
　　校长先是总结了三个级部课间部分学生行为拖拉、部分学生在教室前面喧哗疯闹、大部分班级教室秩序散乱的现状，然后，分析了这种散乱现象对班级学习的严重干扰。
　　校长阐述的主要论点是：学生课间行为拖拉，本身就是一种行为散乱，是一种素质，直接影响了他的学习行为；教室是学习的场所，只要有一个学生在思考，在学习，就需要安静的环境，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喧哗疯闹。
　　校长充分论证了学生课间这种不良的行为素质的严重危害，又分析了消除这种不良行为素质的必要性。
　　我们都在认真地等待着校长的改良之策。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次校长是引而不发。
　　校长说：“今天，在这个会上，我只是摆出了问题，谈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性。如何才能有效地解决呢？需要老师们积极献计献策。‘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会后，按照校长的思路，大哥负责组织各学科教师、班主任、其他中层领导干部，研讨解决学生课间散乱喧哗的有效对策。
　　研讨的结果，无非是加强宣传教育；成立专项督查小组，加强监督检查；加大惩治力度；开展消除课间散乱喧哗疯闹专项整治严打活动等等。之后，大哥把解决思路和方案呈交校长裁夺。
　　校长正在和马经理商谈学生宿舍楼的筹建问题。
　　大哥准备离去。
　　校长笑笑，朝大哥招招手，说：“马经理不是外人，你说吧，刘主任。”
　　大哥就把组织研讨的情况做了简要的陈述，然后递上研讨结果。
　　一切都在校长的预料之中一样，校长对研讨的过程没有什么兴趣，对大哥递交上来的研讨结果，也只是象征性地翻了翻，然后说：“先放这儿吧，一会儿我找你。”
　　
　　校长再找大哥到他的官房，是邻近放午学的时候。
　　马经理已经坐在校长室门前的奔驰车上，启动了马达，留下了一屋子的浓烟。
　　校长开门见山，说：“今儿中午，我还得为学生宿舍楼的事，请马经理吃顿便饭，就长话短说吧。老师们提出的对策，治标难治本。我想推行‘课间无缝隙衔接管理’。什么意思呢？就是上节课的教师，下课后，在教室里停留几分钟，一来维持了教室里面的秩序，教室外面的学生也会因为教师没有走而不敢疯闹；二来呢，也可以解答一下个别学生的疑难问题。下节课上课的老师提前几分钟进教室，上下两节课的教师在教室内或者在教室门口对接，下节课的老师提前进教室，也维持了教室内外的秩序，还可以让学生提前做好上课的准备，及早进入上课状态，同时，还可以有针对性地辅导一下个别学生……”
　　大哥听得目瞪口呆，愣怔了半天，直到校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了，才回过神来。
　　
　　山镇高级中学推行的“课间无缝隙衔接管理”，由大哥在全体教师会上作了传达和解读。
　　老师们没有人赞同这种超常态的管理制度，因为这等于把老师的每节课上课时间均由50分钟变成了55分钟。
　　老师们的抵触情绪很大，又不敢直接找校长申诉，便只能把满腹的怨气和牢骚一股脑儿地倾泻到大哥的身上
　　大哥笑笑，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理解和沉默。
　　大哥心里清楚，在老师们看来，无论先前的超越常规的“高效率快节奏三餐”，还是现在的“课间无缝隙衔接管理”，都跟大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大哥就是这一系列举措的始作俑者。教师对大哥爆发的任何消极、对抗、埋怨、牢骚，既合情，又合理，因而大哥除了理解和沉默，别无选择。
　　除了我，大概再没有谁知道，大哥从骨子里不赞成这种严重违背教育教学规律、而且严重摧残学生身心健康的超极端做法。但大哥无言以对，只能按照校长的办学思想和要求，去领导和管理教育教学工作。
　　在没走上领导岗位之前，大哥可以充分地诉求不愿当官儿的愿望，大哥也可以在别人都“拐着小篓儿”满世界走关系，挤破脑袋找官儿当，而自己却反其道而行之地“拐着小篓儿”，去敲领导的家门，诚心诚意地要求不当官儿，可是，一旦没有如愿地被推上了领导岗位，就只能别无选择地去执行校长的意志了。尤其大哥没有经过教导副主任（级部主任）的历练，直接一步到位地坐上了山镇高级中学的第二把交椅，无论在谁看来，一无经验二无资历的大哥，除了俯下身子埋头苦干外，对校长的大计方针是无法提出异议的。
　　大哥的苦恼在于，对于老师们的误解、指责和怨恨，他既不能作出解释，把自己摆在局外，以致于显示出教务主任和校长两条心，也不能在执行校长的办学思想的过程中，有丝毫的消极与懈怠，从而承担得起由此导致的教学成绩打不了翻身仗的责任。
　　大哥便在这种身不由己的煎熬中忙碌着，苦闷而又疲惫。
　　与大哥的心境截然不同的当然是校长。
　　校长终日对他新学年度发明并顺利实施的“高效率快节奏三餐”和“课间无缝衔接管理”两项新举措充满了得意和自豪。这种得意和自豪，不仅表现在校长外表的忍俊不禁、眉心舒展、步履稳健而轻盈上，更充盈在他胸腔内那颗活泼泼、青春复燃、激情四射的心里。
　　在山海县教育局和教研中心联合组织的教学管理视导现场会上，教育局领导和教研中心领导，均对山镇高级中学这两项创新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
　　山镇高级中学这两项新举措的独创性和实效性，给教育局和教研中心领导的现场总结点评，增加了新的论点和论据。所以，现场会比预计的时间往后整整推延了一个多小时，以致于校长在山镇怡园酒楼订的晚餐重新热了一次。
　　
　　送走了客人，在回学校的路上，校长打着酒嗝儿，踩着凌乱得有些放荡的脚步，问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哈，刘铁——‘高效率快节奏三餐’和‘课间无缝衔接管理’，同样的创新举措，可是，为什么前者我让你直接实施，而后者却要经过教师们研讨、集思广益之后才推出来呢？”
　　大哥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校长越发兴奋，告诉了大哥两项措施不同的实施策略之原因：“‘高效率快节奏三餐’，挤的对象是学生，教师充其量只是在早餐和晚餐后的自习有课的时候，比先前早到了教室几分钟，均摊到每个教师身上，没被侵占多少时间，所以，不必转弯抹角地给个适应过程，直接一步到位就行了。而‘课间无缝衔接管理’，可就不同啦！它需要老师们去执行，挤占学生时间的同时，也大量地挤占了每个老师的时间，给个研讨的过程，为的是，让老师们有个适应认同的过程——既然你想不出有效方法，那么，只能执行我这个方法……”
　　在睿智的校长面前，大哥除了心领神会，还是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