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终相逢一把辛酸泪 遇故人诉尽荒唐言

　　话说，自谦在迟水豪的相帮下，助柳桃解除危难，又清楚她的身份后，便卖了个关子，不顾冷雨浇身，遂拉着来到了牟乳县衙，令其委屈地于故人怀中，哭得是撕心裂肺。而列位如何不知，除了马云峰还能是谁。
　　但此刻的他，早已是愣住了，岂会想到自谦带来之人，竟是自己常常挂怀的柳桃。待缓过心绪，忙好言安抚一番，而后才惊喜问道：“柳桃，你怎会来了牟乳城？”
　　却听自谦笑道：“快寻个地方再聊吧，难不成你想让柳姑娘一直在雨中淋着么？”
　　也这时，柳桃方才觉出不妥，就慌忙离开马云峰怀中，低头含羞不语。如此，直至随着来到县衙内一处吏舍，仍是红晕未褪，更恍惚得似梦境一般，不是恁的真实。
　　再等马云峰打来热水，让她净了面，又找了衣服给自谦换过，柳桃这才稳了情绪，坐下相聊一处。此时也方恍然，原来两人是皎青州大学堂同窗，难怪知晓自己。
　　而当马云峰闻得之前所生之事，便顿然火起，若不是有自谦拦着，就欲带人去将那几个泼皮拿回衙门。同时也对迟水豪仗义出手，心怀感激，称日后定要好生相谢。
　　这般，柳桃少不得也在马云峰的疑问声中，含泪将往事心酸道出。原来，自打二人相别后，她在爹爹和弟弟的护送下，往潍郯县投奔姑母而去，谁料竟半路遭遇山贼。
　　因柳家爷俩，怕其遭到贼人玷污，故便拼命相护，以致皆被活活打死。而躲过一劫的柳桃，痛不欲生之余，又流落半途、前后难行，遂就陷入了困境。
　　待思来想去后，眼下亲人已然没了，就惟有硬着头皮，继续奔向潍郯县，去寻自己的姑母。但山高水远，且身无分文，也从未出过远门，一个柔弱女子又谈何容易。
　　正当乞讨前行，举目无亲时，恰好遇到一个，在外靠卖艺度日的后生，乃烟祁县平宁卫人氏，才巧合之下相伴一处，方得以暂且过活。
　　而那后生，不但弹得一手好琴，更哼的满口好曲儿，如此久了，另柳桃又会点柳腔，遂也学的熟练，另因搭救之恩，并相依为命，难免便互生了情愫。待这般浪迹几载后，两人就欲回烟祁县安定下来。
　　谁想，眼看到了目的之地，那后生却突染疟疾，不过一月之余便撒手人寰了。而等将他入土为安，柳桃也已将二人几年来所攒之钱，尽数化尽了。
　　无奈之下，只得凭着其留下的弦琴，及那诸多的情词艳曲儿，奔走在烟祁城的酒楼、茶馆，处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着来讨得一点生计。
　　可人在他乡、受尽磨难，又居无定所，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一段时日后，便想回古郸县去，那里好赖还有个遮风挡雨之处，虽然已不再有家人相候。
　　又因打烟祁城往古郸县，惟有旱路，自己孤身一人实在是怕了，故就来到牟乳城，欲在此乘船回家，只因盘缠不多，才于街头卖艺，怎知反被泼皮纠缠。幸好因祸得福，有自谦和迟水豪相助，一路引着竟是寻到了马云峰。
　　如此，当听过柳桃的遭遇后，马云峰是既心疼又自责。早知这般，当初绝也不允她往古郸县去，哪怕二人私奔都在所不惜，但今时再多悔恨，皆为妄言了。
　　且不说自己已然成婚，便是肩上所担负的使命，也不容他将柳桃留在身边，再去受那颠沛流离的日子。遂就暗自立誓，在南下之前，定要将其安排妥当。
　　而自谦闻后，也暗自叹息不已，想不到如此一柔弱女子，竟遭受了恁多的磨难。所经之苦，丝毫不比自己的少，故便更加同情起来。
　　再看，那窗外的雨渐是停下，考虑到二人久别重逢，定有好多私情要叙，因此就告了声，又在柳桃的言谢声中，拒绝了马云峰的相送，更无意去打扰于悍勇，而自行离开了。
　　倒是出得衙门，本欲再拉几趟活去，不想因刚淋过雨，遂感头重脚轻、有些害晕，不得已便回到了车行。而见其这般早收车，仇大少不禁心下疑惑，平时的自谦，除非夜幕过后，否则绝不恳提早歇下的，少不得就问了起来。
　　如此，待听过马云峰和柳桃之事，不免也是一阵感叹，而后忙让他回屋休息，并找人熬来姜汤给驱了寒。便这般，致使其连晚饭都未曾用过，就沉沉地一睡不起，即此一夜无话。
　　却说，当次早自谦缓缓醒来，仍是觉得有些眩晕，而再想起昨日之事，倒如梦境般不甚真实。直至起床盥洗一番，才感身子好受不少，头脑也方清楚许多。
　　而这会儿，仇大少因担心他，已是赶至车行，更从家中捎来可口的饭菜。也待自谦将饭用毕，又与其聊过一会儿，便不顾劝说，让再歇上一日，就拉着人力车，仍往青衿街去了。
　　这般，再等他来到寥端巷外，却刚是停下不久，便看打里面走出两名女子。其中一个妇人打扮，生的是，蛾眉凤目、玉唇瑶鼻，腮若凝脂、水月神采，着一袭浅白碎花衣裙，脚蹬一对淡青百子绣鞋。
　　只是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有了身孕，被旁边那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搀扶着而出。倒让自谦见后，是顿感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忍不住的直浑身颤抖，随即又鼻子一酸，双目就为之红了起来。
　　列位，这妇人不是同他分别已久、相寻几载，且一路追随、日思夜念的静安，又能是谁。只不过，当面对着眼前竟如此风韵的挚爱，一时是好不心痛，遂而便怔于了那里。
　　这时，就闻那丫鬟喊道：“嗨，拉车的。”
　　也看其仍愣住不动，便又没好气地道：“叫你呢，倒出得哪门子神？”
　　这般，自谦才强稳心绪，忙拉车上前，虽日夜相盼，但此时，却不敢直视静安半眼，惟弯身颤声道：“太，太太……”
　　只不知，这一声听似及为平常的称呼，此刻竟是拼尽了他全身气力，大有虚脱不撑之感。直待顿过一时，方才有所好转，虽微微抬起头来，偏再也言语不出半句。
　　而打眼一见那深邃的眸子，清澈中泛着深深的忧郁，也令静安登时一怔，任沧海桑田怎般变幻，又岂能忘了如此一双星目。曾不知多少朝暮，为其魂断梦牵、相思入骨，惟盼有一日，再两两相对、偕老终生。
　　可再看着那满头白发，和一脸的胡须，及布满狰狞疤痕的面相，并微微佝偻的腰躯，心中遂又顿然失落。但仍感有些面熟，只不知哪里见过一般。
　　如此神情，更让自谦心中一疼，岂会不知，即便自己再是身相俱毁，终还存有一丝半点的旧时之样，而打小耳鬓厮磨的静安，又怎可能察觉不出。
　　于是，为怕她胡自寻思，就忙问道：“太太，您要雇车么？”
　　但还未等静安搭话，倒是旁边那丫鬟不满道：“俺们不雇车，喊你过来作甚。”
　　而再听清这沙哑的嗓音，静安暗自一叹，心中苦涩道：“终不是他，若说身相能变，可那声音断不会改了的。”
　　却是哪里知晓，自谦在陷入牢狱时，被折磨成那般，依着他打小的野性儿，岂能不破口大骂。以致惹来巡捕用辣椒水浇灌，从而毁了声带。
　　这般，待静安收住思绪，便含笑点头道：“有劳大哥，咱们去一趟‘渡世医馆’吧。”
　　也这一声“大哥”，顿令自谦酸楚难忍，遂那过往旧事，就翻江倒海般的涌上心头，耳畔不住传来，静安喊着“自谦哥哥”的声音，便不由得痴于那里。
　　又闻静安对那丫鬟说道：“玲儿，你且回去吧，我自己走一趟就好。”
　　但玲儿却摇头道：“那可不成，老妇人特意交代过，让俺定要陪着太太一起去的。”
　　静安笑道：“我不过是去诊个脉、抓点药而已，又不是做别的，不用人陪着。况且我娘昨日染了风寒，怎能独自留在家中，有你照顾着我也放心不是。”
　　如此，当自谦醒过神来，听得林氏病了，顿时心头一紧，难免有些担忧。而玲儿也仍倔强道：“可是老夫人——”
　　静安笑着打断道：“好啦，别可是的了，你回家只管照我说的便是，我娘不会怪你的。”
　　玲儿嘟嘴道：“都怪咱家先生，也不知心疼太太怀有身孕，只顾着挣钱去。”
　　静安好笑道：“不去挣钱，咱们拿甚么付你薪水？”
　　玲儿撇嘴道：“俺心中只念着老妇人和太太的好，又不稀罕甚么工钱，给口吃的就成。”
　　静安笑道：“好，知你心善、必得福报。等咱们家先生回来，定让他送你几块布料，这样总成了吧。”
　　玲儿登时喜道：“太太，那俺可记住了，但你自己可千万当心点，早去早归，俺这就回家陪着老妇人。”
　　遂又告诫自谦，无非自家太太有喜在身，让他拉车慢点、仔细顾着。直这般唠叨了几句，又将静安扶上车子，方才告了声，转身进得巷子。
　　也看其离去，静安无奈摇了摇头，遂难为情地对自谦道：“这位大哥，您别在意，那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无须理会的。”
　　自谦忍住情绪，便笑道：“无碍的太太，她只是因为担心你，况且也说的在理。”
　　而后又呵护着道：“那您坐好了，咱们这就走着。”遂小心翼翼地拉起人力车，便去了。
　　并路上，更是不敢像往常那般疾步如飞，生怕颠簸了她半点，故只沉稳慢行。且此时，虽说与静安终得重逢，了却已久夙愿，但心里岂能不悲喜交加、滋味丛生。
　　原为竹马青梅的两小儿，誓前盟、定终身，本该琴瑟鸣和、举案齐眉，岂知命运难料，致使一别数载，如今方得再会，偏又物是人非、难以相认。
　　惟叹今时，一个流落失所、无家可归；一个情有他属、嫁为人妇。足见世间儿女之事，兜兜转转早已前定，半点不由心中所愿，哪怕情比金坚，终耐不得，月老手中那一缕红线。
　　而坐于车上的静安，端量着自谦的背影，此时也陷入恍惚，总觉着是恁般熟悉。两人打小一处，几乎形影不离，任其如何面目全非，但那与生俱来的脱俗秉性，是断然不会改变的，又怎能不令之生疑。
　　如此一来，自打婚后，那久未相忆的诸多往事，遂就刹那间涌上心头，一时好不酸苦。倒是思量一会儿，又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不禁自嘲一笑。
　　如今已嫁作人妇，且即为人母，而自谦，只怕也早于皎青州成婚立业，他既能忍心将旧情舍弃，那自己又何必还对过往，去苦苦纠缠呢。
　　这般想过，便也释怀不少，又见自谦行的缓慢，就嫣然笑道：“大哥，你无须如此，快一些不碍事的。”
　　但自谦却正色道：“太太眼下可是金贵之身，俺哪里敢有半点马虎。”
　　静安笑道：“我又不是甚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没那般娇气。”
　　自谦遂脱口道：“在我看来，你比那千金小姐，何止十倍百倍的珍贵。”
　　说完，又觉言语有失，忙解释道：“俺的意思是，太太眼下为两个人在身，自非寻常女人可比。”
　　也听他言语得体，静安不由多了一丝好感，便谢道：“那就辛苦大哥了，不过这般，岂不是耽误了你多拉几趟客人？”
　　自谦笑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少拉几个没甚关系的，太太莫要多虑。”
　　闻他说的真切，静安也不再多言，遂暗自寻思着，到时多付点车资便是了。而见其不语，自谦几年来终得相遇，岂能轻易放过这等机会。
　　竟又略带埋怨道：“太太，依着您今时的身子出门，实该让那丫鬟跟于身边的，总有个照应不是。”
　　静安笑道：“因家中老人略感风寒，实在走不开，往常不是如此的。”
　　自谦这才想起，之前听得林氏生病之事，就担心道：“老夫人不要紧吧，最近天气着实反常的很，可得注意着些，。”
　　看他这般体贴，静安遂又生了些许好感，便感激道：“大哥有心了，不过也没多大事，这不，我也顺带着抓点药。”
　　自谦闻后，方才安了心。却待顿过片刻，竟又忍不住地气道：“那也该您家先生陪在左右的，怎可放心让您一人出来呢。”
　　而听得这种语气，静安反倒有些不悦，但随即又认为，可能是其热心肠所致，就也没再往心里去，遂淡然说道：“我先生待我很好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请人，来家中照顾。只因往外地谈生意去了，故才不在身边。”
　　自谦闻过恍然，还以为是胡烨婚后忽视了她。而遂之又觉出，自己似乎说得太过，倘若因这招来静安反感，那再想接触，可就没那般容易了，如此，便也言语谨慎起来。
　　原来，自打静安有喜显怀后，家中布艺行的生意，也同时兴隆许多。故胡烨就认为，是未出世的孩子带来了好运，便想趁这等喜事临门，于牟乳城再上开上一家分店。
　　但果真忙活起来，自是家中就顾得少了，又考虑到岳母年岁已高，索性便雇了个丫鬟，帮忙照看着静安。而近段时日，恰因货源之事，不得不往他乡谈买卖去了，这才未在。
　　话不多表。这般，当两人一路相聊着，不时就来到了渡世医馆。却自谦仍意犹未尽，恨不能拉着静安一直走下去，从今世俗纷扰，皆与他们无关，只彼此为伴，无论到哪里，都心甘情愿。
　　如此，便一时低落起来，且暗自郁闷不已，怪那路程怎就恁短呢。往常巴不得早点将客人送到，好再去拉另一趟活，可偏今日这般之快。
　　而等停得车后，正欲将静安搀扶下，不想竟见其稍是一愣，便看向自己的左手，故就猛然想起，早年被火焰烙伤的掌心，遂又慌忙撤了回来。
　　并佯装讪讪一笑，以示失礼，且心中暗呼道：“好险，倒忘了这丫头打小心思缜密，日后断不能犯此般错误。”于是忙又抬起胳臂，让她扶着下了车。
　　其实，静安本来并未想到甚么，只是认为搀着手下车，终是男女有别、甚为不妥，故才愣了一下。但又见自谦如此神情，遂也记起早年铁匠铺之事，便心中生了疑惑。
　　这时，就听自谦说道：“太太，我在外边等着您吧。”
　　静安回过神来，便笑道：“不用了，你自管拉活儿去吧，我再另雇车子也是一样的。”说着就欲掏钱。
　　自谦忙道：“太太，无须这般麻烦的，何况我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拉着活，还不如在此等着您，却是稳赚了车钱。”
　　静安闻过一寻思，倒也是这个理儿，就不再多劝，遂笑道：“那便有劳大哥了。”之后点首示意，进了医馆。
　　而自谦虽也有心跟去，惟怕她有何闪失，但依着两人萍水相逢，自己又为男儿身，若显得太过殷勤，倘是被静安生疑，认为另有所图，那可就彻底失算了。如此一想，便只好耐着性子，于门外坐等起来。
　　且说，静安进得医馆内堂，因之前几回过来，都是被一名叫肖业的老郎中接诊，故也再次找到他。只见其，有六十七八的年纪，中等身量，着一件黑色长袍，一副不喜言笑的样子，并不时眼睛狠狠眨巴几下，竟像是在挤回，欲要流下的泪水。
　　这般，再待静安被诊了脉，确定身子无恙后，就也放下心来。而后，又让肖老郎中给自己和母亲，开了安胎及伤寒的方子，便辞过行，往外屋拿药去了。
　　谁知，当她同那抓药的青年郎中，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一怔，遂而又惊喜非常。列位，你当此人是谁，正是来牟乳城医馆，做事已久的俞可有。
　　如此，便看静安欢喜道：“可有，怎会是你？”
　　俞可有乐道：“怎不是俺，我在这做事有几个年头了呢。”
　　静安疑惑道：“那为何我几次过来，都不曾见得你？”
　　俞可有笑道：“肖老郎中年岁已高，有时会由我代替出诊，大概就这般错过了吧。”
　　说着，上下端量了她一回，又感慨道：“一别数载，你竟一点未变，还是那般模样。”
　　静安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略带羞涩道：“哪里没变，都快当娘的人了。”
　　但俞可有看了眼那有孕的身子，却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待稍许沉默，方道：“你出嫁之事，曾听村里人传过。”
　　静安无奈一笑，便歉意道：“可有，实是对不住，回来这久，也不曾同你们联系。”
　　俞可有笑了笑，就宽慰道：“有甚么对不住的，你也有为难之处。且咱们打小一起，那情分终是断不掉的。”
　　静安颔首道：“那是自然，你不知我有多牵挂你们呢，便连做梦都是咱们儿时。”
　　遂又想到甚么一般，忙道：“对了，我还要恭喜你和艳霓，成婚生子了呢。”
　　俞可有疑惑道：“你如何知晓的？”
　　静安嫣然笑道：“我在烟祁城时，曾遇到过正东和妱蕊，是他们告知的。”
　　俞可有这才想起，曾闻步正东提过。并暗自庆幸，也亏得那年被相告过一些事情，不然，若今日静安问起自谦，再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
　　只是不晓得，她如今是不是仍不知情，终究嫁进了胡家门，有胡彦江和涂七娘在，又能否依然被瞒住。但再转念一想，依着静安的性情，倘是清楚自谦家中的遭遇，怎可能安心成婚呢。
　　正寻思着呢，又听静安问道：“艳霓也来牟乳城了么，实在想见她一面。”
　　俞可有点头道：“已来了很长一段时日。”
　　说着扫了那隆起的肚子一眼，又笑道：“不过眼下你这身子，可不适合四处乱跑，待会儿你留下住址，等俺们一起去看望婶子，那时再好生聊上一回。”
　　静安欢喜地忙点头答应，但遂之，却凤目闪过一抹伤感，就犹豫着问道：“咱们鹰嘴崖还好么？”
　　俞可有闻后，不禁心中苦笑，岂会不知她是在问谁，便一时不知怎般作答。而静安又道：“听正东和妱蕊说，我俞伯伯和伯娘去了皎青州，不知可曾回来过？”
　　俞可有顿时明白，原来她还不知晓真相。但再看着，至今依然被蒙在鼓里的静安，不免就有些同情，不过仍摇头道：“已经很久没回村了，便是同自……”
　　那自谦二字刚吐一半，而又怕其心中难受，就忙改口道：“便是书信都断了很久，哪里晓得他们今时怎样了。”
　　静安听过，遂脸色黯然的，就垂眸不语。而俞可有，忙也将话题一转，不再去聊这些，便叮嘱着孕期注意的事项，及问过林氏的病情，和怎会一人出来等等，如此，方令她神情一缓，将玉颜展开。
　　这般，再等将草药抓好后，因怕静安在外久了，害得林氏家中担心，于是，就让其将住址写下，并约好，改日再登门详聊，便把她送了出去。
　　也待两人来到医馆外，静安见自谦果然还在候着，却刚欲开口叫人，便听俞可有喊道：“那车夫，过来拉客了。”
　　如此，等自谦回过头来，两人登时就愣住了。而后，俞可有惊喜的，几乎脱口喊出他的名字，但又不经意看了眼旁边的静安，便猛地心头一紧，哪里不明怎般情况，遂忙收住了嘴。
　　当然，自谦也心知肚明，就拉车上前，对静安笑道：“太太，您可是要回了么？”
　　静安点头笑道：“多谢大哥还在等着，咱们可以走了。”
　　再当闻得二人，竟彼此这般称呼，俞可有心中顿然一阵苦涩，是暗自叹息不已。做梦也未想到，自幼两小无猜的自谦和静安，竟是到了相对不相认，咫尺却天涯的凄凉境地。
　　待稍缓情绪，同静安言过几句告别之言，将她扶上车后，忙又假装嘱咐着自谦，路上定要慢着些，并趁机打了个眼色。而其自是心领神会，便微微点了下头，遂拉着车去了。
　　如此，因知道今日分开，不知何时再得相见，一路上的自谦，甚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少不得又同静安一番闲聊，直至将她送到青衿街寥端巷。
　　这般，等静安下得车后，只见竟掏出了十枚十文大子儿，递给自谦说道：“今日有劳大哥了，您别嫌少。”
　　自谦忙摆手道：“太太，用不了这么多的。”
　　静安笑劝道：“这来回两趟呢，且还耽搁了你别的生意，实在不多，快拿着吧。”
　　于是，自谦就不再矫情，谢过一回便收下了，并将那还留有其余温的铜子儿，是紧紧攥在了手中。再看着静安含笑点首，别过而去的背影，遂眼中满是不舍，心中也剜空了一般的难受。
　　也直望着她进得家门，且小心翼翼地，将那十枚大子儿揣进怀里，以来感受一点久违的温度后，方才拉着人力车，又折回去寻俞可有了。
　　如此，等来到渡世医馆，都已快晌午时分了。一别近三载，两人自是好一通唏嘘，故而，俞可有也忙向肖业老郎中告假，称家中有事，就欢喜地带着自谦去了。
　　这般，待回到他的住处，乃是租赁而来的三小间民居，也并无厢房之类。但院子里收拾的却颇为干净，又养了些花草，再圈了几只家禽，稍种了点蔬菜，倒增添了许多烟火气，可见小日子过得甚是安稳。
　　再等自谦进屋见着步艳霓，少不得又是一回惊喜。而想着当初离开鹰嘴崖时，两人的孩子不过还在襁褓，今时却已能满地玩耍，且还有一个不俗的名字，唤作“清流”，便不禁感叹，韶光春华易逝，岁月不由半点。
　　也一番相叙后，步艳霓就问起了二人如何相遇的。自谦一声叹息，索性将自己打蓿威州回来时，所经之事讲起，直听得她和俞可有是唏嘘不已。
　　而自谦，也方打夫妇俩口中得知，原来步正升和俞可庆、步婉霞，那时为怕他撞上静安大婚，竟早早返回了蓿威州，以期设法留住自己，免得难以承受。
　　如此，岂能不又一回感慨，那打小一处的情谊，终究不是白白而来的。但因不知步正升几个，是否说过俞清嫣的遭遇，故也没有去提。
　　遂之，又心中苦笑，谁知，偏阴差阳错，令自己大病一场阻了归程，不仅赶上了，还一路相送出嫁而去，看来皆为因果注定。只是不想，他欠静安的，竟会被命运作弄，以那般方式相还。
　　随后，俞可有又说道：“我早已告知过俞四伯，让你归来后定要寻我，但时日久了也不见你人，为此还特意回村了一趟，这才晓得，原来他老人家竟忘了医馆的名字，且也不知你在牟乳城做何营生。”
　　自谦感叹道：“俞四伯也是老了，此回再见到他，精神已大不如从前了，这人啊，实是经不起岁月所侵。”
　　步艳霓也有感触道：“谁说不是呢，前日俺们外出，遇见了可恺大哥，听他说，婉霞的爹爹步元叔，也是得了甚么病，不知能否熬得过去。”
　　自谦闻后一震，遂疑惑道：“这怎么可能，过年那会儿，身子还硬朗着呢，怎会这般突然？”
　　俞可有无奈道：“庄户人家得病，哪里还分时候，辛劳忙活半辈子，那身子早已处处隐疾，指不定何时便发作了。如此的苦于奔计，到头来也不知图的是甚么。”
　　步艳霓白了其一眼，遂道：“还能为甚，不就是图个安稳活着么。再说，寻常百姓哪有容易的，不大都这般么。”
　　俞可有摇了摇头，便道：“话虽是这个理儿，但总觉着人活一世，日子已然艰辛，又何必再去苦苦为难自己呢，不然，岂不白走了世间一遭。
　　且如今时局不稳、四方动乱，能有个安逸之处，就已极为不错了，倒还再多图甚么呢，无怪乎俗言说，宁为太平狗，莫为乱世人，当真不假。”
　　但步艳霓却不以为意道：“都说，凡托生为人的，皆是前尘宿债未消，方轮回世间相还，若是如此，既有债要偿，又怎能不苦呢，便当命中注定好了，抱怨恁多倒有何用。”
　　不想，俞可有一时不忿，竟道：“若果真有何因果，怎没见世上那些恶事做尽，却日日锦衣玉食之辈，遭到报应呢？反倒像大户叔和婶子恁般的好人，偏早早去了，甚么轮回宿债，都是屁话而已。”
　　步艳霓遂瞪了他一眼，嗔道：“倒胡言瞎讲甚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而看着俞可有讪讪的样子，自谦就笑道：“我没事，且都过去恁久了，你俩何至这般。”
　　步艳霓也瞥了眼自家男人，便讽刺道：“他就是见不得这世事不公，像是要以天下为己任，去荡尽诸多不平似的，偏自己又没那等本领，只能过把嘴瘾。”
　　俞可有却嘿嘿乐道：“若不再痛快一下嘴，便凭如此世道，还不得把人给憋死。”
　　自谦也笑道：“我倒是觉着，艳霓刚才所言有几分道理，这世间之事，无不是因果使然，心生念、念生因、因生果，就如你当初选择来牟乳城，方才有了今时的作为。
　　倘若那会儿留在鹰嘴崖，相信如今你和艳霓，当又是另一番样子，虽不知两者之间对错与否，但终是那时的因，结今日的果，只看自己怎般选择了。”
　　却是俞可有仍有些不认同，便道：“那你说宿债孽缘、命中注定之言，当又作何解释？”
　　自谦就道：“便像你今世，种何因、结何果，一步步走来，如同冥冥中在驱使你一般，兜兜转转终逃不脱，这当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说着一笑，又道：“至于轮回转世、宿债孽缘甚么的，虽不可考究，但按佛家之理，倒也能讲得通。”
　　俞可有问道：“此话怎讲？”
　　自谦遂道：“无非一欠一还罢了，业报之前众生平等，所谓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可惜因贪嗔痴招感，迷失了本性，方坠入欲、色、无色三界，从而轮回地狱、恶鬼、畜生、阿修罗、人、天人六道。
　　倘不能寻得解脱，惟生死相续、无有止息，一世轮回一世，其间，若种善行、结善因，来世当得福报、生福果，或是你有所亏、有所欠，当世不清，他生业主必登门相讨。”
　　俞可有听后好笑道：“那你说，为何诸多为恶之人，偏是非富即贵，且无报应呢？”
　　自谦就笑道：“那只能说，是他们前生修积的好，今世才会有福报加身。”
　　遂又煞有其事般道：“但终祸福相依，倘若不知珍惜，又迷乱了本性，来生必坠阿鼻地狱，也或是，连累子孙受难，须知道，时候已到、诸恶得报。”
　　俞可有便自嘲道：“看来像我等之辈，怕是前世没做过甚么善行，不然何以过的这般艰辛。算了，咱还是老老实实，自得其乐吧，甚么佛呀、道的，死了一了百了，管他恁多呢。”
　　也惹得步艳霓调侃道：“就你这样的，那慧根早已不知迷失哪里去了，只等着世世投胎，受人间疾苦吧。”
　　说着，起身来将小清流抱过，又笑道：“不跟你俩胡聊了，俺们出去买点酒肉，待会儿好生热闹一下。”
　　如此，等娘俩离去，自谦又同俞可有瞎讲一通后，便问起了逢着俞可恺之事。只听其道：“不过外边闲逛时，偶然间遇上的，这才相聊了一会儿。毕竟他比咱们年长不少，且早早来了牟乳城，也不甚是熟悉。”
　　自谦点点头，又问道：“可恺大哥生意做的怎样？”
　　俞可有就道：“还是不错的，但终比不得大户叔在的时候了。自打村里大多田产易主，那茶园便抬高了行情，这般以来，茶楼的利润自也少了甚多。”
　　见他垂首不语，为怕再感怀伤事，忙话锋一转又道：“对了，听可恺大哥说，如今和咱们胡先生倒是熟悉的紧，两人常于茶楼品茗闲聊呢。”
　　自谦一愣，不想这二人竟是结了善缘，就问道：“那胡先生现在所做何事？”
　　俞可有便笑道：“可恺大哥说他，卸去红尘烦恼事，乐得清净一散人。平时只靠替人画、写，赚些银钱养家，闲来像在著书立作甚么的。”
　　自谦闻过，顿感好笑，想不到今时的胡彦江，竟似隐士一般，将世事看的如此透彻，就忙又问道：“那七姑姑呢，便不管胡先生么？”
　　俞可有笑道：“据可恺大哥所说，咱们胡先生，可不是从前那副性子了，任七姑姑如何唠叨，不过呵呵一乐而已，只管活自己的，这般久了，也惟有由着他去了。”
　　而听得这些，自谦不由心生惭愧，归来恁长日子了，却不曾去拜访一次，实是不该，如此想过，遂就念得紧。特别是打小疼爱他的涂七娘，一别几载也不知怎样了，便暗自打着主意，何时定要前去探望一回。
　　当这般聊过一会儿，就见步艳霓笑呵呵地提着菜篮子回来了，待稍是闲言几句，遂又带着小清流进厨房忙活去了。再不过多时，便已将饭菜摆满桌子，如此，儿时玩伴久别重逢，怎能不好一番热闹。
　　席间，俞可有少不得就将之前在医馆，同静安相谈之言，细细道过一遍。并也因自己诳语相骗，有些难以释然，更觉着至今不告知真相，对其乃是一种不公。
　　说得自谦也是一阵无奈，但仍开解道：“静安如今过活甚好，且已同鹰嘴崖断了往来，即便是被迫割舍了曾经，却当是一种涅槃后的重生。
　　咱们应感到欣慰才是，何必再因那些陈年旧事，而扰乱了她和婶娘的日常呢，另已觅得归宿，又即为人母，不如就这般隐瞒了下去吧。”
　　但俞可有仍觉得不妥，便道：“可你如此出现在静安身边，终会有一日会被她察觉的，到时又当怎样？”
　　而看自谦默然不语，步艳霓也担忧道：“是啊，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得解，还指不定怎般怨恨你呢。”
　　自谦苦笑道：“想来那时她会明白的。”
　　步艳霓摇头道：“那可不见得，自始至终，都是你在依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何曾问过静安姐的意愿？若是早些寻着她，将实情告知，只怕你俩早就成家了。”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你是没看到，当初静安姐离开村子时，那楚楚可怜的不舍模样，至今想起都叫人心疼，由此可见，她对你情意如何了。”
　　自谦苦涩道：“且不说当时我家破人亡、心灰意冷，便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何让静安同我去共患难呢，何况，又许不得她半点甚么。
　　遂而又叹道：“都说人之将死，皆会如梦初醒，彻悟今世所有，不然步叔叔临终之前，也不会无端让婶娘带着她，远走烟祁城，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见他落寞起来，俞可有忙将酒斟满，待两人一饮而尽，又闻自谦说道：“咱们几个打小一起长大，岂会不清楚静安的性子，恁般一个将情意看重之人，倘若知晓我家的遭遇，哪怕抱有可怜之心，也定会不弃不离，为我死守终身的。
　　想来正东和妱蕊，正是因为这般，方才将诸事隐瞒了，但如此也好，倒宁愿让她误会是我负心在先，也总好过背负一生的情债，而去郁郁过活。”
　　俞可有无奈道：“那你就想一直靠拉车度日，来了度残生么？既然往事已去，又何必再作践自己呢。”
　　自谦不禁凄然道：“像我这等灾星之命，本不应降落世间，更不该害得爹娘枉死，却仍苟且活着。便走一步是一步吧，诸般罪孽，总须要用磨难来偿还的。”
　　而此时，正在给儿子喂饭的步艳霓，遂提醒道：“但若哪日静安姐回到村里，再知晓一切，那她的余生又岂能安稳了，你倒想过这些没有？”
　　自谦思量稍许，就道：“事情只怕没那般简单，应是我婶娘早已知道了真相，不然归来牟乳城恁久，即使不允静安回村，她老人家也总得去看望我爹娘吧。
　　这分明是后来清楚了当中的变故，才会同样瞒住了静安，况且你们也不去说，或许等她得知一切时，我早已不在人世了，哪里还管得了恁多。”
　　俞可有遂呸道：“倒胡说甚么，何至这般丧气。”
　　步艳霓也不由眼圈泛红，便忙宽慰道：“自谦哥，以后莫要再如此言语了，咱们都开心活着，等老的都走不动了，还能像今日一般把酒相聊，岂不更好。”
　　自谦点头一笑，如何能不动情，就道：“好，咱们都好生活着，再待老来相伴。”说完，又将酒斟满，敬了两口子一杯。
　　这时，俞可有却疑惑道：“你说步婶子已然知晓，那怎么可能，有谁会告知她老人家呢？”
　　步艳霓秀目一翻，便嘲讽道：“就你这猪脑子，都能干甚么，难道忘了静安姐所嫁何人，不正是胡先生的侄子么？”
　　俞可有自嘲一拍脑门，明明在医馆遇着静安时，自己已是寻思过这些，不想几杯酒下肚竟给忘了，却仍不解地问自谦道：“既然步婶子知晓了你的遭遇，为何还要让静安另有所嫁呢，难道她就那般忍心么？”
　　自谦强颜笑了笑，便道：“我是婶娘奶大的，又岂能不心疼，但我甚么性子，她也十分清楚，发生了那等祸事，是断不会再去累及别人的，何况静安呢。
　　可若真要追根到底的话，怕还是跟步叔叔临终之言有关吧，不然，当初明知我和静安情投意合，又怎会无端拆散呢，这其中定有甚么因由，是咱们不知晓的。”
　　见夫妇俩皆是沉默着，一时显得有些压抑，自谦就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不但胡先生的大侄子，同静安喜结连理，便是他那小侄儿，也对英子生了情意呢。”遂就将自己于码头的经历，向二人说了一遍。
　　俞可有听后，不禁感叹道：“该怎般说呢，两个皆与你有情的女儿家，没想到，最后都跟胡先生的子侄有了瓜葛，实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早年去鹰嘴崖教书时，将咱们打小带大，其间，倒看似平常无奇，谁知背后竟隐藏着这等因果，想来那命中注定之言，也或真有其事吧。”
　　殊不知，他这一番无意之言，却令自谦心下一惊。细想起来可是不怎的，几乎所有之事，皆为胡彦江来到鹰嘴崖后，才接二连三发生的，是去的去、散的散，便连涂七娘，也糊里糊涂地随其走了。
　　而今更是，怎料静安和英子的命运，也跟他有了莫大的关系，难不成那些都不是巧合，皆为宿债因果、天意安排。当这般想过，就顿感头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
　　倒是步艳霓，初闻静安的消息，再又听过英子的音讯，遂是喜不自胜，打小姐妹情深，一别好久不见，那心情便可想而知了。于是就迫不及待的，吵着要同二人见上一面。
　　但俞可有却略显担忧，便问自谦道：“若是去看望步家婶子，会会有何不妥之处？”
　　自谦缓了心绪，略一寻思就道：“既已答应了静安，便去探望一下吧，想来当着家人面前，该不会再提到我的。何况，婶娘乃聪明之人，只要你俩不说，自也不会多问的。”
　　俞可有点点头，便道：“我明白了，俺们当会心中有数的。”
　　遂之，步艳霓就兴奋地忙道：“还有英子呢，我可是想念她很久了，说甚么也要去聚上一回的。”
　　自谦笑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不过她那里再等些时日，倒也可行的。”
　　步艳霓不解道：“这是为何？”
　　如此，自谦方才将俞清嫣所托非人，及后来同江虎子生了情意，道与两口子听了。也令俞可有闻过，一时叹息不已、为之可怜十分，而步艳霓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哪里想到自己的姐妹，竟遭受了恁多磨难。
　　自谦遂宽解道：“还好，如今有虎子哥在身边，总算苦尽甘来、所遇良人了。想是不久便能归来，那时你们姐妹，就可好生聚上一番了。”
　　而待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系，俞可有也直呼缘分奇妙，便好笑道：“你说英子若看见自己的嫂子，竟是她打小一处的清嫣时，会是怎般表情？”
　　步艳霓不由破泣为笑，就道：“依着英子的可爱，定会将手指咬于口中，讶异半晌，然后说……”
　　只见其站起身来，便学着英子的样子，又道：“只怕是俺在做梦吧，你们先让咱睡会儿，莫要急着喊我，这等的美梦，可不舍得醒来呢。”
　　也看着她惟妙惟肖的，模仿着儿时英子的呆萌之相，自谦同俞可有皆是开怀大笑。而后，少不得又将早年于私塾的诸多趣闻，细细追忆着，欢悦相聊起来。
　　这般，直至日暮时分，自谦才不顾夫妇俩再三挽留，方拉着人力车去了。但通过此回痴言幻语的相谈，也不免令他，对那些不堪的过往旧事，起了虚妄于心。正是：
　　心酸者生心酸事，
　　荒唐人思荒唐言。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