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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缘起

作品名称:家族史      作者:茂华      发布时间:2024-06-18 16:15:28      字数:4812

  关于那场战事,一本地方史志里有记载:
  “清康熙年间,麦天佑认为天道不公,麦姓暗弱而米姓发旺,米氏先后不远出了举人九个。麦于是聚众造反,在独龙山北麓拉杆子,一次设计捕杀米氏八名举人,仅米韶南一人得逃。麦又率众打开米家仓柜,尽搜钱粮充作兵饷。米韶南逃至北京,上告康熙,朝廷下令州府发兵征剿,结果官兵败北。麦天佑更大肆捕杀米姓族人。官府复以米韶南领兵抗麦,麦据险以守,滚木擂石,官兵难当。米改用智取,用数百只山羊,颈吊灯笼,深夜驱赶上寨,山下伏兵鸣鼓助威。麦急令大放滚木擂石,待木石告罄,米即挥兵攻山,麦天佑惨败。米也仇杀大量麦氏子孙。从此米、麦两姓结下世仇,各立族规,两姓不许通婚。”
  在那场战事中,米姓死亡三百多口人,断胳膊断腿重伤八十五人,其中有五人活生生地被麦天佑挖了眼珠子……那场战事过后,家族仅留剩不到三成人口,且大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和没成人的娃子,青壮男性尤其少之又少。为了尽快恢复人口,米姓不得已改变婚嫁习俗,凡米姓女子年满十五就招上门女婿,所生娃子一律立米姓门户,成年男性更是允许娶三妻四妾。这样,米氏家族就存在两种血系,一种是正统的米姓骨血,一种是招女婿带来的外姓血系。为区别这两种血系,米姓采取分门分房的方式,因此,就有了米姓五门十八房。但有规定,掌管族中事务者必须是正统米姓血脉。
  这办法当然行之有效,过了一百多年,到了嘉庆年间,米姓不仅早就恢复了原来的人口,而且翻了两番,又成为这一方最大的家族。某一天,老族长把长子叫到榻前:“守成,你统算了没有?现在咱米姓有了多少人口?”儿子守成道:“连前些日子新出生的两名男婴,共有九百五十四口。”“那麦姓呢?”老族长又问。“细的数字不甚清楚,我估算不到五百口,只有我们米姓的一半。”老族长点了点头。
  那场战事过于惨烈,给米、麦两姓子民心里留下驱之不散的阴影。这一百五十年来,两个家族之间虽然有过争讼,但没有发生过大的武斗事件,双方都保持克制。米、麦两姓都懂得“有人就有势力”的理,想着法子增长本族的人口。可老天睁了眼,好像要惩治麦姓先人的缺德,让他的后人承受灾难。雍正朝时一次崩山,将住在独龙山北麓的麦姓埋掉了十几户。乾隆帝时一次半夜起“天火”,更是烧毁麦姓祖宅,连当时的麦姓族长在内的几十口葬身火海。这一百多年的暗斗,不说名望和财富,光是添丁进口这一方面,米姓就狠狠地赢了麦姓一头。
  老族长六十多岁了,一生没有犯过病,连头疼脑热伤风咳嗽都很少,这一次不知怎么了,一场寒症让他一病不起,已卧床两个多月,尽管请了远近许多名医,服了许多方子,都没有明显的扭转。他心里很清楚,一生不犯病的人,到了年高若犯病就犯的是能死人的病,他的寿数恐怕要尽了。这一段日子,他在病榻上思考了一些问题,多数是有关家族的。虽然长子有了三十多岁,且对族中事务很上心,但他还是有几分担心儿子,想在自己没有闭眼之前,理好一些族事。
  “守成,咱们米姓有些事得改一改了。”
  “爹!您说。”
  “咱米姓人口眼看就要过千,超出了周边其他姓氏一截子,够显眼的了。你可知晓树大招风的理儿,照这样下去,咱米姓的人口要破两千、三千,几千口聚居一地的家族,让皇帝也生忌惮,到时候不是福反倒是祸了。以后,米姓的女娃长大了,该往外嫁的就往外嫁,没必要把外姓男子招赘到咱米庄来了。”
  “爹,这可是咱祖宗立的老规矩啊!”
  “祖宗立的老规矩也得改一改。”老族长说:“规矩是人立的,也得有人破。破祖宗规矩是要背不肖之名的,我一快要埋进土里去的人,这不肖之名就让我来背吧!”
  儿子还在犹豫:“爹,这怕不好吧?”
  “有啥不好?明儿晚就召集五门十八房在祠堂开会,由我来宣布这桩事。”
  老族长继着说:“还有,把五门合为一门,不再分内族外族,谁贤能谁就可以当门长和经管。”
  在次日的宗族会议上,老族长当着五门十八房的门长、经管、房长、管事,道:“这几天我做着同样的梦,咱们米姓祖宗们一个个来找我,要我帮他们做一桩事,这桩事做成了他们的在天之灵才得安逸。”接下来他就宣布以后米姓女子不再招赘婿、将家族现有的五门合为一门的事。
  在这次家族会议后不多久,老族长的病加重了,由寒症转为热症,他被一股无形之火熬煎着,脉象不稳,气息短促。他拒绝府上再为他请医,拒服任何郎中为他开的方剂,让家人在他榻前置一铜盆,盆中放半盆清水,将咳出的痰吐于盆中。全府宅人都知他的脾气,没有人能拗得过他,也知他自己虽然一生很少犯病,却爱看一些医书,懂得不少医理,便只好由着他去。先几日,痰块尚浮于水面,随着病一日重于一日,痰块渐往下沉。他对家人说:“等到我吐出的痰沉到底了,你们就开始替我准备后事。”
  长子守成平日对父亲唯命是从,见爹病入膏肓,心神儿快要全乱了,他每晚都守在爹的病榻前,实在太疲倦就伏在爹的脚头眯一会,而醒了后睁开眼便急着看那铜盆,生怕爹吐出的痰块沉到盆底去。老族长多半时昏迷不醒,清醒时就要把儿子赶走,族中事全赖儿子去处理,哪能没日没夜守着他?
  这一日老族长回光返照,精神好了许多,他没有把儿子赶走,要儿子扶他起来,半躺着和儿子说话:“守成,爹死后,这个大家就交给你了,爹只交待你两桩事,一桩是对内的,另一桩是对外的。”
  “爹,我听着呢!”
  “你性格太忠厚,族中难免有人小看你,你只要一桩做对了,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不会无故造乱子,这就是公平。明朝的郑濂,上千口人的家族,七代同堂,但全家族相处得非常和睦。皇帝很佩服他的持家能力,便给郑濂两个香梨,看他如何让上千口人都能吃到。郑濂便搬出两口水缸,装满两缸水,随即把一个香梨捣碎成汁,倒入水中搅匀,第二口缸也用同样方法掺入梨汁。然后,将每一碗水分给上千口家族的每一个人。皇帝明白了,像郑濂这样公平持家,全家族人的心自然平和了。”
  儿子点点头。他虽说忠厚,但并不愚钝,便问:“爹,梨子可以捣碎,有些物件儿不能拆零呢?怎么去公平合理地分配?”
  “也不是没有办法。”老族长说:“那就是'抓阄',每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手抓,抓住好物是自己手气好,抓不到好物就只怪自己的手气差,这样也就没有人怨怪你处事不公了。”
  儿子点点头:“爹,第二桩呢?”
  “第二桩,”老族长一口痰上来,在喉管里堵着,儿子赶紧扶住他,用手在他胸口轻轻拍打,他连连咳嗽,费尽了力气才把痰吐出来,声音微弱地说出两个字:“息讼!”
  “息讼?”
  “息讼,就是不要与外姓发生争讼,宁愿咱米姓吃点小亏,也不要和人家发生讼斗,不是万不得已不要进衙门打官司。”
  “哦!”儿子又点点头。
  老族长问:“我说的意思你懂了吗?”
  “懂了。”
  “我说的这两桩,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
  “你会照着做吗?”
  “爹叮嘱我的,我一定照着做。”
  儿子习惯了对父亲的温顺,从蒙学时开始,父亲就是这么叮咛他的,父亲一双大手抓着他的细胳膊,交待他“在学堂听先生话,不要贪玩”后,会跟着问“你记住了吗?”“会照着做吗?”要到他回答“记住了”“我一定照着做”后,才肯松开他的胳膊,让他朝学堂里走。不过今日他鼻子很酸,他想,这可能是父亲最后一次这样叮咛他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心里有点疑惑,父亲为啥要这么叮嘱他?对内要“公平”,对外要“息讼”,父亲自己并没有那样做,父亲很强悍,族中大小事都是他一人独断,也没少过和外姓之间的争讼。但是温顺成了他做儿子的习惯,他习惯父亲怎么说,他就照着怎么去做。
  后来他才懂得了父亲。当族长是要量体裁衣的,他生性忠厚,缺少一个男人应有的强悍,他没有胆量也没有力量与人争斗,只能对内“公平”对外“息讼”。
  米守成果真依照父亲的叮嘱,平和也平庸地当了几十年族长。由于他的碌碌无为,米姓的底子越来越薄了,即使在年景不差的时候,族人们也仅能顾上个温饱。他的人生很漫长,活了八十六岁,熬过了嘉庆、道光两个皇帝,到咸丰皇帝手里才去世。弥留之际,他儿子崇德守在床前,等着他的临终叮咛,他则始终不吭一声。他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有碍了家族的发展,他实在没有什么好交待儿子的。
  崇德继承族长之位时,已年过花甲,可他还是有着雄心壮志。他一改他爹的作风,对内不求所谓的“公平”,对外也不“息讼”,他认为该争的还得去争,该打官司的也得打官司。崇德活到七十多岁,只当了十几年族长,却把米姓改变了不少,重塑了米姓的形象。
  米姓族人给崇德一致的赞誉,在他死后,米姓后世也传颂着他。在米姓众多族长中,能被后人记住的就那么几个,他们是后世的垂范,后人们当然不敢直呼祖宗的名讳,以多少“世”代指。比如“十二世”(韶南)、“十七世”(志高)等,崇德被族人叫“二十世”。
  崇德用十几年时间拨乱反正、重振米氏家风,给他的继承者打了个样。他儿子叫世云,光绪三年继任米姓族长,他继承父亲崇德的衣钵,立志要光大米姓家族,可惜他缺少父亲的睿智,虽然为家族做了一些事,但是每一桩事都处理得不是那么好。比如《南安县志》记载的一宗案子,就是世云当族长时办下的。这官司拖泥带水,留下一些不好的隐患。
  “光绪九年,吴姓欲占米姓的公产,乘河水新退洲土界址难辨之机,侵界开垦。米姓诉于县衙,久未解决。吴姓人挑动械斗,米氏有两兄弟被打死,不少人被打伤。这样,激起米姓报复,吴姓也死伤不少。双方诉诸县衙,知县吕某胡乱判决,米姓族人不服,与知县当面辩理,并要上告州府。吕惧而改判,米氏乘势扩张,多占新洲,三姓又不服。这一讼斗,持续十多年,械斗数十场,仍是不了了之……”
  而他爹崇德不知从外姓手里夺回多少被侵占的族产,为米姓挽回多少损失,争得多少利益,可米姓没与哪一外姓发生武斗,米姓没有一人死伤,足可见他爹崇德比他强了许多,他学他爹只学到了一些皮毛。世云治理家族能力不足,教子也有问题。他得子较晚,虽说前后娶了三房夫人,但直到中年才得一子承续香火。他对独子过于娇惯,这娃子直到长大成人,吃喝拉撒都由丫头侍候着,连穿衣穿鞋都不会。俗话说“惯子如杀子”,被惯坏了的娃子,长大后要则骄横跋扈,要则胆小懦弱,他儿子是后一种。他不指望儿子能独当一面,随着自己年岁变老,他为家族的前途担忧,得提早地规划一条出路。
  不管哪一个家族,都期盼着后人贤能,希望子孙中出一个人才。教子失败的世云,把目光放在孙辈身上。儿子万般不好,却傻人有傻福,给他一连添了两个孙子,这让他喜不自胜。长孙敦忠五岁时,世云已经年逾六十,因竭尽心力为家族操劳,他显得比实际岁数还要老相,脸上沟壑纵横,头发早已花白,眉毛和胡子像撒了一层白霜。他亲自教敦忠蒙学,握住孙子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字,完全乐在其中。让他惊异的是,他教大孙子蒙学时,小孙子敦厚却表现出了天才,哥哥敦忠没有念会的唐诗,才三岁的敦厚张口就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敦厚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念诗的样子,让世云心舒神旷。
  这两个孙子打小就性格不同,敦忠内向、腼腆,见了人怯生生的;敦厚则大胆、活泼,有几分调皮,喜欢问大人一些问题,对这世界充满了好奇,急于把他不懂的东西都一样样弄懂。世云开始偏爱敦厚,他想,米姓有这样的子孙,是家门之幸,这娃子长大后肯定会有出息。他虽然内心里偏爱敦厚,脸面上却从来不显现出来,他对敦厚更加严格,要敦厚处处让着哥哥,不要与哥哥计较。这样,兄弟俩倒了个个儿,弟弟反倒保护哥哥。有一次在学堂里,有个娃子欺负了敦忠,弟弟敦厚知道后,提着小拳头警告那个娃子:“某某,你再欺负我哥哥,我把你揍死!”其实,那娃子比敦厚要大几岁,个头也比敦厚大,敦厚却全无惧色。
  敦厚的聪慧越来越突出,小小年纪就精于谋算,和哥哥一样的份子钱,他用四舍五入的办法,买到的东西比哥哥多。
  更让世云欣喜的是,敦忠有了八岁后,年过三十的儿媳妇又怀上了,居然一发不可收拾,一连生了三个男娃。他有了五个孙子,按照“忠厚传家声”给五个孙子取名:敦忠、敦厚、敦传、敦家、敦声。他人生的最后几年,是在孙子绕膝的满足中度过的,去世前他叮嘱儿子:“让老二敦厚当族长。”儿子说:“爹,按祖宗立下的规矩,立长不立幼。”世云道:“规矩是人立的,也得有人去破。这千口之家,需得一个有能力的人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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