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屋后的山坡

　　在上世纪国家掀起大炼钢铁运动之前，父母家除了房前有水塘，屋后还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坡。小山坡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绿绿葱葱的各种树木。那些树木围绕在父母家的屋后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一年四季给我们带来清新怡人的空气，送来冬暖夏凉的温馨，特别是秋季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果飘香。
　　如今，让我仍然难忘的是小山坡上的一棵高大的树木，树上每年都要结满一簇一簇紫黑色的圆溜溜的如豌豆大小的果子。果子的果肉非常细腻，味道酸甜可口，里面还包着一包像芝麻一样细的果核，那些果核也可以连同果肉一起吃下。你如果尝了那种果子，它会让你食欲大增，胃口大开，即使你肚子填饱了可味觉仍让你欲罢不能。那浓郁怡人的清香，那甜中带酸的味道，让我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哈喇子直流。虽然，现在生活中的各种水果样样都不缺，除了国内自产的还有国外进口的，有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多得不计其数。但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却一直无法寻到儿时父母家屋后那棵树上的果子。我清楚记得那种果子的外形就像如今的蓝莓，颜色也和蓝莓差不多，而且，果皮上也有一层白灰色的薄霜，只不过要比蓝莓要小很多，一簇一簇的长在每个枝头上。从父母亲平时的聊天中，我们知道那棵树是祖辈遗传下来的，已经生长有数百年了，它的名字叫槕栗子树，结出的果子叫槕栗子。
　　槕栗子每年都是秋季成熟，到了槕栗子成熟的时候，那棵树下可热闹极了，不仅是远近的孩子们都会赶过来摘，就连大人们也忍不住要赶过来观看。大家来到树下，会爬树的男孩子就像猴子似的争先恐后爬到树上，自己先摘一把吃个饱，解个馋，然后，再摘下几把丢到树下让人捡。
　　“看着看着哦，哪个要呀……”树上的孩子拿着一把把槕栗子神气十足地朝树下大喊。
　　“给我给我……”还没等树上的话落音，树下便是一阵骚动。那些站在树下早已涎流满襟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树上那一把把槕栗子，个个手舞足蹈地你挤我我挤你，都想抢占树下那个有利位置。除了爬树上去摘的，还有一些不想爬树或是不会爬树的就会拿着长长的竹竿，在竹竿顶上扎着一个叉子，用叉子叉住长满槕栗子的树枝用劲扭几下，一大把槕栗子连同树枝就掉了下来。还有的在竹竿顶上扎一把镰刀，那样更快捷、利索，想要哪支对准哪支勾一下，树枝飞快就断了，比那用叉子的要省心多了。为了能吃到那美味可口的槕栗子，大家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尽了法子，绞尽了脑汁。槕栗子的魅力吸引着大家摘得开心，吃得痛快，那一刻，个个脸上都会洋溢出快乐的神情。
　　那时候，我和几个弟弟妹妹们还小，既不敢爬树，又不会想办法去摘，遇到父亲上班那天，我们就只有眼巴巴地等到别人来摘时，顺便在地上捡一两簇现成的吃。父亲没上班的那天，我们就不用去捡别人丢下的，父亲自有办法摘给我们吃。父亲历来是最痛爱儿女的，每年还没等槕栗子成熟，无论工作有多忙多辛苦，他都要抽空早早地扎好一根长长的摘果工具，等到槕栗子成熟时就能及时给我们摘下一大把一大把的槕栗子，任凭我们吃个饱。
　　第一次见父亲往长长的竹竿上扎禾镰子，我忍不住问：“爸爸，你搞个这么长的杆子干什么用呀？”
　　”摘槕栗子给你们吃呀！”父亲乐呵呵地回答。
　　“嚇嚇，有槕栗子吃了哦……”一听到说槕栗子，我们顿觉口水在嘴里打转转。
　　秋天，是槕栗子成熟的季节，也是我们期盼已久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有事无事的我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朝屋后走走，朝树上瞅瞅。当看到槕栗子成熟了，我们的心也更紧了，嘴也更馋了，特别是当看到有人来到树下时我们就更急了，“爸爸爸爸，你还不快点去摘槕栗子，都让别人摘完了。”我们催得父亲搞手脚不赢。
　　“崽崽们别着急，那棵树那么大，别人摘不完的。”父亲虽然漫不经心地回答，但从他拿工具的着急样子也是想快点满足我们这些馋嘴的心意。父亲拿起他事先早已准备好了的摘果工具，我们提着提小篮子，拿着小篓子，跟在父亲屁股后面来到树下。
　　“孩子们好好捡哦……”父亲一边叮嘱，一边将一支支槕栗子小心翼翼地从树上勾下来。父亲摘槕栗子从不会把树枝扯下来，摘下的仅仅是长有槕栗子的小小枝头，连叶子都不会损伤几片。他常告诉我们，要想来年果子结得多就要好好爱惜树枝。
　　拿着那一把一把的槕栗子，我们既来不及洗也来不及擦，直接举着树枝就朝嘴边送。树枝上一簇一簇的槕栗子被我们的小嘴大把大把地撕扯着，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不一会儿，我们那小小的皮囊就被槕栗子塞满了。吃完之后，我们不仅是满嘴黑，连牙齿也都变成黑的了，起码要漱洗几天之后才能白回来。母亲每当看到我们吃槕栗子时总免不了要叮嘱一句：“莫把槕栗子水弄到衣服上去了。”因为那种果子汁弄到衣服上就如同衣服到染缸里打了个转，永远也洗不掉的，所以，吃槕栗子时我们要特别小心。
　　父母屋后那座小山坡每年除了有槕栗子供我们吃，还有让我们很开心的就是那些树木下面长着很多茂密的小竹子，到了春天，竹堆里就会冒出好多尖尖的小竹笋来。拔小笋也是我们儿时最开心的事，那种乐趣不比吃槕栗子差。每年拔的小笋新鲜的吃不了那么多，割薯藤挖的挖红薯，一边收获一边说笑，整个红薯地里充满了喜庆。兴许，这样一边做事一边说笑可以减轻不少劳累的感觉。待到中途休息时他们就会丢掉锄头，有的就顺手从地里拿起个红薯，“呵，渴了，吃一口再说。”虽然说是公家的东西，但你实在要吃好像也没哪个会制止你。社员们休息时都会走到古樟树下，四脚朝天躺在厚厚的叶片上，咬一口甘甜可口带着泥土气息的生红薯继续谈天说地，那悠闲自在的脸上夹杂着十分满足的神情。
　　听祖辈们说，那棵古樟树已有千年之久，树干大得我们十来个孩子手牵着手都无法把它围住。古樟树的叶一年四季总是绿绿葱葱的，老的落了，新的又长，总也落不尽。古樟树的枝总是那么密密麻麻的，枯的掉了，嫩的又发，总也发不完。站在树下朝上看古樟树，那向四面延伸的繁密枝叶就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可以遮住半边天。南风微微吹来树下宛如安装了一个天然空调，凉爽极了，那是夏天休闲避暑的最好之地。春天，古樟树上开满了像米粒一般大小的淡绿色小花，小花随着春风荡漾给人送来一阵阵舒爽怡人的清香。
　　古樟树下曾经是我和小伙伴们放学回来自由嬉戏的娱乐场，那铺满厚厚叶片的地上好像是专为我们练武打拳特意准备的天然软垫。我们都很喜欢那柔软的地面，任凭你怎么摔打都不会伤到一丝皮毛。那块地面不仅给儿时的我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娱乐场，也为居家煮饭烧火提供了极好的燃料。一年到头，古樟树下的地面上总是积累着一层厚厚的枯枝干叶，那些枯枝任凭周边人家怎么捡也捡不完，今天捡，明天又有的掉，那些干叶怎么扫也扫不尽，风一刮又有枯叶如雪片一样纷纷落下。有了那棵古樟树应急我们从不愁煮饭烧菜缺燃料。
　　到了大炼钢铁时，那棵千年古樟在当地蔬菜园一些愚昧无知的掌权人的指使下成了炉中碳，火中灰。一些虎彪大汉对那棵古樟树砍的砍，锯的锯，折腾了好几个月。原来绿绿葱葱的大树最后就剩下一个南盘大的树蔸。从那以后，我们再也闻不到古樟送来的淡淡花香，享受不到天然娱乐场带来的诸多乐趣。尽管如此，听蔬菜园一些大人们说，砍伐古樟树是国家大炼钢铁之所需，于是，我们小孩子也只有懵懵懂懂觉得古樟树为大炼钢铁作出了不朽的贡献，还是很值得。但是，在父亲心目中可不是这么认为，只听父亲常常为古樟树被砍之事唉声叹气，嘴里不断念道：“好可惜呀，长成这么大的古树多不容易啊！”
　　古樟树被砍伐之后，那诺大的像个大南盘似的树蔸在地上静静躺了好几年。后来，一个砖瓦厂搬到了我们家附近，因为烧制砖瓦要用泥土做胚子，砖瓦厂便买下了古樟树周边的地盘包括古樟树蔸。砖瓦厂的工人们用了好几年挖泥的时间才把那个古樟树蔸挖出来。
　　“哦哟，可以烧得一窑好砖了。”看着挖出来的古樟树蔸，工人们兴奋极了，只想到了烧窑的燃料，未曾觉得为古樟树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