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失猪蹄多愁缠绕少年头 续家谱往事遥追末代时
作品名称:在山泉水清 作者:秦伟伟 发布时间:2024-06-04 11:22:18 字数:3139
吕兴民丝毫没看见女学生骑车而来,他此刻正如同一只蜘蛛、春蚕,拼命努力的为自己编织梦想的网络,企图把人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收入彀中。女学生很快看到了他,紧张的忘记了所有,车轮子七拐八拐。“咣当”一声,撞到了兴民的裆部,车子和人摔在一起。女学生赶紧向他鞠躬道歉,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她并没有去扶他起来,不是怕讹,也不是不诚恳。假若被撞的是一位大爷大妈,她会毫不犹豫的扶起来,捶肩揉腿,背他就医都没问题。可是他是一个小青年,和自己相差无几。她的性格不允许她那样做。只有一个劲的鞠躬,让他看到自己的认错态度。
兴民把车抬起来,自己也起身拍土。口里埋怨着是谁不长眼睛?正要训时,眼前一亮。看到她不像是天地间的人,更不可能是这穷山沟沟里的人。她是小说家刻画的,是诗人歌咏的,是画家描绘的,是女娲娘娘独创的。她红霞一样热情绚烂的脸庞照亮了、唤醒了他深埋着的爱情的憧憬。
看到这个男孩能站起来,她的心没那么跳的厉害了,这才想起来弟弟。弟弟也是个小小男子汉,摔倒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拍土,然后静静的依附在姐姐身后。姐姐一回头,弟弟就把手伸上去,姐姐放心地拉住了。
“你……没事吧?”她低着头说。声音是那么的柔弱,语气是那么的缠绵。兴民自诩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怎么今天笨的口才丧失,嘴巴失灵也算了,眼睛也失灵了,闪闪忽忽地眨眼不停。女学生推好自行车,让弟弟坐上去,推着车子远去了。
兴民的样子活像犯了错的人,且久久得不到原谅后懊恼的样子。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一直望着那个女孩远去的方向。一见钟情可以形容吗?不,不是这种感觉。而是春风唤醒了冬眠的土地,且播了种子有待生长的感觉。他认为那个女孩就是春风,自己就是那块硬邦邦的土地。遇见她,开始变得松软活跃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学生名叫柳旭芳,小名叫橘姐,和姑姑家是一个村子。她是一个“三极女孩”,极善良、极勤劳、极美丽的女孩。夕阳如血,红遍周天,这梦幻般的色彩与心里的春风相沐浴,兴奋啊!激动啊!年轻人的不安分啊,全都需要宣泄。他像野兽一样狂奔,像波涛一样呐喊。这种外人看作是“神经病”式的行为,在他身上发泄的多么舒畅,多么痛快。
一口气狂奔了五六里地,倒在小河滩上,一处杨树坡地。这里离家不远了,天色成了非洲兄弟的面孔,扑哧一乐,露出一弯明亮洁白的“牙齿”。喘息之间,觉得手里轻轻飘飘的,跟之前不一样。之前左手一直比右手沉重,怎么现在一样轻了呢?
“猪蹄!”
“哎呀……哎呀!”
兴民握拳紧捶脑门,痛恨自己“见色忘义”,把孝敬爷爷奶奶的猪蹄也丢了。
吕兴民不得不重新返回去寻找那只肥硕可人的猪蹄子,可是失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能再找到呢?怕是被狗子叼了去,消灭的“尸骨无存”了吧。呵!这人生就是这样奇妙,在你充满希望,满怀梦想的时候总要有一两件意外的事来扫你的兴。上一秒还兴奋的,激动的。下一秒就灰心的,颓丧的。这一悲一喜、一得一舍之间的过渡期是多么的仓促,像是两个小时的电影,一分钟的快进就结束了。
你还觉得今晚的夜色如此美好吗?你把漫天的繁星看作是什么?是情人积累的思念?还是因人而热的卑微?山里的夜路,有猫头鹰的啼哭,有怪鸟的蛰鸣,有虫蛙的响应,还有山里的狼嚎。他不怕,他惯了,他把这些声音看作是深夜自然界里的呼噜声,像人一样的呼噜声。回到家里,爷爷奶奶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了姑姑家,老人生了气说:“你一大早就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就只是去了姑姑家。你不说实话,都别睡觉了。”二老很是担心他,心疼他,不容他出一丁点意外。兴民还是老办法,捶腿撒娇下象棋。奶奶问:“给你姑姑的面送到了吗?”兴民今天有些失落,所以由着性子胡说:“她家不比咱家过得好啊?咱家吃的不如人家狗吃的好。还送什么送?”
说完这话,感觉亏心,又怕老人伤心。紧接着换了一副嘻嘻哈哈的面孔,说已送到。他们铺开被褥,脱了衣服睡觉。许是嫦娥在寻找她的后羿,把山村的每个屋子都照亮。也扒开他家的窗户,清凉可触的容颜带着银白皎洁的长发钻进他家的角落,瞬间阻断了梦寐的邀约,她的目光集中在二老一少的脸上。久久的辨认,不肯撤去。三人被这调皮以至恼人的月光欺负的难以成眠,一屋子的亮光,倒像是睡懒床来自阳光的窃笑。
兴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弄出许多动静来。二老原本以为夜深了,不打扰他睡觉。心里有许多话也就埋下了,看到他也睡意全无,心里的话又藏不住了。奶奶抚摸他的头说:“民子,知道今天是甚日子不?”兴民也有话想说,考虑到老人要休息,所以就率先铺床钻进被窝。可是这恼人的月光勾出了一重一重的心事,在脑子里来回折腾。听到奶奶问自己,不由得翻过身来,借着月光看着奶奶满头白发,深深的皱纹如同大漠沙痕,一双眼睛也似大漠里的唯一泉水,没有了源头,随时准备枯竭。
“奶奶你还没睡?”
爷爷也吭了一声:“我们愁你愁的睡不着。”
兴民撑起前身望爷爷,爷爷借着光亮卷烟呢。奶奶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兴民挠头思索,“天越来越冷,月亮越来越明,是中秋吗?”爷爷哼着说:“你倒会想呢,要真是过中秋,村里你大爷大伯家的烤箱一准坏,不得让你去修修,顺便带几斤月饼回来。”兴民想不起来,奶奶假装生气地责怪他忘了本,不禁叹道:“一畦萝卜一畦菜,各人养的各人爱。今天是你姑的生日啊,你咋给忘了?”兴民联想起姑姑家煮猪蹄的事,大概是生日的盛宴。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可记的呢?在他心里,只有爸爸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失忆忘记所有,爸爸的生日依然刻骨铭心。是的,他思念爸爸,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奶奶又反复提起计划经济困难年代,那时他才几个月大,母亲便丢下他走了。姑姑为了给自己闹奶粉,投机倒把挨了批斗。在没有出嫁之前,姑姑简直比亲娘都亲自己,宁可她吃苦的,也要把甜的留给自己吃。父亲也说过,以后你要是对姑姑不好,你就是个白眼狼。兴民沉郁着说:“爸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五,能回来。”爷爷奶奶对于这个儿子很失望,主要表现在做人做事上,先说做人,他从小就木讷,脑子也不好使。十以内的加减法要定盹好一会,而且还怂踹,被欺负了也不还手。早上出去一个体面的人,晚上回来就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长大后又生了菩萨心肠,也不知道谁好谁坏,谁直谁奸。人家跟他假意客套,他就巴肝巴肺的做冤大头。人家得了便宜还不说他好,背地里都叫他二杆子货。再说做事,他给村里人做事倒是积极勤快,也不要酬劳。有大老板用他,给的报酬也丰厚,他倒蔫了吧唧,犹犹豫豫的不吭声。还有对外人养成了一种类似殷勤讨好的习惯,对家人,尤其老婆孩子,是一种没有滋味的陪伴。他做人不硬气,做事没主意。
而姑姑在二老眼中,分量就比爸爸沉重多了。姑姑从小就有男子气概,敢打敢拼,不畏牺牲。村里晚上放《上甘岭》,下午就挤满了人。爸爸占的座位被人抢了,是姑姑口作炮筒声作雷把他们赶走,一家人有了最佳观影位置。长到十五六岁时,爷爷拿出族谱要为姑姑和爸爸续名,这族谱是曾祖父自己制定的,年代不远,发生在云南二六时期。听爷爷讲,曾祖父是山西人,有些家底。
但他是个倒霉秀才,为了能尽快出人头地,审时度势的分析,眼下正值乱世,到处都在打仗。尤其和外国人打的厉害,据他得到的消息说,广州有一位苏都尉三战三捷赶跑了外国兵。朝廷加封他为太子少保,恩赐午门走马的荣耀。曾祖父决意结交此人,得知苏都尉为抵御外辱,正筹钱修筑工事。他便趁这个空隙筹钱给苏都尉,这中间有很多繁琐密集的程序,来来回回用了三个多月时间才把钱筹去。按照惯例,为国家筹钱修筑工事的这些个义士,任职官员必须要下帖子邀请答谢,称为“答义宴”。谁成想邮差把给曾祖父的帖子弄丢了,导致无缘官场仕途。后来苏都尉和外国人签订不平等条约,遭受国人唾骂,朝廷受辱。决意将苏都尉发配边疆,又下令清查党羽。原来那些为他筹钱的义士都被朝廷正法,曾祖父因怕查到自己,连夜带家人逃难,几番周折,最后才在云南红河落下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