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进社会大学堂之三：珍惜培训每一天（二）

　　说是看病，实际上就是在社员家混口饭吃，顺便完成他们的学习任务。因为检查到谁家，碰到吃饭时，就在谁家吃饭。更何况淳朴善良的山里人，一听说公社派医疗组给大家免费看病，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个像对待贵客一样地接待他们。
　　那时候的山里人，家家穷得常常为粮食不够吃发愁，但对他们的到来，却倾其所有，毫不吝啬。虽然也是粗茶淡饭，但最起码能吃饱，心不慌，不像在公社培训时天天饿肚子。
　　当然，不管在哪家吃饭，他们都是按照规定，交上每顿饭的伙食费——现金和粮票。尽管主人家再三推辞，坚决不收，但原则性的错误她们不能犯，毕竟家家都不容易。
　　唉，这还别说，如此的教学方法，其效果要远远大于公社时的煎熬度日。
　　比如说，中医教学中的“望闻问切”，理论上说得再好，不和病人面对面交流，一切都是空谈。
　　比如说，西医中的心脏跳动、血压高低、体温多少，不面对面听诊和测量，怎么去判断病症和对症下药？
　　比如说，中医教学中的十二经络和最基本的“十问歌”，理论上解释得再详细，不如临床实践中老师对着病人解释更为直观明了。
　　比如说，西医中的伤口包扎、打针练习，理论上讲得再直观，不如给病人直接打一针更有感觉。
　　如此这般地检查看病、临床实践，本来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讲明白的问题，只用十几分钟就可全部搞定。
　　那个时候，尽管公社的乡村医疗机构还没有到位，大部分都在积极建设之中，但人们看病，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买药最是问题。方圆百十里内没有药店，只能到二百里外的县城去买。这就给老百姓看病带来极大不便。因此，老百姓得病后，宁愿硬抗，或者自己找一些中草药随便吃点，也不找医生，除非病重，实在扛不过去，才去求医。
　　一次，正好轮到连国花学西医，她跟着王老师挨家挨户测量血压和气温。然后进行比较、分析和判断，得出什么是高血压，什么是低血压，什么是体温正常，什么是感冒发烧，最后由王老师点评总结。这样，整整学了两天，她不但能准确地说出人体五脏六腑的功能和作用，还能诊断出常见病的病症病因和治疗用药。进步之大，让西医王老师也连连夸赞。
　　可是，令人非常困惑的是，当检查中真的发现有人病了需要救治，却无处可以买药。
　　比如说，疼痛感冒或发烧咳嗽，用西医治疗，几粒止疼片或几针柴胡注射液就可以治愈，可在这山沟里，没有一家药铺有这些西医。他们只好用中医去治。这在山里边是最方便不过的事。
　　比如发烧，他们就让病人准备些柴胡，如果没有，就到附近山里去挖，洗干净熬成汤药喝；比如积食消化不良，她们就让病人的家里准备些野山楂、六神曲、炒莱菔子、炒鸡内金、炒麦芽，按照比例搭配着煎成汤药喝，效果明显。
　　与此同时，他们还采取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办法，治疗一些腰肌劳损、腿脚发麻、类风湿等隐形疾病，同样备受欢迎。
　　一天，张老师对她们说：“每个人都准备几个玻璃瓶子吧，罐头瓶子最好。从明天起用推拿按摩、扎针拔罐法给人看病。”
　　“那别的办法还用不？”连国花赶紧问道。
　　“还用呀！西医的听诊、测压、量体温，中医的望闻问切，包括有条件的用中草药煎服，都不变。只是增加一项推拿按摩和扎针拔罐。”张老师说得很认真。
　　第二天，连国花和另一个学员夏传康，跟在张老师后边，挨家挨户检查问诊。每走一家，都离不开推拿按摩和拔罐祛湿，只要不是止血包扎之类的外伤，都可以使用这种办法。
　　这下确实轻松了许多，只要按照老师指点，掌握要领，多做实践，学起来非常快，不到三天，他们就能全部掌握技能，病人也非常受欢迎，夸他们是：老师教得全面，学生学得认真。
　　然而，这种教学方式，并非一成不变，必须上下结合。也就是下去一段时间，返回公社，集中起来系统学习理论知识，总结经验不足，制定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让公社领导给她们讲讲话，提出一些新要求，然后，再换个大队，继续各家各户，检查看病，临床实践。
　　按照两位老师的话说就是：集中、分散、再集中、再分散，直到完成培训任务，掌握中西医基本知识，成为一名合格的赤脚医生。
　　有一次，连国花开玩笑地说：“老师，我们不要来回交换了，干脆一直在村里实践，这样效果好。”
　　“你是怕回公社饿肚子吧！”顾老师笑着说。
　　“也有这个原因，就我们四个，在哪里都是学习，何必非要一会集中，一会分散。”连国花实话实说。
　　“理是这么个理，但必须听从公社的统一安排，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能脱离统一领导。别的公社培训还不如我们呢。”王老师从政治高度教导他们。
　　一听说别的公社培训还不如他们，本想给老师再好好建议的他们，一个个都不再说话，继续着原定的计划。
　　从此，他们在两名老师手把手地培育下，来回轮换着，刻苦学习着，反复实践着，不断提高着。
　　
　　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底。
　　连国花记得非常清楚，就在那一年的腊月二十日早晨，已经下了好几天鹅毛大雪的秦岭深山，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本来就冰天雪地的公社大院，在寒风裹着雪花的吹拂下，更加锥心刺骨。
　　四个人刚吃完早饭，王老师就急火火地走进来说：“赶紧准备一下，到县城去考试。”
　　“是结业考试吗？”连国花随口问道。
　　“是的，学习一年了，马上就要结业。”王老师看了看她们，满有信心地继续说：“祝你们都取得好成绩。”
　　“那你和张老师去吗？”袁国庆赶紧问。
　　“去，我们都去，给你们擂鼓助威。”
　　一听说老师陪她们一起去考试，四个人高兴地赶紧收拾行李。
　　那时候，山里的路坎坷不平，逼仄狭窄，根本不通汽车。他们四人在两位老师的带领下，只能踩着一尺多厚的积雪，冒着凛冽的寒风，一步步前行。有时摔倒了，爬起来再走；有时被路旁的树枝划破了手指，擦擦手跟没事人一样；有时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取出一块窝窝头吃几口。一百八十里的路程，他们每天最多只能走六十里，等到咬着牙找到一家旅社住下，冷得却大半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没过四五个小时，又到了起床的时间。虽然困得睁不开眼睛，但一想到还有一半的山路要赶，只好强打起精神，吃过早饭，买好干粮，继续前进。
　　“咋样，这样赶路，像不像当年的红军长征？”刚翻过一座大山，王老师突然笑着问他们。
　　“太像了，简直就是长征的翻版。”连国花赶紧抢先回答。
　　“不过红军长征那是爬雪山过草地，我们可不需要过草地。”走在最前面的小袁回过头纠正。
　　“那也是长征，有着和长征同等意义的重要。”王老师说。
　　“今后不管你们干出多大成绩，一定要记住这次考试。它也许就是你们新生活的开始。”张老师认真地补充。
　　连国花没有说话。在她的心里，早已把这次培训当成自己新生活的开始。
　　从培训的第一天起，她就始终牢记临走时父亲叮嘱她的每一句话。
　　这一年时间里，不管是集中学习还是下乡检查，她都非常珍惜每一天时间。即使有时饿得满口怨言，也不忘记临睡前看看曾经学过的知识，不忘记想想各种药材的名称和药性，不忘记温习一下老师教过的所学内容。
　　这一年时间里，他们确实很辛苦，也很受罪，就像此刻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一样，脸颊被风吹得如刀割一般，双腿困得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内衣因出汗而冰凉得难受。但心里却是非常充实和满足，就像刚才两位老师说的那样：你们所付出的一切艰辛和努力，必将有着和红军长征同等意义的重要，也必将成为今后新生活的美好开始。
　　整整一百八十里的长途跋涉，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到达县城。
　　按照统一安排，他们先登记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连续奔波了三天的他们，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困乏和无力，更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和寒冷。他们赶紧吃过午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等到被老师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
　　这时，他们才知道，在未来的时间里，还有七天强化培训。然后，结业考试。
　　雪，依然时断时续地下着，宁陕县的天空始终阴沉沉，雾蒙蒙，没有一丝放晴的意思。冷飕飕的寒风，不时扫荡着光秃的树枝和枯草，把厚厚的一层积雪，任意地扬起又落下；一群懒洋洋的山雀，并排在街旁那棵古槐树的枝干上，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身子。这时，不知谁家的一条大黄狗，嗖的一下从树旁穿过，惊得树上的山雀扑棱棱离开树枝，直向着远处的一户人家屋檐下飞去。
　　连国花坐在冰冷的教室里，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切，心中不免有一种凄冷的感觉。
　　条件确实差得要命，四五十人的教室，竟没有任何取暖设施，连最简单的火炉子也没有。非但如此，空旷的人字形屋顶八面漏风，旧报纸封堵的大窗户，早被人捅得到处都是窟窿眼，不时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在这样的教室里培训，就是穿得再厚再棉，也禁不住嗖嗖的冷风和刺骨的寒冷。不要说双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就是握笔的手，也颤抖得无法写字。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整整坚持了七天的强化培训。
　　考试那天，天气依然寒冷，雪花飘飘洒洒。他们坐在教室里，冻得瑟瑟发抖。可是，为了考试，只好咬紧牙关，认真解答试卷中的每一道题。
　　说实话，这些题对连国花来说不是很难，都是些最基本的医学知识，早都学过。可最难的就是提笔写字，失去知觉的手指，在每写一个字的时候，颤抖得不听使唤，不是写得歪歪斜斜，就是根本无法落笔。
　　要知道，那时候的写字工具，依然是毛笔，稍有不慎，便会影响整个试卷的工整。有好几次，连国花都是把僵硬的双手放进贴身处，焐热了再答题，要不就是不停地给双手哈热气。如此反复多次，才勉强答完了整个试卷。
　　当连国花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一阵寒风向她袭来。她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寒噤，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想：下吧！使劲地下吧！过完年后，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