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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铁血岁月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28 15:51:27      字数:10014

  秋,不但对文人墨客来说,处处溢满着诗情画意,而引发多愁善感,独怀一种浪漫情结,更在以食为天的百姓眼中,是一个收获和希望的季节。
  就像董爱琴顺利为陈开顺生了个女儿一样,陈家庵的社员也个个洋溢着喜悦,对于温饱都还没解决的他们,没什么能比盼望分口粮,来的更欢快了,哪怕浑身裹满劳累。
  因此时已放了秋假,韩月芽和李思前两个半脱产的民办老师,以及在幼儿园看孩子的尹秀茹,自然也要参加劳动。另梁燕作为大队卫生员,跟随农忙,更得不时行走于田间地头,来为社员们的身体保驾护航。
  而这会儿的张弛,也算是因祸得福,不仅同梁燕的关系持续升温,还在陈开顺的照顾下,被调去了果业队,让他和岳阕明、陈世林相互间有个伴。
  不过却搬离了知青点,因孙仁走后,只剩下他一个男知青,为了避嫌,就跟陈开祥商量,也去了七队饲养院,同老陈头、陈世林住在一块,但一天三顿饭,还是回去吃的。
  其实,本来岳阕明是想回知青点跟张弛作伴的,可陈继昌一家已习惯了他的存在,说什么都不同意,何况还有韩月芽从中拦着,无奈就只得放弃了。
  也正当陈家庵大队忙于秋收,上下一片欢庆的关口,这天头午,随着村口驶进一辆绿色吉普车,又让社员们迎来了一个极大的意外惊喜。
  这年头,连公社领导都没资格配有小汽车,更别提陈家庵的普通百姓了,又什么时候见到过。而认为是上面下来的大干部,就被村口站岗的民兵去报告给了,在山上看秋收情况的陈开兴和陈开顺。
  而等他俩赶回大队部,孙孟生已在接待着,其中一个陈开兴还认识,正是自己的老战友,县武装部政委钱胜利。这样才知道了,另一个是部长孙德江,不过还有一人,却暂时没介绍。
  “老钱,你可吓死咱了,还以为出了啥大事,这急头巴脑往回跑的。”陈开兴开着玩笑。
  “你都多长时间不去看看我,咋地,就不许我想你了,”钱胜利哈哈笑着捶了他一拳,又打量着说,“行,精神头不错,还有咱当年打美国鬼子的劲头。”
  “一天当兵,终生是战士,哪敢忘了。”陈开兴呵呵笑着。
  “说的好,退伍不褪色,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军人。”没等钱胜利说话,那个还没被引见的人,倒先开口夸赞。
  而见他五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上下带着一股威严之气,倒有部队首长的样子,不过却没穿军装,陈开兴就忙问钱胜利:“老钱,这位是?”
  “老陈,咱俩的情分稍后叙,俺们今天来是有正事的。”钱胜利略显严肃,但仍没介绍那人。
  “老钱,你可别告诉我,俺们大队出现敌特了。”陈开兴神情一紧。
  “那倒没有,你别紧张,”这时孙德江微微一笑,“开兴同志,先问一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叫韩月芽的姑娘?”
  “有啊,咋的啦?”陈开兴感到疑惑,而转头又问钱胜利,“我说老钱,你不是也知道吗,那几年我为了月芽的事,还找你打听过呢,不会忘了吧?”
  “老陈,你先别急,现在孙部长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这是程序,问什么你回答就是。”钱胜利笑了笑。
  看陈开兴默然点了点头,孙德江又问:“开兴同志,你能详细说一下韩月芽的事情吗?”
  “这事我不知道县里清不清楚,反正俺们公社,从大人到小孩几乎没有不晓得的。”陈开兴叹了口气,而后就把肖梅真怎样收养韩月芽,以及陈继昌一家满门忠烈的故事,细细说了一遍。
  而看那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听后,动容的埋下头去,孙德江又陈开兴问:“你们大队为了查找韩月芽的身世,最近是不是往部队写信了?”
  陈开兴愣过后,自也明白了怎么回事,随着就满脸的惊喜,“是的孙部长,难道你们有消息了?”
  孙德江含笑点头,而后端正身姿,向那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报告说:“首长,情况大体这样,您还有啥要问的吗?”
  “那位小姑娘的母亲,你们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中年人问陈开兴。
  “哪会不记得,我当时都十六七岁了。”陈开兴回答后就描述了一下。
  “那名字真不知道吗?”中年人显得有些激动。
  “这俺们实在不清楚,反正村里人都喊她梅护士。”陈开兴遗憾的说。
  “那她爱人的情况呢,你们也一点不知道吗?”中年人皱起眉头又问。
  “要是知道,就不会费这事了,”陈开兴无奈的说,“梅护士只在俺们村待了几个月,她爱人也从没到过这里。”
  “爱人怀孕了,他怎么会不来看望一下?”这时钱胜利插了句嘴。
  “那个年代队伍战事紧,行军、打仗的,哪里有时间。”孙德江分析着。
  “应该是不知道他妻子怀了孕。”中年人满脸苦涩。
  “难道那位梅护士没捎信报喜吗?”孙德江有点不理解。
  “丈夫在前线打仗,多一份牵挂就多一份危险,同样身为军人的妻子,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中年人叹了声。
  “好像是来到陈家庵后,梅护士才发现自己有喜了,但具体的要问梅真,当时她俩走得近。”孙孟生又告诉他们。
  “这就对了,”中年人皱着眉点了点头,似是陷入回忆,而之后又疑惑的问,“那你们是根据什么写信去部队的,要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呀。”
  “原本俺们也不抱希望了,恰好今年清明有人来迁烈士坟,这一说起他们寻亲的经过,就让几名下乡的知青又动起了心思。”陈开兴感慨着。
  “这事倒我听说些,”中年人微微点了下头,而沉默一会儿,又握起陈开兴的手,感激的说:“是陈家庵的乡亲们,给了革命遗孤一条活路,所做的一切,我会永生记着,也替她爸妈谢谢你们。”
  而陈开兴一听,就失神的愣住了,哪里还不明白,意思是韩月芽的亲生父母都牺牲了。更因希望破灭,也忘记了手还被人家握着呢,直至钱胜利碰了他一下,才缓了过来。
  “您快别这样说,俺们可承不起,”陈开兴难为情的笑了笑,“想比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前辈,这点实在算不得啥,何况都是继昌叔一家子的功劳。”
  “是呀,真是了不起的一家人,当得起‘满门忠烈’四个字。”中年人感叹着。
  “其实俺们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不过为了月芽那孩子,才抱有的希望,”陈开兴苦笑着,“想想也是,要是她爸妈还在的话,哪能不来找自己的亲生闺女。”
  “好在仗都被咱们打完了,但愿以后别再有那么多悲苦故事了。”中年人深叹了口气。
  “您瞧我,一时失态的脑筋也不灵了,”陈开兴自嘲着,“这么说,您跟月芽的父母认识是吗?”
  “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中年人面色沉重,竟眼闪泪光。
  “开兴同志,这位就是你们写信所在部队的方平首长,也是我曾经的老领导。”孙德江接着介绍起来。
  “原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陈开兴,向首长报到。”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陈开兴忙立正行了个军礼,就像回到了自己刚当兵时,面对部队首长那样的激动。
  “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陈开顺,向首长报到。”一直没说话的陈开顺,也紧跟着立正敬礼,显得异常兴奋。
  “好,好。”方平连连点头,并还了个军礼。
  倒令一旁的孙孟生,是羡慕不已,遗憾自己咋就没参过军呢。虽然早年,也曾随着陈继昌支前,可终究是两回事,无法体会到这份当兵的自豪感跟荣誉感。
  “咱们能不能现在就去看望下,那位英雄的老父亲,我想当面道谢。”方平又迫不及待地问陈开兴。
  “首长,您不说我也会带你过去的,”陈开兴笑了笑,“继昌大爷已经脱了产,这会儿应该在家呢。”
  就这样,当几人出了大队部,一直在外边守着的警卫员,也急忙跟了上来。但方平却说:“小林,你留下和武装部的司机同志待在一起吧,不用随着我去了。”
  “报告首长,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一步都不能离开,否则那是失职。”小林却不同意。
  “你这小子,在我身边的,不是支前的老革命,就是退伍的老兵,谁还能害了我不成。”方平好笑着。
  “可这是我的职责,请首长理解。”小林坚持己见。
  “这是命令,不然回去关你的禁闭。”方平故意沉下脸来。
  “是,首长。”小林虽不情愿,但只得答应。
  而一见这种情况,孙孟生就对陈开兴说:“你和开顺陪着首长过去吧,我留下招待两位小同志。”
  “那行。”陈开兴点点头。
  也这样一来,方平自不能再说什么,只谢了谢,就同孙德江、钱胜利随着陈开兴、陈开顺去了。而一路听着两人讲了些,战争年代发生在村里的故事,等到了陈继昌家门外,正好看见他在一旁的菜园子忙活呢。
  再当介绍过后,看着眼前这个为了革命,几乎失去所有至亲的古稀老人,方平是肃然起敬,就端端正正的抬手行了军礼,“陈大叔,我代表部队看望您来了。”
  也让孙德江和钱胜利看后,忙随着敬了个军礼,况且面对这样一位老人,他们认为是应该的。更打心底钦佩,陈继昌在儿子接连牺牲后,熬过悲痛的那份勇气。
  “首长,使不得,使不得,俺就是一普通的庄户人,哪里当得起。”陈继昌忙说。
  “陈大叔,在您面前我算哪门子首长,叫我方平就可以,”方平语气郑重,“您是老革命,更是英雄的父亲,没什么是您当不起的。”
  “是那个年代造成的,这不算啥。想一想,哪有爹娘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可为了革命能咋办。”陈继昌无奈一笑
  “但正因为有了像您这样千千万万的英雄父亲,把一个个孩子送上战场,才最终有了革命的成功,这里面也有您们的功劳。”方平真诚的说。
  “啥功不功的,天下太平了就好。那些死后不能回家,埋骨他乡的孩子,也总算瞑目了。”陈继昌神情凝重。
  而方平点点头后,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陈大叔,这是我代表我的战友,感谢您一家养育了月芽,给了那孩子新的生命,辛苦了。”
  “找到啦?”陈继昌愣过后颇感意外。
  “二十多年前,他们夫妇都牺牲在莱县战场了。”方平沉痛的摇了摇头。
  “唉,”陈继昌长长一叹,“早就料到了,要不这么多年哪能一点信没有,不过也好,起码月芽能知道自己的来处。”
  “陈大叔,不知道月芽那孩子能不能承受得住?”方平却有些担心。
  陈继昌一摆手,“没事,月芽心里早有数了,找亲生父母也是为了查明自己的身世,不然连爹妈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不得糊涂活一辈子吗。”
  而看方平安心点头,随后又急切地问:“那月芽的父母是埋在莱县吗,老家哪里的,还有没有亲人在世?”
  “四叔,咱们还是先回家吧,别在这里说话了。”见陈继昌一连串的问题,陈开兴赶忙提醒。
  “对对对,回家,”陈继昌不好意思的冲方平笑了笑,“瞧我这性子,急起来倒失了礼数。”
  “没关系的陈大爷,当年打仗那会儿,咱们队伍不都是山间野地、风窜露宿的吗。”方平却满不在乎的笑着。
  也当几人出了菜园子,陈开兴就在后面对陈开顺说:“四叔不提,是不想耽误生产,你快去山上把梅真嫂和月芽喊回来,再以大队的名义到供销社买点酒菜,留作中午招待用。”
  “好,我知道了。”陈开顺答应着就去了。
  这样,随着方平几人去了陈继昌家中,之后陈开顺也在山上找了肖梅真和韩月芽。此时的娘俩及李思前、尹秀茹等一队的女社员,正在地里拾掇刨下的花生。
  “梅真嫂,月芽,快回家吧,部队上来人了。”陈开顺站在地头喊着。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倒让韩月芽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却是李思前惊喜的对她说:“不会是咱们写的信有结果了吧。”
  “那还愣着干啥,你还不快回去。”尹秀茹也高兴起来,忙催促着她。
  而韩月芽这才反应过来,随后竟忘了跟自己的母亲一起,更顾不得去同一队长打声招呼,就欢喜的抬脚先朝山下跑去。多年的殷切盼望,终于在此刻得以释放。
  倒是肖梅真,心情复杂的没有离开,直等陈开顺走到跟前,才问:“月芽的爸妈找到啦?”
  “嫂子,也不算找到,”陈开顺叹了声,“和开江哥一样,都牺牲在莱县了。”
  “啊?”也让一旁的尹秀茹听后,忍不住先喊了出来。
  更令李思前对于这种巧合,是一阵恍惚。也不禁想起岳阕明,那时他父亲作为国军驻守莱县,今天却又同我方烈士遗孤有了感情,只不知道会不会让韩月芽陷入两难,使两人纠结其中。
  “嫂子,你没事吧?”见肖梅真不吱声,陈开顺问。
  “没啥,只是想起了梅护士,”肖梅真不自然的一笑,而后又叹了口气,“月芽也是跟她爸妈没缘分,这辈子都不能知道长的啥样子了。”
  “这么多年,好在月芽已经猜到了,你别担心嫂子。”陈开顺安慰着。
  “嗯,总算是有个信了,先回去看看再说吧。”肖梅真随着也冷静下来。
  这样,等两人下了山,陈开顺转道去了供销社,肖梅真回到家门口时,当看见韩月芽在那里徘徊着,犹犹豫豫的,似是想进又不敢,自也能体会那份心情。
  于是就故意打趣着说:“之前跑的比兔子都快,咋地,这会儿倒连家门也不敢进了。”
  “妈,他们会不会都——”韩月芽紧张的说不下去。
  “该来的总要来,应面对的也要面对,”肖梅真拉起她的手宽慰着,“别怕,不管发生了啥,你爷和我都在呢,走,咱们一起进去。”
  此时,陈继昌正陪着方平几个坐在院子里聊天,还是陈开兴先看到了娘俩,就笑着说:“我梅真嫂和月芽回来了。”
  而方平转头看去,也急忙站了起来,不用介绍自能分得清谁是谁。再等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走到韩月芽跟前,上下打量了她后,就激动地连连点头,“像,像,真像老韩。”
  又见韩月芽一副紧张的模样,忙笑着说:“我是你爸爸、妈妈的战友,你可以叫我方伯伯。”
  但韩月芽仍然有些不知所措,更紧紧抓着自己母亲的手不恳松开,也令肖梅真歉意的向方平解释着:“您别在见怪,这孩子打小认生,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没事。”方平笑了笑,才端量了肖梅真几眼,已知道正是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可以说是用自己的孩子,换了韩月芽的生命,哪能不感动、敬佩。
  因此就由衷的说:“梅真同志,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我替月芽的爸妈谢谢您了。”
  “不谢不谢,都是俺们应该做的,”看方平抬手向自己敬礼,肖梅真脸上一红,“当年梅护士把月芽托付给我,俺就要对得起她的信任,何况这二十几年,跟亲生的没啥两样。”
  虽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将多年的辛苦一语带过,但方平仍体会到了那份不易的心酸。在接连失去丈夫、骨肉和家人的同时,还能把韩月芽养育长大,这实在无法想象。
  “不,梅真同志,虽然月芽的父母生了她,可却是被你抚养大的,这份恩情一辈子都难以偿还,哪里是几句谢谢就能报答尽的。”方平动容的说。
  “您也别这样讲,要不是因为打仗,梅护士哪会舍得丢下自己刚生下的孩子,”肖梅真笑的苦涩,“况且,俺也从没想过回报,只要月芽能平平安安的,就算对得起她爸妈了。”
  “妈。”韩月芽眼圈一红的靠在肖梅真肩膀。
  “好啦,还是坐下聊吧,”见孙德江、钱胜利、陈开兴都陪在那里站着,陈继昌就说,“梅真、月芽,既然你俩回来了,也来听方同志讲一讲。”
  而等几人都坐了下来,肖梅真见韩月芽不时瞄向方平,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就先开了口,“不要紧,你有啥想知道的,就让你方伯伯说一说,”
  韩月芽这才“嗯”了一声,就把心一横的又看向方平,“方,方伯伯,他,他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四七年打莱县时,都壮烈了,”方平直言相告,而见韩月芽低头又沉默下来,就忙安慰着,“孩子,别难过,他们是为革命牺牲的,你应该感到骄傲。”
  也一时令肖梅真,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怎么就跟莱县纠缠不清了。先是自己的男人牺牲在那儿,后来岳阕明融入家中,偏他还是当年驻守国军的后代,现在又有了韩月芽的父母,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
  “没事的方叔叔,我早就想到了。”韩月芽勉强一笑,“何况有俺爷、俺妈在,我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能这样想最好,你爸妈地下有知也会安心的,”方平欣慰的点了点头,但接着又叹了声,“只可惜他们没有留下张照片,不然倒能让你看看长得什么样子。”
  “那您知道他们埋在哪里吗?”韩月芽缓了缓又问。
  “来前我特意去了趟莱县,不过在烈士陵园并没找到他们的墓碑,那里大多都是无名烈士。”方平伤感的说。
  而肖梅真一直以来都有个愿望,能有机会去陈开江墓前祭奠一下,可听了方平的话后,就眼神一暗的埋下头去。虽曾收到阵亡通知书,但那么多无名烈士,不知自己的男人会不会是其中一个。
  也一见儿媳这个样子,陈继昌岂能不明白,就话题一转的问:“方同志,你先前说起月芽的父母,那他们还有亲人在吗,老家都是哪里的?”
  “月芽的妈妈叫梅若雪,是咱们胶岛人,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是开染坊的,所以在当地生活不错,而三八年日本鬼子来了后,因同他们的侨民有生意竞争,就被按了个通游击队的罪名,都死在了狱中。
  在没有实亲帮助的情况下,若雪同志的二叔,只得变卖家产,带着姐弟俩外出避难,谁想在码头登船时,她却被挤下来失散了,还好有外国教会的收留,才长大成人,也在抗战胜利后参加了革命。”方平详细说着。
  “方同志,你咋知道的这样详细?”陈继昌讶异的问。
  方平笑了笑,“若雪同志在外国教会学过医护,所以参加革命就去了野战医院,一次老韩带领队伍配合他们执行任务,两人就好上了,我也是听他讲的。”
  而后又遗憾的摇了摇头,“两人结婚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不到一个月,所以我根本没听老韩说过,若雪同志怀孕的事情,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不然我早就找回来了。”
  “梅护士是到了俺们这里后,才发现自己有喜的。”看了眼一旁的韩月芽,肖梅真说。
  “我猜到了,她应该是不想让老韩分心,才一直没捎口信告诉的。”方平叹了声。
  “那月芽他爸那边呢?”知道了韩月芽母亲情况,肖梅真急忙又问。
  “月芽的爸爸叫韩丰荣,家人也死于战乱,我俩都是淮南地区的,在‘皖南事变’前,一起参加了新四军的第五支队。”方平又说着。
  “老五旅?”陈继昌脱口而出。
  “陈大叔,这您都知道?”方平惊讶的问。
  “咋不知道,当年驰骋华东,那名头响亮的很呢。”陈继昌笑呵呵着。
  “是呀,真是用命拼出来的,”方平一声感叹,“俺们是四五年来的鲁省,四七年初华野成立,我和老韩兜兜转转的,就成了许司令的兵。”
  “跟我开涛哥一个纵队的。”这时陈开兴突然插了句嘴。
  而看方平疑问的眼神,陈继昌就说:“是我的小儿子,也参加过莱县战役。”
  “知道,他们是打援的,”方平点了点头,“不过四七年八月,华野成立新的纵队,为了补充中坚力量,我和老韩作为干部就被抽调过去,时间不长,所以认识的人并不多,也是那会儿,俺俩第一次分开,不在同一个师。”
  “那么多人的部队,不认识很正常。”陈继昌倒没当回事。
  “那梅真同志的男人呢?”方平却忍不住地问。
  “四八年春节时,小儿子来了封信,说刚打完莱县,因他哥所在的纵队担任主攻,伤亡惨重,问情况咋样,果然没几天,俺们就收到了阵亡通知书。
  可这事哪敢告诉那小子,谁知还没瞒多久,下半年在解放省城的战斗中,他自己也不在了。”陈继昌装满烟袋锅抽了起来,烟雾中布满风霜的脸膛,有数不尽的凄凉。
  再看肖梅真神色黯然的低下头去,方平叹了口气,“我知道,四七年十二月那场战役,十分惨烈,担任主攻的兄弟纵队几乎打残了,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我所在的纵队本来也是打援的,正因为久攻不下,前指就把熟悉莱县地形的我们师调了上去,而战斗结束后才知道,老韩牺牲在“将军顶”阻击阵地。
  因当时敌人疯狂反扑,飞机、大炮的都派上了,战地医院也遭到轰炸,听说伤亡不小,其中就有若雪同志,只是接下去,兵团又投入新的战斗,直至打过长江,之后我再没回来。
  更不知道他们埋在哪里,不能祭奠一下,就成了我长久的遗憾,直至这次回来,再次去了莱县,即使面对的是一座座无名烈士坟,也总算是一种安慰了。”
  “我说那年部队卫生所离开的急,原来是去了莱县,”陈继昌恍然,随后又无奈摇了摇头,“可惜月芽的爸妈同在前线,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就都牺牲了。”
  “谁说不是,老韩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女儿,现在想想真是替他难受。”方平又一声叹息。
  而听过了亲生父母的事情,韩月芽即使伤痛难免,却也打开了多年的心结。虽然此生无缘成为一家人,但起码知道了自己的来处,爸爸叫韩丰荣,妈妈叫梅若雪,祖籍是皖南。
  再想着,父亲没了家人,母亲那边虽有二姥爷和小舅舅,可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怕是这辈子都难见到了,就更是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她和陈继昌、肖梅真之间,那份胜似血缘的亲情。
  见她低头沉思着,方平就说:“建国后,往部队写信寻亲的人很多,但大都没有结果,月芽还算是幸运的。”
  “俺们也是试了很多办法后,才往部队写信的,没想到还真成了。”陈开兴笑着说。
  “这我知道,有几年老陈可没少往县里跑,我那里都快成了他的饭点了。”钱胜利调侃着。
  “老钱呀,你就是坏在这个姓上,也太抠门了,战友那是过命的交情,瞧把你疼的。”孙德江又开起玩笑。
  惹得几人哈哈一乐后,气氛也没那么压抑了,方平又感慨的说:“还是因为咱华野出去的部队,对鲁省人民有感情,当年可是他们推着小车支前,把队伍送过了长江。
  只要是鲁省老乡寻亲,哪怕机会渺茫也会被重视的,至少也得让地方部门帮助一下,就像那个给兄弟迁坟的一家人,而月芽的信,一开始我并不知情,是后来才发现的。
  虽然只写了父母分别姓韩、姓梅,不过一看妈妈是名护士,再对比着时间、地点,即便从没听老韩提起他有了女儿,但还是想亲自赶过来查一查。”
  “那是方同志有心了,不然这孩子不得糊涂一辈子呀,”陈继昌笑着说,而转头见陈开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又打趣着,“咋地,你小子刚上任就吃私贪污啦?”
  “有您老在,我哪敢呢,”陈开顺嘿嘿一笑,“这不首长和武装部领导来了,咱们大队总不能让人家饿肚子吧。”
  “这可不行,吃饭我们自己解决就成,还是不麻烦啦。”但方平一听,却拒绝了。
  “这是啥话,方同志,你也别跟俺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的,来到你侄女家里,咱是探亲,跟那个不挨着,除非是你不想认月芽。”陈继昌忙劝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大叔,眼下都不富裕——”
  “不富裕也不差这点,”陈继昌打断方平,“当年俺们更是吃不饱,不照样支前吗?何况你到了鲁省,那就算是回家来了,有啥可见外的。”
  “那行陈大叔,不过钱和粮票我们是必须交的,不然真的违反纪律了。”方平只好让了一步。
  陈继昌一笑,就不再争执,又对肖梅真说:“你和月芽忙活去吧,咱们好好招待一下几位同志。”
  “好的爹。”肖梅真答应着,就去接过陈开顺手里的东西,和韩月芽进了屋。
  这时,陈继昌又笑着跟陈开顺说:“再去把你继远叔和开运都喊过来,咱们今个热闹热闹。”
  “知道了四伯。”陈开顺高兴地就往外走。
  “别忘了孟生哥和那两位小同志。”陈开兴又提醒着。
  “忘不了。”陈开顺应声去了。
  这一来,当中午肖梅真和韩月芽把饭菜端上炕去,又不愿凑热闹的回了西屋,几名老支前、老兵、新兵、退伍军人的,不是印有战火年代的烙印,就是有部队的经历,自都性子豪爽,一时酒到杯干,倒也痛快十足。
  当然,方平的警卫员和武装部的司机除外,一是两人怎么都不恳上席,二来各司其职,自是得一切谨慎,没办法,只有在外屋单独给他们准备了饭菜。
  而听陈继昌、陈继远、孙孟生说着他们支前的事,方平又讲起当年打鬼子、打国军的烽火年月,也令陈开顺、陈开运两个和平时代的退伍兵,满腔热血的,为没能上过战场抱有遗憾。
  “我还以为电影里演的够真实了,没想到战争是这样残酷。”陈开运感慨的说。
  “战斗的惨烈,是你想不到的,哪里是电影能够拍出来的。”陈开兴笑了笑。
  “开兴哥,你一参军就去了朝鲜,那时作为新兵不怕吗?”陈开顺又好奇的问。
  “子弹满天飞,开始能不怕吗,”陈开兴叹了声,“可当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牺牲了,在那种状态下,会让人充满仇恨的瞬间成长,接着瞄准、刺杀啥的就全都会了,一心只想报仇。”
  “所以,战争是尸山尸海堆出来的灾难,咱们要不是被迫反击,没有谁愿意打仗,还是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吧。”方平也感叹着。
  “首长说的对,我虽没参加抗美援朝,不过俺们部队驻扎台海,断断续续又跟对岸打了几年,即便伤亡不大,但炮火连天下,还是会让人感到战争所带来的残酷。”孙德江又被触动了。
  “可不怎的,俺们支前时,没少帮忙掩埋牺牲的战士,好多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就那样去了。”陈继远也伤感的点了点头。
  “当时呀,就觉着这都是咋的了,怎么人命不像人命了一样,看着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真能压地你喘不过气来。”孙孟生同样深有感触。
  而沉默一会儿,陈开兴就对钱胜利说:“老钱,你还记得在朝鲜时,咱们那场阻击战吗?”
  “咋不记得,这些年,每当梦见到处血淋淋的场面,第二天就心惊肉跳。”钱胜利皱起眉头。
  “是呀,这辈子都忘不了,”陈开兴苦涩一笑,“连长牺牲了排长上,排长牺牲了班长上,那晚,俺们光连长就换了七八个,一场仗四天四夜下来,一百多人只剩了不到三十。”
  “唉,”钱胜利长叹了口气,“都留在那里,回不了家啦,说咱们是英雄,但跟他们比起来,算个啥呀。”
  “还有柱子,是我带着去参军的,可眼睁睁看着中枪被河水冲走了,却没有办法,到头连个尸体都找不着,俺对不起他呀。”陈开兴忍不住落下泪来。
  “陈大叔,柱子是?”方平转头问陈继昌。
  “也是陈家庵人,打小没爹没妈的可怜孩子,偏连死了都没个安息的地方,”陈继昌喝了口酒后说,“还有埋在俺村北的那几名烈士,谁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
  “哎,”方平一声长叹,“也总算能够长眠这里,不像有多少战士都尸骨无存,想想,实在是有愧呀。”
  “首长,咱那么多的同志还埋在朝鲜,啥时候能带他们回来呀,家里有爹妈,有兄弟姊妹,也有老婆孩子的,都在盼着呢。”而陈开兴心怀过往,就越想越忍不住,以致“呜呜”的哭了。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等咱们国家强大了,相信一定能带他们回家,”方平也双目含泪,“还有那些在抗日和解放战争时牺牲的战友,都不会忘记的。”
  而说起那段逝去的铁血岁月,更让他激情澎湃的,仿佛又回到了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同时,也让陈继昌、陈继远和孙孟生再次想起了,当年推着独轮小车往前线去的场景。在革命胜利的丰碑上,那浩浩荡荡的支前大军,何尝没被他们描下浓重的一笔。
  更感染了,孙德江、钱胜利、陈开兴、陈开顺、陈开运几个革命后辈,跟着唱了起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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