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艰难求学路之二：严厉的父爱

　　乡镇小学，是连家坡方圆四十里范围内唯一一所山区小学。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大都分布在秦岭深山的各个山沟，每家每户相距比较远，也非常分散：有四五里地的，有七八里地的，也有十几里地的，而且都是山隔着山，沟连着沟，看起来很近，好像就在山的对面，可走起来却要大半天时间。再加上家家距学校较远，谁也不敢在孩子很小的时候送去上学，尤其是女孩。一是学校不收，孩子太小无法住校；二是山里野兽多，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独自走在山里，也时时有被野兽攻击的危险；三是女孩毕竟不方便，出个啥事谁也承担不起责任。之所以学校答应收连国花，是因为班主任高艳红是个女老师，距镇上不远，她女儿就在他们班。班主任一见连国花长得眉清目秀，落落大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灵气和豪气，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于是，主动帮连国花给校长求情，并答应让她和自己女儿一起住家里。这使得连国花的父亲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女儿真是有福，一上学就碰了个这么好的班主任。
　　然而，对连国花来说，虽然有男孩子的活泼性格，但毕竟从小没有离开过父母，加之父母的宠爱，从来都是生活无忧，无拘无束，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独立生活？
　　因此，来到学校的第一周，连国花就感觉时间像停止了一样，漫长而无聊。开始还觉得新鲜，三四十个小伙伴在一起，就像一个友爱的大家庭，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上课时学文化，下课后做游戏，非常开心，也特别新鲜。想想在家的日子，一天见不了几个人，也没有这么多小伙伴在一起玩耍，除了帮父母干些家务活外，就是到山里采草药，无聊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是，等到第一天的新鲜劲过后，第二天就开始坐不住了。上课心不在焉，下课无心玩耍，脑子里全是家里琐事：一会儿听堂兄讲故事，一会儿帮父亲采草药，一会儿在门前的小河里逮螃蟹，一会儿到村旁的大树上掏鸟窝，就连父亲平日里的训斥和母亲整天没完没了地唠叨，也成了一种最美的享受。一节课上完又是一节课，直到晚上睡觉时，才发现过去的才是一天，好漫长的一天。
　　好在她的班主任高艳红对她特别好，不仅让她和女儿李晓爽住在家里，还专门让她和李晓爽坐一张桌子。这让她多少有些依靠，也安心了许多。但只要一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听着屋外偶尔传来的夜莺啼叫和狗的狂吠，她就怎么也睡不着。
　　来的时候父亲反复叮咛：晚上没事要背诵《医学三字经》和各种各样的中草药名称及药性。可是，在这漆黑寂静的夜晚，脑子里全是家里的人和事，哪还有心思去背诵这些。
　　此时的连国花，真的后悔来这里上学，甚至后悔自己长大，要是一直五六岁多好呀！
　　在学校的日子是漫长的，漫长地让连国花天天盼着星期天到来，盼着父亲接她回家的那一刻。
　　有好几次，她利用吃完饭的空余时间，一个人偷偷沿着回家的山路走很远很远才返回来。明知道这是不允许的做法，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走出去又走回来，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同桌李晓爽都不敢告诉。
　　有一天在学校吃过晚饭，正背着书包给李晓爽家走，走着走着，又想自己的家了，就顺便拐进了回家的路上。当时已经是深秋季节，天冷不说，还下着小雨，她走了没多一会儿，天就黑了。弯曲的小路静得只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再加上一眼望透的茂密树林，她忽然听父亲说过。没事的时候不要乱跑，山上的狼多。一想到狼，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调转身子就往李晓爽家的方向跑。
　　那时候，根本没有雨具，她只穿了一件母亲做的厚粗布夹袄，等到跑回李晓爽家的时候，整个衣服都湿透了。高艳红老师一见到她，怜爱地问道：“外面下着雨，你上哪里去了？”
　　“我……”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我就是在外面玩了玩。”她使劲地摆摆手，跟没事一样。
　　“不管你干啥，都不能这么晚回来。”高老师严肃地批评道。
　　“记住了，老师，我以后再也不晚回来了。”她嗫嚅着。
　　“记住就好，赶紧把湿衣服脱了睡觉。”说着，高老师帮她脱了衣服，并晾在家里的一根绳子上，才放心回到另一间卧室。
　　此后的几天，虽然她不敢再外出，但想家的念头一点都没减。有好几次，她利用课间休息时间，一个人躲在学校旁边的那棵大树下，望着家的方向偷偷抹眼泪。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赶紧擦干眼泪，强装欢笑地走进教室，开始漫长的四十分钟上课时间。
　　终于，苦熬了整整一周的时间结束了。星期六下午快下课的时候，父亲来学校接她。那一刻，她的心连同整个人，就像一只放飞的小鸟，自由而欢快地向家的方向奔去。
　　尽管父亲和以前一样，问这问那，神情严肃，但她一点都不胆怯，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一周来的真实想法。听得父亲狠狠地训斥她一顿，立即让她背诵不知背过多少次的医学知识和药名药性。
　　尽管这一周时间，她心烦意乱地没背过一次，但早已烂熟于心的连国花，根本不在乎父亲的随时提问。
　　果然，当她流利地背诵一遍医学知识和药名药性后，父亲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觉察的满足和微笑。这才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就在第二天返校的时候，连国花却遭到了父亲的一顿痛打。
　　也许是时间过得太快的缘故吧！也许是去学校的时间太早的缘故吧！也许是根本就不想上学的缘故吧！当连国花刚吃完中午饭，准备找几个小一点的伙伴玩耍时，父亲却叫住她：“哪里去？准备一下，送你去学校！”
　　“这才吃完饭，还早呢？”她的心猛地噔一下，情绪立马低落到冰点。
　　“早啥？三十里的路，等到学校，也就快黑了。”父亲起身站在门口。
　　“我就不想上学，没啥意思？”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连国花竟说出这样的话。
　　“啥？你说啥？”父亲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我说上学没意思。”她又一次鼓足勇气说了一遍。
　　“嗵”的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屁股就重重地挨了一脚。她正要拔腿逃跑，父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在她屁股上打了起来。边打边气愤地说：“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这才去了几天，就说没意思，不想去。那你说，干啥有意思？”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让正在屋里收拾碗筷的母亲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是咋回事后，立马疯了似的跑出来，一把拉住老伴的手，用整个身子挡在中间。“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娃。”母亲大声地埋怨父亲。
　　“你问她说的啥？”父亲怒气未消。
　　“说的啥我知道，不管咋样，也不能这么打娃。她毕竟是女孩，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母亲紧紧地抱着连国花。
　　“女孩咋了？都新中国了，女孩和男孩一样。都是你平时惯的，要不，她敢说这话？”
　　“她还是个娃娃，懂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这么打她，哪像个当爸的。”母亲越说越气，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不管咋说，不上学就得挨打。”说着，父亲又重新冲着她喊：“收拾东西，准备走。”
　　看到父亲如此严厉，连国花只好委屈地背上书包，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家门。
　　母亲赶紧解下围裙，准备送她。父亲赶紧制止。
　　“还要送？有啥好送的，越惯越不像话了。”
　　母亲就迟疑在那里，只好目送着她们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连国花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地跟在父亲后面，有好几次父亲放慢了脚步，想和她一起并排走，都被她无声地用行动拒绝了。父亲脚步放快，她就放快；父亲放慢一点，她就跟着放慢。
　　如此了几下之后，父亲生气了。“咋，不愿意跟我走一起？”父亲问，明显表示不满。
　　“没有，我就在你后面紧跟着呢。”她赶紧说。
　　“那你说，今天打你对不对？”
　　她只是低头走路，半天没有回答。
　　“这么说，打你打错了？”父亲抬高了声音。
　　“没有。”她嗫嚅着说。
　　“嘴上说没有，实际还是不服。”父亲的声音虽没有刚才那么高，但还是有一种威严在里面，这使得作为女儿的她，只能低头走路，不敢说一句话。她感到父亲有好几次想放低声音好好给她说话，可每次说出的话都是硬邦邦的。这不，父亲又开始说教了。“我打你，那是为你好，不管咋说，咱家过去也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是讲规矩、讲道理、讲礼数的。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干啥就干啥，不想干啥就不干啥。”父亲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她，见她一点反应没有，抬高声音问：“我说的话你听着没？”
　　连国花赶紧大声说：“我听着呢。”
　　看她态度还算端正，父亲继续说：“你说你对学医有了兴趣，也愿意上学认字学文化，这是好事，说明这几年爸没白教你，但咱不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这要放在过去，是绝对不允许的。”
　　看她认真听讲的样子，父亲的态度明显温和了些。“你祖太爷之所以能考取朝廷六品御医，那是他对学医有浓厚兴趣，有勤奋学习的吃苦精神，有从严要求自己的自律意识。还有，你祖太爷当年为啥能把连医堂发展壮大，能在大灾之年救济穷苦人整整三年，就是他有着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对老百姓有一颗仁慈博爱之心。这些都是当一名好医生的最基本素质，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听了父亲这一大堆话，连国花似乎领悟了其中的道理，她又一次嗫嚅地说：“这些道理我知道，我只是想在家里多待一待。”
　　“可你明明说不想上学了。”父亲抬高了声音。
　　“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不惹你生气了。”连国花第一次给父亲承认了错误。
　　“知道错了就是好孩子，你说你现在住在老师家里，多好的事，要不是这，爸还真不放心你到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对得起人家高老师。”
　　“嗯，我知道了。”连国花一想到高老师的好，就来了精神，脚下也有劲了许多。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直到进了校门，没有再训她一次。
　　父亲离开学校的时候，专门拜访了高老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之后，和上次一样，交代连国花该注意的事项。便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