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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不堪回首的劫难 第八章、第九章

作品名称:爱恨情仇      作者:神秘老太      发布时间:2024-05-18 10:11:17      字数:7212

  第八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轶群被分配到靠山乡穷棒子屯。靠山乡因地理环境差,交通闭塞,是典型的穷乡僻壤。全乡零零落落地有十三个屯。大一点的屯有百来户人家;小一点的只有十来户。屯与屯多半是隔山不相望,隔水没有桥。
  从这屯到那屯,走起盘山路来,也得大半天。穷棒子屯是靠山乡的最穷的屯,解放前这里是土匪出没之地,住户穷得很,光棍很多。解放后,村民生活虽然有了好转,但因自然条件太差,交通不便,文化落后,所以没有摘掉“穷棒子”的帽子。
  
  高轶群他们这户共有十二人,八名男生,四名女生,全是共青团员。但是高中生只有高轶群他自己,其他十一人都是当年没有考上高中的初中毕业生。高轶群比他们年龄大,所以大家自然推举他当户长。在户里,高轶群事事处处都有老大哥的样子。
  刚来时,屯里无闲房,生产队把碾房倒了出来,让他们住。从来没干过泥瓦活的高轶群,俨然是个“大工匠”,带领同学脱坯,在个筒子屋砌了两堵墙,隔成三个屋。东屋搭了个对面炕住八名男生,西屋搭一铺炕,住四名女生。中屋是厨房,搭了两个大锅台。虽然条件差点,但是大家热情很高,整天热热闹闹的,也真像个家的样子。
  
  高轶群每天第一个起床,先把水缸挑满,再把院子扫好,把饭做在锅里,然后叫醒同学们。
  在地里,他总是干在前,歇在后。然而他却很少说话,他只想尽到大哥和户长的义务,而不愿意成为大家的朋友。他不愿意和任何人交谈,因为他心灵里的创伤实在太重了。
  高轶群的确是个铁打的硬汉。秋天收割时,他不会用镰刀,两手磨起了一个个大血泡,一破就是连血帯水黏黏糊糊粘了一镰刀把。可是他不哼不哈地,头不抬腰不直,一直割下去。
  挑豆子时,他总是把豆綑捆得又大又实。挑起来看不到人。山路不好走,穿胶鞋太滑,他索性赤着脚山上山下地跑。
  
  冬天到了,山风卷着冒烟雪,封住了山间小路。他经常一个人悄悄地爬山去捡树枝,挑回来当柴烧。有时掉到雪窝里一半会儿拔不出腿。有的地方大雪齐腰身深,经常回来把手腿都冻僵了。
  屋里太冷,他就带头把包行李的塑料布钉在窗户上挡风。晚上他一个人偷偷起来,点着两口大锅烧开水,把炕烧得热乎乎的。
  他的心扉视乎是永远关闭的。唯独能表露情感的一是给妈妈写信,二是从不间断地写日记。
  他的性格,他的脾气,大家都摸不透。有几个心细的男同学,多次想和他好好聊聊,但都被他三言两语顶回去了。
  唯一敢和他说话的就是大咧咧的夏艳。这女孩不过十六、七岁,长了一副娃娃脸,一说话先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流露出的是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女同学们都说她是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傻丫头。所以凡是大家有什么要求和建议,都要通过夏艳和高轶群说。
  平淡而艰苦的生活一晃过了十来个月。
  
  一九六六年夏天,天气格外热、格外闷。在爆日下,山泉似乎被蒸发干了,庄家似乎被烤焦了。在烈日下劳作的人们,整天汗流浃背,热得昏头昏脑。
  高轶群似乎对天气十分不敏感,铲起地来一直不直腰,刷刷刷,一会儿就把同伴拉得老远老远。
  歇晌了,大家纷纷找凉快的地方休息,唯独高轶群,脸上盖个大草帽,直挺挺地躺在坡下的田垅边。
  夏艳端了一碗水,柔声柔气地叫着:“大哥,这儿太热了,到那边树下吧!给你喝碗水,凉快凉快吧!”高轶群从脸上拿起草帽,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不渴。谢谢!”说完又盖上脸装睡。夏艳顽皮地吐吐舌头,嘟嘟囔囔地走开了。夏艳走到山坡后,在灌木丛中,刚要蹲下小解。突然一双枯瘦的双手,从她背后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她呜呜地叫着,用力地蹬着扑上来的瘦小男人。
  二人搏斗时,一块石头被踩下山坡,滚到高轶群身边。高轶群警惕地坐起来,侧耳细听,他急忙跑向山坡。发现二人正在搏斗,他怒不可遏,一步窜上去,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那尖嘴猴腮的脏男人,然后一阵不由分说地暴打。瘦猴被打得满嘴淌血,跪地求饶。
  夏艳在一旁惊恐万状地哭着。高轶群一脚猛踢,瘦猴嗷嗷直叫。同学们闻声赶来,上前询问。高轶群厉声骂着:“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瘦猴子!她还是个孩子,你竟敢在她身上打主意。告诉你,再敢欺负我们户的女同学,我就踹断你的脊梁骨。”
  高轶群把瘦猴打得喊爹叫娘,直打自己嘴巴,还跪地求饶。
  
  晚上回来,集体户里却异常沉闷,大家各自闷头坐着、躺着,菜饭摆在桌上,落满了苍蝇,却没人去赶一赶。谁也不动筷。夏艳在墙角低声抽泣。
  高轶群对女同学说:“今后再有哪个混蛋王八蛋敢欺负你们,必须告诉我,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同学说:“光打也不是办法,现在这么乱,若是再给咱们扣上个政治帽子还不得拉出去批斗哇?”
  高轶群高声喊着:“屁!谁敢?我让他大头朝下见我!”说完,他从北面木箱里舀出了几碗小米,对大家说:“王大爷又病了,我给送点小米给他熬粥喝。”高轶群端着米盆走出去后,一个女同学说:“我看大哥这回可要倒霉了,瘦猴被打得那样,他肯善罢甘休?”一个男同学说:“看他那德行,我们还怕他不成?”一个外号叫“智多星”的女同学说:“有几个他那样的地赖子我们都能对付得了,他的后台可是又硬又臭呀!”“你说的是刘家屯的独眼龙吧?”“是呀,独眼龙刘福贵是瘦猴的二舅。现在他可是土地佬放屁——神气透了。提起靠山屯红总司的独眼龙,谁不惧他三分。”“智多星”知道的事总是比别人多。一个女同学说:“要我看,这事就拉倒吧!他也没把夏艳咋的,我们这口气就咽了吧。”一个外号叫“大嗓门”的男同学亮起了大嗓门:“要我说,咱们一不害怕;二不埋怨;三不后悔。反正大哥也把瘦猴打了,有啥了不起的,咱是知青,有毛主席给咱撑腰,怕啥?”一个胆小怕事的男同学说:“咱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打不起还躲不起?”
  大家正议论着,瘦猴领着一群带红袖章的凶神恶煞破门而入。他们一进屋,就踢倒了凳子,掀翻了桌子。瘦猴狗仗人势,手指三块豆腐高的独眼龙,尖着嗓子说:“这是我们红总司的总司令——刘福贵同志。今天他在百忙中,亲自来处理高轶群毒打贫下中农的反革命大事件。你们户长呢?我们今天是来抓他的。”众学生毫无惧色,齐声责问:“为什么乱抓人?我们户长打的是坏人,凭什么说是反革命事件?”
  
  丑陋的刘福贵干咳两声,装腔作势地说:“乱抓人?你们户长对贫下中农大打出手,这说明他对贫下中农有刻(误读kei)骨仇恨,叔(孰)能忍,婶(是)不能忍。这是大涨资产阶级志气,大灭无产阶级威风,这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破坏文化大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刘福贵满口喷着吐沫星子大放厥词。
  学生们一听,真的给上纲上线了,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恐多说一句,反而对大哥不利。
  狐假虎威的造反派小喽啰们,吵吵嚷嚷:“快说!快说!高轶群哪去了?”“高轶群是不是畏罪潜逃了?”瘦猴子吹胡子瞪眼地大喊大叫,“你们不说就是包庇反革命,包庇反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刘福贵喊道:“不交出高轶群,统统抓走!”
  正在造反派张牙舞爪要抓人时,高轶群回来了。他宛如一尊雕像,正气凛然地站在门口,怒目而视。坏蛋们被他那锋利的目光震慑了,显得有些慌乱。最嚣张的瘦猴害怕高轶群再动武,躲到刘福贵身后,贼眉鼠眼地看着高轶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刘福贵此时此刻也有点老鼠见猫的感觉,也怕遭到白天瘦猴一样的待遇。他一看身旁的左膀右臂,胆子也就壮了起来,装腔作势地说:“我们是红总司的,今天本来是抓你的,可是考虑到明天的具体情况,也就先不带人了。我正式通知你们户,明天全公社联合游斗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和牛鬼蛇神。根据你们大队革命群众的检举揭发,你高轶群殴打贫下中农,破坏文化大革命,已构成现行反革命罪。明天上午八点到公社门前集合。要自己做好黑牌子和高帽子,如果不按时到,明天发动全社造反派抄平你们集体户!告诉你们,全户的人都必须准时到,一个不能少!”
  这些恶魔耀武扬威,大呼小叫,扬长而去。
  
  高轶群似乎没听到刚才恶魔们的狂吼乱叫,平静地说:“公社明天开大会,我们不能不去。希望大家做好准备。至于我的问题吗,大家也不必担心。他说他们是贫下中农,我还是烈士子弟呢。比这些,我比他们牌硬。明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你们不要参言,免得节外生枝。”
  平时无忧无虑的夏艳,已哭成个泪人。她歉疚地说:“大哥,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真对不起!我真怕!”
  “保护你们是大哥的责任。别怕!天塌下来,有大哥为你们顶着。”高轶群深情地说。
  同学们听了这话,心里敞亮多了。他们都被高轶群情深意切的话语打动了。大哥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大哥就是户里的顶梁柱。有大哥为他们撑腰,他们什么都不怕。
  
  第九章、相逢不易相见难,柔弱母女命运惨
  
  公社门前的空场上围了黑压压一片人,站在前面的有十几个被批斗者,他们是十三个生产队押送来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他们各个头戴高帽,脖挂黑牌。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被剪了“鬼头”的白玉,她一手抱着个几个月的婴儿,一手牢牢地抓住栓牌子的粗铁丝。因为她的牌子是挂在后背,所以她的头不是向前低着,而是向后仰着。她前胸还挂着一串破鞋。
  白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无血色,嘴唇青紫。她眼角挂着泪花,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孩子的脸上。白玉身后的牌子用白粉笔写着“大特务、大破鞋——白玉”名字是倒写的,而且打了红叉。
  白玉右侧隔着一个人是高轶群,他既没有戴高帽,也没有挂黑牌。他桀骜不驯地叉开双脚,昂首挺立,大有一副革命者英勇就义的气派。
  一个矮个子造反派一窜高,想按下高轶群的头,自己却坐了个大屁蹲。高轶群威严不可侵犯,对那个喊疼的小矮子露出了鄙夷的目光,禁不住轻蔑地笑了。小矮子的洋相,引起群众的哄笑。白玉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看,一下子和高轶群四目相对。二人惊诧万分。高轶群的眼里奔涌出的是一连串的问号。白玉的眼里倾泻出的是血而不是泪。
  高轶群和旁边的“走资派”交换了一下位置,他从白玉手里接过孩子,然后把牌子转到白玉的胸前。白玉突然昏倒,引起一阵狂呼乱叫。高轶群蹲下,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头,凝神望着那张曾经秀美迷人的带有血污的脸。
  夏艳从人群中冲出来,接过高铁群手中的婴儿,抬脸望着高轶群问:“她是谁?她怎么了?”高轶群想呼喊白玉的名字,但在此时此刻,他不能相认,相认有可能连累她。他想问明白她为什么会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孩子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但他不能问,因为这是在非常时间、非常环境中。他唯一期盼的是她马上清醒过来。
  因为白玉的突然昏厥,会场上乱了。造反派们已控制不了局面了。独眼龙刘福贵,像个笨拙的企鹅,跩了过来,弯腰看了看白玉,脸色十分难看地问身边的人:“她怎么了?她死了吗?”高轶群说:“她若真的醒不过来,你就是头号杀人犯!”
  刘福贵也怕真的出人命,自己担待不起,再说他使用批斗白玉的招法,目的不是让她死,而是逼她就范。没成想白玉出了意外。他不得不下令:“把她抬到卫生所去。看看她是真昏还是假昏。如果装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喽罗们找来了一块门板,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放上去,抬到了附近的卫生所。
  
  医生对白玉进行了详细地检查,初步确诊为中暑和血管抑制性昏厥。经过一番处置之后,白玉渐渐恢复了知觉。当她看到身旁的高轶群时,就像落水人抓住了浮生物,一把抓住高轶群的手,泣不成声地乞求着:“救救我!救救我吧!”高轶群心头的刀口上像撒了一把盐那样灼痛,他望着满身伤痕的白玉,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他一看身旁这些吹胡子瞪眼的造反派,把一肚子话吞了下去。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暗示她,表示诚挚的关切和安慰。
  这时,刘福贵虚情假意地来到了诊室,顺水推舟地说:“她病得不轻,今天晚上先把她带回去。对她的批斗过几天再说吧。”他一抬头,惊异地发现了高轶群,刚想扎乎,但被高轶群锋利的目光刺了回去,极不情愿地说:“你?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你能在特殊情况下表现得不错,这也是将功补过的表现。现在没你事了,回你们屯吧!什么时候批斗你,另行通知。”
  高轶群面对这些愚昧的吆五喝六的造反派,不愿多说一句话。无可奈何地默默地离开了卫生所。从乡政府到穷棒子屯要翻过两座小山包,得走十九里地。
  
  天热得很,没有一丝风。脚踩在石头上,很烫很烫。高轶群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种不可名状的窒息感迫使他不得不走走停停。他的心烦躁极了,对几个月来全国的形势百思不解。上面下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指示,号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打倒党内一切走治本主义的当权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刘、邓、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柔弱的白玉都不放过?
  
  好心的夏艳在白玉被抬走之后,把孩子抱回集体户。这下子可惹了麻烦,孩子啼哭不止。后来“智多星”张爽找来了邻居张嫂,张嫂把孩子抱在怀里,又悠悠又拍拍,心痛地说:“你们看看这孩子多可怜!这是饿的。”说着解开衣扣奶起孩子,小东西贪婪地吮吸了好一会,便慢慢地睡着了。张嫂说:”我孩子也不大,奶水还不太足,所以不能天天来奶孩子。依我看你们还是把孩子送回去吧!这么点点的小东西,你们是喂不活的。”说完放下孩子,急匆匆地走了。大家为难了,有的埋怨夏艳多事、有的说夏艳好心办错事、有的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嘟囔:“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呢?他回来就好了。大哥一定有办法的。”
  正说着,高轶群回来了。他听见西屋有婴儿的啼哭声,便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西屋。他蓦地想起来了,大半天光顾忙活白玉了,把孩子都忘了。他急急忙忙到孩子跟前,仔细端详起孩子来。这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饭勺大小的小脑袋瓜上一根头发都没有。眼睛眯成一条缝,白嫩的小脸上长着一个小鼻子和芸豆大的小嘴。小手又细又嫩,两条小腿也很细,小脚丫还没有大人的拇指长。总之,这是个可爱的袖珍婴儿。高轶群看了,一阵阵心酸。
  他猜想这孩子不是早产就是先天不足。这小东西是母亲不幸遭遇的“物证”。
  夏艳一把拉过高轶群,像见到救星一样说:“大哥,你可回来了。看看这孩子,怎么办?”高轶群犹豫了片刻,果断地说:“我们心有余力不足,这么点的孩子,怎么能喂活?唯一的办法是赶快把她送回去。”同学们非常担心白玉的情况,都着急地问:“那个漂亮女人不像是乡下人,岁数也不大,怎么会是特务呢?”“她到底怎么回事?有危险没?”“造反派批斗她,这孩子送回去,她能管吗?她们娘俩太可怜了。”
  高轶群没办法一一回答大家的问话,其实这些问题也是他急需知道的。他只简单地讲了一下白玉到卫生所后的情况。
  送张嫂的张爽出去很久,这时才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大声说:“据我初步了解,白玉是从外地来的。去年冬天她的姨表哥——刘家屯的生产队长,安排她当了民办教师,住在学校。今年春天生下这个早产儿。红总司认为她来历不明,对她进行了内查外调,说她父亲是国民党的特务,又说她从小受过特务训练,是她父亲发展她加入特务组织的;又因为她有孩子,没有丈夫,怀疑孩子是私生子,因此说她是大破鞋。她是刘家屯重点批斗对象,这一个月来,她被造反派打得死去活来。”张爽的确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在屯里,人缘最好,愿意和大妈、大婶、大嫂、大姐唠家常,还愿意给人家出点子,帮别人解决问题。因此她的新闻、旧闻比谁的都多。这不,跑出去还不到一小时,便基本摸清了白玉的情况。
  张爽带回来的信息,对高轶群来说是极其宝贵的。从去年分手后至今,快一年了,他对白玉的情况一无所知。今天批斗大会偶遇,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一阵阵狂涛巨澜。他决定亲自送孩子,也就借此机会再了解一些白玉的情况。他刚刚走完十九里地的山路,回来后连口饭都没顾得吃,为了尽早把孩子送回去,高轶群还要到后山刘家屯,来回还得再走四十来里地。夏艳要跟去,高轶群没让。为了不晒着孩子,大家在高轶群身后绑了一把伞,像个大草帽,罩到他的头上。虽然很不得劲,但却很牢固。这样就不会晒着孩子了。高轶群抱着这个不足五斤重的小东西,耐着山石的熏蒸,又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傍晚,他到了刘屯,打听到白玉的住址。这是一个破乱不堪的小院,根本不像一座学校。只有一排东倒西歪的土坯房,大约有四、五间。白玉住在最东头的“値宿室”。这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有一个小火炕。火炕旁是一个炉灶,上面放一个小铝锅。看来一年四季都要在这里做饭了。屋里什么家俱都没有,只有一张学生的课桌,桌上摆着一些书和本。
  白玉躺在炕上昏睡,炕沿边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一看高轶群抱着孩子进来,急忙下地迎接:“哎呀!可把孩子送回来了。这是小玉的命根子,她在睡梦中还喊着孩子的名字。”
  高轶群一想这位老人一定是张爽说的白玉的二姨,便轻声地问:“您是二姨吧?”“是呀,是呀!快坐吧!快坐下来歇歇!”二姨把孩子接过来,又帮高轶群解下身上的伞,连声道谢,“看看,把你累坏了。这大热天可咋走了?你是前屯集体户的吧?”
  孩子的哭闹声吵醒了白玉,她一看到孩子,还以为在梦中,声音嘶哑地呼叫着:“婷婷,我的宝贝……”她吃力地坐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孩子抱起来。她望着高轶群,辛酸的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有千言万语想向他倾诉,然而却泣不成声。二姨劝她说:“孩子,他们对你下了狠茬子了,你就别犟了。这个民办教师咱不干了,一个月挣那点工分啥也不顶。要我说你就抱着孩子回城吧,找到她爹,别在这受罪了。”
  白玉目光呆滞、凄凄楚楚地说:“如果能找到他,我何必来这儿呢?”此时莫人杰那隆重的婚礼又在她的脑海中翻腾起来。就是那个婚礼,决定了她的悲惨命运;是那个婚礼,像一场龙卷风,把她卷到穷乡僻壤之中;是那个婚礼,使她遭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和摧残。想到这些,她已麻木了,任凭孩子怎样哭闹,她却无动于衷。二姨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拍着、哄着、唱着:“好乖乖,别哭,别哭!睡吧!小可怜儿,别哭了……”
  高轶群进屋后,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从白玉的静默中体味到她内心的苦痛已到了极点。他终于脱口而出:“小玉,要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千万别憋着,哭出来会好的。”白玉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久积心头的浊流苦水,犹如决堤的洪水滚滚滔滔倾泄出来。她扑到高轶群的肩头痛哭起来。
  二姨愣住了,她不知小玉为什么会在这个小伙子面前如此悲痛欲绝?她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为什么如此关心白玉母女?二姨突然怀疑,高轶群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为了能使他们好好谈谈,二姨抱着孩子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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