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课改先锋

　　我们选四弟担任课题实验人，根本没考虑他和女朋友苏敏老师之间的感情增进问题，而是因为四弟的作文训练的确胜我们一筹。
　　早在三年以前，四弟就在教研组一语惊人地说：“作文训练应该注重情境建构。”
　　这一崭新的命题令我们眼前一亮。
　　五弟问：“什么是作文教学中的情境建构呢？”
　　四弟煞有介事地解释说：“传统作文教学，只重视写作指导，但往往偏重抽象的写作知识指导，比如，材料、文题的提示，写作的大致思路，可能出现的失误，等等。这种指导，当然有必要，但它除给学生界定了写作的条条框框外，并不能给学生多少直观的、可感的体验和认识，学生的精神被压抑，‘情’调不出来，思路也就很难打开。写作离不开抽象的理性思维，但它首先表现为具体可感的情感体验和感性思维。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告诉我们，人的认识，是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即先有感性认识，然后才可能产生理性认识。写作，作为人对主客观世界认识的文字再现，也必然符合这一基本原理。因此，教师在作文教学中，如果能注重情境的建构，对提高作文教学质量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二哥打断四弟的话，催促他：“别铺垫，快说，怎么个情境建构法？”
　　四弟嘿嘿笑着，并不言语，直到马眼老师说“接着说呀”才慢腾腾地吞下一口茶，说：“情境，包括‘情’和‘境’两方面。所谓‘情’，指学生写作时必备的喜怒哀乐忧愤等情感，以及浮现于眼前或游历于想像中的各种情形、景象、情况等；所谓‘境’，主要指作文时良好的外部环境气氛。作文教学中的情境建构，就是教师根据写作的题材、体裁、要求和学生对此的感知度，采取灵活有效的写作指导，触发学生相关的情感和相关的情形、景象，创设活跃的写作气氛，从而让学生最佳精神状态地进入写作角色，并始终在这种角色体验中完成写作任务。总结起来说，情境建构的实质，就是调动出学生写作的情感体验，使其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写作……”
　　末了，四弟援引列夫•托尔斯泰的话做了总结：“‘在自己心里唤起曾经一度体验过的感情，在唤起这种感情之后，用动作、线条、色彩、声音以及言词所表达的形象来传达出这种感情，使别人也能体验到这同样的感情，这就是艺术活动。’情境建构就是这样的一种艺术活动，它要求教师先在自己心里完成本次作文所需要的‘情’和‘境’，然后，用艺术的语言去感染学生，使学生也具备同样的‘情’和‘境’。这样，学生的写作就成为一种有兴趣的艺术活动，久而久之，学生就养成了自己完成情境建构的习惯和能力。何愁写不出好作文！”
　　二哥跳到四弟身边，猛拍四弟的肩膀，说：“好你个老四！能不能再说具体点儿啊？”
　　要在平日，四弟一定会故意逗我们说“没了”，然后在我们兄弟几个不依不饶的哄闹中和盘托出，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巧苏敏老师从我们办公室的门前缓缓地走过，并似乎是不经意地转脸向我们办公室里面看了两眼。
　　我们都知道，这是苏敏老师约四弟的信号。四弟深知，这个时候，如果不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是难以脱身的，所以，四弟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爽快。
　　四弟说：“比方说，我们要让学生写景抒情，就可以让学生慢慢闭上眼睛，像欣赏一段优美的音乐那样，沉浸在老师为他们勾画的‘情’和‘境’中，他们会立即受到强烈的感染，跃跃欲试，急于动笔写作；再比如，要评论是非，针砭时弊，那么，教师先讲个故事，或者列举些现象，让学生从教师的演说中体验到强烈的爱憎，并激起灵魂深处的正义感、责任感，学生们激浊扬清的能力就一定会大大提高，写作热情也就会随之而来；如果要训练学生写人记事的能力，教师用艺术的导语，再现相关的一些情景和人、事，学生定能从自己的生活阅历中捕捉到类似的、相关的、真切可信的生活细节和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如果是写介绍说明类的说明文，可以让学生在观察了解的基础上，置身于该物、该现象的发明者、发现者的位置，设想着周围有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看着你，在渴望着从你口中了解有关的知识，学生写作的思路自然也就会顺当起来……”
　　四弟渐入佳境，完全沉浸在自己构想的作文情境建构里了，以至于忘记了苏敏老师若无其事地在办公室门前的甬路上来来回回地“赏花”。
　　本来，四弟用具体的事例把他的情境建构的内容和操作方法阐述得简洁明了，但四弟意犹未尽：“那天，我本来计划指导学生完成一次议论文训练，上课前，忽然下起了大雨，我便临时改变了作文计划，让学生静静地坐在教室里，聆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随着我富有感情和想象力的演说、点拨，推出了‘雨中’这一记叙文写作任务，结果，学生的作文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四弟的见解令我们耳目一新，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这种见解并不是拾人牙慧，而完全是自己在作文教学中的所思所悟所感。后来，四弟把这种自己悟出来的作文教学理论，结合自己的写作实践，写成了近万字的教学论文《作文教学中的情境建构》，居然在国家级刊物上公开发表了。
　　
　　四弟的作文训练卓有成效。有一次，全县的高中语文教师云集山镇高级中学，观摩四弟的公开课，四弟当时的精彩点拨令我们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外面正下着绵绵细雨。
　　四弟说：“请同学们注意——‘下雨啦’，这是谁都能体会到，并且能脱口而出的一种自然现象，当然，特殊的精神痴呆者除外。这句话里面的感受很一般，甚至没有什么感受，留不下文学韵味儿，我们称之为‘感觉’似乎更恰切。这种话，没念过一天书的、最纯粹的老农民也能说出来。可是，如果这样说——‘温柔的雨丝轻轻地扑打着我的面颊’这就不是谁都能说出来的了，有哪位同学听到过自己在家里种庄稼的老爹或者老妈说过这种话？那才怪呢！因为这句话里面有了非常细腻的感受，饱含了文学韵味儿嘛！而如果再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一如母亲呵护我的温暖的目光’，或者加上这样的一句‘一如老师三年来对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循循善诱的教诲’，就有了恰切的想象和联想了。如果同学们这样去观察生活，感受生活，联想生活，怎么可能写不出感人的好作文呢？再比如，同学们都有过不好意思地说话或者看到过别人不好意思地说话的经历。有同学写道：‘他说……’第二个同学这样写：‘他不好意思地说……’，显然，第二个同学比第一个同学细致了一些，但还不够，同学们调动一下自己的生活积累，想象一下，再细致一点儿，是什么呢？”
　　四弟卖足了关子，说：“同学们比较一下，这样写‘他涨红了脸，嗫嚅半天，说……’同学们请注意，用‘涨红了脸’、‘嗫嚅半天’来写出‘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就更富有生活感受了呢？”
　　四弟语出惊人，牢牢地抓住了学生和听课的人。令一见作文就头痛的学生们茅塞顿开；同时，让年复一年重复着传统的、低效的作文教学的同仁们深受启发。自然，这堂公开课取得了圆满成功，博得了师生们的阵阵喝彩，也让领导们眼前一亮，对四弟刮目相看。
　　
　　四弟承担了山镇高级中学语文教研课题，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确定了课题名称：《情境建构在高中作文教学中的具体运用》，并顺利地通过了山镇高级中学的课题立项答辩会，跳过县级，被确定为市级教研课题。
　　四弟雄心勃勃，立志用最短的时间，顺利通过市级鉴定，成为省级教研课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四弟就在苏敏老师和教研课题之间疲于奔命。在县市两级验收的课堂观摩会上，四弟又一次获得了成功。
　　
　　我们都认为四弟的运气特别好。再有三天就是观摩会，四弟却还没有确定好授课内容。这次观摩会，除了众多的评委外，作为山镇高级中学最高级别的课题研究成果汇报课，校长破天荒地给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不但责令前勤所有中层领导参加观摩，竟然下令全校在一线教学的老师全部停课，参加旁听，并再三强调，四弟的这堂课是全校的样板课，要让全校各教研组的老师们都听一听，比一比，看看人家语文组的课题研究进展到什么程度，好好总结、反思一下自己的课题研究。
　　校长在全体教职工会上的这一番发言，在给了四弟充分的肯定和激励的同时，无疑也给了四弟巨大的压力——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使得四弟和他的女朋友苏敏老师寝食难安，一时顾不得儿女之欢。
　　四弟的运气，好就好在经常能吃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正在四弟为作文训练的内容而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五弟就给他提供了活生生的作文训练素材。
　　清晨起来，五弟透过宿舍窗上的玻璃，望见后面麦田边上有一只野兔在蹦高儿。五弟立即意识到，那只可爱的野兔是被人下的兔子套儿套住了。
　　五弟高兴得手舞足蹈，跑出宿舍，骑上摩托车，冲出校园。
　　五弟要把这难得的可爱的动物逮住，亲手交给自小就喜欢兔子的女朋友葛玲老师。校长刚来到山镇高级中学的那天，五弟和葛玲老师在山上消受着激情岁月的时候曾撞见一只野兔，葛玲老师高兴、喜欢得不得了，害得五弟费了百般精力和体力还是没抓住那只可爱的野兔，没想到今天竟有现成的一只野兔在等着他去拿回来，献给他心爱的人！
　　五弟骑着摩托车，用最快的速度，绕过山镇高级中学的围墙，直奔校园后面的麦田而来。
　　那只野兔见五弟奔过来，蹦得更欢了。
　　五弟小心翼翼地解下拴住野兔后腿的铁丝扣儿，把野兔绑在摩托车的后货架上往学校跑。
　　五弟之所以跑得快，一来是急于把这难得的礼物送给葛玲老师，二来怕被人撞见找上门来，那样，要回野兔倒是小事，堂堂的山镇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大清早的去偷人家老百姓套住的野兔，这人可就丢大了。
　　五弟这样想着，不由得心里就有点儿紧张。正在这时，后面的野兔在车上不安分地挣扎，晃得五弟都感觉到了。五弟担心那根极有弹力的黑皮绳会把兔子勒坏或者勒死，便下得车来，将黑皮绳松了松，这下野兔安静了。五弟吹着口哨，悠闲而安详地进了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
　　五弟还没到单职工宿舍，就扯破嗓子喊：“葛玲，快出来看啊——我给你弄来了什么大宝贝！”喊声惊动了整排单职工宿舍，引得男女教工一起出来观看。
　　五弟洋洋得意，没有任何遮拦，双脚支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但谁也没发现五弟给葛玲老师弄的宝贝在哪里，只能好奇地看着这对热恋中人，倒是葛玲老师不好意思了，说：“什么宝贝呀？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喊得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了。”
　　五弟将得意的小脑袋朝车后一摆，转过脸来。
　　五弟大吃一惊，跌下车来，一边喊：“兔……兔子呢？一只野兔呀！我亲手把它绑在车上的呀……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我怕勒坏了它，还下来给它松了松皮绳呢！”
　　在场的人无不哈哈大笑。
　　葛玲老师狠狠地挖了五弟一眼，甩下句：“神经病！”就跑回宿舍去了。
　　四弟笑弯了腰，费力地直起腰，说：“我的傻弟弟哎，兔子的收缩性很强，皮绳的弹力也很强，你不给它松那皮绳，它也有可能挣出去跑掉，你老弟还给它松的哪门子皮绳哟！”
　　五弟野兔没捉住，反而落下个大笑话。五弟自己把自己搞得很狼狈，但却给四弟的观摩课提供了难得的作文训练素材。四弟的作文训练题目竟然是《李老师抓兔记》！
　　在人头攒动的观摩课现场，四弟将五弟李小米抓兔子的过程隐去了名字，浓缩成不足二百字的作文材料，然后开始建构情境，让学生进入特定的情境，自主作文。结果是，听课的山镇高级中学的所有老师、领导和评委都引俊不禁，兴趣陡增，全班学生都在四弟声情并茂的情境建构中步入了自主作文的自由天地。最后，学生们争相交流，踊跃发言，生花妙笔连连，精彩描述不断，硬是把这节观摩课推向了新课改的高峰。
　　
　　四弟的成功，启开了山镇高级中学教学改革的新的一页，它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校长这句精彩点评把四弟抛向了快乐的巅峰，更重要的是，苏敏老师做学生的时候，作文总是不成句，所以特别害怕生的孩子不会写作文，因而一定要给孩子选个会写作文的爸爸，这场观摩课，苏敏老师没加丝毫犹豫地在感情和理智上都给四弟打了满分，接着就耗尽激情地和四弟做了一回儿又一回儿精妙绝伦的作业。
　　当然，凡事有得必有失。四弟收获了观摩课的成功和苏敏老师的崇拜，可也不可避免地充分暴露了四弟对五弟的不仁不义，因而激起了五弟的狂怒。
　　五弟抓住四弟的脖子，喊：“你把自个的欢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啦!”
　　五弟和葛玲老师终日闷闷不乐。
　　眼看彼此的关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我、二哥和大哥都尽了百般努力，最后让经济陷入饥荒的四弟在丰盛苑酒店请了两顿，并说尽了好话，赔尽了不是，这才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