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秋夜之恋

　　若干日子以后的一天，四弟回来得深更半夜，差点被巡夜人员当作出来谈情说爱的学生。
　　当时，学生宿舍的灯已经熄了两个多小时。黄昏时正欢唱的秋雨也已经咽喉撕裂，精疲力尽，退到幕后去了。四弟浑身湿漉漉的，悄然登场，越过巡夜人员，轻声吹着《外婆的澎湖湾》曲调，一头拱进我们单职工宿舍，先“嘿嘿嘿”连笑三声，然后不紧不慢地宣布：“我已经把苏同志当场追到了啦！”四弟的话饱和了极富感染力的兴奋和激动。
　　我和二哥、五弟大吃一惊。
　　四弟屡经相对象的挫折，平生第一次如此兴奋、如此自豪地宣布当场撂倒了一个苏同志，足见这件事对四弟的意义重大，非同一般。
　　我和二哥、五弟几乎异口同声：“哪个苏同志？”
　　四弟张大嘴巴，说：“就是苏敏老师啊，新来的微机员，最苗条的那一个，难道你们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我们的惊讶大大削减了四弟满腔的热情，这使得四弟无心向我们汇报他撂追到苏敏老师的细节。
　　我们之前只知道，四弟对苏敏老师一见钟情，单相思思得疯狂，有几次，竟然在睡梦中喊着苏敏老师的名字，把我们几个都惊醒了。为此，四弟没少买糖或者请我们去小吃部搓一顿，算是对我们的补偿。
　　为了爱情，四弟学会了节制自己的高消费欲望，除了必要的生计开销，四弟把全部工资毫不吝啬地倾注到苏敏老师苗条迷人的身躯上和神秘莫测的肚子里。为此，我们哥儿几个，包括经济拮据的大哥都经常充当四弟的债主，不仅如此，四弟还违背了自己“从今往后向老爸老妈要一分钱就是王八”的豪然壮志，接二连三地向家里要钱。总之，四弟对爱情的投入和专注连五弟都自愧不如。
　　
　　其实，四弟把苏敏老师当场追到，从望其门墙开始，到最后登堂入室，非常简单。
　　四弟和苏敏老师的近距离接触，是在苏敏老师上班的第二天。人事部门要把在编的教职员工的信息输入计算机，实行计算机管理。苏敏老师分得了这个任务，她本来可以把信息表发到各教研组，然后让教研组长负责收起来，交计算机室，但苏敏老师待业六个多月后走上工作岗位的满腔热情，使得她亲自到各组处室，当面逐个让老师填写。
　　那天，只有四弟一个人在办公室批作业，苏敏老师飘然来到四弟身旁的时候，四弟全然不觉。
　　“哎－－你就是王小波老师吧？”
　　苏敏老师甜甜的女中音浸着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儿飘过来。
　　四弟抬起头：见是昨天刚报到的女微机员，苗条，漂亮，穿一身浅黄色连衣裙，浓密的黑发自然垂在后面，双手捏着信息表，平放在胸前，望着四弟，大大方方地微笑着。那样子极好看，极动人。四弟当时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四弟点点头，接过登记表，手中那银白色的钢笔就在上面欢快愉悦地跳动着。四弟边填表边用眼的余光注意到，苏敏美女脚上那双细高跟皮鞋也是浅黄色的！那鞋跟正略微踮起，美女的双手就自然地背到身后，上身随之前倾，大大方方地看着四弟把表格填完，然后道声“谢谢”，缓缓飘去。
　　四弟的眼前就晃动着一团裹着淡香的诱人的浅黄色，在深秋的清晨的门口，伴着射进来的一丝金色光线，持续了好久。
　　四弟为这团诱人的浅黄失魂落魄。失魂落魄的四弟在品尝了一整天的情感煎熬之后，终于在深夜轻轻拨打了苏敏老师的手机。
　　四弟在电话里情真真、意切切，足以让谈过恋爱和没谈过恋爱的姑娘都颤栗不已。
　　四弟的第一句话是：“苏敏老师，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苏敏老师莫名其妙，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什么离开离不开的！你该不是性骚扰吧？”
　　四弟说：“我是离不开你的王小波呀，教语文的，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苏敏老师就在那头拿着手机愣。
　　四弟绝望地想：完了，对方对王小波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绝望中的四弟就豁出去了，说：“你出来吧，走走好吗？”
　　苏敏老师就挂了电话。
　　苏敏老师开始坐卧不安。
　　这时，苏敏老师的手机又响了。
　　苏敏老师又摁了手机。
　　电话又响起来。
　　苏敏老师又摁了手机。
　　这样重复了整整五个轮回，苏敏老师打开手机，说：“别打啦，在大门口等我吧！”
　　四弟激动得差点儿掉了眼泪。
　　
　　两人沿着山镇的大街走。
　　四弟紧张中夹裹着激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见到你真高兴”？自己都觉得太俗气；说“今晚月儿真圆”？真是没话找话的屁话，今晚的月儿根本就不圆。可四弟的脑袋里翻腾来翻腾去的，就这两句话，四弟只有眼巴巴地望着苏敏老师。
　　苏敏老师看透了四弟的窘境，有意不说话，抿着很性感的嘴唇，无声地笑。最后，还是四弟从心里蹦出一句：“对不起，约你出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敏老师停下来，咯咯笑着，说：“我在想，刚才，深更半夜不停地打我手机的，另有其人呢！”
　　四弟在他的情爱日记中这样写道：我们两人的话都不多，但彼此都体味着淡淡的、无可名状的幸福。深秋的深夜已经有了浓烈的凉意，但我能感受到苏敏老师和我一样，浑身热乎乎的，因为我看到，她那娇美细腻的脸上洋溢着诱人的红晕。也许是我的坦诚和大胆征服了她的心，当我终于忍耐不住而拥抱她并深吻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拒绝……
　　
　　四弟的爱情进展，在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之前，是不会轻易地把事情公布于众的，这正是四弟在对待爱情问题上与五弟明显的不同。四弟能在细雨淋漓的秋夜和苏敏老师在一起，待到深更半夜，并在回来后兴奋地当众宣布追到了苏敏老师，显然四弟和苏敏老师的接触有了比深吻更实质、更深入的内容。
　　在我们“不彻底坦白就不得睡觉”的集体要挟下，四弟不无得意地交待了他追求苏敏老师的具体过程。
　　这是四弟和苏敏老师第一次深夜幸福的幽会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四弟没有自习辅导，四弟整个晚上就泡在苏敏老师的办公室里，和苏敏老师分享着绵绵秋雨带来的快乐。
　　快下第四个晚自习的时候，苏敏老师望着绵绵的秋雨，用商量的口吻，轻声问：“要不，出去走走？”
　　四弟爽快地说：“我正有这想法呢！”
　　两人就共顶一把红黄白条相间的雨伞，徜徉在山镇的大街上。这时的雨已经变得疏疏朗朗，街上的行人，早已被绵绵秋雨赶回了家，四弟和苏敏老师徜徉在山镇大街上的时候，四周空无一人。这为四弟和苏敏老师的“走走”提供了少有的宁静、温馨和浪漫。
　　四弟说：“雨天让人多情善感。”
　　苏敏老师纠正道：“是多愁善感吧？”
　　四弟忙说：“不不不，有了贤惠漂亮的美女相随相伴，再浓郁的愁也会变成漫天的彩虹。郁达夫在他的《故都的秋》里，把愁绪渲染得那么浓郁，那么悲苦。其实，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像你这样的、让人心动的女子……”
　　四弟的话在苏敏老师青春勃发的心上荡漾着阵阵涟漪，使得苏敏老师那颗多情善感的心不断地涌动着一种渴望。苏敏老师说不清楚这种渴望具体是什么，却在这种渴望中尽情享受着一个十九岁少女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这种幸福在不断地累积着，在条件成熟的时刻足可以迎来那令四弟终生难忘的一瞬……
　　四弟和女朋友苏敏老师不知疲倦地走向夜的深处。
　　后来，两人都感觉有点饿了。
　　苏敏老师说：“我办公室里有几根火腿肠，还有开水和方便面。”
　　两人便来到苏敏老师的办公室。
　　苏敏老师轻轻开了防盗门，象征性地去抓门边的灯绳，四弟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敏老师这一动作里的敷衍，便一把扳过苏敏老师。
　　外面的路灯光穿过窗户上的玻璃透进来，有些昏暗迷离，映照着苏敏老师俏丽的脸庞，朦胧淡雅。
　　四弟猛地抱住苏敏老师，狂吻起来。
　　苏敏老师在四弟这种太突然、太猛烈的爱抚中几乎虚脱，两人就倒在新铺的彩花地毯上……
　　四弟的动作近乎疯狂，竟把平日研究的相关的技术性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好在事前有了充分的铺垫，使得苏敏老师在一种全无痛苦的体验中表演着她应该表演的动作。
　　这时，从门缝里透进来明晃晃的手电光，同时传来巡夜人员的说话声：“听，微机室里好像有人……”这声音是从较远的地方传来的，加上刮起了秋风，显得隐隐约约，也就是说，适时的秋风和足够的距离冲淡了双方的声音，挽救了四弟和苏敏老师。
　　苏敏老师猛地停止动作，紧紧地抱住四弟，四弟一头扎进了那种奇异美妙、无可言传的世界……
　　巡夜人员脸贴在门上。
　　一个说：“我明明听见里面有很大的声音，怎么就没有了呢？”
　　另一个说：“你神经过敏吧？我怎么没听见呢？也许是老鼠呢！”
　　脚步声渐去渐远。
　　四弟从苏敏老师身上翻身下来，然后去拉苏敏老师。
　　借着透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四弟看见苏敏老师垫在臀下的白色裙子上的斑斑的殷红的血迹。苏敏老师在四弟的拉扯下沉甸甸的，极勉强，坐起来后，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四弟在女朋友苏敏老师的这种失声痛哭中手足无措。
　　在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内，四弟就使一个纯情少女步入了少妇的行列，这对于暴风雨过后的四弟来说，无论如何都觉得有点儿残忍。
　　四弟嗫嚅着，跪在苏敏老师面前，仿佛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犯人，在等待着法官的庄严宣判。
　　苏敏老师忽然仰起泪眼，声音里充满了怨恨，说：“我可告诉你啊王小波，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可得永远对我好……”
　　四弟掏心挖肝地说：“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从今往后，我王小波要是有半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树上的蚂蚁都不会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