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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24-05-08 08:40:29      字数:8536

  或许是因为明日收割玉米的缘故,丁家堡村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睡下了。除了偶尔有几只不安分的公猫母猫,在夜色里追逐嬉戏之外,并不宽敞的街面上,基本看不到有人在走动。喧嚣了一天的丁家堡村,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月色之下,许凯和郭海波拖着各自的影子,并肩朝着丁玉财家走去。
  “许凯你说,咱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去丁玉财家找周炳忠,是不是有点扯淡?”郭海波一边走一边问许凯。
  “不扯又能怎样?”许凯苦笑一声,说,“咱青年点八个‘带把儿’的知青,就咱哥俩算是等闲之辈;等闲之辈只能臣服于非等闲之辈,并且时刻听从非等闲之辈们的呼来唤去。所以说,但凡是扯淡的事情,就得由咱哥俩来做。谁叫咱哥俩是等闲之辈呢。”
  “这也太不合理了!”郭海波显然有些不满。
  “有啥合理不合理的?只要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就得从容面对许许多多的合理与不合理。因为,‘一切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一切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许凯拍了拍郭海波的肩膀,“这话是黑格尔说的。他是德国的一个著名哲学家。”
  “黑格尔就是个神经病!颠来倒去的混蛋逻辑还都他妈的说是合理的!这算是哪门子的哲学家?如果二杆子还活着,他也能说出这番神经病言论。”郭海波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深刻批驳了许凯所说的黑格尔的哲学悖论,“所以如果按照黑格尔的神经病逻辑,周炳忠搞对象是现实的,那么周炳忠搞对象就一定是合理的。既然周炳忠搞对象是现实而合理的,那我们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搞对象了。神仙也拦不住。”
  “你小子,简直比黑格尔还黑格尔了。”许凯忍不住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郭格尔如何?”
  “你可千万别叫我郭格尔。”
  “我为啥不能叫你郭格尔?”
  “如果黑格尔这个神经病哲学家,知晓了丁家堡青年点蹦出个比他还要厉害的‘哲学家’郭格尔,必会气急败坏地从他潮湿的墓穴里跳将出来,找我这个比他还要厉害的‘哲学家’郭格尔拼上一拼。”
  “但前提是,你这个‘哲学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必须在某一时刻穿越时空隧道,回到了黑格尔的那个伟大时代(在那个伟大时代里,大约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德国人都是哲学家),并在充斥着哲学气息的德国柏林的大街小巷嘲讽黑格尔是个神经病;肆无忌惮地在哲学信徒们的面前亵渎哲学家们的哲学思想。”许凯的脑子忽然闪现出一道耀眼的灵光,那道灵光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驾驭着他思想的马车一路狂奔。“或许只有这样,黑格尔不死的魂灵,才有可能从阴气十足的墓穴里跳出来找你拼命。当然也包括他的哲学家同伙。”
  许凯说完这些话后,又在脑子里认真仔细地过滤了一遍,觉得自己如果活在19世纪的德国,肯定要比黑格尔还黑格尔了。于是趁着灵光闪现之际,许凯又充分发挥了他编故事的才能,杜撰了一个并不存在也一定不会存在的“事实”说给郭海波听:“海波,你知道德国为何盛产哲学家么?”
  “为何?”
  “因为德国人的哲学基因太过强大。故而那些著名哲学家们的父亲将高质量的精子成功射入他们母亲子宫的那一瞬间,哲学思想的胚胎,就形成于他们母亲的育儿袋里了。经过十月怀胎之后,那些后来成为著名哲学家的微小而柔软的婴儿们,便急不可耐地从他们母亲的育儿袋里走了出来,毅然踏上了他们伟大的哲学路程。”
  “我操!德国人的精子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许凯一脸认真地说,“除了德国人强大的哲学基因外,他们的生殖器也很厉害。”
  “比非洲黑人还厉害么?”
  “他们各有千秋。”徐凯说,“非洲人只顾埋头繁殖更多的黑人后代,而德国人更注重于播撒优质的哲学家的种子。”
  “那……咱中国人有什么样的基因呢?”
  “咱中国人?”许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搞‘政治运动’的基因。”
  “这么说来,咱们中国人的这个‘基因’,要比德国人的那个‘基因’更厉害、更可怕?”
  “所以我们的汉语成语词典里,才有了‘谈虎色变’这样一个典故。”
  俩人一边谈论着黑格尔,一边拖着各自的影子继续往前走。经过姜永权家后门时,就听前面不远处有人哼着小曲儿朝他俩这边走来。那人哼的是《我们走在大路上》。尽管小曲儿哼得不怎么样,甚至在某个音调哼出之时,便顿然失去了控制;仿佛是一头受到惊吓的骡子,撒开蹄子跑到了二里之外,却是难以掩饰哼小曲儿那人此刻的愉悦心情。
  “听声音,好像是周炳忠那小子。”许凯停下脚步说。
  “你说的没错,那个哼小曲儿的家伙就是周炳忠。在咱丁家堡青年点,除了周炳忠之外,谁还会哼出这般折磨我们耳朵的小曲儿?”郭海波笑着问许凯。
  “当然有了。”许凯诡秘一笑说,“和周炳忠算是同伙。”
  “你是说……吴庆义?”郭海波思忖片刻后问道。
  “没错。但后者比前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凯故作神秘地说,“海波,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啥问题?”
  “假如吴庆义和周炳忠同台演唱《我们走在大路上》,那会产生怎样的一个效果呢?”
  “说实话,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俩同台演唱这首歌会产生怎样的一个效果。但我始终坚信我的两只耳朵肯定忍受不了这两个家伙不受约束的鬼哭狼嚎,一定会向这两个五音不全的家伙提出强烈抗议!”郭海波幽默地回答道。
  “我的耳朵不如你的耳朵强大。”许凯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因此我就有了后顾之忧,担心我的两只耳朵不胜其扰,故而失聪,变成了聋子的耳朵。”
  “聋子的耳朵,那也是耳朵啊。”郭海波也禁不住笑道。
  俩人刚说了几句玩笑话,哼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小曲儿的周炳忠突然站住脚,朝他俩这边喊了一声:“谁?!”
  “无——常——鬼!”少顷,郭海波捏着鼻子,拖着鬼魅般的长音回答道。
  “鬼……鬼还他妈的能说话?”周炳忠先是一怔,然后壮着胆子质问前方那两个黑影。
  “鬼咋啦?”许凯也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说,“鬼就不能说话了?鬼还能吃饭睡觉,还能打嗝放屁,还能搞对象生孩子呢!”
  搞对象生孩子的话,是许凯故意说给周炳忠听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里凝固了。
  此时的周炳忠,仿佛在这一刻里被那两个所谓的无常鬼给施了定身法术,如同一尊泥塑立在那里。
  恰好这个时候,一团黑云遮住了月亮。没有了银色月光的映衬,整个丁家堡村就像是被妖魔鬼怪施了妖术,顿时就笼罩在了阴森可怖的黑暗之中。
  “周炳忠胆子小,别再吓唬他了。”许凯朝郭海波耳语道,“一旦把他吓出了毛病,咱哥俩可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郭海波也对可能产生的“不良后果”进行了一番分析,“真要把周炳忠给吓出了毛病,丁玉财和她闺女肯定会找咱哥俩讨说法。”
  “甚至于把咱哥俩的睾丸捏碎了也都不好说。”许凯的“分析”较之郭海波的“分析”更具有可能性——仿佛他们的分析本该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哼,丁玉财可没这个胆。就算天王老子借他个胆子,就算咱哥俩脱了裤子,把四只睾丸掏出来给他看,他都不敢捏碎咱哥俩的睾丸。”郭海波不屑地说。
  “蔫人出豹子。”许凯不同意郭海波的这个说法,“丁玉财不敢,不见得他闺女丁秀凤不敢。女人一旦被惹急了眼,男人也得躲着走。”
  “说的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郭海波似乎也觉得许凯的话有道理,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低声说道,“许凯,趁着这会儿周炳忠还在发懵,咱就赶紧撤吧。咱不管这个闲事了。”
  “撤!”许凯果断地回答道。
  俩人“撤退”之际,月亮悄然从黑色云团中钻了出来。霎时间,黑云飘散,星月朗朗。丁家堡村重新沐浴在了银色月光之下。
  “站住!”身后传来周炳忠的一声断喝。声音如同炸雷一般,震得许凯和郭海波的耳朵嗡嗡响。“我是捉鬼的钟馗!我是捉你们两个无常鬼的钟馗!”
  于是许凯和郭海波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许凯你说,周炳忠不会是被咱哥俩吓疯了吧?”郭海波惴惴不安地瞥了许凯一眼。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许凯心里也是没底,却又故作镇定地说,“因为周炳忠的嗓门儿从来就没有这么大过。”
  “那可咋办啊?”
  “有啥可咋办的?”许凯说,“真要是疯了,那也是他的造化。”
  “此话怎讲?”
  “可随时办理回城。此生不再修理地球。”
  “人都疯了,回城又有个鸡毛意义?”郭海波疑惑地问。
  “咋没意义?”许凯说,“至少他活在城市里。”
  “那跟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放心好了,周炳忠当不了行尸走肉。”许凯回头瞥了一眼紧追他们的周炳忠,转而又对郭海波诡秘一笑说,“你疯了,他都不会疯。”
  郭海波于是就在心琢磨这个问题:当个疯子其实也挺好的,至少可以无忧无虑、昏昏噩噩地活着……可是,我还没有享受过人间美好的滋味,甚至我连女人的手还都没有摸过,我凭啥要当一个丧失了七情六欲的疯子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许无常!郭无常!”周炳忠大声呵斥道,“随我去趟阎罗殿,让阎王老子发落你们这两个无常鬼!”
  其实,周炳忠如同一尊泥塑立在那里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被两个所谓的无常鬼给施了定身法术,而是正在心里琢磨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究竟是谁。之后就有一团黑云遮住了月亮。于是在那一刻里,他便知道那两个“无常鬼”究竟是谁了。于是心里就恼火起来,就有了反击“无常鬼”的强烈冲动。然而当他追上了那两个“无常鬼”时,心里的恼火以及反击的冲动竟然全都消失殆尽了——因为此前他与丁秀凤销魂的那一幕,似乎又在他的眼前呈现,继而冲击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敏感部位;尤其是他的那根引以为傲的阳具,突然就控制不住地直立起来。同时他的眼睛里也都充满了欲火(半个小时前,在丁秀凤家的柴房里,在完成了接吻以及抚摸乳房这两项“工作”之后,他又进一步“探索”了丁秀凤身上最隐秘的部位)。
  “钟馗同志,”许凯迎着周炳忠充满欲火的目光,嬉皮笑脸地说,“我俩束手就擒,随你去见阎王。”
  “你俩阳寿未尽,阎王懒得搭理你们。”周炳忠改变了之前的说辞。
  “这是阎王的意思,还是你周委员的意思?(周炳忠在青年点任宣传委员)”郭海波故作正经地问道。
  “谁的意思都不是。”周炳忠唯恐许凯和郭海波看出他裤裆里直立的阳具,抓住了他的笑柄。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切实可行的遮羞措施:将两手插进裤兜,撑起裆部,很好地掩饰了直立在裤裆里的那根短时间内难以疲软下来的东西。实践证明,他所采取的这个“补救措施”,效果还算不错。于是他又变得从容起来,“这是上天的旨意。上天说:普天之下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正在遭受磨难。台湾人民也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
  “所以我们要为之奋斗、为之牺牲。”许凯打断周炳忠尚未转达完毕的“上天的旨意”,佯装严肃地说,“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完成的历史使命。当然也包括你‘钟馗’同志。”
  许凯说到“钟馗”同志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几声狗吠。
  “听见没?狗也参与我们的讨论了。”周炳忠风趣地说道,“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肩负的历史使命很重、很光荣。”
  周炳忠是个缺乏幽默感的人,平时很少幽默一下自己或者别人(周炳忠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很幽默,于是他便有了成就感)。但他同时又是很现实的一个人,现实的让他顺从了平凡之人的生存法则,随遇而安地融入到丁家堡村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凡凡的琐碎生活里;现实的让他渴望尽早入赘到丁玉财家,成为贫下中农家的上门女婿。这一点,在他逼仄的意识形态里,在他爷爷那辈遗传给他的农民基因里,在他对农村姑娘丁秀凤说出非她不娶的铿锵承诺里,无不充分体现出来。上述因素,便是他最切合实际的生活态度。他时常这样想:既然生的卑微,就不必挣命把自己活成乌鸡变凤凰的样子,而且他也没有能耐让自己活成那个样子。因此今生今世,他注定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也不想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的需求永无止境,永不满足。所以像他这样一个缺乏美好理想和远大抱负的人,只能听命于现实,屈从于当下。至于幽默,如他所言,“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无关乎他与两个“无常鬼”对话中陡然生出的幽默,而是关乎半个小时前他在丁秀凤家的柴房里“探索”了丁秀凤身上最隐秘的部位(那种感觉让他飘然欲仙)。如此看来,周炳忠身上体现出的那点小儿科的幽默,无疑是跟肉欲相关的。这便是那个“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关乎”,周炳忠小儿科的幽默感和他自以为是的成就感,便如休眠期的火山,偶尔会喷发一次。
  “扯淡的话就此打住。”许凯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敦促说,“咱们赶紧回吧。明天还要早起收割玉米呢。”
  “所以……你俩不是闲的没事出来瞎逛游,而是专门出来找我回去的?”周炳忠忽然感到有些沮丧。
  “不然呢?”郭海波鄙夷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俩闲得没事,出来瞎逛游?”
  “照我看,你俩就是闲得五脊六兽!”周炳忠没好气地说,“……我周炳忠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我有啥好找的?”
  “你这说的什么狗屁话!”许凯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俩愿意出来找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他妈谁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周炳忠显然有些激动,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狂妄自大。不言而喻,这般狂妄自大的表情,无疑是被许凯和郭海波给激发出来的。
  “你这是夜郎自大!夜郎自大你懂么?”徐凯说完心里就想:这个平时看似谦卑的周炳忠,是谁给他加持了脾气,使他变得如此狂妄自大?之前的周炳忠,似乎始终保持着谦卑之态,鲜有狂妄之气。
  “我倒想做个夜郎。”周炳忠脸上泛着一丝轻蔑之色,“至少那也算是一个国。是个国,便有了可以自大的资本。而你们俩呢?不过是走卒而已。走卒,你俩懂么?”周炳忠忽然觉得“走卒”一词用的不太恰当,无疑会伤了许凯和郭海波的自尊心。于是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说的‘走卒’,不是贬义的走卒,而是褒义的走卒”,以此修正他的用词不当。旋即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悬于夜空之上的繁星皓月,不无感慨地说,“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实实在在地映照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却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这对星星和月亮很不公平。”
  “你咋知道星星和月亮感到不公平了?”许凯反唇相讥说,“你心里打没打小算盘我们不知道,可你咋就知道我俩在心里打小算盘呢?难不成你拜了姜半仙为师?有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本事?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和海波就尊称你一声周半仙。”
  “是啊周半仙,即便你听到了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那也并不代表我和许凯此时此刻正在心里打算盘。”郭海波接过话茬说,“因为我俩原本就不会打算盘。”
  “尤其不会在心里打小算盘。”许凯对周炳忠讥讽道,“改天你教教我俩如何?”
  尽管许凯和郭海波一唱一和,但他们两个也确实不会打算盘。在校期间唯一的一次学习珠算的机会,却因授课的周云芳老师在传授珠算口诀时,突然被驻校“工宣队”找去交代历史“问题”(周云芳老师的父亲,据说是个买办资本家,属于剥削阶级)而宣告结束。直到他们离开学校,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周云芳老师也没有交代完她父亲的历史“问题”。自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过算盘这种古老的计算工具,更别说是将中国古老的计算工具运用于实践当中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也许是我的表述有问题。”周炳忠摇着脑袋苦笑道,“算啦,权当是我周炳忠放了一个屁。”
  “而且还是一个臭不可闻的屁。”郭海波不依不饶地奚落周炳忠,“一个顶风能臭三里地的屁。我们不妨试想一下,多么臭的一个屁,能够释放出如此之大的能量呢?”
  “首先,这要取决于屁的体积、密度和速度。”许凯以传道授业者的表情和语气,向周炳忠和郭海波阐述了人屁的巨大能量是如何产生出来的。至于屁的知识来源,如今他已记不清了。但不管怎样,这都影响不到他对他们的答疑解惑。他如数家珍地说,“通常情况下,‘人屁的体积在17至375毫升之间,常见密度约为1.066至1.157毫克每毫升。’(许凯果真对屁有所了解,尤其是对屁的实验数字的了解)如果我们假设一个臭不可闻的屁,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冲出我们周委员的肛门,便会产生‘顶风能臭三里地’的巨大能量。”
  “许凯的分析很专业,也很透彻。”周炳忠尴尬地自嘲道,“假设我放的屁,果真会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冲出我的肛门,那么,‘顶风能臭三里地’的这一说法,就不能说是周海波的夸大其词,而是绝对能够成立的。但前提是,我的肛门必须要有韧性,能撑得住屁的速度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出现肛裂的严重后果。”
  周炳忠话刚说完,恰好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狗吠,似乎是从西洼子那边传过来的。于是许凯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郭海波似乎明白了许凯因何而笑,也就跟着他一起笑。
  “你俩笑啥?”周炳忠有些莫名其妙。
  “我俩笑狗。”许凯笑道。
  “狗有啥可笑的?”周炳忠越发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狗听完了你的那番屁论,感到十分震惊。”郭海波似乎是懂得狗的语言,便煞有介事地翻译给周炳忠听,“所以它才对你发出几声狗的感慨,对你说,它放的狗屁,远不及你放的人屁臭。总之它很佩服你放的屁。”
  “就差跪舔周委员的腚沟子了。”许凯笑着补充道。
  “我操!你俩竟能听懂狗的语言?”周炳忠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说,“这太不可思议,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狗与你俩之间或者你俩与狗之间能够如此心领神会,那么,你们便可名正言顺地称兄道弟了。所以你俩是狗的兄弟。声明一下,我这可不是借题发挥骂你俩啊!”
  周炳忠终于找到了让许凯和郭海波无言以对的“封印”。
  于是,许凯和郭海波的两张嘴,便被周炳忠的“封印”牢牢地封住了。银色月光下,许凯忍俊不禁地看着郭海波,似乎在嘲讽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同时他又联想到“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成语典故。于是他便觉得自己就是倾巢之下的那个破碎的“卵”。
  之后,许凯和郭海波就如寒蝉一般默不作声了。
  看着眼前这两个噤若寒蝉的家伙,周炳忠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许凯和郭海波是出来找他的,那就说明他俩事先知道他在丁玉财家,并且知道了他去丁玉财家的真实目的。然而他俩又为何避而不谈,却顾左右而言他呢?除非他俩是带着“任务”出来找他的,否则他俩轻易不会做出此等与己无关的事情来——在丁家堡青年点的八名男知青中,也只有他俩是小喽啰级别的人物;既然是小喽啰,就得无条件地听从青年点里的几位领导以及各方面条件都优越于他俩的知青战友们的差遣。尽管如此,他却从来没有对这两个所谓的小喽啰发号施令——虽说他是青年点的宣传委员——或以“点委会”委员的口气,让他俩做这做那,包括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所以许凯和郭海波也就没有理由来招惹他。这样一想,周炳忠就觉得许凯和郭海波这两个小喽啰“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绝对正确:即完成了任务,又不得罪他人。当然,如果换成是他受人差遣,他肯定也会本着“莫问他人烂事,不言红尘是非”的原则敷衍了事。
  总之,不管是谁差遣许凯和郭海波出来找他,不管他的知青战友们怎样议论他和丁秀凤搞对象,他都不会在乎——因为在乎也是五八,不在乎也是四十,所以在乎或者不在乎也就无所谓了。尤其是当他想到半个小时前,自己在丁秀凤家的柴房里“探索”了她身上最隐秘的部位时,他的那根东西就又直立起来,更是觉得无所谓了。说到底,他和丁秀凤的关系,不是耍流氓、搞破鞋的关系,而是以结婚为目的,正大光明地搞对象。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一种爱情观,周炳忠才对莎士比亚的“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的言论颇有微词。所以莎士比亚的言论对于周炳忠来说,等于放屁一样。进一步说,他和丁秀凤搞对象,不但严肃认真,更是建立在“扎根农村干革命,铁心务农一辈子”的基础之上。这一点至关重要!
  于是他就想到了毛主席,想到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指示精神,他一心想当丁玉财家上门女婿的念头,便越发笃定了。
  “去他妈的‘知青办’!去他妈的栾凤翔!我周炳忠非要和丁秀凤搞对象不可,非要成为丁玉财家的上门女婿不可。你们爱咋咋地!老子不怕你们!”周炳忠在内心深处呐喊着,如同一个意志坚定的革命者在刑场上发出的最后一声“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的呐喊。
  快要走到青年点门口时,周炳忠心中的自我形象忽然变得高大、伟岸,连他自己都无法认识自己了。
  然而“意外”不止于此。走在前面的许凯忽然停下脚步。
  “周兄,我支持你和丁秀凤搞对象。”许凯回过头,郑重地对周炳忠说,“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因为你是我们的开路先锋。”
  “我也十分支持你,周兄。”郭海波表示赞同的同时,也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尽管我也想搞对象,但又不知道跟谁搞?谁又愿意跟我搞?”
  “你们……咋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许凯微笑道,“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你就不必介意别人知道不知道。说实话,在咱青年点里,又不止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做这件事,只不过明里暗里而已。”
  “如果我们公社的每一个知青都在搞对象,那才叫好呢!”郭海波帮腔说,“法不责众。‘知青办’也只能干瞪眼。”
  “海波,你给你的嘴过生日啊?”周炳忠嗤笑道,“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比实现英特纳雄耐尔还要难。‘知青办’是干什么吃的?‘知青办’就是‘办’知青的。所以你就别做‘如果我们公社的每一个知青都在搞对象’的白日梦了。”
  “难道我就不能幻想一下?”
  “如果你的幻想超了负荷,你也许就变成神经病患者了。”许凯边说边摸了摸郭海波的脑袋,“……关于扎根农村一辈子这件事,我们只是落实在嘴皮子上,而周兄则落实在行动当中。这是难能可贵的。值得我们学习,值得我们因此而奋起直追。”
  “行啦,你俩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小心晚上做恶梦。”周炳忠不耐烦地说。
  回到青年点时,男生和女生宿舍的灯全都熄灭了。于是三个人就不再言语,蹑手蹑脚地进了宿舍,在各自的铺位躺下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映照在他们每一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上。在这样一个寻常的秋日夜晚,他们各自做着迥然不同的梦,他们在虚幻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纷繁梦境里,找寻一份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寻到的安宁,以及现实生活中难以获得的各种欲望;其中也包括他们乌托邦式的伟大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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