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九月，又是一个新学期。
　　我在家收拾衣服，张颉予敲我的房门。
　　“囡囡，你的学费够交吗？”他站在门旁问。
　　我回头看着他，把心一横说：“我正想问你要呢。”
　　张颉予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这段时间手头还比较紧，你能不能问你妈要？姚婧一个劲地追讨，过两个月就可以还你的钱。”
　　“我以为你忘记了。”我揶揄道。
　　“怎么会忘记？你妈妈三天两头提醒我。她现在能养三十多个员工，却还跟我计较那几千块。”
　　“一码归一码，你又不是吃软饭的。我妈养员工，是费劲心血的，没有休息日，而你不同，你还可以泡女人，带女人逛街买东西。”
　　张颉予被我的冷嘲热讽给顶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不是改了吗，我跟你妈虽然离婚了，但经常见面，而跟姚婧都没有感情可讲了。”张颉予极认真地跟我说。
　　“张颉予。”姚婧在门外大声地叫。
　　说曹操，曹操到。
　　张颉予只打开里面这扇铁门，却隔着另一扇铁门与姚婧说话。两人过去的恩爱已荡然无存。
　　“我要送丁丁去读大班，没钱给你。”
　　“读个大班要多少钱？”姚婧叫着，“你有钱给那个小妖精买时装，为什么没钱给我？”
　　“什么小妖精，你别乱说话。”张颉予急赤白脸地申辨。
　　“别装了，张颉予。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医院新分来一批小护士，你又勾搭上一个叫丘星的小护士。张颉予，我警告你，你这两天再不给我钱，我就到院长那里捅暴你的风流史，告你一个诱奸罪。”
　　“姚婧，你整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到时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拿不到钱，你就别想好过！”
　　“我现在没钱，有钱早给你了。”
　　两个人隔着一扇铁门大吵特吵。
　　“箬筠，箬筠。”姚婧大声叫我。
　　我走到门边：“什么事？”
　　“箬筠，我前天晚上，看到你爸和他科室的一个小护士在医院旁边的大排挡吃夜宵，你爸送了一个玉坠给那小妖精，你看看你的抽屉斗里少了什么？”
　　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的书桌三个抽屉平时都是上锁的，里面锁着我的日记和考级证书及不少珍贵的玉石玉器，但书桌下面的一个斗是不上锁的，里面有个大铁盒子，盒子里装着各种小玉坠和小首饰。那些小玉坠别看是小物件，但都是外婆和叶芷蓁送的，很有收藏价值。
　　我快速跑进房间，取钥匙打开三个抽屉，玉石玉器一件不少，我对我的宝贝是有数的。再打开书桌斗，翻出铁盒子，数着里面的玉坠，发现少了一个发财珠和一颗花生米。我气得脑子充血，天灵盖发痛。大叫一声，冲出房间，朝张颉予吼叫：“我的发财珠和花生米不见了，是不是你送人了？”
　　张颉予重重地叹了声气，说道：“是送人了。”
　　“真是送给那个小妖精了？”我大声斥问。
　　张颉予不吭声。
　　“还我的黄翡玉坠！”我厉声大叫，“那是外婆送给我的，你竟敢拿去送给你的小妖精？你安得什么心？你快还给我！否则今天我就换门锁。”我毫不留情地下了死命令。
　　张颉予恨恨地瞪着姚婧，后者站在门外幸灾乐祸地笑着。
　　“快去拿回来！”我气愤不已地叫着，对张颉予这种做法我恨不得朝他脸上吐口唾沫，“你不去，是吗？那我去。我要告到院长那里，说你偷我的东西，我让你在医院呆不下去。”
　　张颉予最听不得“偷”这个字，而对我的急猴脾气，他是清楚的，他连忙妥协。他打开铁门，推开姚婧，径直下楼。姚婧紧跟在他身后，得不到钱，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颉予走后，我仍处在气愤之中，我换上外出穿的裙子，跑到外面的五金公司买了一把新锁芯，把我卧室的门锁芯换下来，重新装上锁，像防贼一样防着张颉予。我把贵重的心爱的东西全装进一个有密码的行李箱里，寄放在叶芷蓁那里是最好不过的。裙子衣服重新整理，我不在家，张颉予说不定也会打我名贵时装的主意。
　　“囡囡，别这样。”张颉予站在门旁，心酸地说。
　　我恨恨地说：“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你搬出去住，我就不这样做。”
　　张颉予把发财珠和花生米还给我，歉意地说：”我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外婆送给你的，以为不值钱。”
　　“我的东西即使不值钱，也是宝贝，更何况值钱的玉石？姚婧住在这里时，曾经问我要玉石，我都不给她，说是外婆留给我的，她若敢趁我不在，偷拿我的玉石，我就去报警。所以她从来不敢拿我的玉石，你倒好，竟敢偷我的玉坠拿去送人。”
　　“爸爸真不知道那小玉坠是外婆送给你的。”
　　“你有钱请小妖精吃夜宵，那你就还我钱。”
　　“吃个夜宵顶多十元二十块。”
　　“你有心请小妖精吃饭，为什么不请我妈吃饭？你们离婚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你好。可是你对我妈付出的关心却熟视无睹，认为是理所应该的。告诉你，这世界上从没有理所应该的事。”
　　张颉予目光愕然地看着我。
　　“外人再怎么好，始终是外人。只有自己的原配和家人才是真心对你好。二奶小三小四，哪个不是图你的钱？谁肯跟你吃苦？谁会对你嘘寒问暖？谁会在你加班到深夜，还在等着你，问你饿了没有？谁会给你补破了洞的袜子？谁会清理你脏了的电动剃须刀？只有你的原配才这么做。生活中，透过每个细小的细节都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和想法。”我一口气把积在心间里的话如竹筒倒豆般倾诉出来。
　　张颉予呆站着，半天不吭声。
　　我提着两个行李箱，出门之前，看了眼静静坐在沙发上玩恐龙蛋的丁丁。
　　“丁丁，还想不想拉二胡？吹笛子？”我放下行李，蹲在丁丁面前。
　　丁丁眼睛一亮：“姐姐，你都不教我了。”
　　我抚摸着丁丁柔软的头发说：“姐姐没空，不过，姐姐跟老师报名了，你以后吃过晚饭就让爸爸送你去学二胡吹笛子。”
　　“真的吗？”丁丁拉着我的手问。
　　“真的，你以后还可以参加各种比赛，到全国各地去玩。”
　　“姐姐，你真好。”丁丁抱着我。
　　我摸着丁丁的脸蛋说：“丁丁，你一定要坚持去海洋馆，一定要学会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到时，姐姐陪你去旅游。”
　　丁丁的小身板在一抽一抽地抖动，眼泪一串串地掉在我裙子上。我拉开行李箱，取出一条红丝绳系着的和田玉扣，挂在丁丁脖子上。
　　“这是外婆送给姐姐的，现在姐姐送给丁丁。玉扣保健康护平安，丁丁会好起来的。”
　　“姐姐。”丁丁紧紧抱着我。
　　“丁丁，”我摸着丁丁的小脸，“你妈妈刚才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叫她一声？”
　　“她又不爱我，我为什么叫她？”
　　我吸了口冷气，丁丁还年幼，却早已懂得爱恨分明，天，跟我的脾气一样。
　　我要赶时间，张颉予提议送我，我想了想，答应了他。张颉予先送我去叶芷蓁家，奶奶给我开门，我放好密码行李箱，再转道去学院。到了学院门口，我叮嘱张颉予，下星期要按时送丁丁去学艺，这样做有助于他恢复大脑细胞。
　　“放心吧，你都安排好了，我会照做的。”张颉予说。
　　又一批新生来到，校园里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洋紫荆如火如荼地盛开着，树上繁花压枝，地上落英缤纷。
　　新生笑，军训闹，教官叫。学院的操场和球场到处是新生和教官的身影，方块队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训练着。
　　我和美嘉从学院图书馆出来，我们借了不少小说回来，沿着学院的林荫道走着。
　　“张箬筠。”后面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叫声。
　　我讶然回头，意气风发的轩辕昶正气宇轩昂地向我走来。
　　“教官。”我又惊又喜，把手中的书往美嘉怀里一塞，向轩辕飞奔而去。
　　轩辕张开双臂，我像只鸟儿似地扑进他怀里，他抱着我连转两圈，我紧紧搂着他汗湿的脖子，嗅着他阳光的气息，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好MAN，我喜欢你的味道。”
　　轩辕展颜而笑，捏着我的鼻子，由于这里是学院，我们只能象征性地拥抱，不敢做亲热的举动，但眼睛里燃烧着深情的炽烈的火焰。
　　美嘉走过来说：“你们真是有缘份啊。校园这么大，你们不早不晚在这林荫道上遇到。”“教官，你们是同事还是战友？”我看到轩辕身后跟着一个同等身高的军人，便问。
　　轩辕眼睛一眨，瞬间明白我话里的意思，马上给双方作了介绍，重点夸着美嘉。
　　“武长宇，年美嘉，箬筠最好的同学和朋友，学院的高材生。”
　　我们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一起吃饭？”武长宇说。
　　“好呀，可我们还有课呢，午饭时间饭堂见。”我说。
　　下了课，我和美嘉走进熙熙攘攘人语嘈嘈的饭堂。远远地看见轩辕和一群教官在排队打饭。前面是几个男生在打饭，打饭阿姨打菜的动作都是千篇一律，手抖了又抖，最后打到学生盘里的菜是少之又少，说真的，饭堂的菜真是不好吃，我吃得很少，但是看到阿姨那习惯性的动作我心里就不爽。
　　轮到我，一个胖阿姨瞄了我一眼，胖乎乎的手抖了两下，停了停又抖了一下，打到我盘里的尖椒炒肉就四块！我终于忍不住，对胖阿姨说：“阿姨，如果你的孩子在外求学，花了你的血汗钱却吃得不饱，你会有什么感想？”
　　胖阿姨的嘴唇扭了两下，没好气地顶我：“饭堂是讲赢利的。”
　　我站直身体，跟这个打饭员工杠起来：“饭堂的工作是以学生吃饱饭为准则，你们却从中从学生的口粮里苛扣，居心太坏！剩下的饭菜你们都打包回家，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你们别以为学生是傻子，学生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我身旁的美嘉也站出来说：“你们太过份了，饭堂是讲赢利，但你们不能中饱私囊，苛刻对待学生。我上次明明刷了饭卡，你们硬说我没刷，害得我吃一份饭刷两次卡！”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身后一群男生也站出来说：“手抖就是有病，有病还留在饭堂工作，这不是在危害我们学生的健康吗？你们的健康证是哪里买通的？我们要把这件事向上面反映！贴到各大网站，让大家来评理！”
　　饭堂负责人慌了，连忙上前跟我们道歉，批评打饭阿姨，前面几个打饭的男生踅回来，强烈要求开除平时态度恶劣的员工，一时间，饭堂的秩序乱了，很多学生大声质问饭堂负责人，看来这件事在学生们的心中已经是个很深的痛，不吐不快。
　　年级长和辅导员相继赶来，做学生的思想工作。
　　“开除她们！”学生群情愤怒地叫着，“我们是莘莘学子，不是猪圈里的猪仔，任人宰割！”
　　校主任和年级长商量了片刻，安抚学生的情绪，叫学生们派出两个代表到领导办公室协商。几个校篮球队的男生站出来，其中有子书云帆，他和他的队友跟校领导离开了饭堂，这一举动赢得了学生们一致的欢呼声，像簇拥明星似地跟在云帆身后。
　　我们回到宿舍，学生们还在议论这件事。下午从院团委那里听说，学校领导广泛听取学生意见，领导开会后，决定重新整顿饭堂，整治饭堂作风，开除了几个平时态度恶劣的阿姨，让学生在求学期间吃饱吃好，没有思想负担。
　　下午的饭点时间，我和美嘉去饭堂吃饭，打饭阿姨换了新面孔，原来那几个态度蛮横的胖阿姨都不见了。饭菜都够份量，阿姨的手也不抖了，看来我们的抗议起到了良好的效果。我和美嘉走到一个角落吃饭，轩辕和武长宇也走过来。
　　“晚上去彩排吗？”轩辕问我。
　　“这几天没接到欧阳的通知。”
　　“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彩排结束，最好叫你父母开车送你回来。”轩辕看着我的眼睛说，“近来有个犯罪团伙，利用出租车搭乘单身男女，疯狂作案，杀了五个人，割取他们身上的器官，抛尸荒野，作案手段极其血腥惨忍，公安机关正加大力度查破此案。”
　　“好可怕。”美嘉低声惊叫。
　　我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的事，于是问：“你认识古所长？”
　　“认识。他追踪一个毒枭追到云南，那个毒枭逃到森林里，企图跑过国界，他请求武警特警协助，在离国界十米处，我开枪击伤了那个毒枭。回来后，又协助他破获一起私自制造枪支的黑色团伙。”
　　美嘉好奇地问：“教官，你不是教官吗？”
　　轩辕坦诚地说：“我也是狙击手。”
　　“哇！好棒哦。”美嘉用恳请的眼睛看着轩辕，“教官，我特喜欢你们特警里的军人，尤其是狙击手。”说着话时，她悄悄用手拉扯了下我的衣角。我看了眼轩辕的战友，明白了美嘉的意思。
　　我在桌底下悄悄踢了下轩辕的脚，轩辕立即心神领会，他对美嘉笑道：“武长宇就是我们部队里的狙击手，上尉军衔。”
　　美嘉瞬间笑开了花，很快拿到武长宇的微信和电话，美滋滋地笑逐颜开。
　　在我们有说有笑时，一群新生见到轩辕，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叽叽喳喳地扑上来，和轩辕说话。我和美嘉不打扰他们，吃了饭端着饭盘离座而去。
　　
　　洗了澡，我躺在床上看小说。令曼亭坐在我床边，拍了拍我，问道：“箬筠，今天的晚饭，我看到你和轩辕昶坐在一块儿。你们来往了？”
　　“我们碰巧坐一块儿，说了几句话。”我小心谨慎地应付令曼亭。
　　“是你主动搭讪？”
　　我翻着手中的小说，漫不经心地说：“谁主动打招呼不都一样吗。”
　　“他居然不恨你，还跟你说话，真是豁达大度呀。”
　　“我跟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得了吧，你当初的咒骂可是闻名整个学院，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曼亭笑说，“其他教官还特别去打听，说学院怎么会有一个特阴毒的毒舌妹，太可怕。”
　　我尴尬地说：“不是吧，我也只是闹着玩的。”
　　“你当初的样子可不像闹着玩。当时有男生问轩辕昶看到视频了吗？他苍白着脸不说话，一定是看到了，才说不出话来。而另一个教官在一旁说，一个女孩子骂得那样毒，这个女孩子素质太差，完全没教养，父母缺乏管教。”令曼亭笑说，“教官明知你是个没素质的人，却还跟你说话。他的心思真是让人难懂。”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的心，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方家琪说。
　　旁边的牛亚莉嘲弄地说：“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宿舍爆起笑声，我笑不起来，我心里在想，是不是当初诅咒得太过份了，害轩辕下不了台，让他如今成了笑柄。转念一想，他是个高风亮节胸怀坦荡的人，如果记恨，他不会走进校长室救我，可他宁愿授人以柄，也要为我开脱。其实我们的过结，也只有我们俩人清楚，外人是无法窥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