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关伟涛进了屋，看见蕊蕊正在播电话，就问：“蕊蕊，你给谁打电话啊？”
　　“给舅妈家。”蕊蕊抽噎道
　　“啥事儿打电话啊？”
　　“没啥事儿，想舅妈了。”蕊蕊听着话筒。
　　半晌，蕊蕊放下电话：“没人接，可能都在舅妈的饭店。”又等了一会儿，蕊蕊突然道，“爸爸，你领我上舅妈的饭店呗。”
　　“现在不行啊，你舅和……你这个舅妈还在，我走了不礼貌。”关伟涛看着蕊蕊道。
　　蕊蕊又带着哭腔道：“舅妈太可怜了，小睿哥也太可怜了，呜呜呜！”说着说着蕊蕊哭出了声。
　　关伟涛赶紧用手去捂蕊蕊的嘴，道：“别哭，快别哭，让你舅听见不好。”
　　蕊蕊一梗脖子：“我不怕，大舅没良心。”
　　关伟涛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轻叹一口气道：“蕊蕊，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也很残酷，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看明白的。”他稍停一下接着道，“你小慧儿舅妈是个好人，但是她现在……算了，你还小，等过两年你就会明白的，一会儿等你舅他们走了，我领你去小慧儿舅妈的饭店。”
　　“嗯。”蕊蕊点点头。
　　关伟涛回到桌前坐下端起酒杯，看着常磊和张甜甜道：“今天我……”
　　关伟涛的话没说完，常磊插嘴道：“蕊蕊怎么了，没事儿吧？”
　　关伟涛略低一下头，用眼睛白了一下这个不懂礼貌的大舅子，抬起头道：“啊，哈哈，没什么，小孩儿一下子别不过弯儿来，别管她，来，我敬哥嫂一杯。”说完一干而尽。
　　车上，张甜甜抱着孩子坐在后面，对开车的常磊道：“你妈真有意思，给儿子起了个什么破名字，真土死了！”
　　“叫常佳斌不挺好听的吗。”常磊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
　　“老土，我还是叫儿子丹尼尔吧，是不是呀丹尼尔。”张甜甜低头亲了一下熟睡的孩子。
　　“你叫啥都行，不过在我妈面前你还是叫他中国的名字，别惹老太太不开心。”
　　“行，不知道几年才能见一面呢。”
　　“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常磊看着后视镜。
　　“六七天，等我把这边的工作交代完了就走。”
　　“你那工作还有什么交代的。”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那不过就是个程序问题。”
　　“你都不是中国人了还在中国上班，电视台能同意吗？”
　　张甜甜一撇嘴道：“我是外国人，但我还有中国身份证和户口呢，我咋不能在中国工作。”
　　“这年头儿有权有钱的人就是任性啊！”常磊拉长音儿道。
　　“你别急，等你退休了，也去美国，那的条件真是太好了。”
　　常磊斜了一眼后视镜，道：“说的容易，是想去就去的吗。”
　　张甜甜小声地道：“我和儿子是美国公民，有条件为你申请绿卡，不过时间很长，也许得十年八年的才能下来，那时你正好退休了。”
　　“我可不想去什么美国，我是中国人哪也不去。”
　　张甜甜撇嘴一笑道：“还挺爱国的呢，那些明星和大人物，那个口号不比你喊得响。”她看着前方喃喃地道，“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无论我身系何方，我心中永远都装着我的祖国，因为我是炎黄子孙。”
　　常磊疑惑不解地道：“那你还去美国。”
　　“这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
　　“这是一个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在中国发财后，又移民到美国的，美国中国人说的，你信吗。”
　　“妈的，一群骗子。”
　　“往后移民的会越来越多，留在国内的都是下层普通人，不信你等着瞧。”
　　常磊一家走后，李桂珍对着常琪道：“这个甜甜还挺懂事儿的。”
　　“是吗？”
　　“你觉得怎么样？”李桂珍继续问常琪。
　　“看不出来。”常琪答道。
　　“你没……”
　　常琪的话还没说完，蕊蕊从屋里出来，她看着李桂珍和常琪道：“你们都没良心。”
　　李桂珍奇怪地看着蕊蕊：“哎你这孩子，跟谁说话呢，这么没礼貌。”
　　常琪看着蕊蕊没吱声，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慧儿舅妈对你们那么好，现在又来了一个舅妈，你们就把她忘了，你们就是没良心。”蕊蕊说完转身回屋使劲儿地关上房门。
　　“哎哟，你这孩子不提我还忘了。”她问常琪道，“现在几点了？”
　　常琪看了下手机，回答道：“快七点了，咋的了？”
　　“我得上慧儿那去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李桂珍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去穿衣服。
　　“你不去跳舞了？”常琪问。
　　“先到慧儿那看看，要是没事儿再去跳舞。”李桂珍穿上衣服走到门口道。
　　“这老太太，变得挺快呀！”常琪看着李桂珍的背影小声道。
　　常琪猜对了，李桂珍听蕊蕊说她没良心，立刻明白了蕊蕊的意思，她好像一下子明白有些对不住慧儿，所以赶紧顺坡下驴似地上慧儿的饭店去了。
　　当李桂珍快要走到慧儿的饭店时，看到慧儿和一个手里拿着小黄旗的人说话，再往前走就看见遮阳棚下坐满了人。
　　李桂珍紧走几步来到慧儿的跟前，道：“慧儿，今天这么忙啊，忙不过来咋不给我打电话？”
　　慧儿听到李桂珍问，随口应道：“啊，可不是咋的。”然后对着拿小旗的男子介绍道，“这是……”她看了一眼李桂珍顿了一下，“这是我……婆婆。”婆婆两字说的声音很小。
　　男子对着李桂珍略微弯了弯腰，道：“阿姨您好。”
　　慧儿又对李桂珍道，“这是李俊大哥，是导游，这些人是他带来的。”
　　“哦……”李桂珍拉长音调，上下打量着慧儿叫作李俊大哥的男人。
　　这个男人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浅灰颜色的休闲夏装，头上戴着一顶白色草编遮阳帽，细腿黑色墨镜别在草帽上，长得方脸大眼，蒜头鼻子大海口，下颌留有寸长的胡须。
　　李桂珍心里想，就这长得像土匪一样的人，谁敢跟着他去旅游啊，想是想说是说，李桂珍微笑着对李俊道：“感谢你能把这么多的人，带到我儿媳妇的小店儿来，谢谢。”说完回过头看着慧儿，她对慧儿刚才叫她婆婆两字感到奇怪，因为这是慧儿头一次当着她的面管她叫婆婆，而且慧儿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太自然，于是便接着说，“我进去看看有啥需要我的。”说完抬腿就要往里走。
　　慧儿赶紧道：“嗯……妈，不用了，你去跳舞吧。”
　　李桂珍没搭慧儿的腔径直地走了进去。
　　“你婆婆对你挺好啊。”李俊看着慧儿道。
　　“她现在不是我婆婆了。”慧儿自嘲地道。
　　“哦，怎么回事儿？”李俊不解地问。
　　“一言难尽，算了，别说了。”慧儿说完便对着里边喊道，“秀娟，准备好了吗？”
　　被叫秀娟的服务员答应道：“马上。”
　　慧儿对李俊道：“行了，李大哥你也去吃口饭吧。”
　　“好，那今天我就不可气了。”李俊说完跟在慧儿的身后走了进去。
　　李桂珍进去转了一圈，见没啥可干的，就来到小睿吃饭的桌子前，对小睿道：“大孙子，你没看见奶奶啊？”
　　小睿抬起头看了李桂珍一眼，小声道：“奶奶。”说完低头继续吃饭。
　　李桂珍明白了，是小睿把张甜甜来家的事对慧儿说了。她在心里叹气道，这个家就算是到头了，慧儿离她会越来越远，直到变成陌路。她看了一眼在屋里陪着李俊吃饭的慧儿，心里苦笑道，慧儿，你别恨妈，妈也有苦处啊。想到这，李桂珍摸了摸小睿的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已经不知不觉地爬到了楼顶上边。
　　李俊对着游客喊道：“兄弟姐妹们吃好了吗？”
　　“吃好了。”游客们一起回答。
　　“吃好了咱就开拔回宾馆休息，明天带着你们上著名的老街。”
　　李俊对着慧儿摆摆手，然后领着这伙人，呼呼啦啦地消失在街口。
　　慧儿看着李俊带着游客离去，又下意识地对着李俊的背影招了招手，然后回身和服务员一起收拾起桌子。
　　又有食客陆续进来，慧儿让服务员去招呼，自己坐在店门口看着街面，看着看着她忽然扑哧一笑，弄得烤串的小李看了她好几眼。
　　慧儿是在笑李俊。
　　半月前的一天，大约也是这个时间，一个秃头男人来到这条街。秃头男人身体健壮，穿着一身薄休闲装，没戴帽子的大秃头刮得铮明瓦亮，大脑袋小眼睛大鼻孔，大厚嘴唇下边留着浓重的胡须，冷眼看上去就不像个善主，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地绕着他走，一时间他身边竟没有了行人。
　　秃头男人站在慧儿的遮阳棚前左顾右盼地犹豫着，此时慧儿正好背对大街和服务员秀娟穿羊肉串。
　　忽然秀娟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慧儿，又向大街努了努嘴儿。
　　慧儿没明白秀娟的意思，问了句：“怎么了？”
　　秀娟低着头闭着嘴从牙缝里小声道：“你回头看看么。”
　　慧儿犹犹豫豫地转头，正好和秃头男人打了个照面儿，于是便随口招呼道；“大哥想吃点啥啊？”
　　这个秃头男人正是李俊，江滨旅行社的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