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楼规划

　　课间，五弟去了英语组葛玲老师那里，我和二哥、四弟围着大哥，却难以说出几句安慰的话。
　　四弟王小波望着窗外迷蒙的天空，有些迷蒙地说：“又是一个周末。”
　　我望着大哥，说：“干脆我们去你那里玩儿吧。”我故意把“玩儿”说得很轻松又很令人向往的样子。
　　我的用心，二哥和四弟心领神会，一致赞同。大哥笑着摇摇头，说：“去帮我找房子？找到房子就能安锅，就能生火，就能做菜，就能吃上热饭，就能睡上热炕……”
　　四弟说：“找不到房子就不能生火做饭了？睡不上热炕没办法，我仨帮忙在外面垒一个简易锅灶，还是不成问题的。”
　　陪大哥去医院打完点滴，已是下午两点。
　　我们说干就干。回到大哥的临时住所，送走保姆就忙活开了。小婷婷很懂事，竟出奇地听话，一会儿给我们送小石子，一会儿给我们抓沙子。到太阳落山、韩梅嫂子下班的时候，一个简易锅灶已经规规矩矩地建成了，只差外面没用泥抹一抹。
　　我们直起酸麻的腰，擦擦满脸的汗，望着韩梅嫂子，笑了。
　　二哥说：“怎么样，嫂子？今晚就可以支锅做饭了。嫂子拿什么犒劳我们呀？这可是我们共同的杰作。”
　　
　　校长对大哥的遭遇和请求并非无动于衷。第一，山镇高级中学的骨干教师竟然住在山镇中心小学的三间被废弃的教室里。第二，山镇高级中学竟然无法解决这个在外人看来并不难解决的问题。第三，山镇高级中学的骨干教师为住房问题患了阑尾炎，却还在坚持上班、上课。这三个问题像三根带着尖锐毒刺的藤条，抽打着校长，让校长坐卧不安。
　　校长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痛下决心——在全县六所乡下高中，率先建一幢家属住宅楼。
　　其实，校长在几天前的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解答大会提案的时候，就已经夸下海口，说过这种话，当场就在全体教职工当中引起了巨大反响。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实施这一宏伟工程，是早晚的事。只是大哥的此番遭遇，无疑成了校长实施这一宏伟工程的加速器。当然，在全县六所乡下高中率先建起家属住宅楼，也是校长推行新的工作计划，准确地说是严酷得有点儿不近人情的、全新的作息考勤制度的配套举措。总不能又叫马儿拼了命地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吧？只不过大哥的这一意外遭遇，极大地刺痛了校长的神经，加快了校长全力以赴地实施这一惠教职工工程的进程。
　　校长采用了何种战术，使得他的这一伟大工程得以顺利实施，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得知的是，这一惊天壮举，校长竟然能在山海县县政府和山海县教育局压缩乡下学校建设投资的情况下，仅用两周时间就获得批准。校长的办事能力和办事效率，从中可见一斑。
　　在山镇高级中学全体教职员工大会上，校长豪情万丈，宣布了这一惊天的喜人消息。虽然几乎全部的资金需要教师募集，但是想要房子住的教师太多，不仅在村子里租房住的教师急于搬进来，原来住在校内破旧狭窄的小平房里的教师也蠢蠢欲动；就连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婚姻殿堂还有那么远一段距离的五弟，也为之心热眼亮，要不是葛玲老师狠狠地戳了五弟的额头，五弟保准走在报名者的前列。主管部门只批了两个单元四层共计十六户的家属住宅楼，不到一个上午就报名已满。
　　这大大出乎校长的预料。
　　开始的时候，校长非常担心没有几个教师报名，因此，事前亲自出马，到各个教研组游说，竭尽全力地陈说住崭新的楼房的种种好处。没想到老师们对改善居住条件的要求竟这么强烈。
　　校长端详着总务主任愁容满面地呈上来的报名表上的三十多个名字，神采奕奕，欣喜无比。
　　神采奕奕、欣喜无比的校长自言自语：看来，我们真是低估了老师们享受美好生活的热情和能力哩！两万五千元集资，没有利息，什么时候调离山镇高级中学，什么时候才能从新入住的教师的钱袋里拿回这笔钱，但教师们依然热情不减啊……
　　总务主任忧心忡忡，说：“好是好，可这么多人想住，势必产生新的矛盾……”
　　校长摆摆手，流露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态。
　　校长说：“想住楼的人越多，越说明我们办的这件事深得民心，越证明有竞争力；而越是有竞争力的事情，就越能调动起老师们的工作热情和竞争进取精神。”
　　校长掐灭烟头，马上主持召开了关于住房问题的第二个教职员工大会。
　　校长神采飞扬，豪情万丈，阐述了这次分房的原则：“这次分房，我们一不论资排辈，二不照顾关系，首先突出近五年的工作成绩。教职员工的工作成绩，就以近五年教育局公布的教职员工业务考评成绩为准；其次才考虑职称、任职年限、教龄、学历等因素。我们就是要通过分房这一机制，进一步调动全校教职员工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我王思畅向大家保证，在我王思畅任山镇高级中学校长期间，只要你干好工作，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校长前脚开会，后脚就跑主管部门，办各种各样的手续，盖五花八门的印章，忙得不亦乐乎。
　　
　　校长把应该请的客请了，把应该花的钱花了，事情的进展，就自然十分顺利。
　　校长在外面顺利地度过了三天，刚回到山镇高级中学，屁股还没坐热，山镇村建筑公司马经理的奔驰车就戛然而至。
　　马经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嚷嚷：“这几天到哪儿去了呀，校长哥？小弟到处找不到，校长哥吃鸡可别忘了小弟哈！我可是这上面的老客啊，哈哈哈！”
　　校长一脸的不快，说：“你这是嚷嚷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叫老师、学生听见了，像什么话？”
　　马经理竟无星星半点儿的尴尬，说：“这有啥？老师、学生还不照样是两条腿支着一个肚子？”
　　校长满心不高兴，却不便发作，又想压压眼前这个粗俗得不可一世的人物，便趁机说：“谁像你啊？见钱眼开。我早就听说了。”
　　马经理听了校长的揶揄，并不生气，满脸都是得意和神奇的笑，打着哈哈，说：“说正经的吧，校长哥来到山镇这么长时间了，老天爷在上面作证：做小弟的可是真没倒出工夫请你吃杯酒水。今儿刚好有工夫，怎么样，校长哥如果肯赏光，小弟就拉着你去‘好再来’？”
　　校长虽然没去过“好再来”，但早已听说它是山海县城开业不足一年的豪华娱乐中心，集餐饮、娱乐、洗浴、特色服务于一身，终日宾客盈门，里面设有暗道，能保证特殊时刻所有客人安全疏散、撤离，因此毫无被逮之虞。
　　校长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该不是在摆鸿门宴吧？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马经理笑笑，油光粉亮的脸上明显多了一层神秘。说：“哪里话呀校长哥哥？咱到那儿只是随便坐坐。校长大哥如果不愿意去‘好再来’，换个地方也行，由你定。无非小弟再通知圈里的朋友们一声，改改道儿，多大个事。”
　　校长不为所动。
　　马经理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怎么样，校长大哥？倒是拿个主意啊！”
　　校长沉思半天，将未燃尽的大半截儿苏烟摁在烟灰缸里，顺手抓起茶水杯，要将烟头浇灭。
　　校长的手有点儿轻微的颤动，所以，倒了两次茶水才将那块儿烟头浇灭。
　　伴着袅袅上浮的丝一样的细烟，校长说：“去就去吧，可咱今儿把话挑明了，只是在一块儿聚聚，吃顿饭，你可千万别搞什么名堂。”
　　校长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指望马经理能有实际性的回应。因为校长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吝啬鬼，肯花这么大价钱，请自己到县城最豪华的“好再来”去逍遥，骨子里能怀着好意那才怪呢！这家伙十有八九是冲着我的家属住宅楼来的，但又绝对不能在这种人面前做出胆小如鼠的选择，更不能轻易得罪了这种地头蛇。校长是极其清醒的。凭校长的交际经验，和这种人打交道，最好是保持一种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距离，千万深交不得。你手里有权、能让他有利可图的时候，他和你热乎得不得了，称兄道弟，跟你好得一个头似的，今天请你吃饭，明天请你桑那；一旦你对他没有可图之利了，它立马就疏远你，甚至会出卖你。所以，校长上了马经理的车自有校长的道理——仅仅是社交场面上的应酬而已，或者说是逢场作戏罢了，只要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做那些违规的事，随他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