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虚惊一场

　　晚上九点，五弟李小米和他的女朋友葛玲老师终于回到校园。
　　两人刚踏入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下第四个晚自习的钟声就敲响了。
　　凉风习习，繁星满天，空气里已闻不到白天那种难耐的炎热。这对热恋中的情人，经过这一波世外桃源式的激情生活，压抑已久的那份狂躁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人都非常疲惫的样子，但这平静中的疲惫里却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快活和幸福，仿佛两挂被无数个昼夜的狂风吹得几乎要爆裂的白帆，突然随着颠簸飘摇的航船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这时，学生们从各个教室里蜂拥而出。
　　从下这个晚自习到熄灯晚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近千名学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水龙头和厕所蹲位都少得可怜的情况下完成晚睡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其拥挤和紧张的程度可想而知。五弟和他的女朋友葛玲老师被挤在学生们中间，有好几次竟被冒冒失失的男生女生们撞个正着；而在难得的人流稀薄的地方，又被几个细心的学生误认为是抢在值日老师前头、见缝插针地亲热一阵的男生女生。这使五弟的女朋友葛玲老师很不自在，要不是爱神在这个重修旧好的特殊时期所赐予的特殊激情仍在保持着旺盛的强劲的势头，五弟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难堪的局面。
　　五弟偷眼注视了女朋友葛玲老师一眼，明亮的星光下，望得清女朋友葛玲老师红润的粉脸上汗珠点点。女朋友娇喘息息，呵气如兰，躲闪着男生女生们的碰撞和注视。这使五弟陡然间就从心底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懊悔和歉疚：再早点儿或晚点儿回来都行，可他却在激情和狂热中忘却了时间。虽然是女朋友葛玲老师急着回来，但他作为女朋友葛玲老师的终身依托，应该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下都保持冷静的、清醒的头脑，怎么能犯这样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呢？这种想法使得五弟一时陷入懊悔与歉疚的深渊中不能自拔。
　　正在这时，一个女生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就用更细小的声音叫道：“是老师！”这叫声彻底把五弟的女朋友葛玲老师送上了羞愧的巅峰，同时把五弟抛进了自卑与自责的十八层地狱。所以，当我和二哥张斌、四弟王小波撞进宿舍的时候，五弟竟直挺挺地横在床上，用那床葛玲老师昨天才给洗好、晾干的蓝底印花床单蒙住了整张脸。
　　四弟王小波先吓了一跳，接着整个宿舍就陷入了令人窒闷的沉寂，因为我、二哥和四弟的大脑里几乎同时划过一道“不好”的意念。按常规逻辑，当发现在外面“鬼混”了一整天的五弟终于打道回府之后，首先是四弟会跳上去，揪住五弟不放，直到五弟老老实实地彻底交待出他和女朋友葛玲老师“做作业”的具体细节和感受，然后在我们共同的哄笑中分享五弟的快乐。这时，让一向吝啬的五弟请我们到饭店去“搓”一顿，都是百分之百的小菜一碟。可是，现在五弟这种愁苦满面和愁苦满面里面隐藏的悲伤欲绝，就像一块胀满天空的黑色幕布，把我们哥儿几个原本活泼泼跳动的心罩得紧紧的，霎时就失去了青春的活力。
　　老实说，我们哥儿几个的关系再怎么非同一般、情同手足，也不可能在五弟恋爱刚有了转机却又再度受挫的情况下去刨根问底，虽然这种刨根问底里面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但如果付诸行动的话，无论如何，总会让人觉得有点儿落井下石的味道。所以，直到深更半夜，五弟接二连三地唉声叹气仍然有增无减的时候，二哥终于忍不住了，坐起来，拉亮电灯。二哥说：“怎么啦五弟？说出来，哥儿们分享一下你的忧愁，别他娘的闷葫芦一样，让哥儿们都跟着紧张兮兮的。”
　　我和四弟一骨碌爬起来，随声附和。那语气，那仗义，那情景，连我们自己都被感动了。然而五弟却在这种颇为动人的兄弟情谊中无动于衷，直到凌晨距离学生起床还有五分钟，五弟才在我们的陪坐下掀掉床单，坐起来诉说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哥儿几个哭笑不得。二哥几句话就把五弟说得眉开眼笑，如三伏天一口气下了三天三夜的连阴雨之后、终于挂上天空的太阳，明媚灿烂。
　　二哥张斌说：“这有什么？你们世外桃源里的激情作业，学生又没有批阅，看到你们在校园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学校不准男生女生晚上在一起走路，可从来没有禁止男女教师在一起相处啊。也就是说，那女生的惊讶一喊，只是本能反应，并不能说明你们在学生眼里有失伦理和师道；葛玲老师的面若桃花、羞赧难耐，也不代表她对你有丝毫的意见和不满，只不过是你们激情作业过后她的激情还在延续，如同大潮过后仍在奔涌的一浪接续一浪的小潮；而外在环境突然改变以后，她一时又难以立即完成激情的消解和情绪、心理的调整，这也充分印证了你们今天桃园生活的质量之高、技巧之绝，堪称无与伦比！葛玲老师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说不上她现在，不不不，若干日子之后都还游走在你们这几天激情打造的作业里呢！嘿嘿……”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听了二哥精妙绝伦的高见，五弟一整天精力充沛，嘴里不是哼着小曲，就是吹着口哨，却害得二哥在办公室打瞌睡，四弟在课堂上让学生阅读时睡在讲桌上，我则偷偷地躲在宿舍里补觉，被校长逮了个正着，以至于校长和教务处主管教学工作的宋主任老怀疑我们夜里不是打麻将了，就是打扑克了，要不就是去泡吧了，反正没干好事。
　　
　　课外活动，五弟哼着小曲，乐不可支地又和女朋友葛玲老师进行了一次激情相会。
　　五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上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五弟做事向来顾头不顾尾，难以两全。五弟谈恋爱经常耽误了办公时间，甚至忘记了给学生上课。这在校长来到山镇高级中学之前，也就是暑假前五弟和女朋友葛玲老师如胶似漆的时候是常有的事。对此，领导几次找五弟谈话，都没有实际性的效果，好在五弟和葛玲老师边谈恋爱边拼命工作，教学成绩位居上游，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
　　眼下，五弟重操旧业，自然难免旧病复发。在校园外面和女朋友葛玲老师尽情享受着青春，以至于旷工一天。如果不是校长刚上任使得教务处宋
主任无暇查人，五弟保准早站在校长跟前接受谈话了。五弟一时乐昏了头，用四弟的话说，就是“屁颠儿屁颠儿”的，对我们哥儿几个的善意提醒不理不睬。
　　五弟神采飞扬地跨进办公室。五弟神采飞扬的意义在于，证实了二哥凌晨安慰五弟的话是百分之百的正确，同时也宣告了五弟的多虑是百分之百的神经过敏、杞人忧天，这就为我们哥儿几个“敲”五弟一下子提供了情谊上和道义上的资本。我们都提议让五弟请哥儿几个吃一顿，一来算是向我们哥儿几个赔罪，作为我们无端地跟着折腾了一宿、并且被大小领导挨个找去问话仍没有洗去嫌疑的补偿；二来也是为我们哥儿几个对五弟恋爱的再起高潮表示庆贺提供一个机会。
　　听了我们的提议，五弟只是“哧哧”直笑，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我特别加了句：“重要的是，我们是被新任校长无端怀疑，你们说，这种损失是一顿饭所能打发了的吗？”
　　大家随声附和，一下子就把想狡辩的五弟的小嘴给封得严严实实。
　　四弟忽然有点儿幸灾乐祸地嚷道：“咦，五弟，不想破费也行，你得把今天和葛玲小姐‘做作业’的细节详详细细地描绘清楚……嘿嘿……”
　　五弟红了脸，追打着四弟。
　　四弟一边躲避着追打，一边得寸进尺，指着五弟气歪了的小嘴叫道：“你们想想看，五弟和心上人亲嘴的时候，五弟这张小巧玲珑的小嘴能不能含住人家的芳唇啊？谁说上来我请他的客！哈哈哈！”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忘乎所以，只听四弟“嗷”的一声，我们的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四弟和五弟就触电般地迅捷跳向座位。校长站在门口，怒目而视。
　　校长办事的与众不同让我们再次领教得淋漓尽致。没有谈话，没有调查了解，在事发不到一个小时，一纸关于语文组张斌、田野、王小波和李小米办公时间在办公室追逐疯闹的批评通报，就下发到山镇高级中学各组处室，而且是人手一份。
　　对此，我们几个倒没怎么在乎，虽然谁都明白，我们的忘乎所以给校长新官上任点第一把火提供了廉价的柴火，倒是害得老教研组长马眼老师和大哥刘铁无辜挨了顿批评，而且最不自在的，自然是年过半百的老教研组长马眼老师。这使得我们的情绪有点低落。好在当时他俩都上课去了，我们也就很快在良心上找到了直面他俩的理由，至于别的损失，我们就不理不睬了。
　　五弟哭丧着脸回到语文组，诉说他为此遭到了女朋友葛玲老师的好几个白眼。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