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慧儿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喊了声：“开饭了。”
　　小睿从里屋出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惊叹道：“哇，今晚的饭菜好丰盛啊！”说完便坐下拿起筷子，对坐在沙发上发愣的常磊道，“爸，吃饭了，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和土豆炖茄子。”。
　　常磊无精打采地摇头道：“你俩先吃吧。”
　　见常磊六神无主的样子，慧儿关心地问：“咋了，咋没精神，工作遇到难题了？”
　　常磊摇了摇头。
　　“那怎么了，咋还不吃饭了。”慧儿继续问道。
　　常磊没有回答。
　　“爸，吃饭吧。”小睿又喊常磊。
　　“你和你妈吃吧，我今天有点儿不舒服，不想吃。”常磊显得有点儿不耐烦。
　　小睿看看常磊不再言语。
　　“病了？”慧儿伸手去摸常磊的前额。
　　常磊把慧儿的手推开：“没有，你俩吃吧，一会儿我饿了再说。”
　　慧儿愣了一下。
　　不大一会儿小睿吃完，起身对慧儿道：“妈，我吃完了。”又对常磊道，“爸你也快吃吧，我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说完回自己的房间了。
　　慧儿吃完饭，一边收拾餐具，一边把自己下岗的事告诉了常磊。
　　常磊沉着脸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慧儿见常磊怔怔地看着地面，就着急地对常磊道：“你说咋办啊？”
　　“啥咋办？”常磊收回迷惘的眼神，抬起头心不在焉地问。
　　“我下岗了！”慧儿大声地说道。
　　“下岗就下岗呗。”常磊依旧心不在焉。
　　“你。”慧儿把话咽了回去，又一想还得说，就接着道，“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找人到我们单位说一声，等竞聘上岗时再用我。”
　　“我自己的事儿还弄不明白呢，哪有心思管你。”常磊有气无力地道。
　　“你有啥事啊，你那所长干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
　　常磊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小睿的房间轻轻地推开门看了看，小睿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他又把门轻轻关上，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慧儿说；“完了，干到头了。”然后拉开另一间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常磊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六寸大的镜框。
　　镜框里是常磊和慧儿的结婚照。这是一张人工上了彩色的半身照片，很有一种怀旧的艺术特点。
　　照片里常磊穿着褐色的西服，扎着米色的领带，领带上别着一个红色玫瑰形领带夹，抹过定型发蜡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黑亮，整个头部夸张地歪向右侧的慧儿，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目视着前方，嘴角上扬微微露出笑意；慧儿身穿白色婚纱，精心盘起的头发上戴着白玉般的头饰，头饰上缀满了亮晶晶的饰物，几朵小小的白玫瑰花均匀地镶嵌在饰物上，显得简谱素雅又富贵大方。
　　为了这头饰，常磊一开始对化妆师很不满意，他的意思是结婚是大喜事，怎么可以在头上戴着白色的东西。但是化妆师告诉他白色象征着纯洁，象征着高贵和浪漫的爱情，只有小地方的人才把新娘搞得大红大绿。
　　果然，等慧儿从化妆间出来，竟然美的让常磊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慧儿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直到慧儿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地尴尬笑了。那一刻，常磊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地待慧儿，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一定让她过得开心快乐，因为慧儿是上天赐给他的幸福牡丹花。
　　慧儿在众多的准新娘中，如出水的芙蓉百鸟中的彩凤，就连那些已经化了妆和那些等待化妆的准新娘都发出惊叹，有一位准新郎多看了慧儿一眼，被他的准新娘狠狠地掐出了哀嚎声。
　　照片里的慧儿如画中的仕女一样娇羞貌美，她略歪着头靠近常磊的右肩，淡淡红润的脸颊、弯弯的细眉、黑亮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娇嫩的朱唇微微轻启，露出新娘的幸福和甜蜜。
　　常磊清楚地记着，那一天结婚的人很多，每一家的新娘都打扮得无比娇媚，但是当慧儿挽着他的手臂走出汽车的那一刹那，空气似乎一下子停止了流动，不论是谁家的婚礼客人，不约而同地围到了常磊的婚车旁，竟有人大声感叹道，这是谁家的傻小子这么有福，娶到了仙女一样的新娘，就连在门口接亲的李桂珍和常卫国等一众亲属，都被慧儿的美貌惊呆了，竟然半天没回过神儿来，后来还是在司仪的提醒下，李桂珍才如梦初醒地把新人接进去。
　　当慧儿挽着常磊来到酒店典礼大厅时，本来喧闹的大厅在司仪一声有请新人入场后变得鸦雀无声，人们伸着脖子往门口看。当常磊和慧儿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大厅里顿时又变得人声嘈杂起来，不过这种嘈杂之中传出是阵阵惊呼和赞叹。
　　……
　　常磊痴痴地看着墙上的照片，在心里痛恨自己肮脏和贪婪，眼看着这朵天真无邪的幸福之花马上就要毁在自己的手里。常磊想放声大哭，可是还没有容他哭出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已经快要到了不惑之年的常磊，为了不在他人之下，仰鼻看他人的脸色，色迷、官迷心窍地上了张炳成的千金张甜甜的床，得到了张炳成的抬举，如心所愿地当上了动源街派出所所长，成了大权在握独管一片的老大，从常警官摇身一变成了常所长，从前在下边当差苦哈哈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张炳成对常磊抛出一块又一块诱人的香饵，那就是好好干，干出成绩来，必然能得到提拔，但前提是要听话。
　　常磊被迷了心智，心甘情愿地跳进了张甜甜父女为他编织的网里。
　　坐在床上的常磊看着自己的结婚照，从结婚的场景转回现实。他吃力地转着已经发木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无论再怎么转，都转不出张甜甜为他做成的圈儿，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娶张甜甜为妻当乘龙快婿，因为张甜甜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更何况娶不娶张甜甜为妻也并不是他说了算的，就凭张炳成的地位让他这个卒子身败名裂太简单不过了。
　　常磊打了个寒战，感觉自己已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了回天之力，只能狠下心来做出对不起慧儿的事了，何况他早已经对不住慧儿了。
　　常磊长叹一声颓然躺倒在床上，用拳头使劲儿地砸着自己的脑袋。
　　慧儿感觉今天常磊有些反常，她犹豫了一会儿推开了卧室的门，见常磊正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她吓得一激灵，赶紧上前拦住常磊落下的拳头，问道：“你咋了？”
　　常磊不耐烦地用手使劲儿地推开慧儿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慧儿伸手摸了摸常磊的脑门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也不发烧啊，你到底怎么了？”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仰面朝天的常磊。
　　常磊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慧儿的手，急切地道：“慧儿，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什么！”慧儿听了常磊的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咋的啦？你犯了什么错误？”慧儿带着哭腔摇晃着常磊的肩膀。
　　常磊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长叹一声道：“慧儿，我对不起你啊，我，我……”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便牙一咬心一横张开嘴，但发出的却是蚊子般的声音，“慧儿我还是和你说实话吧，我，把别的女人，肚子搞大了。”
　　常磊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如蚊蝇，但是对慧儿来讲不亚于晴天霹雳，只见她身体晃了两晃，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
　　常磊见慧儿向下倒去，想伸手去接住慧儿的身体，但是他的身体也如一摊泥一样不成个儿，他无力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一下又垂了下去。
　　“慧儿，你咋的了？”常磊的大脑浮起了一层雾，他好像明知故问。
　　慧儿摆了摆手，稳定了一下情绪道：“你这是开玩笑吧？”她多么希望这是常磊对她做的恶作剧，如果要是玩笑的话，她一定会原谅常磊的，她瞪大噙着泪水的眼睛看着常磊：“如果是开玩笑就别再往下说了，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常磊低着头异常艰难地摇摇头，表示不是玩笑话。
　　慧儿见常磊晃头，她终于相信常磊说的不是玩笑，她闭上眼睛不再看着常磊，嘴角颤抖着道：“你把谁的肚子搞大了？”
　　“张甜甜。”常磊低声回答。
　　“张甜甜？谁是张甜甜？”慧儿似乎还是不相信常磊说的话。
　　常磊苦着脸：“慧儿，我……哎……我，我和她有……”
　　“有什么你。”慧儿睁开眼睛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负心汉，她疯了似地打断了常磊的话，“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慧儿……”常磊小声喊道。
　　“别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让畜生叫的。”慧儿大声怒斥道。
　　常磊嗫嗫地小声道：“我怕让儿子听到，我……”
　　“怕儿子听到，你还知道要脸啊，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你对得起那身警服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你给我说清楚，你……”她说不下去了。
　　常磊慢慢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慧儿，慧儿疯了一样使劲儿地打掉了常磊手中的水杯，水杯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热水洒在常磊的手上，也溅到了慧儿的手上。
　　常磊被开水烫得咧了一下嘴刚想发火，一想不对，就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几下。
　　慧儿好像浑然不知开水溅到手上，她依然死死地盯着常磊。
　　常磊知道，为了能换得慧儿的原谅，他必须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但是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大脑已经没了方寸。
　　常磊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正常。
　　稍后常磊便把怎么认识的张甜甜，怎么和张甜甜好上的，张甜甜的父亲是怎样利用职权把他调到派出所做所长的，张甜甜怀孕后瞒着他到国外去养胎，如今孩子已经快要生产了张甜甜才回来，现在要他离婚和她结婚，这样张甜甜才会名正言顺地生孩子，如果他不和张甜甜结婚，那等待他的将是牢狱之灾。
　　慧儿低头听完常磊说的，努力地镇定了一会儿，双手撑地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常磊道：“你这几个月之所以回家，就是因为你说的张甜甜去了国外？”
　　常磊急忙摇头道：“嗯，不，不是……”
　　“不是？那是为了什么？”慧儿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要和我离婚就是为了保住你自己，让张甜甜和你顺利结婚？”
　　“没办法了，张甜甜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要是不和她结婚，他父亲就能把我送进监狱，我从此也就身败名裂，弄不好还要被开除公职，我……”常磊再次低下了头。”
　　屋间里突然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不许你和我妈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