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胡彦江痴说历劫人 孤僧瞎幻讲鹰嘴崖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4-10 14:59:42 字数:9463
此书开篇。著者自云:想是半生,红尘游历,志不达、意难尽,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堂堂七尺须眉,落魄潦倒、郁郁满腹,上违父母养育之恩,下背良友规劝之义。
虽亦羞惭难当,偏又悔之晚矣。岁过不惑,避世弃俗、醉情山水,垦薄田一点,浊酒歪诗劣词中,讨找一份安宁,实则罪业难消,而自欺欺之罢了。
又念,曾获前人“怀梦录”一卷,除却奇闻怪谈外,皆为怨诗恨词,及深沉篇章。虽非十分工整,却将男女凄美缱绻之意,或是兄弟浓情厚谊之事,描述的甚为哀婉、不忍卒读,人为虚、文为幻,虚幻世界,岂不终怀一梦。
思寻反复,既曾有悼红轩主,令“石头记”化为“红楼”一梦,何不也将这“怀梦”之录,编理成传,再隐去人物名讳等实情,用“亦假亦真”,去作得“谐音之书”。故,方有“贾以真”、“谢因书”云,穿插文间。
吾虽才学疏浅、胸无点墨,但终乃诚心、聚力而为。亦不图浮名多少、虚利几分,只随那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茶余饭后卖弄谈资、供凭消遣。
佛经有云:画石永恒,画水速灭。莫敢如“红楼一梦”,篆于石头百世流芳,便似“弱水刻铭”,昙花一时而字落句消,亦是有命无运、累及他人,犹如畜生之物,集心血所作。
故此,又以“胡彦江道”、“孤僧瞎说”,编于文中,实乃“胡言讲道、故曾瞎说”,再借那“因果宿债,孽畜转世”之言,胡道瞎说,敷演一出“弱水铭”记。
列位看官,若究此书溯源,因果之本,宿债之由,说来幻梦如空,着实可悲、可叹。虽荒唐十分,却令闻者心酸,不忍相听,但且慢慢道来。
话说,西海凤麟州外,生有赤源岛,方圆九千九百八十一里,云雾缭绕、幻幻如虚。远观绛红一片,乃为三界赤色之源,又有三万弱水而围之。
万物不生、鸿毛不浮,惟有土蠎、夜孙鸟在其中。土蠎隐入弱水之下清水之里,夜孙鸟则飞于弱水之上天空之中,两两相望、终不可及。
而赤源岛正心之处,又生一石洞,且内有一福地,名唤“墨薰宫”,乃掌管人间虚妄的幻梦仙姑,携一众女仙修行之所。其洞深一千三百一十四丈,宽九百九十九丈,高七百七十七丈。
于外,镌着“大帔洞”三个斗大的草书,两边为一副队联,乃是:
真假虚实观自在,
贪求思慕皆悲痛。
却说,这赤源岛灵气浓郁,又受天地精华,不知何时竟孕育出一头异牛怪兽,性野暴虐,整日四处狂奔、哀嚎不止,更不知寻水、觅食。
幻梦仙姑座下紫凝仙子,见其可怜,遂夜以怀梦草而喂食,又日取弱水一瓢解其渴,不想久之竟使那异牛脱去兽胎,幻化人形,修得男体一具。
因感之恩德,而心念在怀,故日夜游荡在大帔洞外,混于其处、久之相熟。弱水之情、怀梦之意,以致悱恻缠绵,终使一仙一神兽,无视天条、逾越雷池。
幻梦仙姑得知,是勃然大怒,立将紫凝仙子禁锢,不日与方外诸洲一众下凡历劫之辈,遣入人间,受十世应罪之苦。而那异牛兽闻后,遂闯入墨薰宫向其求情。
幻梦仙姑见一头畜牲,竟情意绵绵、痴心一片,不免好笑。却待推演一番,竟乃因果天地所生,十世历劫、应罪之故,皆为此而起,便不由感叹,于是就问道:“紫凝与你这般恩德,你偏累她如此,又待怎样?”
那异牛兽便哀求道:“愿追随而去,历尘造劫,以十世相守,誓不弃离,并愿九世贱命,换她一世夫妻。”之后就磕头不止。
幻梦仙姑冷笑道:“你这孽畜,倒也好打算,此时还心怀执念。罢了,圣母入凡间与妖族大战,曾留一分身,化形成山、守护一方,念尔等宿缘未了,便同往那处历劫应罪、好自为之去吧。”
异牛兽听过,是欣喜若狂,就又连连叩首、以谢仙恩,只待同紫凝仙子入那轮回,再报弱水、怀梦之情,即此,便是“弱水铭”之前缘根由。有诗云:
弱水三万里,怀梦草萋萋。
休道著者痴,由来同一体。
且说,神州一隅、东海之畔,生有一山,如一仙子卧入其中,因乳峰高耸,故被此地百姓称为“母乳山”。另四遭又呈“心”形,并有一段传说事关苍生,为歌恩颂德,后人就把这海湾叫作“赤心湾”。
又不知何时,那赤心湾岸边迁来一村,俱是“迟”姓之人,索性便去“赤”换“迟”,借得名呼“迟心湾”。而当地也因母乳山被称“母乳”,后因字眼惹人遐想,几经改之,方最终更为“牟乳”。
时值天朝末期,这牟乳之地早已成为一县城池,东临蓿威州,北接烟祁县,西界墨籁府的皎青州,而向南入海处,正是那赤心湾。
虽和蓿威州、烟祁县,同属管辖九县一州的惘登府,却因地理位置特殊,俨然一个自在地带。城里出落的是:“繁华风流之所,骄奢淫佚之地”,故而,也被所在首府评为冲、繁之县。
却说,于这牟乳城西南,有条启源街,街内有条往清巷,巷中租住着一读书人,姓胡名传字彦江,乃往西三十九里外的臣远庄人氏。
这胡彦江三十出头的年纪,生的是五官周正、面白须净,且性情温和,又饱读诗书。却因早年家道中落,并自身命运多舛,故几经试考、只是不中。
近年,又因诺大的天朝,竟被一弹丸蛮夷之国,欺辱个海底翻天,遂感朝廷无能、为之心死,不再求那功名。自此就过着与人书写,赚取温饱的恬淡日子,虽清苦一些,但不曾婚娶,倒也乐在其中。
这日正值腊八节,胡彦江也仍如往常般早上起床晨读,却又待用过房东妇人送来的腊八粥后,那书便如何也看不下去了,直感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列位,你当他为何这般?一个漂零在外之人,又逢年关将近,那心情可想而知。再是挂念他那亦父亦兄的哥哥,此般感情别人体会不到,可胡彦江自己岂能不觉,虽平常也偶有口信,但仍已半载之多不曾相见。
于是,当下心生念头,就忙收拾妥当欲要回家。却是当同房东妇人打过招呼后,刚出得大门,便撞见其子,名唤谢因书的,提着行囊风尘仆仆归来。
二人一聊,胡彦江方才恍然,难怪几日不曾见到他,原来是因待在家中已久,就往蓿威州探望了一名叫贾以真的朋友,相问前程,今早刚从赤心湾码头下船而回。
这谢因书小上胡彦江六七岁,曾求学墨籁府,回牟乳城已有一载之久。只因一时未有合适事情可做,便被房东妇人逼着成了婚,暂时闲居在家。
因两人皆喜读书,故平时甚说得一处,常了自是关系亲近,不免就多聊了几句。得知其正欲回家,谢因书便不再叨扰,而胡彦江自也辞行,匆匆赶往臣远庄去了。
且说,三十七里路程,中途又借搭一段马车,两个时辰未到,那臣远庄已近在眼前。胡彦江也随之心情大好,虽天寒地冻,四处白雪皑皑,却是不再心急,就观着周遭风貌,游哉的慢赶着路。
据传,这臣远庄乃是很久以前,一在外任司马之职的胡姓官员,因不忿朝中奸邪之徒尔虞我诈,思量之后便卸任还乡,择了此处做建村安家之地。
虽已不在其位,但那胡司马却仍心系天子,遂取村名为“臣远庄”。意为:臣忍离庙堂,不能相伴君旁,但远方依然有臣,忠心守护之身影。
闲言少叙。胡彦江再往前赶了一会儿,那村貌已尽收眼底。这臣远庄分内外两部分,内庄为胡司马直系后代所居住,而外庄,据说则是其管家后人集结之地。
待穿过外庄,胡彦江便看到,前处一片开阔之处,是人影攒动、喧闹不已,方才记得正是庄上开集之日,不免又是一阵愉悦,就径直逛了起来。且心中寻思着,或许能遇见家兄也说不定。
但看这集市上,烟花爆竹红对联,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各等小贩的吆喝声,是不绝于耳。方圆十里之百姓,皆拖家带口,来此置办年货,迎候佳节。
想必,此时最为欢快的莫过那孩童了。只见三五成群,竞相奔跑玩闹着,且口中还唱道: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果不其然,在一熬制羊肉汤处,胡彦江遇见兄长胡彦庭。这胡彦庭,四十上下的年纪,粗短身材、面貌忠厚,着一身黑色粗布袄裤,又将长辫盘于头顶,见到自家兄弟,那是当真欢喜。
因父母早亡,哥俩打小可说是相依为命,感情颇为深厚。但在胡彦庭成婚一段时日后,胡彦江感到再同兄嫂过活一处,当有诸多不便,于是才外出闯荡,自奔前程去了。
兄弟俩久未相见,难免一番伤感,遂于帐篷下寻了地方落坐,又要了两大碗羊杂汤,再叫上一坛用地瓜干酿制的烧酒,便吃喝着聊了起来。
那羊汤为大锅大火熬制,分羊杂汤和羊肉汤两种。羊杂汤五个铜子儿一碗,里面有羊肝、羊血、羊肺、羊肚儿等,最后浇上老汤。
而羊肉汤则需再添五个大子儿,鲜美的热汤中,洒点葱花、老醋、辣椒,再配上味纯而烈的地瓜烧酿,令人垂涎不已、食欲大增。
却正当兄弟俩吃喝的尽兴,这时,只听得外边人声嘈杂,抬眼看去,乃是一名中年瞎眼僧人,在诸多调笑打趣中,拄着盲杖走了过来。
只见其,体量消瘦,着青色补丁袍子,留有蓬松胡须,及斑白短发。生的宇宽眉长、眼窝深陷,鼻如险崖、口若悬谷,神情中,似安非安、自笑不笑,倘不是瞧着那身肮脏破旧的纳衣,还真不知他竟是一出家人。
胡彦庭看后如何不认得,早年间的旧识,又好久不曾相逢,遂欢喜非常,急忙上前将他扶过坐下。原来,这瞎眼僧人打小皈依在,臣远庄九里之外,鹰嘴崖村的了源寺。
少年之时,那眼睛还能稍见些许光亮,但随着时日便彻底瞎了。加之后来寺中只剩他一个,故此,就被人戏称为“孤僧瞎”,而至于原来的法号,也早已不记得了。
寒暄几句,胡彦庭便担忧问道:“瞎子,这天寒地冻的,你如何过来了,也不怕摔着怎的?”
孤僧瞎一笑,说道:“咱有俞大户家中的采办马车可坐,却也不打紧的。”
闻其提得俞大户,胡彦庭不由感慨道:“那鹰嘴崖的确出落些人物,年轻时俺曾在他们家揽过营生,两口子俱是好人,不想这一晃竟恁久过去了。”
孤僧瞎颔首道:“谁说不是,还有步师爷夫妇,也是善人一对,实没辱没了那‘文明之村’的美誉。”
胡彦庭点点头,又问道:“你这瞎子,不安生在那了源寺吃斋念佛,倒跑出来凑的哪门子热闹?”
孤僧瞎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鼻不闻肉味,舌不触酒香,那般日子倒叫俺瞎子怎过?”
此时,胡彦江早已忍俊不住,就打趣道:“孤僧瞎,你这家出的,世上独你一个。”
听得声音,孤僧瞎恍然道:“原来是胡家二郎,实有年月没见。”
胡彦江笑道:“可不是怎的,正等着你谈古论今呢。”说话间,便为他也要来一碗羊杂汤,并给倒满了酒。
只见孤僧瞎也不客套,遂埋首大口吃喝一通。待那汤、酒皆是下去半碗,这才抬起头来,抹了抹嘴砸吧几声,又自嘲道:“想俺瞎子,爹娘不要、佛祖不收的,若再无酒肉,岂不枉活一世。”
胡彦庭好笑道:“你这瞎子,就别在俺们兄弟面前假装哭丧了,你同俞大户、步师爷打小一处,有他二人在,怎会短了你的吃喝?”
孤僧瞎挠了挠头,笑道:“大郎也忒的没趣,便不允俺感叹一回。”
胡彦庭调侃道:“恁些年头不见,怎就多了如此感慨,倒何时才能立地成佛呢?”
便看孤僧瞎摇头晃脑地说道:“成佛倒是早着,不过陈事奇闻却有一桩。”
胡彦江登时好奇道:“哦,不妨说来听听,倒也添些供酒喷饭的乐趣。”
孤僧瞎点首一笑,默然片刻方说道:“想来时过多年,如今再是提起,怕也无妨。”
胡彦江不由疑惑道:“谁家之事捂得如此严实,以致这久,四里乡亲的皆不知晓?”
孤僧瞎嘿嘿笑道:“便是刚刚提过的,那俞大户和步师爷家中。”
见他一副不急不慢之相,胡彦庭就摧声道:“你这瞎子休要卖关子,还不与咱快快说来。”
孤僧瞎呵呵一笑,待又饮了口酒,才说道:“你俩当是怎的,记得那会儿也已入年关,俞大户的内人郝氏,一大早起来,竟发现自家大门外,躺着一外地妇人。
身子被大雪覆盖,已然僵硬死去,却是在怀里,紧实揣着一名男婴,分明为出生不久,便连脐带都不曾剪断。虽说眼瞅着不活,但仍是不哭不闹。”
胡彦庭听后,不禁讶异道:“竟有这等事,那鹰嘴崖群山环抱,外边再隔着俺们臣远庄,不知道的,谁能晓得里面会有一村子,何况还是个异乡人,又是怎般去的?”
孤僧瞎叹道:“谁说不是呢,或为尘缘因果吧,”
遂而竟脸色一暗,待沉默稍许,又说道:“那郝氏见后,如何不吓得心惊肉跳,就慌忙救着孩子,一边再喊来俞大户。两口子皆是善良之辈,且家中还有个俞老太,也是吃斋念佛的主。
于是便商量着,将妇人偷偷下葬,并收养了那男婴,却是对外只字不提。任后来村民怎般生疑,但碍着他的大户身份及善名,就少有人敢去乱嚼舌根子了。”
却是胡彦江不解道:“这有何奇怪的,如此年月,外地逃荒者络绎不绝,弃婴何其之多,便是无意闯入鹰嘴崖,也算不得奇闻异事。”
胡彦庭笑道:“兄弟莫急,咱们且听瞎子说下去。”遂将酒倒满。
待三人饮过,又听孤僧瞎说道:“因俞大户膝下只生有一女,年方六岁,而今再得一子,岂能不欢喜。为此,那俞老太更是“阿弥陀佛”的整日不离口,以感菩萨恩德。
不想,倒是俞大户家中的小女儿,并不怎般待见那名男婴,甚至到了厌弃的地步。且还说了一句莫名之言,‘他来了,我就该走了’。”
胡彦江闻过,顿然后背一冷,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后惊异道:“如此言语,竟出自一名六岁女童之口,不会是再来人转世历劫吧?”
孤僧瞎笑而不语,等端起酒碗吃了一大口,方说道:“原来二郎也晓得历尘应劫之事。”
未等胡彦江撘言,却听胡彦庭问道:“兄弟,何为再来人历劫转世?”
胡彦江便道:“据说,那成仙得道之辈,但凡尘缘未了,或仍心怀因果宿债,以致六根难净,皆会投胎再来,应劫轮回、偿还相解。
此类人,其行为怪张、思想超脱,又才华禀异、傲视权贵,人百负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在世间无疑于异类,为常人所不解,为世人所难容。
如是男子,必是痴情绝然、缠绵悱恻,古之伤心人也,且大都郁郁满腹,一生落魄而不得志。若为女儿,则必然绝代才貌、蕙质兰心,即便出身富贵,也终会落得个后世凄惨,红颜薄命的下场。”
孤僧瞎点头道:“二郎说的极是,像那秦晋汉的奇人异士,唐宋元的才子佳人,想来多是如此吧。”
胡彦庭疑问道:“难道就无一例外?”
胡彦江感叹道:“古来才情大贤者,于万人之中而独立,且性格怪异,皆被世故所弃。但也事无绝对,所谓因果相结,终看宿债孽缘如何。
此类中人,大都多灾多难,生来历尽坎坷,若亲者命薄,必被克之,受其所累。重者,落得个家破人亡,轻者,泪水里了度残生,但皆不长寿。”
孤僧瞎颔首道:“说的便是如此。”
只听胡彦庭又问道:“瞎子,那后来之事呢?”
孤僧瞎略想一下,就说道:“因那男婴当时只不啼不笑,俞大户一家还以为是个哑巴,或是沾惹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故后午便寻了俺去瞧瞧。
瞎子抬手摸去,那孩子虽天庭饱满、骨骼非凡,却是眉宇不展,似是缠绕忧愁之气。故此就说道,弃了吧,随咱寺庙中度过一生。
奈何俞老太和郝氏皆是不肯,认为其身世已然可怜,若再去了寺庙,岂不更加孤苦。于是,便又找来步师爷的家室林氏相看,毕竟打外边回来的人物,终究有些见识。
那会儿,林氏已生产在即,虽不方便,但两家十分交好,仍是过去探了一回。说来也是怪哉,当她将婴儿抱在怀中时,只听其遂大声啼哭,而后又咯咯笑出声来。”
胡彦江思索着道:“这倒是奇事,或许有甚么前尘宿缘也说不定。”
胡彦庭忙又问道:“那后来再如何?”
就孤僧瞎叹了口气,说道:“果然,事隔一载之久,俞大户那小女儿便不幸夭折,年仅七岁。为此,郝氏几乎疯癫,直至近年方才有所好转。
更奇异的是,当初林氏隔日产下一女婴后,步师爷竟将那男孩取名为自谦,而自家女儿,竟则名唤静安,皆由其妻子一同哺乳。”
胡彦庭也不禁叹息道:“俞大户那小女儿的夭折,我倒曾听闻过。早年见到她时,秀气伶俐的,着实惹人疼爱,可惜却是没了,”
遂之又问道:“不过这有何奇怪的?”
孤僧瞎便道:“你二人可曾知道,有关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传说?”
胡彦庭思寻片刻,就笑道:“不过是一个无头无尾,失了根源所在、因缘出处,传闻第七世,便发生于俺们臣远庄的故事么。”
胡彦江恍然道:“兄长,可是庄上流传下来那个,员外女与放牛郎的故事?”
胡彦庭点头道:“正是。”
却是孤僧瞎摇了摇头,说道:“你俩可还记得那女子所叫何名?”
胡彦江稍一思量,遂惊呼道:“小宁?”
见孤僧瞎默然点头,胡彦庭不解问道:“这有何不妥?”
胡彦江叹道:“自谦为小,静安为宁,相连起来,岂不正是小宁二字?
而孤僧瞎眉头一锁,又说道:“这还不止,你再把两人的姓氏读于一处。”
胡彦江便口中喃道:“步俞,不渝,生死不渝?”
孤僧瞎苦笑道:“且那叫自谦的孩子,打小喜牛,每每放牧吹笛,好不欢快。”
胡彦庭闻后,顿感汗毛直竖,待倒吸一口冷气,就道:“这只是巧合吧?”
孤僧瞎凝重说道:“怕是未必,据瞎子所知,那步师爷之所以自烟祁县衙辞职回乡,皆因林氏在外小产,为此伤了心神,导致其后难以受孕,这才携妻返还村中调养,方才育出新生命。
先有自谦无端来到,后有静安随之出生,一双小儿女前后降临,且又适逢步俞双姓村的鹰嘴崖,再有咱们之前所言的,那诸多奇异之处,难免不令人困惑。如此来看,想必皆是历劫应罪之辈吧。”
胡彦江颔首道:“若果真这般,当是奇闻一桩了。”
而胡彦庭却思索着问道:“瞎子,听闻那故事还与鹰嘴崖有关?”
孤僧瞎点头说道:“确是如此,那会儿鹰嘴崖还无人家。据传,员外女因与自家长工放牛郎互生情愫,并珠胎暗结后,便决定与之私奔,不料却被其父意外知晓,随后就是一顿毒打,结果落得个一尸两命。
事后,胡员外虽后悔不迭,无奈错已铸成,惟狠下心来,让管家连夜偷偷埋尸,于九里之外的“落荫沟”,对只外称暴疾而亡。但一口恶气难消,偏又那放牛郎当时不在庄上,于是便令下人四处抓捕。
在管家和众家丁的搜寻下,放牛郎被迫藏于,如今鹰嘴崖的“空东楼”山数日,方才躲过一劫。而却与员外之女一别成诀,再见已然人坟相隔、阴阳两断。
那日,放牛郎于落荫沟哭倒坟前,直至七日七夜、凄惨无比,甚而动容三界。为此惊动一只天上神鹰,驻足山巅下凡观望,并引来成群布鸽,于另一山侧咕咕悲鸣。
突地这时,但看天色昏暗而压,遂就电闪雷鸣、山崩地裂。便连附近一处诺大的山神庙,即使香火鼎盛、功德护佑,也瞬间化为泡影。
再看那孤坟,忽地轰鸣一声、崩塌开来,只见打里面竟生出一湾清水,与放牛郎所流之泪,合为一体,后人就称那里为“老牛湾”。
此时,天又陡降瓢泼大雨,引发山洪,那湾中之水遂倏地喷涌而出,奔腾翻滚着向南去了。却在山外一分为二,东西蜿蜒相应,之后才又汇合一处,这般方有了今日的“乌、夜”两河。
那时,更将下游的臣远庄淹没去大半,竟似坏了风水般,从此人才难出、一蹶不振。也令胡员外及他的管家,皆未得善终、不曾留后。
而那放牛郎早已泪干心枯、衰竭而死。待洪水褪去,尸身再现后,竟是化做了一块大青石,如异牛怪兽般卧入湾畔,后来便被叫做“卧牛石”。
但更为神奇之处,那老牛湾从此再未干涸过。且每至月圆之夜,若是远远望去,竟似蓄满清泪之眼,并隐隐传来呜咽之声。
且那只天界神鹰,也因忘情所致,误了返回时机,终蹲于山峰化形成石,鹰嘴凸起、险峻陡峭,后便被称做“鹰嘴石”。如此,才有了“鹰嘴崖”的村名。
而那山侧的成群布鸽,自此也栖息繁衍下来,叫做“布鸽塘”。至于埋坟的落荫沟,则在后世被更名为“落因谷”,就在咱了源寺的一旁。”
待孤僧瞎说毕,胡家兄弟俩皆是连连咂舌,直呼神奇不已。便听胡彦江感叹道:“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看来若命中注定,一丝一毫都不可违,”
之后又自嘲笑道:“我说俺屡试不中,臣远庄也难出人才,敢情有这因果呢。”
惹得胡彦庭一笑后,也感慨道:“这哪里是鹰嘴崖,分明是‘应罪崖’才对。”
胡彦江点点头,而寻思着就道:“你们说,当年胡员外将自家女儿埋在九里之外的‘落因沟’,会不会早已预示着,如今的鹰嘴崖,便是第九世贱命换妻的发生之地呢。”
胡彦庭遂好笑道:“兄弟,你也太能扯了,故事而已,咱听听就得了。”
倒是孤僧瞎颔首说道:“二郎心思敏锐,非一般人可比,日后定然造化不小。”
胡彦江摇头笑过,随后又疑问道:“孤僧瞎,俺们兄弟身为臣远庄人,也没你知道的这般多,倒怎能如此清楚?”
孤僧瞎笑道:“也不知为何,打小我那师父,就时常跟咱说起这些,听的俺都生耳茧了,岂能不熟。也亏得没被他老人家唠叨聋了,不然如今又聋又瞎,可真要呜呼哀哉了。”
而如此说笑着,三人再吃起酒来,随着也更加痛快,不多时,皆已有了七分醉意。这时,便听得孤僧瞎问道:“二郎,近年所做何事?”
胡彦江叹了口气,就道:“凑合过活罢了,哪有甚么正经营生。”
孤僧瞎思量后,便说道:“瞎子倒有一去处,不知二郎想不想听。”
不等自家兄弟开口,胡彦庭忙道:“如何不想,瞎子你只管说来就是。”
孤僧瞎便道:“正是那鹰嘴崖村。”
胡彦庭疑问道:“那里有何事情可做?”
孤僧瞎一笑,说道:“若是那村中私塾的教书先生,当又如何?”
听得胡家兄弟不语,想来应是心中不解,而后又解释道:“鹰嘴崖村一惯崇文,此前私塾皆是步师爷在教管,奈何其喜静之人,偏爱读书立作。
于是便和俞大户相商,有意在外聘请一名先生,薪俸自是好说。况且,今日这等话题,闲暇时二郎著书留传,岂不惬意至极,不知可有意向?”
胡彦庭不禁一拍大腿,喜道:“我看这事极好,”
遂又忙劝胡彦江道:“兄弟,你在外奔波已久,理应早日安定下来,不如先去看上一看,如若可行,当尽快成家才是。这般我同你嫂子,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胡彦江惭愧一笑,就思索着道:“此事太过突兀,兄长容我想想可好?”
胡彦庭点点头,但仍嘱咐道:“兄弟,你可定要想的仔细,若是去了鹰嘴崖,以后咱哥俩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看着兄长关切的眼神,又言语间带有恳求,胡彦江不由鼻子一酸,便只得答应。如此,顿令胡彦庭喜上心头,遂端起酒对孤僧瞎谢道:“瞎子,这事你有心了,来,俺们兄弟敬你一碗。”
胡彦江也忙拿过酒来,笑道:“孤僧瞎,二郎敬你。”
孤僧瞎呵呵笑道:“大郎、二郎客气,这等酒肉填了俺的饥肠,瞎子当谢你们才是。”
胡家兄弟不禁哈哈大笑,遂与他一饮而尽,却是这一碗下去,三人皆已有了九分醉意,少不得就有些许兴奋。便见胡彦庭乐道:“瞎子,难得咱们今日逢在一处,且又临近新年,不如来上一段怎样。”
孤僧瞎笑道:“那咱就瞎唱一段?”
胡彦江欢喜道:“自当唱上一段。”
于是,孤僧瞎便拿了根筷子,敲着酒碗唱了起来,但闻那词儿乃是这般:
功名小了,金银少了,一朝醒了,前尘断了。情意绝了,雁分飞了,悭缘灭了,徒守望了。儿孙好了,一堆草了,谁见过了,荒冢没了。命早定了,枉辛劳了,梦如烟了,终须放了。来了去了,舍了得了,鬓发白了,人呀老了。老了了了,了了老了,了了了了,一场空了。
待唱毕,却见其浑浊的眼窝处,竟是抽搐了几下,而后放狂大笑,又拿过酒碗仰首饮的干净。再看胡彦江听后,不禁眉头紧锁,似是痴了几分。
并口中说道:“不了不好,不好不了,纷纷扰扰,幻梦萧萧,可叹,
青山埋尽万古恨,徒留长情夜夜心。
与尔痛饮三百杯,勿为醒者醉红尘。”
孤僧瞎闻过大笑道:“二郎悟的好,他日道场,或有你一席之地,”
遂而又将那酒倒满,并端起笑道:“来,瞎子再与你吃上一碗。”
见二人饮得尽兴,胡彦庭却是不解问道:“瞎子,你这是唱的甚么?”
孤僧瞎笑道:“瞎子唱的是‘了了歌’,听懂你便了,了了你就好。”
胡彦庭摇摇脑袋,是一头雾水,待再抬眼看去,不想那四周围观的人,竟如此之多。便在这时,却看一女子挤了进来,上前对孤僧瞎说道:“孤僧瞎,俺们要回村了,你可是一起么?”
但见此女,身量苗条、绾发成髻,着一袭花布袄裙,有二十七八的年纪。生的是柳眉杏眼、鼻葱唇丹,虽不施脂粉,但却肌肤白净、落落大方,素雅且不失妩媚。
胡彦庭并未觉得甚么,倒是胡彦江看后,心中登时莫名一跳,就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竟致有些失神。待那女子察觉后,忙不自然地将头别过,但却并未怎般羞恼。
只听孤僧瞎醉声笑道:“原来是七娘,怎的这般早,俺酒还未吃够呢。”
涂七娘没好气道:“你若想喝只管留下便是,俺们可没工夫候着你。”
孤僧瞎遂打趣道:“若不等俺瞎子,你日后可没恁多故事听了,”
说着,又向胡彦庭、胡彦江引见道:“这位是俞大户的远房表妹涂七娘,帮忙打理家中日常。”
涂七娘不由双颊晕红,随即向两人见礼。而待胡家兄弟也起身还礼后,却又听其不耐烦道:“瞎子,时辰不早了,你到底走是不走?”
孤僧瞎笑道:“有马车坐,为何不走。”说罢,就晃悠悠地站起来,又向胡彦庭、胡彦江辞行一回,便随着去了。
见孤僧瞎离开,再望着涂七娘那婀娜的背影,胡彦江不禁心思有些活泛,或许去鹰嘴崖,倒是个不错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