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慧儿在产院生完孩子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回到了婆婆李桂珍的家。
　　李桂珍跟所里领导请假，说回家照顾儿媳和大孙子。昨天所领导来电话说到年底了，上级领导明天要来所里检查工作，通知李桂珍无论如何也要到所里来一趟。今天上午李桂珍向领导汇报完户籍工作，本想中午回家给慧儿做饭看孙子，谁知所里领导因为她是市局的老同志，和市局的领导都认识，就和她商量让她陪上级领导检查完再走，李桂珍无奈打电话告诉慧儿她得下班才能回家，这样家里只剩下慧儿和还在襁褓里的儿子了。
　　慧儿在电话里听常磊说爸妈来了，高兴得差一点儿哭了，她告诉常磊说婆婆不在家，让常磊顺道买些菜回来，还特意嘱咐常磊一定要多买点儿肉。
　　常磊撂下电话想了想，又给李桂珍的传呼机里留言，说自己的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来了，让李桂珍回家做饭，一定要多做肉菜。
　　不大一会儿李桂珍回话了，说自己在汽车上，等下车买菜再回家做饭恐怕时间太晚了，让常磊领着老丈人他们上饭店去吃。常磊小声说那咋行，慧儿想爸妈都想疯了，还是回家吃吧，晚点儿就晚点儿吧。
　　晚饭吃的虽然有点儿晚，但是李桂珍亲手做了好几个菜，加上从市场买回来的红肠小肚儿，烧鸡和酱肘子什么的，整整摆了一桌子，这可把慧儿感动得够呛。一开始，慧儿还担心婆婆会瞧不起自己的父母，没想到婆婆对她父母不仅没有反感，相反的还十分热情，吃饭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给张红莲夹菜，对张福让酒，差一点儿把一整只烧鸡都给了林林。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李桂珍坐在张红莲身边，一个劲儿地说慧儿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是她们老常家的有功之臣，弄得慧儿这个不好意思，从结婚到现在，婆婆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夸她。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张红莲就起床了，昨晚她和李桂珍睡在一个屋。张红莲睡觉有打呼噜的毛病，她怕影响李桂珍睡觉，愣是等李桂珍睡着打呼噜了她才睡。
　　张红莲有个习惯，就是鸡叫头遍起炕下地烧火。
　　在农村，夏天鸡叫头遍，男劳力就下地干活儿，因为起早干活儿比较凉快，家庭主妇这个时候也跟着起来生火熬猪食，剁菜喂鸡鸭，等这些都忙完了，就开始洗米择菜，做好饭菜放在锅里熥着，然后给小孩子穿衣洗脸，等下工的爷们回家吃饭；冬天，庄户人家的屋里没有采暖设备，晚上睡觉前在灶坑里点一把火把炕烧热，大人小孩儿趁热钻进被窝儿。但是等到了下半夜，热炕就渐渐地凉了，屋子里也开始像冰窖一样冷，所以家庭主妇要在鸡叫后，起来到外屋地生火把炕烧热，这样等大人孩子起来时就没那么冷了，张红莲就是这样，即使没有鸡叫到时也会醒。
　　今天张红莲和往常一样准时醒了，她怕不小心弄醒李桂珍，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动，后来躺的实在是难受，就轻轻地起床下地，但是折叠床还是发出了难受的吱呀声，吓得张红莲赶紧用手捂住了嘴一动不敢动。躺在另一张床上酣睡的李桂珍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张红莲放下手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找到拖鞋穿上，抱起搭在床头的衣裤，轻轻地拉开门，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自从常卫国去世，李桂珍就把大双人床换成了单人床，昨晚张红莲睡的床是常磊在单位借的折叠床。张福和林林睡在一楼的折叠沙发上，二丫跟慧儿住在一起。常磊本来想让二丫和林林住常琪的屋里，但是让李桂珍给拦住了，李桂珍知道常琪的脾气。
　　张福早就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抽旱烟。头一次躺在这么软乎的床上，弄得张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觉得城里人就是矫情，这软了吧唧的床真不如自己家的热炕头舒服。
　　张红莲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旱烟味儿，她小声责备张福道：“别抽了，昨晚你抽烟没看见亲家母直挥手啊。”
　　“挥啥手？挥手嘎哈？”张福问。
　　“你呀，挥手嘎哈，那是嫌你抽烟呛。”张红莲没好气儿地小声道。
　　“啊，行，再抽烟我上外边抽去。”张福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林林，接着道，“到底是孩子啊，你看这睡得多香。”他又问张红莲道，“你咋也起的这么早。”
　　张红莲叹口气道：“和你一样，那床一翻身就响，躺在那床上就好像悬在天上似的，成是不得劲儿了。”
　　“可不是咋的，我看呐，咱们后儿个就回去吧，反正看见慧儿了，大人孩子都挺好，亲家对咱闺嬢也挺好，这就放心了。”
　　“嗯，行，等慧儿起来咱说一声，这两天让姑爷领着咱们逛逛省城，后儿早咱就走。”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李桂珍起床下楼，看见张福两口子在那坐着，就奇怪地问到：“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张福打着哈哈道：“习惯了，到点儿就醒。”
　　李桂珍抽动了几下鼻翼，看了一眼地上的烟蒂向厨房走去。张红莲用手点了点张福，然后又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跟着李桂珍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常磊也回来了。
　　吃完早饭，张福对常磊道：“姑爷，你今天还上班吗？”
　　“爸。”常磊有点儿不太习惯，叫的有些含糊，“您有事吗？”
　　“啊，没啥事儿，没啥事儿。”张福掩饰地回答。
　　二丫见张福一脸抹不开的样子，急忙抢话道：“咋没事呀，常磊，你这两天领着我和爸妈上街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买件你们城里人穿的衣裳。”
　　慧儿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李桂珍，道：“让奶奶抱抱，妈妈吃饭。”
　　李桂珍心疼地接过孩子，在孩子脸上亲了亲。
　　常磊看到李桂珍亲孩子，赶忙阻止道：“妈你别老亲孩子，孩子该淌哈喇子了。”
　　李桂珍瞪了常磊一眼没吱声，继续逗着孙子。
　　张红莲对常磊道：“你这当爹的太矫情了，你们小时候哪个没被亲过？现在淌哈喇子了吗。”
　　常磊刚才被李桂珍使劲儿瞪了一眼，心里就觉得不得劲儿，现在又被丈母娘说了两句，心里更不舒服，于是站起身道：“行，看看这两天不忙我请一天假，带你们去玩儿玩儿。”说完就穿衣服。
　　慧儿对着常磊道：“我也想去，我都快憋死了。”
　　“那就去呗。”常磊在衣架上摘下大檐帽戴上，又把包拿下来夹在腋下，推门出去了。
　　看着常磊出门了，张红莲对慧儿道：“你可不能去，你还没满月出去再受了风。”
　　“你妈说得对，女人生完孩子不出满月是不能出门的，你就老实的在家陪陪你妈得了。”
　　慧儿听婆婆说让妈在家陪她，心里有点儿奇怪，就问张红莲：“妈，你不跟我爸他们上街呀？”
　　“嗯呐，你婆婆说想让我在这多待几天侍候你，一会儿她告诉我咋用炉子什么的，等过几天她休息领我出去逛逛。”张红莲回答道。
　　“是吗，妈？”慧儿仰着脸问李桂珍。
　　李桂珍点点头道：“这回该高兴了吧？”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常磊开着一台吉普车，拉着张福、二丫和林林到地下商业城转了一圈。
　　二丫给春生和自己买了一套服装，给家里的孩子买了两套童装，又给公公婆婆一人买了一双鞋，她还想给张福和张红莲还有林林都买一件，可是带的钱不够了。
　　张福和张红莲是头一次登常家的门，常磊为了表示诚意也是为了表示孝心，就给张福、张红莲和林林儿每人买了一件绒衣，还单独给张福买了顶洋气的礼帽，这可把张福乐坏了，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夸老姑爷懂事儿。
　　中午，常磊带着张福、二丫和林林，在九道街吃了一顿满嘴流油的开封灌汤包，还特意给二丫和林林，点了一盘当地最有名的锅包肉，给张福点了两瓶啤酒和一个多样肉拼盘，这又把张福乐得找不到北了，在心里又把老姑爷使劲儿地夸了几遍。
　　吃完中午饭，常磊领着几人到防洪纪念塔照了几张相片，又到兆林公园看了冰灯，天快黑了才回来。
　　常磊和李桂珍想留张福多待几天，可是张福和二丫急着要走，说快要过年了，家里还有好多活没干呢，不能再待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常磊把张福、二丫和林林送上了火车。
　　火车开了，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过了松花江大桥。
　　张福两眼看着车窗外白茫茫一片，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和春生来的情景，那也是下雪的冬天，只不过那次来和这次来的目得不一样。
　　想到这张福莫名其妙地笑了。
　　二丫看着张福奇怪地问：“爸你笑啥？”
　　张福转回脸看着二丫：“笑你呢。”
　　二丫更加奇怪地问：“笑我？我咋的了？”
　　张福这才把他那次和春生来省城找慧儿，慧儿是如何不同意回羊骨头屯，如何不愿意和春生订婚，凤玲是如何从常磊手里要了退彩礼的钱，跟二丫学了一遍。
　　二丫默默地听着，当她听到凤玲给张福出主意，让她顶替慧儿出嫁的时候，她先是在心里骂了凤玲一遍，想了一下，又默默地在心里感激了凤玲一次，要是没有凤玲的主意，自己不可能和春生这么快地过到一起，凤玲真是自己的大恩人，想到这，她也像张福一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