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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二十二(帮助别人)

作品名称:【江南连载】无处可逃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3-01-03 23:46:23      字数:7649

  晚上,我把西瓜提到于大航那里去。
  在球场上,就看到一个矫健的奔跑着的身影。我刚到球场边,在球场里的于大航就朝我招手,“老气,来,来,来。”
  我摆摆手,指指自己手里提的东西,意思是我提着东西,让他继续打。
  “快点来。我正想你来呢?没有你,这个球就缺少一股子劲。三娃,你下去。”一个穿着蓝色球衣的半大小子从场上慢慢走下来。
  我把装西瓜的黑色袋子放到篮球架下,然后就蹦跳着到了球场上。刚到球场上,一个球就直奔我这个方向而来。这可能是欢迎我的一种方式。我忙跳起来,一下把球抓住。然后拍着球就往前冲。一边带着球往前走,眼神就搜索,先判明形势,然后分析一下站位和进攻线路。
  正往前推进,就见于大航上来了。于大航就是防我来的,我和他多次较量过,想从他手下突破过去,很难。我在选择传球出去的路线。
  于大航上来,一下子就封堵住了我的传球路线。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我就拍着球晃动着,寻找可能的机会。于大航打球的经验也不错,他躬腰守候在我对面,随时准备像捕捉兔子一样把我的球捉住。
  我左晃,于大航左晃;我右晃,于大航右晃。我猛地跳起来,把球传往站在篮球架下的一个人。于大航也跳起来,球出去就碰到了于大航的手。我就是怕球被截,用的力偏大一些,球击到于大航的手上,然后飞出了边线。
  球场上,你来我往,打得很激烈。我和于大航,时而他防我,时而我防他。两人不时碰撞到一起。这样的碰撞,这样的奔跑,这样的跳跃,这样的争抢,真是很愉快的事。我的身心,在这种激烈的运动中得到了很好的释放。
  我很高兴。这种情绪,是和春雪、叶梅、李明凤她们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打了一会,都累了。我和于大航气喘吁吁坐到一旁,看着那些年轻的身体在球场上继续蹦跳。我说,“年轻真是不错。”
  “是啊!青春不仅是本钱,更是一种无往不利的武器。我们就在这把利器里逐渐老去。”于大航感叹起来。
  “你还没有老。”我说,“我感觉自己老了。刚进入三十岁,我那天无意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上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我也在老。我一直不愿去想这样的问题。我希望自己还像青春那样活着。跟一群孩子打球,去爬爬山,画几张画,怀念着爱情。”
  “哦,忘记了一件事。”我说着站起来,走到篮球架下。正好一个篮球朝我飞过来。我伸手接住,然后朝球场上抛过去。球场上早有人奔跑过来,高高跳起,接住了球。我微微笑一下,提起我放在篮球架下的西瓜。
  西瓜鼓鼓囊囊的,像两个大大的篮球。但西瓜明显比篮球沉重得多,我提着走的时候,身子往下坠着,走起来有些沉重。
  “提什么球,这样重?是铅球吗?”于大航取笑我,“是不是你刚才说老了,就真的步履艰难起来了?”
  “不是。”我回应说,“叶梅说给你带两个西瓜来。你还是很有女人缘的,那么多女人想着你,但是你呢,又那样无情。”
  “有情还是无情,谁说得清楚呢?你不是情感无着落吗?你可以把感情投入到这个女孩身上去呀!”
  “不行了。她结婚了。”
  “啊!结婚了?怪不得有几天没看见她到这里来的影子了。几天不见,就结婚了?也太快了吧?”
  “你不去爱她,总会有人去爱她。”我走到桌子边,把西瓜从袋子里抱出来。青翠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去开一个来尝尝。我吃了的,还不错。”
  “开一个干嘛!要开全都开了。”于大航转过身子去,他的眼神在人群里搜索,看见靳冬从不远处走过。
  “靳冬。”于大航喊,“靳冬。”
  靳冬听到于大航喊他,他忙跑过来。到了我们桌子旁边,他朝我微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去把西瓜都开了吧!然后抬出来,让大家都吃。”于大航说。我知道他说的大家,包括在球场上所有的人。两个大西瓜分开来,一人只有薄薄的一牙。
  “给我们拿几瓶啤酒过来。”于大航说。靳冬将西瓜放回到袋子里去,他提起袋子,对于大航说,“好的。我马上拿过来。”
  过了一会,靳冬拿了几瓶啤酒过来,还带了两个杯子以及几袋牛肉干和猪肉干。在他身后跟了一个端着盘子的妇女。盘子里盛着切得很薄的西瓜。那妇女先把盘子往我们面前送。
  “我不要了。我吃过了。”我说。
  “我也不要。”于大航也拒绝了西瓜,他拿起一瓶啤酒准备开,“都给他们吃吧!”
  西瓜被端走了。于大航喊住也准备离开的靳冬,“还有花生吗?来袋花生吧!我喜欢嚼花生米。”靳冬答应一声走了。
  我喜欢吃猪肉干,我也拿起一瓶啤酒,“啪”的一声,打开了。于大航也打开了啤酒。我们俩一同往杯子里到。倒满以后,我们俩碰了杯,喝下去大半。
  这时靳冬给于大航拿来两袋花生。于大航打开包装袋,然后就倒在桌子上。花生散落开来,他捡一颗,剥了壳丢进嘴里,很香甜地嚼着。
  我则开了一袋猪肉干,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猪肉干也很香,相比起花生来,我更喜欢吃猪肉干。
  西瓜被全部分配出去了。西瓜的红瓤很快就消失了。放在盘子里的西瓜,已经变成了一堆绿色的西瓜皮。篮球暂停了一会,孩子们站在球场边,或蹲或站,似乎在聊着什么。
  相比起这些孩子们来说,我和于大航是十多年前经历这种年岁的。时光流逝得真快,那时我们是否也是这样无忧无虑?
  “看到他们,我就忍不住想起我自己。”于大航说,“那时球场没有灯光,球场边上的楼里有几间值班的办公室,从那里漏出的灯光淡淡地洒在球场上。我们就在球场上奔啊!跑啊!简直觉得快乐无比。”
  “我们以前也在一起打过球吧?”我问。
  “肯定打过,你可能记不得了。有一次我们正打得高兴。我记得当时就有你。突然有人气喘吁吁跑来,说井下出事了。我们抱着篮球就跑。我们的父亲都在井下干活。井口边围聚了黒鸦鸦的人头。焦急地等待。等呀!谁都是悬着心的。谁也不知道谁的父亲就被压住了。等活的人,或者死的人出来,现场就是欢笑和悲伤痛苦的场面。那次,从井下抬出来的就有你父亲。我父亲安全出井了,我母亲几乎是跳着去抱住父亲的脖颈。父亲全身都是煤灰,什么也不管,煤也不管了,我妈抱着我父亲就啃了他几下。人群散了,我看见你蹲在一根电线杆下。你父亲早就被车拉走了。你母亲晕在人群里,一群人拥着她也走了。我站在远处,看着你。我觉得那一刻,心瓦凉瓦凉的。”
  “你还记得这个?”我的鼻子有些堵。“我记得父亲去世那天下午,天色昏沉得可怕。我以前也围堵在井口等待过父亲,父亲每次都平安出来了。我以为这一次也会那样。但是父亲的名字在人群中散开,母亲呼天抢地的哭声,就像一块巨石投到水中。我就没有力量了。瘫倒一样软在地上。我话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直到很久以后,父亲的一个朋友发现了我,才把我抱走。”
  我这样说的时候,眼里滚动着泪花。
  “我想来帮你的。我又有点害怕。我看着人都散尽了,我也跑了。”于大航带着一种后悔的口气说。
  “唉——”我长长地叹口气,端起酒杯来,闷闷地喝了一口。“生活呀!真是艰难。”
  这时我感觉眼眶下面爬了两只小虫。我忙用衣袖去驱赶。用衣袖的动作有些猛,可能有些失态。我怔怔地看着前方,前方的球场上,人影奔跑的模样,有些像在演一台皮影戏。
  “后来,我发觉你变了很多。”
  “是的。变了很多。”我低沉地说,“我就很少来打球了。井口边的围观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的故事在继续,但再也跟我无关了。我埋头在书里,我期望通过读书能改变自己。到了考上大学,我才感觉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出了。”
  “我很羡慕你读大学。”
  “大学?”我抬起头来,苦苦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会改变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期望太高了。”于大航说。他给我和他的杯子里都倒上了酒。酒的泡沫嘟嘟地在盛开,像一朵朵花。但啤酒花开得很激烈,凋谢得也很迅速。
  我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冲于大航的杯子碰了一下。碰得有些响,有些酒液就洒到我的手上和桌子上。我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可能,只有通过酒的爽快流到肚里这种形式,才能消减一点我的忧郁。
  “我出校门的时候,工作太难找了。到处都是下岗的,不仅你买煤矿像买白菜,我们这些人也像白菜一样。在北京那样的地方,我就像个民工一样劳碌着。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明天就会好’。问题是我没有明天,但我得对付明天母亲对我的期待。”
  我很想痛快地哭上一场。但是,理智控制了我。
  “我们都经历过那种心理。”
  “不。不一样。”我有些情绪起来,说的话也高声了,“母亲对我期待很高,但我一直无法实现她的期望。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焦虑。我几乎是被焦虑所控制,所捆缚。母亲去世了,我虽然觉得对不起她,但是我心理上要轻松多了。”
  “别想那些了,来,喝酒。”
  于大航又跟我碰了碰杯。我再一次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天色逐渐晚了。在球场上打球的人,逐渐变得很稀少了。我又撕开一袋牛肉干,从里面扯出一块猪肝色的牛肉,放进嘴里。牛肉干有些淡淡的辣味,嚼起来感觉筋筋道道的,有一种实实在在而又嚼不断的感觉。这种感觉冲淡了我对回忆的忧伤。
  默默地吃着东西。于大航剥花生的声音脆脆的,像一串不规则的脚步在我身边走过,我问,“苏甜呢?今天没来?”
  “来的。她在忙着帮我找煤矿的买主,谈判价格。你知道,我对那些繁琐的事没有兴趣。”
  “你舍得卖?现在煤矿的利润那么高?”
  “谈不上舍得舍不得。我对经营原本就兴趣不大。苏甜要怎么弄就怎么弄。她说准备去阳城发展。”
  “去阳城发展什么?”
  “不知道。我不关心。我现在没想,苏甜在想。有钱嘛,总是可以找到什么来做的。我不担心。”
  “你关心什么?爱情?没有钱,爱情也不会有的。你有钱了,爱情也有了。你现在是心宽体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叶梅讲的那些事来。也许于大航也会成为苏甜预谋的一部分。
  “也许是吧!”于大航笑起来,他以为我又在跟他开玩笑。“怎么也谈不上心宽体胖。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太为什么事过于焦躁。这几年的经历,钱来钱往,早让我想通了,原本就是没有的,就像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得了也不喜,失去也不痛惜。”
  我对于大航这种轻松的表情有些着急。我觉得我是他的朋友,我应该帮助他。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讲,我还是苏甜的表哥呢?我帮谁呢?在钱的事上,总是充满了阴谋和伤害。我帮不了他,最多只能提醒一下。这个时候的提醒,会有用吗?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多个心眼。”我试探地说。我不想把什么都说得太直接了。
  “没事。我从来就是这个态度。财富该来时会来,该走时,也会走的。来,喝酒。”于大航端起酒。
  我们把杯子凑到嘴边,正准备喝酒时,于大航的电话响了。他放下杯子,一脸焦急地说,“焦东的母亲被砸了,我们去看看。”
  于大航站起来,朝楼里喊,“靳冬,焦东的母亲被门口垮下来的砖砸了,我去帮忙。”我慌张地跟在于大航的身后,他急慌慌地去开车。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于大航把车发动,就往暗黑之处开过去。焦东家住的房屋在我住的楼房后面,那一排的最后一栋,陈旧的黄砖楼房。房屋是六十年代修建的,随时可能垮塌。
  黑黑的巷子,没有灯光。于大航的汽车大灯都射不穿那些黑暗。小巷曲曲弯弯的,汽车没法往前开了。房屋里零散地住着一些人,可能为了节约电,已经早早的睡了或者还在于大航那里消磨时间。
  我们不得不下车,往前走。地面不平,有小坑,也有石头。因为着急,我听到于大航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响动。于大航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我的注意力集中他身上以后,脚就踩到一个小坑里。我身子一歪,感觉脚背崴了一下,脚腕处也是火辣辣的痛。
  看于大航一声不吭,我也不好意思停下脚步。忍着疼痛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也看见了一星豆大的灯光。
  焦东和老婆不在家,出去打工了,只有母亲和七岁的女儿在家。焦东初中时跟我读一个班,后来读技校时跟于大航是同学。焦东的女儿焦小美呜呜地哭泣,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给几位老年的邻居讲述什么。
  “奶奶给我洗脚,洗了脚准备上床睡觉。她到门口倒洗脚水。门口用碎砖垒的鸡圈突然就垮下来了,呜——呜——”
  于大航走过去,分开几个老人。人已经从砖下扒出来了,焦妈躺在地上哼哼,说不出来话。于大航一把抱住焦东的母亲。“走,先上医院。”
  于大航指挥几个人抬着焦大妈往前走,“注意,注意,不要——不能——”想不到于大航的经验还很丰富呢!
  于大航走在前面,我们就跟在后面。也没有灯光,脚步像车轮滚过,发出辚辚的声音。
  快接近汽车时,我赶紧跑过去打开车门,于大航把老人放进后座。我坐进汽车,有两位邻居大妈一起坐进来。谁也没有说话,又感觉有一种急迫的紧张感。于大航发动了车,转弯、掉头,一路往黑暗里开去。
  到了嘎吱镇医院,把焦东的母亲送进急救室。于大航用自己的银行卡交了住院费,然后我们就站在急救室门外焦急地等待。
  “给焦东打电话了嘛?”于大航问。
  “不知道。”姓金的大妈回答。
  另一位姓田的大妈问,“要打一个吗?”
  “打一个吧!”于大航拿出自己的电话递给金大妈。
  “我也不知道号码。”金大妈迟疑着,不敢接似的。
  “打电话回去问问,”于大航说,“问问小美,她应该知道。”
  我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我母亲也是很突然去世的。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消息。那天晚上比现在晚,我在外劳累了一天,回到租的房子里躺下就睡。电话响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我以为是在做梦,还在工地上,是别人的手机在疯狂地嚣叫。我当时很恼火,很想骂人,为什么电话一直响着也不去接。
  那种迷糊的状态真的很可笑。听到了电话的叫声,却又还以为在梦境里。不是梦境,我意识到是自己的电话在叫时,我赤脚跳下地,奔过去,抓住电话。电话里的人是谁,我已经忘记了。
  那个消息,既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又让我陷入一段长达七八天的迷糊状态。我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就坐火车往回赶。赶回来时,也只是看见不会说话的母亲了。
  我站在墙角,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于大航和两位大妈在另一边,围在一起。我就像被撇开了一样。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话,什么话呢?我们等待的空间相当静谧,灯光是莹白色的,有些凄冷的感觉。我不由缩了缩身子,双手抱起来。
  只有等待。于大航和两位大妈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我没有去找椅子,我感觉自己没有移动身体的力量了,就顺势蹲在了地上。
  可能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在墙角的影子不引人注意。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感觉腿脚以下都是麻麻的。“老气,怎么蹲那里去了?”
  于大航朝我招手,我感觉站不起来了。于大航从椅子上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伸手给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们去买点吃的,然后让两位大妈去车上睡一下,我们俩就呆在这里喝酒,聊天。”
  “好啊!”我把手伸给于大航,让他拉我起来。于大航又把这个意思对那两位大妈说了。然后我们就往门外走。
  刚站起来时,脚麻木得厉害,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迈动脚步。身体以下,就像支配着一根树桩在移动。
  走了一段路,才慢慢恢复了感觉。我们去买了点卤菜,几罐啤酒,几碗面。提着回到手术室外面。
  那里还是那样安静。谁也没有说话,两位大妈端起面来吃。吃面的声音很大,嘻嘻呼呼的,像一大队人马在奔跑。我张皇地抬起眼,发现其他几个人也露出这种表情。看来几个人心里的感受都差不多。
  谁也不说破。埋下头,继续吃。尽量压制着,让面条吸溜进嘴的声音变得小一些。吃完了面,把一次性饭盒放在袋子里,于大航提着袋子带着两位大妈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四周空空的。我看着那扇被关闭的门。门里就是生与死的搏斗场。那种感觉,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夜晚逐渐往更深的黑暗里滑去。灯光阻碍了我去感知黑暗的眼神,但身体的疲乏在悄然传递着这种信息。
  “困吗?”
  我抬起头,被吓了一跳。于大航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我点点头。我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啤酒,递了一罐给于大航。“遇到这样的事,你都会帮忙吗?”
  “会呀!”于大航接过啤酒,“啪”的一声拉开了拉环。“年轻人都走了,我们不帮忙怎么办?这些老人也很可怜。”
  “人老了,就像嘴里被嚼干的甘蔗渣,只能吐掉。”
  “也不是这样说,人活一辈子,要怎样活?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我有时候就坐在窗前,一边画画一边思考着。”
  “现在思考人生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都忙着拼命去赚钱,忙着拼命去花钱。谁会有闲暇的时间去思考这个?”
  “我是机遇砸到头上来了,有了这样的闲暇。我在劳累的那些年里,一心想的是怎样挣到更多的钱,然后可以实现自己的爱情。那时我以为爱情很重要,人生只是一堆牛粪。”
  “爱情也很重要。人靠爱情提高精神的质量。”
  “爱一个人,以及把这种爱保持下去,并维持一种热情。这就是我的想法,这种想法就像泡在一个温泉里,感觉很舒服。后来,我知道爱情的梦已经破灭了,我就开始思考人生。”
  “我觉得活得像你那样,太难。”
  “当然难啦!能有几人中大奖,又有几人能在一种懵懂的状况下投资成功。我总觉得一切都像梦,很不真实。”
  “不真实?”
  “对。不真实。我生活在嘎吱矿,我童年和少年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就像一个人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样,我在逃避。”
  “逃避?”我觉得追不上于大航的思路。于大航的话语淡淡的,像满地铺着的莹白的灯光。
  “对,我在逃。我害怕。虽然我表面上很开心,很淡然,但我内心深处依然感觉害怕,也就是一种孩童般的恐惧。”
  “恐惧?像我们小时候望着那深不可测的矿井的洞口一样?黑洞洞的,看不到底,只有黑色,软绵绵的黑色,无边无际地弥漫着的黑色。”
  “有一点那种感受。我有时候仍会到那个井口去。井口已经封了,四周长满了荒草。洞口用粗大的钢筋编了一个网,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们的父亲就在那样的地方活动,然后死去。我父亲不是死在井下,而是得了矽肺病,在病床上折磨了几年才死。那时我还没发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我没有能力救他,只能无奈地等待。”
  “八十年代的嘎吱矿,多红火啊!矿区的道路上人来人往。我记得有一年春节,矿务局在嘎吱镇后面那个山上建了个公园,很多人鞋都挤掉了。”
  “大家渴求着一种东西,从乡村到城市的提升。一个公园就是缩影。”
  “那算什么公园啦!山顶一个借山洞建的小尼姑庙,矿务局就在别的地方建几个亭子,几个动物的水泥雕塑,那就算公园了。”我表现出不屑。
  “那就是公园。我们很多人都是从农村刚出来,内心有一种对城市的向往,喷薄而出,你应该在人群拥挤中经历过?”
  “人挤着人,人踩着人,人压着人。我也在里面走过一遭,就像在炼狱中走过一样。从人群里出来,你就会对人群产生厌恶。”
  “后来,我到城里去,也有那种感受。你在北京怎样?”
  “有过之而无不及。”
  闲淡地聊着。几罐啤酒很快就成空罐子了。
  “在人群里挤,挤,挤。”于大航说,“你的存在就是一种繁荣的标志。嘎吱矿的过去,也被吹出肥皂一般的繁华。没过几年,最多五六年,那种繁华就凋谢了。”
  “像花一样凋谢了。”我也伤感地说。
  “地方和人也一样。无论怎样红火,无论怎样不可一世,都将凋谢。”
  “是指生命吗?”我问。
  “包括好运气。”于大航说。“不知道哪一天,我的好运气也会用完的,就像在赌场里,你不可能永远都是赢家。”
  “既然这样,你还回嘎吱来?”
  “嘎吱就像母亲的子宫,我觉得很温暖。特别是这些老人。”于大航的目光朝急救室看了一下,急救室依然板着一张脸,冷冷的。“她们的目光抚摸着我们的成长。这是一个最熟悉的地方,我感觉最温馨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帮助我克服那种恐惧。”
  “这就矛盾了,你怎么又想去阳城。和苏甜一起?”
  “我……”于大航沉思起来。他还在想着答案,门突然就被推开了。我和于大航都像被弹簧弹着坐起来。
  “人死了。”
  走出来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白大褂的颜色和莹白的灯光很接近。
  “没办法。尽最大努力了。”
  这就是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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