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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20 10:43:47      字数:5395

  四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龚肇康从北门私塾馆放学回来,刚进院子时,就见章渠瑶迎了上来,道:“安东老家的大爷来了。”龚肇康吓了一跳,大哥从老家来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小姑会不会……龚肇康不敢多想,慌忙快步走向堂屋。
  龚肇康进了堂屋,只见大哥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边毕恭毕敬地站着。龚肇康急道:“大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大骡子忙摆手道:“家里都很好,大哥是来给你道喜来了。”中年男人也忙起身给龚肇康作揖,满脸堆笑道:“给龚大人请安,恭喜龚大人得了朝廷的实缺。”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折子来。龚肇康迟疑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忽猛地叫道:“哎哟喂……原来是苏大人啊,恕我眼拙,刚才竟没一下子认出来。”龚肇康忙再次向苏茂元行礼,“真是失敬失敬。”苏茂元笑道:“龚大人还是先看一下手上的折子。”
  龚肇康这才打开折子。折子里夹着一份朝廷吏部发来的就职官凭,龚肇康得了外放湖南省长沙府湘乡县正七品知县的实缺。苏茂元道:“吏部将大人的官凭发到了大人原籍安东,本县不敢有一丝耽搁,就亲自给大人送到仪征来了。又因怕不识路,就将令兄也请来了,还望大人见谅。”龚肇康立即就明白为什么堂堂的知县要亲自为他送官凭来了。龚肇康欠身道:“早就听说邑尊府上就在湘乡,也是在下将要知县事的地方,想必邑尊府上必是湘乡望族,还乞邑尊府上鼎力襄助,治理一方。”苏茂元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五百两银票取了出来,说道:“龚大人放心,湘乡百姓早已扫街铺道恭候大人早日驾临了。小小乡敬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苏茂元家在湘乡确是望族,苏姓在湘乡更是大户,族人众多,二弟苏茂隆经营湘乡城里最大的一家粮行,三弟苏茂盛在湘乡县衙门里任粮书,小妹夫文英洲在县衙任刑名师爷。
  龚肇康竟然会到自己家乡去任父母官,这是苏茂元压根没有想到的事情,如果当初龚肇康能成为自家的乘龙快婿,这又是何等的美事啊。既然与龚肇康有过交往,那亲自送官凭来给他是很有必要的,况且仪征也在江北,五百里的水路乘船也累不着。
  此时,龚肇康也自然知道苏茂元此举是有所考虑有所求的。苏茂元能想到把大哥请到仪征来,其实就是在展示他手里握有的一张牌。而当苏茂元将五百两银票作为乡敬送给龚肇康的时候,他此行的目的就更加明显了,只有二字个:交换,彼此照顾家乡父老。
  龚肇康想,自己就任之地湘乡人生地不熟的,能有苏家协助,又何偿不是件好事情呢。龚肇康也是初涉官场,不知深浅,晚上便与苏茂元举杯畅饮,十分投缘,酒到酣处,更是信誓旦旦到任湘乡后,一定会照顾好苏氏族人。苏茂元大悦,感觉不虚此行。当晚,苏茂元就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龚肇康,让他捎回湘乡,交给他的妹夫文英洲。
  龚肇康将苏茂元在章家安顿好后,便去找大哥了。大哥带来了很多老家的鱼干和虾干,还特意为章渠璈带来了一坛三抱鳓鱼。大骡子把一坛子的三抱鳓鱼放在一旁后,又取出一个包裹来,慢慢地打了开来。龚肇康一见,竟是母亲生前的那身华丽的衣服。大骡子说:“现在你要去当官了,我和你二哥四哥商议过,娘的这身衣裳就交给你来保管,你在外面要是想家想娘了,就拿出来看看。对了,这是我从娘的衣裳里找到的戒指,我也找人看过了,说是铜的,不值钱,你瞧瞧。”
  龚肇康接过戒指,细细看了看,是一枚紫铜绞花豹纹戒指,造型奇特,知道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东西,似乎是什么身份的象征,有点像异域的物件。龚肇康在心里再次疑问母亲到底是谁,从哪来的。戒指的正面镂刻着熊头和一对熊掌,与母亲衣袖上的绣图是一样的。戒指很大,不像是女人戴的。龚肇康抱着母亲的衣裳闻了闻,随即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大骡子也跟着伤心难过起来。
  兄弟俩一直说话到天亮。
  鸡叫第三遍的时候,龚肇康将五百两银票交给了大骡子。说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三个哥哥家盖几间青砖大瓦房用的了,不能老是窝在那丁头舍子里;再且,留些银子,龚家的子侄里如果有肯读书的,一定供去读书,不读书就会让人欺负,也永远走不出海边圩子。大骡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只道:“要是爹娘还活着,他们真的就能享你的福了。当官的事大哥不懂,来的路上听苏大老爷说湖南湘乡是在山里,早晚冷,你要多保重;要是朝廷什么时候给假了,你就抽空回家看看,大哥给你爊沙光鱼汤喝。”
  第二天早饭,龚肇康特意带苏茂元和大哥到城里最好的圩扬茶楼吃了早茶,摆了一桌子的各式包子和糕点。大哥不敢跟苏茂元同一桌子吃饭,要到门外去吃,苏茂元硬拉他上了桌子。
  苏茂元只吃了一碗馄饨,就放下勺子说吃饱了。大哥吃了一碗鱼汤面,龚肇康又替大哥要了两碗馄饨来。两碗馄饨大哥像喝水一样进了肚子,桌上的包子和糕点也几乎都让他吃光了。龚肇康看着大哥吃饭的样子,感到心疼和心酸,说:“大哥,你慢点吃,你也嚼嚼是什么味道。”“吃到肚子里什么味道都有了。”大骡子边吃边说。龚肇康知道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放开来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饭后,苏茂元便带着大骡子离开了仪征,返回老家安东县去了。
  
  送走了大哥和苏茂元,龚肇康就直接到账房来找汪棣通了。
  多年前,龚肇康就觉得自己如果外放坐衙要聘请师爷的话,汪棣通将是他的不二人选。因为汪棣通做过仪征县衙钱谷师爷,而且在衙三年,知晓衙门里的运作和方方面面;更为关键的是,他是章家的人,用着放心。
  当汪棣通听了龚肇康的话后,不禁惊呆了,直愣愣地望着龚肇康,不知说什么是好。龚肇康看到汪棣通的表情,就知道让他为难了,说:“汪大哥,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就是来与你沟通一下,你愿意的话则行,不愿意的话则留。”汪棣通吞吞吐吐道:“姑爷……这事我还真没有想过。老爷会同意吗?”龚肇康道:“这事我还没有跟老爷说,先来问问你,你要是愿意了,我才能与老爷说,老爷还不一定会愿意放你跟我走呢。你考虑一下,下午给我回话。”
  可没想到龚肇康一脚刚出门槛,就听见汪棣通在身后叫道:“姑爷……”龚肇康转过身来,只见汪棣通缓缓地跪了下来,说道:“感谢姑爷看得起我,想着让我随行去湘乡做钱谷师爷,我本应报恩于姑爷,可眼看着再过两个月犬子秉卓就要去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会试了,家里实在是离不开;何况小人才疏学浅,恐怕是去了也帮不了姑爷,小人就不能跟姑爷去湘乡了,万望姑爷恕罪。”龚肇康忙上前将汪棣通扶了起来,道:“汪大哥看你这叫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报恩的事情,你不欠我的,不必这样,快起来。”汪棣通道:“姑爷去湘乡坐衙应该能应付得下来的,我知道这几年姑爷读《资治通鉴》最少也有四五遍了,《鬼谷子》也不下十几遍了,学以致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龚肇康知道汪棣通是在找借口,便笑道:“天下书要都是一看就会,哪还有那么多的笨人呢?汪大哥你放心,这事你就当我没有提过,你忙吧。”
  就在龚肇康正要离开账房的时候,只见章渠瑶站在院子里叫道:“汪大哥,我爹请你过去一下。”
  
  龚肇康完全没有想到章渠瑶会把他几年前偶尔说过的那句话记在了心里:将来外放坐衙,一定要聘请汪棣通为师爷。
  早上当龚肇康领着大哥和苏茂元到街上吃早茶的时候,章渠瑶就去找父亲了,点名要汪棣通随行。
  章老爷听了,摸着手里的紫砂壶,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老汪确是能帮得上你们的,他是可以去的,但他老婆伢子就不用跟他一起去了。把他们娘儿俩接到我们家里来吃住,交给我来照顾着。”章渠瑶愣住了,心里虽是高兴,可也觉得父亲这样过于武断了,问要不要征求一下汪棣通的意见,哪怕是做个样子也成,汪棣通的儿子现在毕竟也是举人了。章老爷冷笑了一声,嘴对着紫砂壶嘬了一口茶,章渠瑶很清晰地听到了“咕嘟”的下咽声。章老爷道:“尊他是举人才是举人呢,没得钱的举人,鸡毛都不是。就算是进士还不一定能入仕呢,那是要花钱的嘞,这事哪还由得了他?除非他不想在扬州府混了。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爹不能不问你的未来,是不是?你过得好了,爹才放心安心。既然你们相中了老汪,爹就留不得他了,哪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把老汪叫来吧。”
  章老爷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他就是要把汪棣通的老婆伢子攥在手上,当人质一样,让汪棣通去湖南湘乡全心全意帮衬女婿来着。章老爷的冷酷是很无情的,但在章渠瑶的眼里,这就是父爱,伟大而无私。章渠瑶从章老爷的手上拿过紫砂壶使劲地搓着,章老爷问:“你在干什么?”章渠瑶笑道:“爹你不是常说人手上有油,能养这紫砂壶嘛,时间长了还会有包浆的。”章老爷哭笑不得,说:“你这样搓能把我这紫砂壶搓冒火星了,你不再摔我的壶我就烧高香了,给我。”
  
  汪棣通听到章渠瑶的叫声,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因为老爷从来不会让大小姐来叫他的,事出反常。
  汪棣通进了章老爷的院子,一直到临近中午时才退了出来。汪棣通出来的时候,只记得章老爷给他许下的三件事,一是每个月给他一百两银子,银子就存在他老婆那里;二是他的老婆伢子搬到章家来住,一切吃喝用度由章家承担;三是儿子汪秉卓明年春闱进京会试章家派人随从,如果中了进士,章家想办法补缺,不中,来年供他再考。而汪棣通在章老爷面前只是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答应下来。
  汪棣通很懊丧地回到账房,不管贫贱,儿子现在好歹也是个举人,外面的人都称做“老爷”,自己也被人喊成“老太爷”了,可在章家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章老爷也没拿正眼瞧过他,他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个管账管事的汪棣通。而且,不管在留在章家还是跟着龚肇康去当钱谷师爷,他永远是个工具人。
  汪棣通在心里长吁短叹,思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情。谁知,到了下午,章老爷指派接手的人就来跟他进行交接账目了,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很明显,从此章家是不会再让他待下去了,根本不给他七想八想的回旋余地。汪棣通很清楚章老爷的做事风格,他的回头路掐在章老爷的手里。
  
  然而,当章渠瑶满怀欣喜地告诉父亲的决定后,没想到龚肇康听了,竟然竭力反对起来:“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呢?这事不行了。”章渠瑶很奇怪地问:“你这是在耍人玩吗?当初不是你想聘汪大哥当师爷的吗?”龚肇康忙解释道:“上午我跟他沟通过了,人家有难处,总不能强迫他跟我走吧?他又不是你们家的家奴。”龚肇康深知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和命运受人摆布是什么滋味,心里很反感章家这种霸道做法,更厌恶把汪棣通当成家奴来对待。章渠瑶叫道:“那你说怎么办?”
  龚肇康看了章渠瑶一眼,转身要找章老爷去,让他收回成命。谁知,章渠瑶听了,猛地把儿子往龚肇康怀里一塞,冰冷地说:“我爹是不会同意的,他向来这样,你去了也是白去,他不会听你的,哪怕现在你不让汪大哥跟你走,我们家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你这不是在害汪大哥吗?这些你想过没有?”龚肇康把儿子搂在怀里,儿子毛绒绒的头发刺得他鼻子发痒。
  章老爷是什么性格,这些年来龚肇康是知道的,可能现在的事态确如章渠瑶所说的那样。龚肇康不禁长叹一声,低声道:“那我过一会儿再去找汪大哥劝劝吧,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了。都怪你多嘴。”章渠瑶嘟囔道:“我爹还不是为你好。”龚肇康苦笑道:“恐怕是为了你这个宝贝闺女好吧。别扯上我。”章渠瑶叫道:“你好不就是我好嘛。”
  
  晚饭的时候,龚肇康到一家饭庄叫了六个菜,让伙计用食盒送到汪棣通家里,又买了一坛酒。开门的是汪棣通的老婆。龚肇康进了院子就高叫一声:“汪大哥,对不住了,我赔罪来了。”
  汪棣通没想到龚肇康会亲自登门来赔罪,吓得慌不迭从屋里小跑着出来迎接。其实这个时候汪棣通已经释然了,也想明白了。作为章家的总管,汪棣通知道章老爷的能耐有多大,手有多长,心有多狠。除非他离开扬州府,回祖籍安徽歙县去,否则,服从是他唯一的选择。既然身不由已,那就听天由命;再且,想到大少爷章渠璈曾说过龚肇康能官至一品,儿子即便是考不中进士,只要有龚肇康在,将来也是有希望出来做官的。实在不行,钱谷师爷手上的算盘珠子是活的,也能攒下一些银子,大不了给儿子花钱捐官。
  大少爷的卜卦和相面的厉害汪棣通是见识过的。虽然说章老爷总是骂大少爷鼓捣这些是装神弄鬼,可汪棣通几次亲眼目睹了灵验的程度,他心里清楚。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汪棣通祈祷章渠璈曾对龚肇康的预言是真的,并且笃信将会得到验证,于是决意伴随龚肇康前往湖南湘乡。但是,汪棣通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并不是绝对放心即将要走的路。汪棣通很谦恭地给了龚肇康一个承诺,不管龚肇康将来官至何品,他一定会自始至终追随左右。汪棣通这几年来与龚肇康相处,了解他的秉性,是个言而有信的人。龚肇康顿时就明白汪棣通的用意了,他这是在向自己索要同样的承诺,也能理解这种对未来的担忧,于是慨然应允道:“汪大哥放心,不离不弃,与子同袍。”
  两人边喝边聊,一坛酒在不知不觉中喝光了,龚肇康与汪棣通的话也说透了,二人的心窗在醉意蒙眬中全都打了开来。二人喝得面红耳赤,更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一番豪言壮语:汪棣通穷尽所学,全力辅佐,龚肇康为国为民,全心治县。似乎大清国只有他们俩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一样。
  汪棣通的老婆是懂得事理的人,她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汪棣通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她说了今天的事情,她是不同意的,家里没了男人怎么能行呢?可章老爷的安排她又不得不接受。她看着一坛酒就能让这两个人喝成了刘皇叔和诸葛亮,坐在茅庐里吹牛逼骂曹操,三分天下。她听着两个喝醉了酒的人说的胡话,真的跟戏词一样,说的人跟台上唱的一样痴迷,听的人跟台下的一样过戏瘾,汪棣通说过了,龚肇康说,有时二人还抢着说。能把这两个正常的人喝到忘记自己是谁的份上,她感觉酒真是个好东西,把金殿传胪都能喝出大舌头来,忘乎所以。
  汪秉卓则躲在一屋,茫然而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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