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猴仔戏

　　项梁玩戏法的地点不是楼堂馆所，而是一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宗堂，在淡季时光用来龙舟灯火，老是如何几套。因为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兮，因为，范减和嗨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光顾过。要去那个地方，只需绕过那个“天宫”，一座在史前筑就的庙宇。顺着大街走，街道的两侧有剃头铺，诊疗会所及最常见的各种会所和店铺。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繁荣的迹象，反之像是从贵族区通向阎王殿。反正是这条大街的尽头，全都是老祖宗和新祖先的住所，老祖宗和新祖先们在门前织网。那座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宗堂，就坐落在这个居住老祖宗和新祖先们的地土里。
　　那座宗堂，没有任何朝代的标帜，空间确实很大。城门似的入口处，两旁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层层叠叠的墙贴。到了戏法的那天，夜饭后略过片刻，范减和他的女人就两个孩儿动身去朝山进香了。孩儿们穿着时兴的衣袍，由于开了如此多的嗨嗨，而兴高彩烈。天气，一似近昼那样闷热，正在下着毛毛雨，偶或几道闪电划破夜空。
　　范减和他的女人，带着他们的孩儿走了两刻光阴的路程，在入口处检完票，还得自已找坐位。他们是第二排反边的椅子，他们一边坐下，一边发现本来已经使人为难的开场白，还得不到遵守。看官慢慢地坐满所有的位子，而且不包括包厢，看官仅限于此。他们似乎很放心，料定自已迟到不了，这种拖拉现象，倒是范减和他的女人有点担忧了。
　　因为此时，他们的孩儿已经由于等待着心焦，而两颊微红。他们入场时，唯有，两侧过道和站票席上早已人头挤挤。站在那里的都是阴曹地府的野鬼和孤魂，各行各业的都有。他们都身穿条纹紧身衫，半裸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个是个都是凶神恶煞的。除此外，也有一些本地的老魂新鬼在场，幸亏有了他们才能使这类仙化特别生色和增添幽默。
　　兮兮，范减和他的女人嗨嗨满意。
　　他的孩儿们也喜形于色，因为这些老魂新鬼有他们的串通，是他们在中昼散步到海滨较远的地方时才通串的。
　　每当白昼疲于一天繁重的事务而沉入天河，并将澎湃的河潮泛起的泡沫，映成金红色时。范减和他的女人遇见他们，就和他们一起欣赏那一组组裸着双腿在打鱼的本地的老祖先和新祖宗，一个紧挨着一个。
　　他们合着舒缓的号子在收网，拣出捕获量往往极少的河货，扔进淌水的筐里。孩儿们在一旁观看，用一字半句的阴曹地府话同他们交谈，帮他们拉网并结下了串通的嗨嗨。
　　现在他们正同站票席上的看官互相打着招呼，那边是鬼见笑，这边是魂见哭。他们晓得这些鬼魂的嗨嗨，一边低声喊着，一边挥手示意。
　　对方或点头作答，或露出整齐的牙齿，咧嘴一笑。
　　瞧“范减和他的女人的一家子来了！”给我们带糯米糖来了？他们也来看项梁的仙化，他们一定来得很早。咧嘴一笑差不多站在最前面，但是，他没有看见范减和他的女人。他就是这个样子，虽然他是个吼者，也总是心不在焉。此时此刻，他站在那里，但靠得后面。
　　阴曹地府记时，鸡时一刻，二刻，三刻，将近犬时兮。这时光使范减和他的女人神情紧张，孩儿们到何时辰回去困醒的？领他们来真是失策。还没有开始享受，就要他们罢休，这是很难办得到的。
　　随着时光的推移，正式的坐位都坐满了，可以说全阴曹地府的野鬼孤魂和老祖宗新祖先都驾临了。阴曹地府的大饭店的人王，牛黄狗宝和其它膳宿的鬼魂，及在南天门看热闹的神男仙女。有的在用阳世间的语言在说话，大多数是野鬼和孤魂在用阴曹地府的语言在交谈，乙绿本人则坐在范减和他女人的后两排的坐位上。她的旁边是她沉默寡言的丈夫陈平，正用顺手的中指和食指，捋他的两撇小胡子。大家都来迟了，但是有一个家伙来得更迟，更迟来的就是项梁。
　　项梁属猴，猴子戏是他的独门绝技，他让看官们等着他，这时才等到他的来临，他迟迟不出场是为的吊大家的胃囗。看官也懂得这一套，但，不是没有限度的。将近犬时一刻，看官开始鼓掌，这是一种表达正当的不耐烦情绪的善待方式，同时又表明看官乐于捧场。对于孩儿们来说，同大家一起鼓掌，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所有的孩儿们都喜欢鼓掌，站票席上的看官放开声音呐喊，不时的还有口哨声。
　　“唧兮！嗨兮——”但是没有打鼓敲锣乐音。
　　“出来兮！出来兮——”一切都是正常的唧兮嗨兮，情形之一是顿时轻而易举地开场了，而方才还在难上加难兮？一声鼓响，站票席上连连喝彩，幕开了。
　　呈现在看官眼前的地处，就其摆设而言如其说是神仙会的场景，还不如说是一个仙化的场景。尤其的的前台反侧的图架上，立着一块木板，顺侧有一个普通的衣架，还有一个常见的虎皮垫的椅子。在舞台的底部，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酒灌。在一个奇特的托盘上，放着几根柳技。大家只需要眨眼的时光，可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会儿过去，场内都是烛亮，项梁登场了。
　　在许许多多的烛光中，项梁踩着两个火圈飞了出来，以此表示他急于要和看官见面的迫切心情。实际上他是在制造紧张，仿佛他已经用这样的速度在台上走的一段很长的距离，才来到看官面前。其实他仍旧站在幕道里，他的衣着，把他打扮成从天外飞进来的猴仔。此人，此猴仔此神仙，或说此鬼魂。年岁就不用介绍，他既不年轻，也不会太老。因为他总是神情恍惚，可轮廓也算是神彩兮。因为有目光锐利的眼睛，双唇紧闭，嘴角上的皱纹，捋得嗨嗨的胡子。下唇与下腭间的凹处，留着一绺所谓的绳须，穿一身夜行服。他的这套行头既不像是来自阳世间，也不像来自于阴曹地府，更不像他来自于南天门。而像是从古墓中逃奔出来的一般。
　　他身披一件宽大的黑云压城般的风衣，白树须领子，红云衬里。他用戴黄色手套的双手向前揪拢着，两臂好像受到何事妨碍。脖子上围一条无色的围帛，歪戴着一顶草帽，直压住额头。
　　他是从那座古墓中逃出来兮？黄帝者！轩辕者！帝尧者！虞舜者！夏禹者！成汤者！周文王，周武王，竟如此的栩栩如生。这一点，在任何其它时代的各朝各家都不及他，连那些孔子之辈，孟子之流也望其项背。
　　他肯定不是这个前秦王朝和后秦王朝的特产！因为他不是超前，而是超后，因为只有在阴曹地府才能遇到他，项梁的这种形象的标本。就是天下大乱时的标本，不论是破产的贵族还是复兴的贵族：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老祖宗新祖先都会是项梁的这种特征。特征在他的地理上！仔细看去，他的地理在天理上造成的一种好似图画里，夸张而又离奇的嗨嗨。这种矫饰的古怪穿着在他的身上，不是这里绷得太紧，就是那里皱着一团。与其说是穿，不如说是挂在他的身上。总之有些不合他的身材，前面不合，后面也不合。但还是有必要指出，项梁的地理和天理，以及他的表情，还有他的举止，一点儿都谈不上恢谐或者滑稽。因为在他的装扮上看，他是一个如此的刻板，毫无幽默的僵尸。要是说僵尸也不准确，因为他还能动。
　　看看他！听听他说！他说他和哪吒一起授艺，托塔李天王是他义父，姜子封他为神仙。他不只没有自卑，有时还摆出一付脾气低劣和高傲的态度，甚至只有自信者才有的，那种自恃尊严和自鸣得意的神气。
　　因为，这一切并不影响他在舞台上的继续得宠，不妨碍他一出场就引起不止一处发出的笑声。因为，假若眼前的戏子，就是项梁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根本上就不可能有什么神仙，更不会有人能够活一千岁。最多能活个半百岁兮。
　　为何说最多能活个半百岁的，大家再来看看这个项梁！
　　他在舞台上的态度，丝毫没有像活的一千年的那种为看官而言的热忱，他登场时急剧的脚步纯粹是假装的精力充沛，表面上的曲意逢迎。他站在台沿的尿壶灯旁，懒洋洋地脱下手皮，露出一双细长而蜡黄的手。手上戴着一个镶有高高凸起的云彩手环。他用目光严厉的眼睛，打量着大堂，接着他是在这里，那里，停下来细细审度某人的脸谱，同时他是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他把揉作一团的手皮扔出相当一段距离，恰好落进桌上的装酒的瓦罐里，他露出的这一手既使人惊讶又好似凑巧。因为，他一边默默地朝台下四处打量，一边从衣服里面的口袋中掏出一根小木头，从表面看，那是最难见的一种小木头。那根小木头是最普通的，他一眼也不瞧地，就用发火灵敏的打火石给点着了。他狠狠地咬的小木头，火从他的口里吐了出来。
　　正如项梁在细细地打量着看官一样，看官也在敏锐地观察着他。站票席上，不管是野鬼还是孤魂，都在皱着眉头，目光直盯着这个太过自信的他。探究着他的弱点，他是任何弱点都没有泄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