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商人：特别辎重部队

　　天空坠下泪珠般的细雨
　　在清晨雨滴会代替群星，露出笑容。
　　所有的亲人啊，在长期的分别后相聚在遥远之地。
　　这里，土更肥沃；花儿更盛。
　　
　　前导骑者带路，后边的下人小跑紧紧跟上，副使一行穿过天街山城外的山下几个聚落民居。这些民居多是茅草和木石搭建，少量是由全部石块垒成的。
　　这里是南天国几十万侬人部族的统治中心。只有山上的天街山城有石块垒成山墙，山下的聚落民居是没有防御工事的。这个队伍无论是人员的装束长相，还是这几匹精壮的大理马，一下子就引起在田野里忙活的三三两两农人们的注意。
　　村落田野间可见的大畜基本看不到马了，只有人和牛在犁田。早先，侬人部族的每个村寨，全村人一起供养一头大象来耕全村的田。后来，交趾人打进来后，侬王征用了全部族所有的大象，根据大象脾性的不同用于运输、交通，及当作向大宋上国请求归附时赠送的礼物，脾性烈一点的大象，作为战象进行训练。
　　几代侬王一直想训练一支战象部队，这也是全部族的梦想。当下南天国军队的编制中有一营就是战象部队，拥有几头战象，正在由从滇越之地请来的象卫训练师进行训练，还没有形成战斗力。
　　由于广源州多山的地形，南天国还没有形成组建骑兵部队的观念，但因战争的紧张，有限的从大理国等地买来的马匹也全被王国各级土官老爷——布板[布板：僚语村长之意]、布峒[布峒：僚语乡长之意]、布杭[布杭：僚语大官之意]全部征用来做部队军粮军械的运输之用，和部队的大统领、统领、头领们的坐骑了。
　　此时，行进在草木繁盛的田野乡间道路，大理国副使的队伍穿行经过居民聚落，由于拥有几匹高大健壮的大理马，显得十分醒目。
　　副使易千寻一行穿山过寨，来到又一处人居聚落，在路口，聚集着来到南天国经商的商人们。每个商人都带着几个管事下人，引颈盼望着副使大人的到来。由于交趾国是敌国，而大宋上国又封绝了所有通向南天国的交通，以致于大理国虽然相距遥远，大理国商人却在南天国的商人中占据了绝大多数。
　　南天国的形势及最近各种令人不安的消息层出不穷，大理国的商人们何去何从，他们很想知道本国国主有何最新诏令，国相对他们这些远离家乡的商人们有何指示，还有家乡有何最新消息，等等。
　　这个小村原先的人家不多，大理的商人们从当地人手中买了下来，当做大理商人居住的聚落。村前有一条闪亮如带蜿蜒环绕的小河，村子的周边奇峰耸峙，景色十分秀丽。
　　在一处气势不凡的大宅前，从大门通向村口的小河边都铺上了细沙，沙路的中间搭了一个花棚。大理国处处鲜花盛开，这里显然要刻意营造家乡的样子。
　　商队的首领和商人们经过集体商议后，特意做这样的布置。这样装点大理国的气氛，是向副使大人表明他们不忘家乡之意。哪怕在异国他乡娶妻生子，家业兴盛，也决不忘故乡的土地和亲人，更不忘忠于国主和国相大人。
　　副使大人的队伍终于到了，马蹄踩过浅浅的小河，下人们则挽起裤腿涉过，一行人走上了细沙路，穿过花棚。两个最有声望的商人在商人首领的带领下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全都穿上了大理国有身份的人的盛装，头戴高高的花帽。童男童女各一名，手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大米粽。
　　两名下人搀扶易千寻下了马，商人首领急忙迎上，深施一礼，然后和几个最有声望的商人陪着他从排成一排的商人们面前走过。一边走着，易千寻一边和每个商人双手合十，致意。
　　商人们也纷纷双手合十行礼。进了大门，大院里早已摆下几十个大桌。中间是最大的首桌，只有最富有，生意最发达，最有影响力的商人，才能有簇拥着商人首领和副使大人落座首桌的资格。下人仆役们纷纷为各个桌子端上茶和各种吃食。
　　一位坐得最靠近副使大人的年老商人谨慎地问道：“国主派往邻邦的使节一般都由国中勋贵的子弟，或具有崇高威望的王室成员充任，我们都知道段宏将军做为正使，已经到了天街山城的王寨与南天国的国主会晤。这里的商人中属我年纪最大，我也都熟知我们大理国的勋贵大臣，你作为副使，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举止高贵，敢问是哪个勋贵的子弟？”
　　“本副使是南诏王阁逻凤的后裔！”
　　易千寻这话刚落音，商人们齐声惊呼。商人首领满面笑容，谁不知道当年南诏王阁逻凤打败了天下无敌的唐军，这是一件闻名天下震撼后世的事件，天朝上国的强大军队被南诏小国打败，至今被大理国子民代代传颂。这个历史事件至今仍在大宋上国乃至大宋域外各个小王国有着世代传播的巨大影响。
　　惊叹和恭维之后，商人首领试探性地，小心地提出所有的大理商人关心的问题：“南天国即将发动举国东下北上的征战，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件事从传闻日盛眼看即将成为现实。我们不知怎么办才好？”首领看了一下副使大人的脸色，接着说下去，“我们留在这里继续做买卖，这里侬人部族中的精壮大多随军征战，我们的生意会大受影响。而如果随他们进军，万一他们失败了呢，是否难免会遭受池鱼之灾？而眼下，就扔下多年的生意回大理国的家乡，又很不甘心。”
　　另一位商人补充着说：“所有这些问题，副使大人能给我们什么建议吗？我们神圣的国主——愿他像战象那样永远强大！他有过任何旨意吗？还有，我们国相大人，是不是让我们全部都回家。如果现在就把所有的货物廉价出手，然后带着妻儿回国，这损失未免太大了！”
　　“我们伟大的国主没有对在王国之外经商的臣民说过什么，但有一点，他希望我们大理在外的国人能像当年南诏王阁逻凤打败无比强大的唐军一样，名声远播。让我们大理的国人到处都能享受尊重。让我们大理的货物和商队的声誉在越来越多的王国和人民中得到信赖。”易千寻说道。
　　商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他们向副使大人说着，他们觉得，由于交趾人试图吞并侬人的土地和奴役侬人，双方的战争状态持续多年。近年来大宋上国又屡次拒绝了侬王求附，封绝了所有通向广源州南天国的道路，实际上在南天国的土地上已形成一个封闭的死角。
　　如果南天国国主侬智高，这位被侬人部族子民称为天选之子——赛法的强大首领，真能带领他的军队打下邕州，打下广州，越过五岭北并荆湖，那么大理的商人就可以随军把自己的货物卖到更广阔的地域。侬人首领的志向就是管理这么一个拥有广阔土地和更多人民的地域。
　　看着商人们积极讨论的样子，易千寻问道：“你们远离家乡，到风土殊异的地方经商，见多识广。在南天国也经商多年，有的还娶了这里的女人为妻，深知侬人部族和南天国的情况。
　　“请你们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及你们内心的想法——建号南天国的侬人，和他们口口传颂中非凡的首领——天选之子赛法侬智高，真的能够带领侬人部族打败强大的大宋上国的军队，实现他们的计划吗？”
　　其中一名商队首领接过话来：“侬人部族具有高度凝聚力，他们习惯于几代侬王的统治。他们勇敢而勤劳，对于毁灭他们家园的交趾人切齿痛恨。他们也为曾是天朝上国之臣民自豪过，也为被上国抛弃而愤怒伤心。
　　“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大宋上国治理边疆的愚蠢官员。至于不得不建号南天国，实在是因为广源州这个名号，本是天朝上国给的州名，侬人部族被上国抛弃后就无法再用了，他们只能自号什么长生国、大历国，现在又叫南天国来自立。
　　“侬人部族的人数虽少，却是万众一心。大宋上国的国土广阔，她的南方边疆的官吏贪婪残暴，就算是大宋自己的百姓们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大宋上国的边疆官员从来没有把侬人部族的几十万土民当成平等的人来看，一直固执地认为侬人部族不过是最边远的野蛮人，就像天地之间的鸟兽，不配为人，这些鸟兽怎敢挑战大宋上国哪怕一个最小的官吏的权威呢。
　　“据说，身为国主的侬智高有一次请求上国，仅仅只想求得一套大宋官服，作为宋官的象征也不被允许。这种侮辱对于一个部族最高首领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大宋上国的边疆官吏就是这样傲慢而自私，他们习惯于下级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对底层民众生存之艰难和各种情况完全不了解。他们的地方军备也形同虚设，比如名义上有许多士兵，指挥官为了吃空额的钱粮，把这些并不存在的士兵也登记在册。
　　“倘若侬军凭着无比的锐气，像狂风袭来，像战象冲击那样突然攻击大宋上国的边疆州县的话，很可能就像大风扫落树叶一样。”
　　易千寻听了这话，有些震惊，但他显出不动声色的神态，以一种很平常的语气问道：“这个在部族传闻中的非凡人物，被称为天之男儿——赛法，侬王侬智高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他像传说中的战象吗？他是一个英明而勇敢的统帅吗？”
　　商人首领直了直腰，很肯定地回答：“侬王总能绝处逢生，他和他母亲——娅王在面对交趾人的侵略中所表现出来的英勇事迹，成为全部族几十万土民人人颂扬的传奇。侬王二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和兄长被交趾人所杀，对整个部族的控制几乎被摧毁。
　　“逃脱了交趾人的追杀，他和母亲去和特磨道的大首领侬夏卿结盟，然后走遍全部族的村村寨寨，重新建立了统治，再次举起立国的大旗。这时交趾人又一次疯狂进攻广源州，侬王被俘，眼看就要像父兄一样被杀。
　　“但幸运的是，他被放了回来。仅仅四年之后，侬王奇迹般地和他的母亲率领全部族又一次建立了军队，构筑了坚固的照阳关和岜特山防线，打败了交趾国郭太尉率领的如同洪水一般的侵略军，让南天国的龙旗高高飘扬在天街山城的山顶上。
　　“侬王赛法无疑得到了他们部族所说的雷神的保佑。当前，交趾人肯定还要酝酿新的更大的进犯，而大宋上国的邕州官吏又封绝了他们，这对侬王赛法来说未尝不是带领全部族再来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总能创造震撼世人的奇迹，也许真的是有上天护佑，或者，还是由于他的不屈不挠的意志和杰出的统帅才能，才会成就他的南天国。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的文臣武将又如何？要知道，成就一番伟业不仅要有非凡的统帅，还得有一批杰出的帮手。一个统帅只有团结一批忠实可靠、才能突出的人，由他们去贯彻自己的意志，这个统帅才能成就事业，成为千秋万代后世子孙颂扬的人物。”
　　“赛法的亲弟侬智会大统领是他最为倚重的将领，还有王族中的侬建侯、侬智中两名将领都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最近，特磨道的野豹子、商道上的巨匪黄达已经投到赛法的麾下。
　　“侬建侯、侬智会、侬智中在全部族都是威名远扬的人物，在历次打败交趾人进犯的战斗中战绩卓著，是真正的勇猛战象。在文臣方面，从大宋上国广州来的两名汉人进士黄玮、黄师宓是赛法的心腹谋臣，拥有宏谋远略，是汉朝张良、陈平一类的人物。
　　“所有举兵前的准备工作都是这几位文臣武将在负责——军队的训练、向进攻方向派遣谍报眼线、军粮的筹备、部族土民的动员等等繁重的事务，都是由他们分头主管负责。
　　“在多少次面临生死的战斗中，侬王以自己的非凡眼光，根据才能挑选了南天国的地方管理者，和军队的各级指挥官，这些土官和将领对他是无限忠诚。在南天国，土民们一提到赛法——天选之子，就如同战马就要上战场一样无比激动。
　　“我认为，只要侬王赛法坚定地、毫不动摇地率领全部族的战士全力进攻，那么他就一定能打败遇到的所有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威名将像战象之王那样传奇，将传遍包括大理国、交趾国在内的南方所有民族。”
　　“就算是战争开始，侬王赛法打下了部分地盘。但作为天朝上国的大宋难道就坐视不管？倘若大宋上国为了收复土地，倾全力攻击侬王赛法的军队，到那时，侬军能否固守已经打下的地盘？”
　　“哈哈”商人首领大摇其头，说，“大宋虽然号称天朝上国，却是个非常懦弱的国家，他们的皇帝赵官家听说是个就连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的宅心仁厚的好人。
　　“在北方，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领，大宋上国无力收复。西夏崛起后，也任由它自主。由于要应付北方的威胁，大宋上国的军队主力几乎全在北方。在大宋的南方，都是没有战斗力的地方厢军和少量禁军驻守。
　　“而侬王南天国的军队，在多年对抗交趾人的进犯中，战士们身经百战，都是铁打一般的勇士。大宋上国虽然庞大，一但在它的南疆崛起一个南天国，即便占有了她的部分土地和人民，上国是无力收复的。
　　“这样，从黄帝、炎帝立国以来的整个天朝上国的版图，就由大宋、辽、夏，和南方的南天国、大理国共守。”
　　这番话让易千寻心里掀起了为大理国建立功勋的波澜，想到妈仙的预言，他觉得这是即将到来，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件。于是他彻底放下心中忐忑，下了决心，说：“我想，我作为大理国的使节，可以跟随在侬王赛法征战的军队中，你们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这可太好了！没有什么不妥！”在场的所有商人都欢呼起来，“跟随着光荣的使节，我们大理国的商队就可以把侬军不断开拓的新领地的贸易垄断起来，我们将开辟远达广州，还有越过五岭的商道，让我们大理的货物成为这些地方百姓和商家们的抢手货。”
　　商人们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气氛为之一变。大家开始宴饮起来。在款待高贵的使节这方面，商人们极尽慷慨，精美的吃食一道接着一道上。让易千寻、弓匠人及跟随来的三名卫兵十分享受。
　　易千寻尽可能地每个菜都尝一下，说着赞赏的话，不时表达谢意。这种融洽进一步增进了彼此的感情。
　　酒酣耳热，那位年纪很大的商人敬酒时说：“请愿谅我们向你提出一个我们认为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使团来得仓促，没有来得及准备上好的礼物，我们可以代为筹措。我们想问，使团给侬王和她的母亲带来了什么礼物？”
　　“带的礼物有送给侬王，由大理最有名的工匠制作的黄金锁子甲。送给娅王的，是一块掸国产的红宝石，给侬王正妻美仙夫人的是一块蓝宝石。此外，还有一头惯于爬山履险的战象。除了战象，这些礼物在到达的第一天就由正使段宏将军带进天街山城的王寨了。”
　　商队首领想了想，说：“这些礼物不可谓不贵重，尤其是战象。几代侬王一直想建立战象部队。现在，侬军中正式建立了拥有两个牛人数的战象部队，号称战象营，不过，只有三头成年战象在接受军事训练。
　　“这头战象会让侬王喜出望外的，我们可以想象段宏将军在王寨会得到盛情款待。但我觉得，为了让我们将来获取更大的利益，甚至垄断随着侬军的胜利而拓展的商业贸易，我建议再献上十匹马，同时由我们在南天国的商人子弟组建一牛到两牛的部队加入侬军。”
　　“这真是个好主意！”
　　商人们纷纷惊呼。
　　商队首领继续说下去：“侬军的编制，一牛的人数约五十人。我们年轻的子弟不到两牛之数。我们组建的大理部队主要负责筹措军需或者警戒，不投入一线作战。请副使大人和侬王赛法约定好这一条件，这样不至于我们的子弟遭受损失。
　　“至于献上的马匹，是由于侬军极度缺乏战马，他们本地产一种矮马，耐力很强，可以用来驮运军需，不能用于作战。侬军都是步兵，只有指挥官才骑马，他们都盼望能骑上我们的大理马。
　　“这两牛部队的组建和献上的十匹大理马，这些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副使大人只管以我们大理国主的名义对侬王赛法献上良好祝愿。”
　　听完这些话，易千寻激动地站了起来：“在这里，我代表国主圣上和国相大人向你们——我可敬的同胞们表达我的谢意。将来回国后，我和正使段宏将军一定要把你们的热爱王国之心禀告圣上和国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