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烟火人家女人心

　　一
　　
　　林静这次回家，没有进家就直接到了医院。才半年多时间不见，却明显看出父母又苍老了许多。爸爸脑梗又一次复发住进了医院，已经输液三天也没见好转，这一次无疑更让全家人揪心。因为这是一个不容乐观的兆头，可能爸爸由此致残，余生就只能与轮椅为伴了！林静望着妈妈花白的头发和一满脸皱纹，不由得一阵阵心酸涌上来。
　　从林爸爸发病那一刻起，一家人也都进入了焦虑和忙碌状态。雅静和弟妹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一边干农活一边送衣煲汤。林静则和妈妈在医院陪护着爸爸寸步不离。奋强承包的工程项目还没完成，就每天奔波于工地和医院。百忙之中晚上也要开车回医院，非要与姐姐争着陪护爸爸。妈妈则经常默默地陪在床边，耐心喂饭、喂药及清理大小便。
　　林静也欣慰地发现，此时自己的特长也能得到有利的发挥。她对爸爸以专业而细致的护理，弥补着太多亏欠父母的照顾与陪伴。有病是不幸的，得病又是不可能避免的。这时候的老人精神是极度脆弱的，不能下地走路的林爸爸经常失望的发火，有时又会默默流泪。这也是人对疾病产生的心理困扰，焦虑及抑郁，甚至是绝望时对死亡的恐惧。
　　林妈妈和儿女们也深深理解老伴儿此时的心情，明白这时对他更要百倍的关爱，和更加耐心的心理疏导。让其重建生活的信心，这是作为家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突然丧失的行为能力，也让林爸爸的心理极度不能接受。动不动就不想吃饭了，或不让输液治疗，闹着要回家等死，老伴儿看他发脾气吓得就只在旁边哭，不敢吱声。
　　“爸，您咋又生气啦，生气影响您恢复，咱配合医生，很快就治好了。”林静在床边像哄孩子一样对爸爸说。
　　“你们都别劝我了，我好不了，净是多花钱，人早晚都得死，早死早心净。”林爸爸赌气地说。
　　林静拉着妈妈的手说：“爸，您死了轻松了，您看您让我妈多孤单？我妈一辈子跟着你吃苦受累不说，还受了多少的气?您怎么还忍心让她老了再孤苦伶仃呢？我知道您得病是痛苦的，可是哪个人能逃过病痛的折磨呢?即便是帝王将相，富可敌国，最后卧病在床的人数不胜数。你能例外吗?”林静边劝着说着也泪如雨下。爸爸看着女儿泣不成声也心疼地伸手，想替女儿擦眼泪。
　　林静又一手拉着爸爸，对着二老说：“爸妈，这十年间，我耳闻目睹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的人生。他们即便是在电视上电影上都很耀眼，其实他们也都是跟咱们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也有很多烦恼，家长里短，疾病缠身，人总有再多的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古人都知道说家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两口都泪眼朦胧地看着女儿，当年那个胆小怕事、瘦弱的小女孩儿如今已什么都不怕了，这让他们无比放心。女儿的话也让他们感到了温暖和力量。
　　接下来，林爸爸就开始了康复训练，所有的亲人都为他打气加油。林静和妈妈陪在左右，每天小声地哄爸爸开心，每顿饭早早与爸妈商量买什么吃。爸妈常常都会说太花钱了，而她却轻松地说：“钱是龟孙，花完再拼。我们出门回来时，只要看到爸妈高高兴兴在家比什么都幸福。”一句话，也总是让老爸老妈听得笑着流泪。
　　
　　二
　　
　　林静觉得从小到大从没过如此有充实而有获得感。让日子慢下来，就是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妈妈有时会着急地里的农活，儿子奋强就一股脑把地都包了出去。几个孩子抢着轮班照顾爸爸，让妈妈好好休息，也让同病房的人羨慕不已。林静在医院里，也喜欢去帮助其他病人和护士，没有几天便在老年科有了很好的人缘。
　　林静更是把父母当成自己全部的世界，也感觉因有了他们才会真正很幸福。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的展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这种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情感，让人的心情也无比放松。而不同于生活中应对各种繁杂的人际关系，种种困惑与无奈那么让人身心疲惫。她切实感觉到人生总是在一边经历一边成长，一边失去一边得到，她由衷感恩这十年来的家政经历。此时学有所用，从而也肯定了自己迷茫中的选择是对的，这些年自己也在挣扎中，不断觉醒。
　　她又回家把以前存的书都翻了出来，趁爸妈午休时安静地看书。爸爸输液时，她就把自己的剪报读给二老听，一起学习一些保健知识。她说等爸爸出院，要变着样的给爸妈做饭。县城郊区的田野里又飘来了泥土的清香，以及阵阵洋槐花儿的香味儿。她用轮椅推着爸爸，旁边跟着妈妈，觉得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她不由得对爸爸妈妈说：“爸妈，我突然觉得这是上帝对你们的偏爱，因为你们太辛苦了，这样就不用您再下地劳动了。”
　　“这孩子净说傻话，我们宁愿在地里干活。”爸爸说话明显清楚了很多。林静嘿嘿的笑着，就是有意让爸爸多说话。
　　她把每天的治疗或检查、康复训练项目做着记录，写作灵感也时不时涌现，所以在陪伴照料父母中也写了不少散文。而她明白这一切的感受和灵感，都与这片熟悉的土地和亲情的温暖有着必然的联系。弟弟奋强的装修队也干的热火朝天，虽说有门店和住处，小两囗也每天回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林静每时每刻感受着亲情的滋养，也写下了发自内心里真挚动人的文章：“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也只有家是最能够温暖我们心灵的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们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一切的付出都是白忙一场，但爱将永远不会被我们遗忘。”
　　在医院这段近三个月时间，也让她对人生，对亲情又多了一份认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不同选择，品性不一，志向迥异。如今社会很多人在浪迹天涯把远方当成了家。但对于家乡，没有人有与众不同的思想，谁能不向往阖家团圆，温馨融融？谁不留恋青山绿水间的气定神闲？人生若如漫漫长夜，家乡无异于是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塔。这样想着，她也觉得这里比以前可爱了。
　　
　　三
　　
　　庭前梧桐萌新芽，柳丝轻吻红榴花。和风煦日催醒梦，蜂飞蝶舞访农家。初夏的田野是一幅生动的山水田园画，但这种美却鲜有人会驻足欣赏。这个时节，正是春忙时，有道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担粮，哪有人不怕耽误及时种豆栽瓜的？
　　经过一家人的努力和精心伺候，林爸爸可以出院了。虽说走路还不太稳，但拄着拐杖，或扶住二女儿买的助步器，由老伴在后面跟着也能大胆走了。林妈妈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她没想到以前是和所有农妇一样天天在地里风吹日晒雨淋，如今一下子要从地里转战到居家照护丈夫了，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反正这样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平淡顺和，性格温婉的林妈妈脸上又有了微笑。
　　林静知道：妈妈是真正的贤妻良母，几乎对任何人都百依百顺，没一点脾气。爸爸倒是脾气有些急躁，但是也从未动手打过老婆，两人也极少争吵。爸爸常感念在他们家穷的揭不开锅时，是老婆嫁了来，当天就开始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妈妈，承担起了照顾六个弟弟妹妹的责任。他惭愧老婆长相姣好，但是从来没有舍得给自己买过一盒雪花膏。老婆个子不高但却壮实匀称，以前穿补丁衣服，后来是穿洗的褪色的旧衣服，最近十年才算有两个女儿给买新衣服穿。一辈子没有过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是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
　　林静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懂得把这不咸不淡的生活经营好也不容易。她知道妈妈总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却常常忍不住夜里偷偷哭泣。因为生性胆怯不善言谈，和“肚子不争气连生两个女娃”，就开始受公公婆婆小叔子姑子的欺负。即便累了一天，每天晚上也总是哄睡孩子，搭灯为一大家子人做鞋到半夜。弟弟奋强两岁时，有人竟因嫉妒下毒，虽说未遂，但从此妈妈总是提心吊胆、更加小心翼翼维护着各种关系。
　　父母的爱情，没有豪言壮语，只是生活中琐碎的点滴，没有利己的自私行为，只有亲情的纯粹。这些平淡中渗透着父亲母亲质朴的爱，也印证着他们一起经历的磨练和考验。林静羡慕爸爸妈妈平淡的感情，也更心疼辛苦负累的妈妈，她曾想过此生只做父母的女儿不婚不嫁，但最后还是在二十五岁那年草率地嫁了！她也想和妈妈一样，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可事实证明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幸运地过上这种平淡日子。而且，要像妈妈一样逆来顺受，最终证明自己也是难以做到的。
　　在家这段日子，她好像是记忆复活了一样，把以前的很多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她把那些灰暗的或美好的回忆写进文里，又融进了现在的思考和细腻的感情，文章发表便很快受到好评。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也一阵激动，而爸妈知道后，便是制止她不要再写了，说过去的事别提。她理解二老的意思不反驳，便也不再投稿。她知道：原本，想在家里伺候父母就不是图名图利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所以她更不想引人注意，更怕招致什么祸端。她也记得吴奶奶说过的话：孝顺就是顺着父母，让父母高兴。
　　
　　四
　　
　　六月半的乡村，麦子已收割，都在抢种，穿堂而过的风儿吹得越来越透彻，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院里院外依然花开不断，月季殷粉，凌霄花火红，向日葵追着日头，一个个都滋生着浪漫与热情。初夏的葱茏渲染着小院与天空，亘古不变的节气，也告诉着人们季节演变时的耕种与收成，还有自然的规律和生活的情感。春天是萌芽，是新生，是温暖，也是希望；夏天则是滋长，是火热，是繁盛，也是狂风骤雨。
　　吃午饭时，林静正和爸爸妈妈攀谈着，向阳打来了电话，说让她快回京有件事商量。林静忙问什么事，但儿子却笑而不答，只说来了再说，再次追问也无果。听着儿子的笑声，觉得一定是好事儿，她也就没再问。爸妈和弟弟又都在旁边催促，她才安排好了一切，满怀眷恋地买了票，并对弟弟说有事一定要及时对她说。因为儿子已经对她说自己去了三里屯一家知名店，这让她几分欣慰也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这次下了车，是直奔陌生的三里屯。母子相见，稍一寒喧，林静便笑着直入正题：“说吧小子，到底什么事啊？”
　　向阳神秘地俯耳上来：“妈，你想发大财吗？我们店里让表现前三的发型师入股呢，一股五千，机会难得呀。”林静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常识，一头雾水，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儿子。向阳又说道，“如果我买六股，交三万，那以后我们就是这个店股东。听说每个月分红至少三千，很快就回本了，而以后每个月还有分红，如果你不愿意做股东了退股，这钱还会返还回来。”
　　“哦，我懂了，那就是拿咱们的钱投资做本钱，那前提是店里挣的钱得多啊？不多就没分红了。”林静也开始思路敏锐地分析。
　　
　　五
　　
　　“你们的店是不是日不敷出，客人少？套你们的钱呢。”林静警觉起来。
　　“没有呀，客人多着呢，流水也不少，肯定每天挣不少钱呢。”向阳肯定地说。
　　“既然挣不少钱，还让你们出钱干嘛呢？难道老板嫌钱太多就想给你们分点吗？”按照这个思路推理，林静更加不可思议。
　　“老板就是想有钱一起挣，鼓励我们，就给了业绩好的我们三个人，别的人想入还入不成呢。”看来向阳已经被洗过脑，就是直接让老妈出钱的。
　　林静觉得可疑，便十分害怕儿子上当，就开始说服儿子不让入。然而向阳哪里肯听，母子各执一词，一时唇枪舌战争执不下。为了让心里更踏实，林静要去店里找老板问个明白，向阳虚荣心作祟，碍于面子死活不让妈妈去。林静抬头望着楼上美发店窗口的霓虹灯，执拗地拨通了老板的电话了解情况。无疑问老板自有一整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那无懈可击的话术直让你自己心服口服。
　　然后，林静建议向阳去找爸爸杜大伟，把这些宛若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理由说给他听。并表示无奈地给儿子算了自己的收入和支出，向阳却说：“我不想理他，你给我爸去要钱，他借给他亲戚的有钱。”
　　“他对我说我们各挣各的钱，谁也不管谁，我不去要。”林静看着儿子，表示痛心。
　　“你们现在谁都不管谁了？其实是你们俩都不想管我了吧？从小到大你们给了我什么？关键时候谁都躲避。”向阳生气了，站起来大声说，“我现在需要钱，去做一番事业，不是吃喝嫖赌。我要挣到更多的钱，可以改善家庭的生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刮目相看。你们一起为我想过吗？”向阳怒目圆睁着，紧盯着妈妈。
　　林静看儿子愤怒的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说。是的，她没想过这么多，她只想要好好做个保姆，好好保护自己并成为独立自主的人，不上任何人的当，也包括杜大伟在内。而作为妈妈的她，只想让儿子不畏困苦，努力向上；她只想过，不让儿子受骗上当，招惹是非；她只想过，让儿子正直善良，不违法乱纪……
　　她想过的太多太多，但唯独没有想到过现在儿子会这样，大把的要钱，并怒不可遏的威逼自己。她知道这是因为儿子涉世未深，这时候讲道理他不但听不进去，还以为父母就是不支持自己。
　　林静非常担心，她此时直觉得自己对孩子的教导不够，从父母这里得到的生存法则和信息也太少。但同时也明白一些人生的课，是一定要让他自己去经历才能获得。从前一直教他善良，可现在却怕他因善良上当受骗！他的温暖纯良怎能应对得了这复杂的世界？但他又已铁了心，只能听天由命，让他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