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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04 10:23:54      字数:4183

  龚肇康回到圩子的当天晚上,便将父亲藏在床腿里的那支血红棱柱取了出来。他现在已经不相信父亲说那是官帽上的红顶子了。他在将近一年的神智不清里,不止一次地看到其它四种不同颜色的棱柱分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藏在卤塘、海水、盐垣和深宅大院里。每一次龚肇康都想看清楚,但总是不能如愿。龚肇康似乎知道这是在向他昭示着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龚肇康忽然想到了这会不会就是圩子里传说已久的五色盐根。
  第二天,龚肇康悄悄地来到大哥家的盐田,将血红棱柱埋在了卤水里,他希望明天能看到传说中的那样,一夜之间盐田能长满晶莹透亮的盐粒。龚肇康彻夜未眠,耳朵里一直在响着盐粒疯狂生长的声音,他盼望着天早点儿亮起来。龚肇康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座盐山竖在了大哥家的盐田里。
  当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龚肇康迫不及待地奔向了盐滩,然而,一切如故,盐田里的卤水在微风里荡漾着细细的波纹,像皱了的绸缎,微红如桃。
  龚肇康很失望地将血红棱柱取了回来,觉得要么这个血红棱柱根本就不是什么五色盐根,要么圩子里那些五色盐根的传说都是骗小鬏子玩的。龚肇康感觉大人们很无聊。
  而在龚肇康回来的几天里,大嫂每天都要认真地观察着这个曾经疯了的小叔子,都要试探着问他:“我是谁?”龚肇康笑道:“大嫂啊,怎么了?”大嫂说:“还想回涟城读书吗?”龚肇康搓了搓手,低下了头,茫然而无助地说:“我听大哥大嫂的。”大嫂知道龚肇康还想回涟城去,可爹娘死了,他不知道要依靠谁。大嫂笑道:“这事就交给你大哥吧,大嫂中午给你做小鱼玉米锅踏子吃,香着呢。”
  到了下午,大骡子叫来二骡子和四骡子,商议是否继续要供龚肇康到城里去读书。大骡子说:“爹说人腌过了耐活,老七现在醒了,脑子没坏,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要是不想供他读书,我就一个人供他,不管考不考得中,我供他三年,算是对得起爹娘了。考不中,就怪他自己没出息,怨不得别人,就回圩子里来晒盐,爹留下的那份滩给他,我教他晒盐。如果老七有出息,考中了,将来他要是发达了,到时候你们也别想沾光,等到那个时候你们要认老七,就别怪我把今天的事摊开来说给老七听。”二骡子和四骡子见大骡子这么说,面面相觑。大骡子道:“要不你们回家跟她们商量商量。”
  这时,站在屋外的大嫂,边抖着簸箕里的黄豆边骂道:“两张臭逼能放出什么好屁来?两个大男人这点家都当不了,还不如把鸡巴割下来喂给狗吃了呢……”然后又接着骂正在簸箕下觅食的大公鸡,“不要脸的大公鸡,一天不日小母鸡你就会死啊?母鸡腿一夹,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滚滚……”大嫂不想自家独自出钱来供龚肇康读书,可也不想放过二骡子和四骡子。
  屋里的二骡子和四骡子听了,被臊得满脸通红,最终答应继续供龚肇康去城里读书。
  第二天,大骡子亲自送龚肇康去涟城姑母家。
  
  春节的时候,龚肇康没有回圩子去,就是在涟城姑母家过的。姑母说,爹娘不在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在哪不是过年呢。姑母害怕龚肇康回家看不到父母而伤心。
  春节后,姑母就张罗着给十七岁的表哥成亲了,姑母想早些娶个儿媳妇进门,家里也就能多个帮手。新娘子是涟城北边的高沟镇上人,翟家包子铺的女儿,才十五岁,一个体态丰满、长相俊俏、眼睛特别清澈明亮的姑娘,却像只惊迷的羊羔,姑母叫她翟依。龚肇康觉得表嫂这个名字取的真好听。
  后来,龚肇康听姑父说,姑母是给了翟家五两银子的彩礼,翟依二十三岁的哥哥靠着姑母家给的这份彩礼,才把老婆娶回家。
  
  龚肇康主动搬出了西屋,在灶房里搭了张床。
  灶房并不大,很偪仄,白天做饭,到了晚上的时候,龚肇康就将将在外面屋檐下的木板搬到灶膛前的地上,铺上草,再盖上补丁摞补丁的床单,这就是龚肇康的床了。姑母很是过意不去,可家里也实在没有地方了。龚肇康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灶房虽然很小很乱也很脏。在龚肇康的眼里,只要有个栖身之地就行,而且灶房到了晚上也很安静,有一盏油灯就满足了,他就可以专心地读书写字。现在童试虽是已经通过了,有了参加院试考秀才的资格,可他在父母丧期内是不能参加院试的,要丁忧三年方可。龚肇康只能等。
  表哥的新房与灶房只有一墙之隔,第一天晚上,龚肇康就听到了表嫂哭泣的声音,后来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表哥“啪啪啪”打表嫂的动静。表嫂常被打得“唉哟唉哟”地叫唤着,有时直哼哼,龚肇康猜想是表嫂不敢哭出声来。龚肇康知道表哥有爱动手打人的坏毛病,几次想过去劝劝,可又怕表哥嫌他多事。成亲就是大人了,他还是个小鬏子,没资格。
  每天早上,龚肇康都会看到表嫂翟依一手提着马桶,一手拿着竹帚子从后门出去。翟依见着龚肇康,便害羞地笑笑。而龚肇康却总是盯着表嫂看,想从她的脸上或身上找出什么地方挨打的伤痕。表嫂翟依见龚肇康异样的眼神,问:“雨生,你在看什么呢?”龚肇康小声道:“大表哥是不是又打你了?”表嫂翟依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慌忙摇头道:“没……没有……”说着便匆匆离开了。
  过了十来天后,龚肇康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悄悄地告诉了姑母,说表哥天天夜里都要打表嫂一顿,还说表嫂娘家虽不在涟城里,表哥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姑母听明白后,拍了拍龚肇康的头,笑道:“你还小呢,这事你别管,这是他们小两口子的事,这么打下去,你明年就能抱上侄儿了。”
  龚肇康并不懂表哥打表嫂与明年抱侄儿有什么关系,但姑母不让他管闲事,他也就不再关心表哥晚上打表嫂的事情了。
  灶房里浓烈的泔水馊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龚肇康的鼻子,龚肇康不得不到裁缝铺子找了两块破布把鼻孔塞住。这些龚肇康都能忍受,而夏天却是龚肇康最难熬的时候,灶房里的花翅蚊子大得跟苍蝇一样,简直要把他吃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从灶房的犄角旮旯里和地底下爬出来,会不知不觉地钻进他的衣服里,让他快要崩溃了,这使他无法安心读书。后来,他就用石灰散满了灶房的墙角,也在灶膛前的床板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石灰。而对付蚊子只能用艾草来烟薰,可每天早晨,龚肇康还是满腿满胳膊满脸的红疙瘩走出灶房,让姑母看着揪心地疼,可又没有丝毫的法子来解决。
  小小的灶房里,成了折磨龚肇康的地方。虽说难受,可龚肇康倒也不介意,还写了两幅字,贴在灶台上供着灶王爷的神龛两侧,左幅是:“肯下苦的人有饭吃。”右幅是:“人腌过了耐活。”这都是父亲说过的话,来给自己提神打气。要是读书实在是困得迷糊了,龚肇康就将左手放到油灯上烧一下。龚肇康被烧得龇牙咧嘴,疼得直哆嗦,烧疼了也就不困了。龚肇康左手的五个手指,还有手心手背疤痕累累。在暗淡的油灯下,龚肇康对灶房的一切视若无睹,专心地读着至圣先贤的书籍,父亲说他的事情还没做完,老龚家没有缩头的王八,这成了他心里的另一盏灯,很亮也很刺眼。
  
  龚肇康在灶房里一住就是三年,十六岁的身高已经长到六尺了,现在姑母跟龚肇康说话都要仰着头。姑母看着侄儿这三年里的变化,面相变得愈发英俊了,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眼神也变得冷峻起来,像清澈的海水一样。而表哥的眼睛却显得越来越呆滞,而且长得也越来越像姑父的样子,矮小黑瘦、贼头贼脑的样子,甚至有点儿滑稽。而表嫂翟依在这三年里倒是吃了不少药,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姑母看表嫂翟依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了,摔苕帚骂鸡的:“天天快活得喊爹叫娘的,连个蛋都不会下,不如杀了煮汤了。”姑母常常埋怨表嫂不会干活,家里的事全指望自己,娶个儿媳妇回来一点忙都帮不上。说表嫂翟依娘家就是做面食的,可是连搋面都搋不好,不是软了就是硬了,炕不了大饼也蒸不了卷子,连抹疙瘩都不行,难道在娘家是放在供台上供着养这么大的吗?龚肇康几回看到表嫂在偷偷地抹眼泪,大气也不敢出。而表哥只要听到姑母在抱怨,就跑得远远的,姑父听了也是躲到街上去了。后来,龚肇康才知道姑母为什么总是看表嫂不顺眼的原因了,姑母想抱孙子了,可表嫂总是怀不上。姑母骂表哥没得用,骂表嫂肚子不争气。姑母骂来骂去,最后只能跟自己生气。龚肇康不知道怎么去劝姑母,就站在姑母身边不说话。姑母见了他也来气:“站在这里干什么?读书去。”
  到了八月的夏季,天气很燥热,涟城到处喧嚣着知了的叫声。
  经过三年的准备,龚肇康满怀信心与渴望,背着一包姑母炕好的两面焦黄的大暄饼和咸萝卜干,扛着一床铺盖卷,提着装有笔墨纸砚竹篾子编的考篮,像搬家一样乘船前去淮安府学政试院参加院试。
  涟城南门的码头站着很多扛着铺盖的童生,有钱人家的还雇上了一两个帮夫挑担子。去赶考的船是县衙门出的钱。姑母在码头上对龚肇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吃饱了,偷偷塞给他三十文钱。龚肇康推开不要,说有大饼有够了,用不着钱的。姑母说:“穷家富路,有钱在身上心不慌。”
  姑父站在岸边说:“看这群小鬏子,个个提锣鼓的,哪像是去考秀才,倒像上街打靶子卖艺去的。”一起前来送行的老秀才喃喃道:“可不就是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姑父说:“考上的叫货,值钱;考不上的就叫破烂,没人要。”老秀才心里觉得姑父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便不再言语。
  姑父和老秀才见船开了,便催着姑母一起走,姑母说再待一会儿,让他们先走。
  姑母孤零零地站在岸边,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帆船,一直到那条船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姑母叹了一口气,姑父的话,姑母是听到的,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姑母也不知道侄儿读书到底怎么样,平时没少听塾师老秀才说考秀才的难处,心里越想越害怕,要是考不上了怎么办?姑父还能容得下他吗?姑母想到海边的盐滩和圩子,她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迟迟缓缓地离开了河岸。
  
  龚肇康这是第二次进淮安城了,府试时的考棚是用芦苇席子搭起来的。而现在的院试的考棚就不一样了,院试是江苏学政衙门设在各府的试院里进行的,要稍微讲究一些儿,是青砖青瓦的号舍,中午的时候还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青菜豆腐汤,这是龚肇康最满意的地方,吃大暄饼就着萝卜干,再能有一口热乎汤喝就很知足了。院试分正试和复试,要考两场,内容与府考、县考大致是相同的,出入并不大,就是多了一道默写《圣谕广训》的要求,也就是一百多字,龚肇康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五天后,淮安府衙门大堂发榜,龚肇康中了生员,也就是老百姓嘴里的秀才,且得了第一名院案首,是一等廪生。按朝廷礼部规制,一等廪生每月可以到户籍所在的本县衙门领取朝廷发给的六笆斗七十五斤廪米,还有一年发放一次的四两廪饩银。廪饩银就是朝廷发给生员的膳食津贴。而且,童生中了秀才后,见到县太爷也不用下跪了,犯了错,县衙门也是不能随意打板子的,那是读书人的颜面。秀才在衙门里是有功名备案的。
  淮安府铺司迅速将院试结果派铺兵快马送往了各州县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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