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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金客

作品名称:隐没的战象      作者:百万大象      发布时间:2024-03-03 09:40:33      字数:5827

  这句话你没说,我也没有说,
  天意已在你的不经意间。
  
  州衙后面小街上的大金铺生意兴隆。从门前进出的顾客衣着鲜亮体面,人人趾高气扬,不是显官大吏,就是当地富人,很多夫人小姐在佣人陪伴下来到这里挑挑捡捡金饰品。
  门面也装饰得金碧辉煌。三五个小厮在门前伺候进铺出铺的顾客。
  金铺后庭有一个深院,从广州请来的大厨正做一桌豪宴,专门在广源州、特磨道上贩金,大难不死伤愈归来的大金客黄师宓与众老友们置酒高会。
  宴饮的贵客中有邕州权都监、三班奉职李肃,指挥使武吉,武缘县令梅微之,支使苏从等官吏。
  黄师宓本是广州进士,无心仕途,倒是贩起金来得心应手。做的都是大生意,出手阔绰交游广泛,上至州官大吏,下至街头贩客都有他的朋友。大金客黄进士之名在两广之地流传,名头十分响亮。
  此次归来,黄进士为庆祝自己脱得大难,特意宴请几个衙门里的朋友。此刻,他正绘声绘色讲述途中见闻,引得众人喧笑。酒桌上热气腾腾,有本地佳肴杀猪菜、狗肉、鱼生之类蛮地风味,还有广州烤乳猪等大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欢声笑语正是起劲,一名小厮跟着上菜的侍者上来,贴近黄进士耳边说了什么。黄进士站起来,朝各位贵客拱拱手,说去去就来。
  金铺的前堂,站着一老一小,老的头上虽戴着读书人标志的破旧幞头,身上却是一副行脚游医的打扮,小的衣不蔽体。两人站在金光灿亮能照出人影的金铺前堂,显得十分寒酸,年纪小的猥琐惶恐,老的倒是不惧自身粗陋,颇有气度地顾盼有神。
  前堂小厮的头儿急向黄进士解释:“嗨,这俩要饭的。说什么也不听。给了几枚大钱也不走,非要见老爷!”
  “搬把椅子让行脚的朋友坐下来!”
  小厮一听愣了一下,急忙去搬椅子过来,让两位来客都坐下。同时也搬了一把大椅让黄进士坐下。
  “我认出你了,尊敬的行脚朋友。说吧,你想和我要点什么东西?”
  “听说你是位声名远扬、做大生意的大人物,你的商队在大理国、交趾国、南天国,还有大宋的两广畅通无阻,见过很多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世面,也一定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没领教过的见识。”行脚游医说,“我是想来向你请教的。”
  黄进士一路上见识了行脚游医的机智和幽默,此时微笑着答话:“你说吧。我虽中过进士,现在却是金客,一介商人,学问早已荒废。要论对四书五经的看法和对人世间的大道理,也许只有博学的僧人和大学问家才能回答。”
  “我之所以让你回答,是因为这些问题就发生在你身上,或者是你本人亲历。”
  “哦,说说看。”
  黄进士不禁好奇起来。
  “如果你曾经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他在长途旅行中和你共同忍受饥饿,经历风雨;在强盗的袭击中和你互相帮助着逃得性命;在你生病不起的时候他也和你寸步不离给你温暖,你们说,这样的朋友你会舍得离开他吗?”
  行脚人把眼睛投向越来越多拢过来的金铺小厮和光顾的客人。
  “这样的朋友,情义比金子还贵重,任你是谁,都不会离开这样的朋友。”黄进士说道。
  行脚人得到这个回答后,把头转向拢过来的人们。
  “能进这个金店的人物,无论是跑堂的小厮还是进店的客人,你们都是大富大贵的人,愿你们一切如愿,生活像蜜一样甜!而我,一个行脚人,却时时被命运之神追杀。
  “我没有家,没有父母妻儿,在天地之间没有一片瓦是我的。只依靠着行脚游医活命,有时路过荒无人烟,或没有病人的村庄,常常要饿得像只瘦狗一样只能喘口气。
  “我常常叹息天地之间的不公,可是有什么用呢?熟悉人类命运及占卜之术的我知道,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天选之子,为王为侯,大富大贵,一辈子锦衣玉食,有的人一出世就贫病交加。
  “而有的人呢,曾经风光无限,吃香喝辣,但一朝风雨,落魄到当街头乞丐,这就是诡谲无常的命运。每个人都有前世的因果,在后世中承受。因此,我不会怨,也不会恨。
  “但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哪怕只剩一口气将死之时也不会离开我,甚至给我力量,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这样的朋友,竟然因为一次荒谬滑稽的遭遇被迫与我分开。你们说,苍天就算不公,难道苍天还会剥夺一个已经坠落到最卑微最落魄境地的可怜人最后一丁点儿希望吗?”
  “这样的朋友,应该和你生死不离!那为什么和你分开了呢?”
  “朋友被迫和我分开,是因为我们在路途中遇到一个人,是他给我们带来不可测的遭遇!”
  黄进士嘴角又咧开了,一路上他充分领教了行脚人即使在叙述最悲惨事情的时候,甚至在自言自语时都显得豁达和开朗的心态。
  “你说说看,你们遇到的这个人难道是凶神恶煞?”
  “虽然命运把我打成最卑微最落魄最不幸的人儿,但我在特磨道的旅途中竟然碰到一个比我更悲惨的人。当时他的胸口被人射了一箭,离阎王爷那里只有半里地,是我,用了我行脚游医的独门秘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让他能够重新吃上人世间的饭菜。然后,一路护送到了邕州的地界……”
  黄进士听了这话,严肃了起来,真挚地说:“不必说了,我尊敬的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不认你。你说的这个曾经比你还悲惨的人,就是我!”
  这话一出,围观的跑堂仆役小厮等众人瞬间惊呆了!
  黄进士继续说下去:“虽然我是个进士,却不喜欢钻营衙门,我虽然饱读诗书,但在一路上却认为你的学识远远高过我,是我的老师。尊敬的老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需要的一切帮助我都会努力去做。请问,你的朋友在哪里呢?我会不惜一切去帮助你把他找回来!”
  “如果这个朋友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了。它的四条腿能让我在继续行脚的路上省无数的力气。可惜它再也回不来了,它已经被军寨里那个可恶的军校扣下,也许已被做成马肉,或者已死在驮拉重物的路上……
  “这事因你而起,如果你能给我再找一匹,那我就全部满足了,你的一条命远远不止只值一匹马。此外,你看,我的这位小兄弟,身上的破衣就快遮不住男人的羞处了,也请你施舍施舍。”
  原来,说了半天,这位行脚人的朋友是一匹马。围观的人顿时轰笑起来。
  黄进士也笑,但很快认真了起来。
  “正是因为一路上你的这位朋友驮着我,这最可贵的情义,让我也不会舍弃它。我已经从军寨那里把它买了回来。它得到了很好照料,已经在后院里等着和你重逢。
  “尊敬的老师,你不仅可以要回你的四条腿的朋友,金铺管事还要陪着你和你的小兄弟,到邕州街市上要买什么就买什么。现在,你就去吧。
  “给你的这位小兄弟好好买一身衣裳,一定要上好的鞋子、头巾、腰带、衣裤,然后再好好吃上一顿。我现在还在接待客人,晚上请老师再到我这里来拉马,我还有很多的话要对老师说。”
  说完,黄进士摆着手示意,管事招呼着行脚人白和原和刚从大狱里出来的煦出门上街。
  回到后堂的黄进士重新落座,感慨地对众友说:“边地民生之艰,不是诸友能全部看到的。广源州盛产黄金和丹砂,现在却成了大宋天朝的弃土,邕州封绝广源州的交通行人,不让寸缕片布输入。交趾强敌还要步步侵凌,几十万侬人没有活路,迟早要出大事!”
  权都监李肃想了想,说:“前知州萧固遣都指挥使亓赟巡边,亓赟贪功,擅自攻击广源州的侬军,兵败被虏,后来被放回来,建言萧大人向朝廷上奏赐侬王一官招抚,朝廷不纳其言。
  “现在,陈知州接到侬王多次要求转奏朝廷请求内附,陈知州不仅不理睬,反而下令阻绝所有通往广源州的道路。侬智高父兄为交趾所杀,其人其地受交趾侵凌甚惨,侬王和其民决不会投交趾,而邕州又封绝其地,这不是把数十万侬人往死里逼吗?”
  “我们都知道,侬王一族为天朝世守边地,”
  黄进士喝了一口茶:“本朝太宗时,侬民富奉广源州之地归宋,受封检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到了侬存福这一代,仅得了个邕州卫职,这还不算,广南西路转运使章频大人竟不认。
  “交趾人进犯、掳掠日甚一日,侬存福只好将其地其民自号长生国率全族抵御,被交趾人擒杀。到了侬智高继了老侬王之位,别说受封了,就连一身宋官袍笏大宋天朝也不给他了!”
  “侬人怨恨,有他们的道理。侬智高多次求附,都不许。”
  李肃接着说:“去年他们又派人来了一次,又奉表送驯象,转运使上报朝廷,朝廷让有司转达,竟说广源州本隶交趾,若与其国同贡率,即许之。广源州在唐朝时就已建号为中国边州,其民又向心向中国,怎么能这样呢?侬人部族与交趾世仇,朝议竟将他们混同,真是昏聩之极!”
  “朝廷弃其地,生生逼出了个南天国。到了知州陈珙大人这里,连整个广源州都被封绝起来。侬智高不死心,一次又一次请求邕州转达朝廷求附。知州大人不胜其烦,干脆下令沿边军寨不再放过广源州一人一物入境。”
  指挥使武吉插话道。
  黄师宓又说:“一次次拒绝,人家还是一次次求附!侬智高决不会臣服于交趾,自从建号南天国之后,交趾举兵攻掠,一日比一日危急。广源州侬人本是天朝屏藩,心向天朝,不向天朝求援还能到哪儿去呢?
  “交趾如果全部占领了广源州,大宋的边疆势必危如累卵。侬智高以为我朝有明智之士,但就当前看来,上至官家,下至邕州的知州大人,无一人有此见识。”
  这句话有点冒犯官家,大家都一时不敢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喜欢研究风土人情的武缘县令梅微之问道:“黄兄是广源州贩金的常客,自然熟悉那里的风土人物。听说南天国国主侬智高得其民之心,被称为天选之子,僚语叫赛法,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侬智高父兄惨死于交趾人之手,本人又曾被交趾人掳去放回,其人卧薪尝胆四载率全部族建号南天国,是个如勾践一类的雄主。可惜广源州地狭人少,不足以抗交趾。否则他们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向大宋边州求附了!”
  说了这些,黄进士也明白不能再说了,不仅他的官员朋友忌讳,还惟恐暴露出更多内情,于是向众人举杯,劝菜。
  新端上来的佳肴,又是一溜邕地美味:炖老鸭、血肠、酸笋鱼头……一股浓浓的精烹细煮的食物美味弥漫着整个屋子,令人食欲大增。一阵细品浅酌之后,众友又拉起了话题。
  指挥使武吉对黄进士在邕州下令全面对广源州封锁之后,仍能自如进出广源州村寨感到好奇。
  “某有一事不明,眼下广源州土民对邕州封绝道路,以致全民困顿甚为反感,听说他们有被迫抢掠邕州的企图。就连无数山间小道,知州大人都下令边寨严加把守。师宓兄却能进出自如,就算宋兵不拦,广源州的蛮兵难道也任师宓兄跟玩儿似的来来去去?”
  听到这里,黄师宓神秘地从袖口掏出几枚战象小金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然后一一递给众人看。
  “就凭这个!”
  大家好奇地看着这枚神秘金牌,梅微之轻轻念出金牌上篆字:“南天国如孤亲临”。小金牌整个是一个长鼻冲天的战象。
  大家看毕,正要归还,黄师宓摆摆手,表情暧昧且神秘。
  “诸兄不必归还。此物是师宓用重金购得,”
  黄师宓的语气奇怪地顿了一下,突然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倘若真有广源州蛮兵杀到邕州城下的那一天,诸兄亮出此物,必保得性命!”
  众人一听,有些惊异。知道黄师宓是最熟悉广源州南天国情况的人,由于邕州采取了严密封锁该地的措施,前沿军寨的宋军和侬军之间已产生了多次磨擦和小规模的战斗。
  前都指挥使亓赟被侬军俘虏放回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加上州衙里据说善于望气的司户参军孔宗旦不止一次地说广源蛮必反……这让几个朋友有些不安地把小战象金牌小心翼翼收起来,揣进自己的口袋。
  看到大家情绪有变,黄师宓又换了语气,故作轻松,说起了象的故事。
  “诸兄看到此物,雕刻的是头战象。象兵自南方汉国败灭之后,就只有交趾国、大理国尚存若干。象是人间灵物,大理国奉为至宝。我在大理国国都就发现一头小花象,当地的僧俗人等顶礼膜拜,虔诚至极。后来,我花了重金购得小花象,但在回来的路上被大盗抢了,就因为这头小花象,我才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小花象后来流落到何人之手了?”
  梅微之问道。
  “听说,也到了南天国那里了!”
  大家边吃边说了一通见闻及发表了议论之后,黄师宓抛出了新的话题。
  “听说,去年邕州豪强到特磨道掳去了一批女人和小儿,不知道这些女人是落到哪几家大户当佣人?”
  “嗨,这事。”梅微之正好知道些内幕,“这不是知州大人上任的时候带来的一干亲戚胡折腾的吗?人掳回来,知州大人很生气,但对亲戚们不便发作,让装船卖到广州去了!”
  听到这话,黄师宓不禁冷笑:“和南天国侬人势如水火,再要逼反特磨道土民,邕州就真的成危州危城了!”
  黄师宓边说边摇头,叹道:“边庭飘摇哪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众人又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句大实话,顿时感到大宋的邕州,甚至整个广南西路,早已是危机四伏。这场老友之间的聚会,最后在各怀心事中草草收场。
  在邕州街上最热闹的成衣摊上,金铺管事付钱,行脚人白和原给煦从头到脚换上一套新衣,打扮成小厮模样。当管事的要给白和原也换上一套新衣时,白和原拒绝了。
  无论管事的怎么说,白和原就是不要。白和原是想要回那匹共同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马,在他的心里,救命之情换一匹马加上一套新衣,这是合理的。
  回到金铺,管事的带着两人到后厨吃了晚饭,就把他们带到后院一处茶厢。大金客黄师宓酒后刚睡起来。他进了茶厢,见到救命恩人,满脸是笑,正要说话,却见白和原从腰带的缝褶里小心地把战象金牌递了过来。
  “全邕州城的人都知道,大金客黄进士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也许正在做着意想不到的非凡事业。这个就物归原主吧。”
  黄师宓却轻轻推开,微笑着说:“尊敬的老师,行脚人用双脚丈量天下,也许这个东西可以为你到南天国广源州行脚游医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请你收下吧,有了这个东西,侬人蛮兵就不会拦你的道。南天国的土民们正缺少像你这样的医家。这个小小的东西在南天国可以护身,能让你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天底下的行脚人都希望走到哪里不受阻拦,白和原重新把战象金牌攥在手里。这时,黄师宓从身边管事人的手中又拿过一个牛皮袋子。
  “这是一百两银子,老师拿去开个医馆吧。你的那匹老马,已经重新备好了马鞍,在后院等你呢,你听——它闻到你的气味,正尥着蹶子呢。”
  白和原推开了装银两的牛皮袋子。
  “只有行脚和云游才能让我的心得到安宁,医家救人是本分,我不能要这些银两。治病救人,三餐一宿就足够了。”
  黄师宓从牛皮袋中掏出二十两银子,又送过来:“这是原来挂在老马旧鞍上的二十两,本来就是你的,这可以收下吧!”
  白和原只好接过来。
  “记住,尊敬的老师,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知道我在哪里,老师尽管来找。我永远可以为老师提供帮助!”
  “行脚人还需要什么呢?现在我已经得到所有的满足,很快我又能骑上我的四条腿的朋友漫游大地,而且还多了个小兄弟当帮手。我感觉这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生活了。
  “明天我和我的老马、我的这位小兄弟就要离开邕州了。我留在这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灾难似的,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天空,不管谁对谁错,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
  “只有蓝天白云和乡野大地,才能让我感到踏实。我继续用脚去丈量大地,到土民和村夫野老们中间去探求学问!”
  “你的老马已经回来,可如果又能搭上大船去到更远的地方,你会有怎样的考虑呢?”
  听了这话,煦的表情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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