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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阴霾阵阵世事艰(4)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02-19 14:13:07      字数:3037

  1921年春,熊克武联合赖心辉、杨森等部再次将刘存厚赶回了陕南,但原属刘部的邓锡侯、田颂尧、刘斌几支人马却没有跟随而去。他们留在川北自谋发展,经过一年多的惨淡经营,都成了师一级建制,其中尤以邓锡侯实力最强。邓锡侯早就知道简乐境内这支打老二师旗号的队伍,占据遂宁、蓬莱、潼川后,更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念,千方百计要予以收编。可是几次派人来,罗亨礼都避而不见,还传话“请邓公体谅士卒难舍桑梓之心”。邓锡侯十分恼怒,再经人撺掇,便派出两个营意图武力压服,却被阻挡在简阳东北金马场寸步难进。他心有不甘,继续增调人马,务必要出这口“鸟气”。消息传到刘存厚那里,派人前来调停,总算把这场战火熄了下去。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川军一、二军之战后杨森败走湖北,他的旧部、驻扎大足的团长何金鳌打算投靠时任川军总司令的刘成勋,为了扩充本钱弄个旅长当当,便纠合留在川南的杨系余部从乐至方向进袭,在简州城外贾家场一带激战七天六夜。虽然罗部最终反败为胜,但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随着军阀混战日趋频繁和激烈,一直持中立态度的罗亨礼处于各路军马的夹缝中,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既要防备他人的觊觎,又要为粮饷难征发愁,还担心家小的安全。就在这时候,已经当上四川边防军司令、做了刘成勋儿女亲家的赖心辉找上门来,劝他归属边防军建制,许以旅长职位,并由省里解决部分粮饷。罗亨礼心中虽不情愿,但考虑到当前处境,最终同意名义上隶属边防军,保留独立团番号,有自主行动之权。其后,在赖心辉和刘文辉劝说下,将家小迁到了成都。
  
  那时的四川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尽管各路军阀为争地盘争钱粮在战场上厮杀得血肉横飞,可战后却有不成文的规矩,要讲究一种古风、古道——胜者往往要做到三点:一是发电报或传话给失败者,说你老兄(弟)不必仓惶逃窜,我不会来追也不会要你命的,同时禁止枉杀俘虏;二是要拜望失败者的父母,安顿他们的生活,号之为“尽子侄之份”;三是略减赋税,算是给百姓一点恩惠。
  正因为有这些“规矩”,所以军阀们大都放心地把自己的居所安在条件较好的中心城市,尤其集中在省会成都。刘成勋、刘湘、刘文辉、赖心辉、田颂尧这些川西佬不用说,熊克武、杨森、邓锡侯等外乡人及其属下师旅长们也大多在这里设有公馆,平素里不仅相安无事,而且互有往来,喝茶吃酒搓麻将,遇上红白喜事还要庆贺吊唁,竟好像战场上争斗累了,在这里寻求一点宁静与安闲,过一段陶然忘机的日子。
  罗亨礼刚到成都时,尚存惕惧之心,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他虽然只是个团长,但大家心知其实力不弱,又据守着简阳、淮州一些冲要之地,时不时还要向他借道过兵,因而对他颇为敬重。赖心辉、刘文辉因为曾经同他共过事,走得更近一些,是他家的常客,其他人有来谈天说地的,有来求字画或切磋书法的,也不时登门。
  
  不过,今天同罗亨礼对坐在院子里茶几边的,却不是那些军头,而是他属下的一名营副兼连长——车耀先。
  车耀先早年做过小贩,当个商铺的学徒,十九岁时加入刘存厚的川军二师,从士兵做到司务长、排长,刘部退到陕南后,他因作战勇敢,被提升为上尉连长,还获得一枚六等文虎勋章。受命参与调停邓、罗两部冲突后,因与罗亨礼相处甚洽,便应邀留了下来。在年初贾家场那次战斗中头部中弹昏死过去,苏醒后被路过的农民发现救回军中。因子弹打穿颅骨,破碎的弹片嵌入脑膜,又继发感染,生命垂危,被送往成都救治。在成都陕西路一所教堂里,经同为基督徒的女医生肖露嘉悉心抢救,终于挽回了生命,但因脑神经受损导致右腿僵直残废。治伤期间,罗亨礼曾多次前往探视,得知他在缺乏麻醉药物的情况下,强忍剧痛接受了脑颅手术,极为震惊也极其佩服;加上两人对社会人生的感悟相近,遂结成一种超越上下级的知友关系。车耀先在养息期间,便常来他家坐坐。
  
  罗谭氏给两人沏好茶后,车耀先望望怀身大肚的她,笑问道:“仪三兄、嫂子,你们老大取名辛酉,老二生下来就该叫癸亥了吧?”
  罗亨礼笑着摇头:“不,如果也是男娃,就叫容生,在蓉城生的嘛!老是依年号取名,岂不让人笑话我这个陆大生么?”
  车耀先是知道罗亨礼进陆军大学的经过的,一听他提起陆大,便想到另一桩人和事,问道:“你上回说要去拜望老都督尹昌衡,去了么?他现在咋样了?”车耀先和罗亨礼一样,对这位民国元勋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有敬佩也有惋惜。
  罗亨礼一声叹息:“去了的。他还是老样子,猫在公馆里写诗著文,研习佛经,不参与世事。你看他公馆名字就晓得——止园止园,‘知其所止’呀,他的心已经冷了!”沉默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耀先,告诉你一个情况,尹公从北京返川后,你那几个老乡和其他军头们表面上十分欢迎,专宴招待一场接一场,其实是笑里藏刀,缠着逼着要他保证不过问川中军政。那些人都是他当年属下的小角色,生怕他东山再起,也怕他偏向哪一边于己不利,手里又都掌着枪炮,而他已经没有实力,更不愿卷入无谓的纷争和杀伐之中,于是就答应了。”
  车耀先与刘成勋、刘湘、刘文辉、陈洪范都是大邑人,所以罗亨礼用了“你那几个老乡”的说法。还有几句话他没讲出来——尹昌衡嘱告说,今后你要少来,我言谈文字中也尽量不提及你,不然他们会起疑心的,那样一来你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听了罗亨礼所讲后,车耀先慨叹一声,拍了拍茶几说:“可惜哟,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代英豪竟然陷于如此境地,时也,命也?!倘若不是被关押和软禁这些年,以尹公的资望、威势和能力,也许四川就没有这场军阀混战之灾了!仪三兄,听你讲过他关于仁者之师暴戾之师和用兵之道的见解后,我就常常想,他这些治军观念虽与佛理相关,其实也符合基督教义哩!”
  “你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罗亨礼笑道。
  车耀先去年结识了简阳福音堂的牧师聂生明,在他的劝导下接受洗礼,加入了基督教,后来还把全连士兵都发展进去。罗亨礼虽没加入任何宗教,但认为信佛也好信主也好,都能增人敬畏之心,减除暴戾之气,因而对下属的信仰一直持宽容态度。
  车耀先认真地说:“佛讲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主讲平等博爱拯救一切。如此才能历尽劫波,抵达光明彼岸。说真的,如果不是心存拯民救国之念,我早就想脱掉这身黄皮子了!”
  “好哇,一语泄露天机!真个是身残志坚呀!”罗亨礼拍掌笑道,“我还担心你重伤后不想在队伍里干了,那就太可惜了,正打算劝劝你哩!听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越谈越投机,话题也转到当前形势上。罗亨礼说:“耀先,我也不瞒你,自从前月在淮口会过第二混成旅的刘明昭后,我想了很多。他说得对,目下南北之争,理主要在南边。就川内来讲,熊克武、赖心辉他们拥护中山先生,听命广州大元帅府,联合当年极力反对自己、发起‘倒熊’之役的吕超、石青阳等组成四川讨贼军,讨伐曹锟、吴佩孚派来的北洋军和依附北洋的川、黔地方军,这更符合国内川内大势和民心……”
  “所以你决定站到讨贼军一边!”车耀先抢过话头,笑着补了一句,“兄弟举双手赞成!”
  “不过——刘存厚毕竟是我们老师长,且于我有恩;刘湘、杨森又是速成同学,再说好友潘文华、鲜英都在那边,我……”
  “那你究竟咋个打算的?”车耀先有些急了。
  “耀先,你先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你是了解我这个人的,虽讲私情,但不忘公义,大事面前不得糊涂。赖心輝已经给我说了,我们团的任务是固守简阳、淮州,护住成都,以作奥援。这就是说,眼下还不会直接同他们对阵。至于今后嘛——天心不可侮,军命不可违,该咋个打就咋个打!”
  车耀先长出一口气,望着他点头道:“这就对了嘛!”
  见车耀先理解了自己,罗亨礼很高兴,笑着说:“耀先,你要抓紧把伤养好,争取早日归队,有重担子等着你来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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