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烟台（三）

　　（一）
　　佛家以为，人生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好像演电影一样，剧本是事先写好的，我们的魂魄在未来之前看过剧本，出生后每天都在演绎剧本，有时候按照剧本演绎；有时候会对剧本稍微修改。30岁是而立之年，张秀泉开始了新角色的扮演……
　　张行健被分配在会计教研室，秀泉被分配在统计教研室。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三尺讲台，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实现了儿时的梦想。不知是哪一位哲学家说过，人生的幸福之一就是而立之年实现了儿时的梦想！
　　
　　
　　每周八节课，不坐班，很轻松的工作；家就在校园里，两间房，做饭在走廊里，让人知足的生活；孩子送幼儿园，每天学习半小时，其他时间玩，挺高兴的童年……
　　自从到了烟台，张行健再也没有逼孩子认字，他只教孩子算题。小小年纪的张旭生已经学会了100以内的加减法，还学会了打算盘。
　　一天，秀泉上完课正往办公室走，看见一群人围做一团，好像在看什么，她也凑了上去。走近一看，中间被围着的是儿子张旭生，他正在认真地打算盘。
　　“喂，小伙子，会打乘法吗？”一个体育老师问。
　　“会。”张旭生满有把握地回答。
　　“206乘以6是多少？”
　　“1236”张旭生拨拉了几下算盘珠，回答道。
　　“哇！”人群爆发出赞叹声。
　　“喂，9999加9999等于多少？”
　　张旭生又低头认真地打着他的算盘。
　　“等于19998。”张旭生又一次报出了正确的数字。
　　“宝贝，你怎么在这儿呢？”秀泉挤进人群拉起了被人们围观的张旭生。
　　“妈妈，别捣乱，我给叔叔阿姨们表演打算盘呢。”旭生认真地说。
　　这时，人们都散了，有几个女教师主动上前与秀泉打着招呼。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秀泉顺着声音一看，在人群中还有老校长。
　　“我叫张旭生，旭日的旭，出生的生。我妈妈说，我是伴着太阳升起出生的。”旭生稚气地回答。
　　“好孩子，真聪明！一定能考上大学。”老校长称赞着。
　　“当然了，我大学毕业后，也要当老师。”旭生很自信地说。
　　秀泉和老校长打了招呼，又聊了几句，然后拉着旭生回家去了。
　　秀泉问：“宝宝，为什么不上幼儿园？”
　　“爸爸要带我们到海边钓鱼，他让你下课后早点回家。”
　　下午，在阳光照耀下的沙滩上，秀泉在拾贝壳，张行健在钓鱼，旭生在堆沙子玩，远处大海与蓝天的连接处，漂着几艘大船。由于天气晴朗，秋高气爽，远处芝罘岛的建筑依稀可见。
　　“爸爸，我想到那边去玩。”旭生指着芝罘岛喊道。
　　“好吧，等星期天，我们去芝罘岛。”张行健接着说，“那儿可好玩了，我们可以赶海。”
　　“赶海，能赶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大鱼，大螃蟹，你忘了？以前在河南，爸爸妈妈带我去小河里抓小鱼时说过的。”
　　“哦，傻小子，还记着呢！”
　　“我不傻，你们校长都表扬我聪明呢！我长大了还要当物理学博士呢。”
　　父子俩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秀泉听了，心像眼前的大海一样，波涛滚滚，多少年了，她梦想的生活果真实现了，一家三口，碧海蓝天，多么舒心呀！这是在三线企业的时候做梦也不敢想的情景啊！
　　
　　（二）
　　寒假期间，秀泉回了一趟太行山老家，当她和母亲一起坐在热炕头上聊天的时候，她才了解到一些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近况。俗话说：“孝顺，孝顺，顺字为先，顺着父母的心意是最大的孝顺。”可是弟弟妹妹们都是用自己的行动忤逆着父母的教导。父亲曾经给秀泉写信问：“天底下，有孝子，有逆子，你是要做一个孝子，还是逆子？你要是一个孝子，你就不要干涉我们的选择，我们喜欢在老家生活，在这里我们心安。”
　　是啊，此心安处是故乡，那时候父母亲退休以后，再三斟酌决定回老家生活。在子女们看来，是为了照顾疯子二叔，其实他们也是为了远离弟弟妹妹们经常不断的打搅。每一个弟弟妹妹都处在夫妻关系磨合期，他们夫妻间不和或生活尚不如意，都要告诉父母亲，求助于父母，这比带孩子更加消耗父母的精力。他们太烦了。子女们不理解父母亲，只是自私地反对父母亲回老家生活的做法。就连秀泉也建议他们给弟弟妹妹们带孩子，以培养和子女的感情，为养老做准备。现在看来，父母退休后那些最平和的日子，最温馨的日子是在太行山深处的农家小院里度过的。那几年在弟弟妹妹身边，弟弟妹妹的各种内卷，竞争，互相指责，互相猜疑，搞得父母日夜不得安宁，害得母亲不禁感叹道：“我真后悔，生这么多孩子干啥？”
　　是的，生这么多孩子干什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简直是“得不偿失。”即使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也够了，要那么多干什么？七个孩子，是什么概念？七张嘴吃东西，七身衣服，七套被褥，七个书包，这是多少大的开销，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可即使是这样，父母也是任劳任怨地为子女付出了全部的精力，从来没有怨言。父亲曾经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将七个子女培养成人。可是子女们又为父母做了什么呢？
　　母亲说：“你的弟弟妹妹们，商议给我们养老的钱，四个闺女们每人50元，大儿子100元，小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不用给钱，用劳务解决。你每月300元，因为在外地，不能做到日常看望和照顾，只能用钱表达。”是的，要不是父母亲有退休金，子女们给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管用。就这样，还有的人不及时给，这些事情给父母造成困惑和烦恼。
　　直到此时，秀泉才明白其实父母亲最需要的是一个平和的生活环境，而妹妹弟弟们却不能满足这个需求，他们经常为了生活琐事争吵不休，都感觉自己贡献大，生怕自己吃了亏。母亲小脑萎缩，理解力下降，不能识破他们争论的真正原因，被他们忽悠得不知如何是好。表面上看，他们是为了孝敬父母，实际上都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
　　秀泉邀请父母来海边居住，母亲对大女婿不了解，不敢于将养老问题交给大女婿这个“不会笑”的人。母亲更相信自己的儿女，她说集宁的儿女更靠得住，以后不能自理了就去集宁，找自己的儿子。
　　他们没有认识到，冷面的大女婿，是舍得出钱的人，烟台的有闲置的房子给他们住。有了钱，有了房子，晚年生活就有愉快的因素了。其实子女是不是孝顺，一个是舍得出钱，一个是舍得出力，至于那些花言巧语和笑脸是不实惠的。父母亲第一次遇到养老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经验。
　　另外，父母亲不来烟台还有一个最大的顾虑就是烟台实行火葬，他们想把自己的老骨头埋在故乡的土地上，非常抵触火葬。
　　夜深了，母亲睡意全无，她给秀泉说了几件事情，秀泉感觉到这几件事情狠狠地伤了父母的心：
　　第一件事情是银泉妹与父亲谈起了在父母亲回老家的那一年，她在自己家的屋里被人强奸，不敢报警，默默忍受打掉了孩子。父亲听了无言以对，只有后悔莫及。这是无声地责备父亲失职，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这不是往父亲的心脏上捅刀子吗？哪一个父亲能够承受这种事情？因此父亲充满自责。
　　秀泉真心疼父亲母亲，他们为了养育七个孩子，耗费了那么多精力。但是得到的是什么呢？更可气的是荣泉妹，为嫁给农村的那个后生，给父亲写了脱离父女关系的《决裂信》。结婚后被丈夫家暴，回来向父母诉苦求援。无奈，父母亲仍然将其弄到了身边，并且给农民女婿找了城里的工作。试想，父母亲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能高兴吗？愉快吗？他们不委屈吗？
　　母亲说，她费了很大的劲，给清泉妹妹找了一份县城的工作，是在县广播站当播音员，体制内的指标，她为了自己的所谓“爱情”没有报到。而后来，那个“爱情”黄了。她又看上了老家农村的青年，自己办理空调回到县城工作，在糖烟酒公司打工，美其名曰“孝顺父母”。这是孝顺吗？母亲为了此事心里不憋屈吗？父母亲为了改变家族的命运，从农村走出来成为第一代城里人。五个女孩竟然有三个嫁回农村，成为亲戚朋友嘴里的谈资，父母亲心里舒服吗？这三个女孩最后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对自己的男人不满意，这又该怨谁呢？可怜的父母亲，总是把最多的爱心给了那些“爱哭的孩子”，而他们给父母带来只有耻辱。父母心里能舒服吗？秀泉只好感叹：“不得不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都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最不愿意看见兄妹相煎的是父母亲。而银泉骂她龙泉哥哥是“XX犯”，兰泉骂银泉是“破鞋烂袜子”，银泉反唇相讥“你这是嫉妒羡慕恨”……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相对？任何人都会百思不得其解。秀泉听到母亲吐苦水，她也失眠了，感觉父母回老家“躲清闲”是有道理的。这一次探亲，让她了解了父母的近况和心情。
　　
　　（三）
　　一周后，秀泉探亲回来了，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进入春节程序。自从到烟台来，每年的春节，婆婆都会在除夕晚上做三样好菜，它们是五香熏鲅鱼、糖炒虾伴儿和香熬黄花鱼。秀泉印象最深的是……
　　一、五香熏鲅鱼。秀泉将鲅鱼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婆婆叫她剥上三棵葱，切上一些姜片。婆婆将鲅鱼切成厚片，一边切一边说：“鲅鱼要冻着切，这样切的厚薄均匀，形状好看。但是也不要冻得太结实，像你这样不太硬的，正好。”秀泉说：“老娘，我明白了，来，我切吧。”于是接过婆婆的刀，切起鲅鱼片来了。婆婆也不闲着，她在一个盘子里倒进味极鲜酱油，放入味精、白糖、五香面、花椒面等。做成调料酱汁。
　　秀泉切好鱼片以后，一片一片地沾上调料酱汁，码在盘里。放置两个小时。然后，锅里倒进一定数量的花生油，炸鱼块到变色，一片一片用筷子捞出。在旁边的调料汁里再蘸上调料酱汁，码放在盘子里等待着慢慢食用。
　　那天的五香熏鱼很好吃，还给对门邻居李奶奶家送去一小盘。李奶奶回赠过来一小盘炸带鱼，听说也是李奶奶的拿手好菜呢！
　　二、糖炒虾伴儿。烟台渤海湾的对虾，味道好个头大。婆婆对他儿子说：“我再来做一个糖炒虾伴儿，这也是你小时候的最爱。”婆婆将虾的须、枪、爪都剪掉，挑出泥肠。然后用精盐和料酒腌制，并撒上一些淀粉。接着锅内加入花生油，将虾炸成金黄色。倒入漏勺沥油。再一次倒入花生油烧热后，加入葱丝、姜丝和蒜片，煸炒出香味儿。最后烹入料酒、加入白糖、米醋、鸡汤、少许盐、放入炸好的虾，收干汤汁，淋入香油即可。
　　婆婆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张报纸，示意秀泉看看。秀泉接过报纸一看，是婆婆从《烟台晚报》上剪下的对虾营养经：“长期坐办公室的人，应该多吃虾！美味儿的虾是高蛋白食物，是补益壮体的佳品。而且脂肪含量低，是控制体重、不发胖的理想食品。更重要的是，虾中含有丰富的钙质、维生素B，是调节神经、促进性腺发育、壮阳、通乳的食疗养生食品。”
　　啊，婆婆不识字，怎么还能剪裁报纸啊？原来是从邻居李奶奶那里淘来的。邻居李奶奶是个有文化的人，经常和婆婆一起聊天，经常一起谈论饮食的营养价值，他们还一起看电视节目呢！
　　在所有的食材中，婆婆很看重对虾，她常常给我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苏联撤走了专家，很多项目成了半拉子工程。我们倒欠下了一屁股外债，烟台渤海湾的对虾都运往苏联去了，两个对虾一斤，装在精装的盒子里，从烟台港起运，直到苏联的港口。
　　婆婆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足，她有时候缝补衣服，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歌，都是红歌，《解放区的天》《东方红》等等。只要有人注意听，她就害羞了，说：“唱得不好，叫你们笑话。”
　　三、香熬黄花鱼。那天秀泉买了两条特别新鲜的黄花鱼，还有五花肉、青蒜、青菜各200克。婆婆准备好姜片和葱段各15克。家里有各种调料：料酒、醋、酱油、芝麻油、食盐等等。
　　婆婆说：“我们这道菜的名字叫香熬黄花鱼。”然后她一边刮鱼鳞，一边跟我聊天。秀泉发现她刮鱼鳞的时候，非常小心，似乎生怕破坏了鱼的品相。掏尽鱼内脏的时候也没有开膛破肚，而是从鱼鳃那儿取出来的，这样鱼儿的形状才好看。然后婆婆在鱼身子两面剖开斜的刀痕，用精盐腌制；五花肉切成丝，青菜切段。
　　婆婆将锅内加入适当的鲁花牌花生油，将鱼儿两面都煎成金黄色，然后盛出来备用。这时候再一次将花生油加入锅内一些，中火烧至六成熟，用葱段、姜片煸炒几下，倒入肉丝煸炒至断血变色，放入料酒、醋、酱油，烧开锅，将鱼入锅小火熬制20分钟。撒上青菜、青蒜，淋上芝麻油，即可出锅了。
　　张行健闻着香味了，跑出来说：“老婆，好好学着点，我最喜欢吃老娘做的熬黄花鱼了。小时候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婆婆听了十分高兴，笑着说：“我这三样拿手好菜，在咱们烟台是最常见的美食，你小时候咱家孩子多、钱少，如今生活提高了，想吃的话，我会经常给你做，不用非等着过年。”是啊，如今的年夜饭和平常饭区别不大了。这都是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啊！
　　多年以后，秀泉将这段历史记入了张家的家族历史，并将记录的文字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征文竞赛，获得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