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吴亦才回到了学校，把他和徐家辉见到的情景实实地跟刘端成说了。这使刘端成惊讶以后顿时变得非常生气：“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不来，谁上他的课？怎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学校的工作？快把他叫来上课！什么师德？白把师德标兵的荣誉让给他！”
　　信息还是要吴亦才转达的，林西平听到刘校长这样的话，就不顾了自己条条血痕的脖颈，从庾山回来的当天下午，匆匆回学校去了。
　　学校依旧是平静，教学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对于不爱走动的林西平来说，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就更加依赖他的办公室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下课时候，林西平被一个闻姓女教师叫住。她告诉他说，谢碧菡刚才过来找你，见你不在，又回去了。
　　“哦。”林西平应着。
　　他放下课本作业，坐在座位上歇息，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发呆。由于家里的事情与学生上课的不配合，让他心情烦乱。
　　“唉！真是乱糟糟。”他叹息着，“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情，全撞在我的身上，这究竟是过着什么日子！”
　　这一件事情，其实自吴亦才回来以后很快就传到了庾阳一中的教师耳朵里，人们便有了各式各样的遐想：有人感到事情来得突然，有人则认为是生活的必然，有人认为林西平的头上已经覆压着厚厚的乌云，有人则肯定林西平的将来会是轻松。但对于这一帮穷困的教书匠而言，仅仅做到遐想和同情，他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在林西平初到庾阳一中来报到，人们把他与李若凤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老师们就联想到了许多：有人认为他色迷心窍，有人认为他盲目受骗，有人认为他看中李家的财势，等等。但是从李西平在庾阳一中的各种表现看来，感觉出他的思想境界与这样的家庭应是格格不入的。林西平处于这样下流无赖的虎狼之家，他是弱者，人家想对他怎样，他就只能怎样！“这样的悲剧终究是要发生的。”人们都能想象得到，但是没有人出来给他说什么——包括刘端成！大家敢怒而不敢言。看着他的伤痕，他们可以用一种同情的眼光表示问候，但绝对没有一个人询问他什么，为他解决什么。
　　他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艰难地前行。在他的苦闷里，谢碧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的面前，紧缩着眉头，眼睛里含着泪珠上下打量着他。
　　“啊，碧菡，你来了。”林西平慌忙站起身来，从书橱里拿出一个纸杯，倒上热水递过去。
　　谢碧菡没有接他手里的水杯，只是直直地看着林西平的脖子，只是默默地自语道：“下手太狠了。”
　　林西平的身上顿觉一阵地温暖，这几天里，他的世界到处冷冰冰。谢碧菡的这句话，就如同三九天星点的火光，得到了这样的温热，他的鼻子霎时酸涩起来。他低下了头。
　　“为着什么事？”她问。
　　林西平摇摇头：“不为什么。”
　　见林西平低头不语，她竟自喃喃地说：“全天下的人们都知道，就是你林西平糊涂！”
　　林西平抬眼看着谢碧菡，感觉她的言语里饱含着深层的东西，声音颤抖了：“都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啊。”他的心里无比烦乱，“我来到庾阳，人生地疏，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怜我，我是在暗夜里，我也是蒙在鼓面里的！”
　　谢碧菡便气愤地将耿文德与李若凤各自的背景与他们之间的风流故事全盘说给他了。林西平浑身哆嗦，两眼冒火。“我林西平真是瞎了狗眼，今生遇到了这样的女人！”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情状甚是惨痛。
　　“我是天大的傻瓜。我来到这里，是进了梦靥般的境地！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事，倘若有人告诉我，我死也不会和她这样的人恋爱结婚的！”他心里对谢碧菡充满了感激。他两眼流着泪水，对着谢碧菡说，“碧菡，谢谢你！谢谢你在这紧要时候告诉我。我的脚下，一直就有刀山火海，就有万丈深渊，可是我丝毫不得察觉！我要跳出这火坑，我绝不会葬身其中。”
　　“耿文德他们不得好死的！”她接着便把耿文德如何使用手段把他父亲一手创建的毛纺厂占为己有的事情也说给林西平，“我爸爸明明就是被他气死的！我恨他们，也怕他们害你。这些心狠手毒的东西！”
　　林西平眼睛明亮起来，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离婚！这是不容分说的事。他坚定了信念，他恨不得李若凤立即和他断绝婚姻关系，断绝任何往来，越快越好！
　　“碧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对碧菡充满了无限感激。
　　“公共汽车”！庾阳的知情人给了李若凤多好的称谓！她在庾阳人们面前树立了怎样的典型！怪不得庾山小学的学生们用漫画的形式告诉他“小林坐上公共汽车”，原来是他们已经在暗示他了，可是他浑然不顾！
　　现在林西平已经决定结束这样无聊的生活，他需要的是充满阳光的生活，他憧憬着那清纯的透明的平静的弥漫着花香翩舞着彩蝶的生活。他恶心那些似于耿文德、李若凤一样的无耻之辈。李若凤居然将自己的廉耻于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耿文德领到自己的家里来寻欢！简直下流至极。林西平高雅的生活追求与李若凤这样的低级庸俗趣味哪里能够相容！既然心灵上已经分道扬镳，还死死的维系着干什么！他们之间的纠葛，除了那一张表明婚姻关系的“证书”以外，还有他的女儿。他知道，他心爱的女儿一定会判给他的——像这样一个母亲，有什么资格教育与抚养孩子呢？他决心不管再苦再累，一定把紫紫养大成人，要她有出息。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那个让他心痛和令他恶心的家。
　　在距离学校不远处，他租定了一个房子，每月六十元的租金，房东姓白。白老汉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拥有一套上下三层的楼房靠在公路旁，一楼是他经营着的眼镜店并供他和老伴居住，二楼三楼可做旅馆，可供外来人长租短住。林西平看重了他的和蔼厚道，就在他那里选择了靠里不喧噪的一室先住下来，他想在事情办理完以后，再向刘校长请求，争取在校园里面弄一间房，因为在校园里面居住，是没有房租的。
　　至于庾山村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同李若凤的一家，完全隔绝成两个世界。
　　在昏暗的灯下，在悲伤与愤怒的情绪中，他写完了与李若凤离婚的起诉书，隔日递交区法院。
　　哪里知道法院的办事如此神速！就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庾阳镇法院给他一个通知，说下周一开庭审理，要他届时参加。
　　他准时的去了，走在法院庄严肃穆的大厅的时候，他的心猛然地疼痛了！李若凤来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妈妈。两人都郎当起她们的黄脸，一副极为恶丧的样子。她看也不看林西平一眼，直挺着脖子，像只乌眼的斗鸡，随时准备与林西平战斗似的。这一副情景，不得不令人哀叹：先前的亲亲爱爱夫妻，一朝翻脸，竟成了一对不共戴天的死敌！
　　“离就离，没有调解的必要！”李若凤在法官事先庭前调解里坚决地表了态。
　　而林西平正是原告，这一宗案件在调解无效后直接就宣了判：“同意离婚，孩子归母亲抚养，父方需支付抚养费每月两百，一年付费一次。财产没有什么可以分割的，房子连同家具什物本系女方购买，除却林西平的衣服书籍带走外，其余留下。”
　　这判断令林西平感到意外！
　　他唯一的盼望，是把孩子判给他，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他独存的亲人！
　　他一直坚持：他有文化，能教育好孩子，他能让她有出息、有教养。跟着这样的母亲，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顿时就遭到了李若凤公堂上的破口大骂：说他有心理疾病，疑神疑鬼。早不愿与这样的神经病在一起生活了！
　　“完了！完了！”他喃喃着。他的眼前，女儿的可爱的脸蛋、水灵的眼睛、黑嫩的头发、她的鼻子嘴巴、娇小的身体！
　　“现在让我再见到她，真是太难了！将来她会不认识我了，我的可爱的女儿。她是我的命！我在这个世界上，我离开了我唯一的亲人！”
　　他这样想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个晚风习习的夜晚，月亮自庾东岭上爬上来，照亮了大庾河两岸的高楼矮树，照亮了庾阳的田地河流，微微吹来的南风，带着新鲜的麦花香气，也带来了暖热的夏意，林西平在租定的房子里面，徘徊里一阵子以后，他决定到外面走一走。
　　他没有走繁华的中心大街，而是拐出那一条小胡同，径直走往田野里去的。
　　好大的一轮明月，圆圆地挂在上空，黑黝黝的田地，蒙蒙地浮起一层清雾。可亲的满月，你就不曾照得见我的心！宽厚仁爱的大地，我多时没有饱啜了你这鲜活醉人的芬芳。我是在生活的下层，就应该深深靠近大地。先前地做法甚是荒唐，今个儿是饱尝了它的苦果！花容富贵没有我的份，我重重摔伤了我自己，在这不属于我自家的土地上。
　　满满的悲凉与愁苦，浓浓的凝结在他的心头。他一个人，孤零零在田间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前行。远处，庾阳镇中心大街的灯光，闪烁在这净明的月下。月光与灯光齐辉，和风携麦浪蹁跹。景色自然是美不胜收了，唯有这人世间的事情，凄冷得教人寒颤。现在的他，就是在这纷繁如同野藤间的弱草一样地不能伸展。
　　他在这样美好的风光里，又独自惭愧悲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