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以前钟子岫对待公司的下属们总是温文尔雅，很少恶言恶语训斥职工，刚开始员工们都为换上这样一位好脾气老总感到庆幸。近来这位年轻的总经理一改以往温和性情，整天吊着一张阴沉的面孔，任何人犯了点小错都会挨上一顿呵斥，不管是部门经理还是普通员工，谁的面子也不给。公司里氛围马上改变，员工们每天噤若寒蝉，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大家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大概钟子岫这阵子是中了邪，说不定是岳仲水死后的灵魂入了他的窍。
　　岳仲水虽说脾气不好，但是他脾气发过去就完，过后和员工们照样有说有笑；另外岳仲水毕竟水平有限，工作上有时糊弄一下也不会被发觉。钟子岫就不同了。他受过高等教育，在房地产公司从基层干起，这阵子又变得记忆超人，公司里的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他。只要让他抓住小辫子，最轻的是挨训，稍严重一点马上开除。员工们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开始有人想办法跳槽。
　　不过自从钟子岫改变脾气之后，公司业绩却直线上升，利润也大幅度增长，董事们对他倒是十分满意。
　　钟子岫刚当上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时候，虽然对公司各项业务并不陌生，但是面对公司内外各种复杂人际关系，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他感到游刃有余。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干起来得心应手，以前认为有违道德的事现在却认为合情合理，这些变化简直让人有点不可思议。
　　钟子岫自己也很纳闷，一直琢磨着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的性格有了这样大的改变。想来想去，最后他才想明白，一定是岳隆武给的药液起了作用！看来这小子不是胡吹，“健心液一号”真的是非常神奇。这种药虽说对身体不起什么作用，却能让人变得冷静聪明，能够起到心理保健作用。再往深处想，也许岳隆武早就已经把这种“保健药”研究出来，最先服用的可能就是他爸爸，若不然岳仲水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如何在商界取得那样大的成功？肯定是吃过这种能让人变聪明的灵丹妙药！
　　想明白这些，钟子岫意识到“健心液一号”所潜在的巨大商业价值。他马上打电话找岳隆武，想让他再送过来一些药液，并且进一步探讨开发保健品的事情。
　　然而给岳隆武打了几次电话，里边传出来的声音都是“您呼叫的客户不在服务区”。和岳隆武联系不上了。
　　钟子岫找不到岳隆武，只好去药店买“健心液一号”。问了几家药店都没有这种保健品。后来有一家药店向他推介一种名叫“强心健脑液”的保健品，说作用和他想买的“健心液一号”差不多，他一口气买了几盒。
　　钟子岫心里不禁有些懊悔，当初要是把董事们的工作做通投资这个项目，就凭药液的奇特效果，今后的效益肯定错不了。现在已经出现了同类产品的市场竞争，再想投入又增加了不少变数，这就是残酷的市场规律。
　　钟子岫试着喝了几天“强心健脑液”，感到效果比原来喝的“健心液一号”也差不了多少，他又继续服用“强心健脑液”。
　　父亲从赵家堡回来了，身体也好了许多，又在和阳光一块搞什么案子。有时候父亲整天不在家，在家时阳光也不时来找他。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还没有到年龄就提前退休，又从生活一辈子的农村来到城里这个陌生环境，钟子岫真担心父亲会憋出什么病来。阳光性格开朗，有这样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朋友在身边，父亲身上似乎又散发出年轻人的活力。他曾经为父亲找到阳光这么一位老同学而感到高兴，全家人也都欢迎阳光到家里来，就连小豆豆看见阳光都亲热得不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钟子岫忽然开始讨厌阳光。阳光经常让父亲跟他一块去搞什么鬼啊神的一类的案件，父亲就好像是阳光的忠实下属，让干什么干什么。有时候父亲为了查资料或者记录案情，常常到了半夜还不睡，阳光连个谢字都没说过，更别提什么报酬了。父亲也是越来越傻，阳光搞侦破是为了拿工资又为出名，你给他白帮忙又图些什么？想活动身体，到外边干点什么不行，何必整天和他搅在一起？就凭父亲的教学能力，到外边找些家教工作，每月拿上个四五千块钱不成问题。现在是经济时代，谁不是为了钱而奔忙，哪还有尽义务干事情的？
　　钟子岫有了这些想法，再见到阳光时态度上就有了很大改变。在家里见到阳光来了，他只是冷淡地打声招呼，马上躲进自己的房间。
　　别看阳光搞案件侦破时心细如发，在人情交往上却很不注意细节。钟子岫的冷淡并未引起他的在意，还以为是钟子岫工作忙，没时间和他们这两个老头子扯闲话。
　　钟子岫又开始烦家里人，第一个让他感到厌倦的是妻子。妻子一直在大学里教书，专业上很成功，已经在有影响的刊物上发表过多篇论文。她现在的职称是副教授，看发展趋势，再过几年当上教授不成问题。钟子岫嘴上没说过什么，心里却有些忿忿不平。上大学时他和妻子是同班同学，妻子的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好，比自己差远了。如果自己在大学里教书，说不定早已经评上教授职称。现在全家人全靠他在外边拼死拼活挣钱养活，妻子却很轻松地拿上副教授头衔，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
　　钟子岫和妻子的关系是那种相敬如宾式的，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也会像别的年轻夫妻那样亲亲密密，在人前却都知道相互尊重。这阵子钟子岫忽然一改尊重他人的脾气，不管人前人后经常对妻子恶语相加，动不动就呵斥妻子。开始妻子以为是他当上总经理，肩上的担子重了，工作上烦心的事情多而引起心情不畅，每次都悄悄忍下。后来他呵斥妻子的次数多了，妻子开始反击，两个人之间频频爆发结婚后从没有过的“战争”。
　　每次夫妻俩吵架，钟梦祖作为公公不好说些什么，母亲却总是站在妻子一边。钟子岫继而又开始讨厌母亲。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好像从未吵过架，然而他们这种一辈子的和平相处却是用父亲的忍让换来的。母亲也是当了一辈子教师，却和普通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什么事情都是唠叨起来没完，父亲则只有洗耳恭听的权利。现在回想起来，从小至今他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长大，父亲在家里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每当钟子岫和妻子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母亲就会像小时候那样数落起他没完，多少次他都是强压着怒火。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就大声顶撞母亲：“我就是这样，看不惯别看，回细柳村去就省得看我不顺眼了！”
　　自小到大，母亲还从没受过儿子如此顶撞，她一下停止住唠叨，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妻子看不过，指责他不该用这种语言和母亲说话。钟子岫的火气变得更大，他大声吼叫：“谁想走及早走，我谁也不想看！”
　　妻子被丈夫的蛮不讲理气得说不出话来，收拾一下哭着回了娘家。母亲被他顶撞得也真动了气，一边哭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小豆豆从来没见过家里发生这样的争吵，看见妈妈哭着走了，现在奶奶又哭着要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抱着奶奶的大腿说：“不让奶奶走，不让奶奶走！”
　　钟子岫忽然对儿子小豆豆也感到厌恶。想想自己在外边整天奔波劳碌，这个小东西在家里每天要吃要喝享清福，长大后还要供他上大学，一辈子心血大部分要花在小东西身上。看人家国外，儿女到了年龄就从家里轰出去，弄不好连父母的遗产都得不到，还是人家的理念先进。想到这里他恨恨地踢了小豆豆一脚，差点把孩子踢个跟头。小豆豆本来是在抱着奶奶大哭，突然被爸爸踢了一脚，从未挨过打的小豆豆被吓得止住哭喊，胆怯地躲到奶奶身后。他瞪着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凶神恶煞般的爸爸，抽噎着不敢再吱声。
　　“住手！你想干什么？”轻易不发脾气的钟梦祖终于忍耐不住，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调大声喝问儿子。钟梦祖平时很少用教训的口吻对儿子说话，但在儿子心目中却还有很大的威严。钟子岫被父亲呵斥得愣了一下，心里马上又变得冷冷的。他见父亲满脸怒火看着自己，忽然感到父亲非常让人看不起。原来父亲当老师的时候，他觉得父亲似乎处处受人尊敬，其实都是假的。到后来被一个学校食堂做饭的炊事员给顶下来，不得不提前退休，根本就没人拿他当回事。
　　说到父亲挣钱养家，他辛辛苦苦教一辈子书，一生挣的工资还不如自己现在一年的收入多。这个在社会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和地位的老头子，现在居然敢对自己高声大嗓地怒吼，他知道这是无能的最后表现。钟子岫冷笑着回敬父亲：“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也请离开，找你的阳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