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李若凤一上任，就以新的姿态投入到繁忙而惬意的工作当中。前几个月的车间生活，她又重新体验到了工厂基层的辛酸苦楚，工资的低下与工作的劳苦，也使她时常憧憬着作为财务科长的那些风光岁月，那是既省力又赚钱的美差。生养孩子的这个时间，她时常地在家里烦恼，为自己没有好的饭菜而烦恼，为自己没有像以前一样隔三差五去城里购置华贵的服装首饰而烦恼。尤其是自己闲在家里在她的凝紫睡着以后，她自己躺床上遐想，遐想自己走过的路途是不是正确！当时嫁给林西平，一则是他的清秀的外貌、他的大学文凭，另则他有着生活的浪漫情调！
　　可是现在一切对她来说都乏味了！容貌、文凭能当饭吃？缺盐少油的生活哪来的情调！
　　耿文德，他为什么要将我发配到车间？就是为着他的妒心！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有很大的爱她之心，爱之深则恨之切！她背弃了他，就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匆匆与这个林大学生结了婚。他耿文德现在什么都不缺，他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只是到了李若凤嫁给林西平以后，他才感觉到有一样东西对于他，是永远也不会弥补上去的空缺，那就是文化，那就是文凭。
　　这使得他非常的震撼！
　　“狗屁大学生！狗屁国库粮！你的身价性命还不比我的一个纱轮子！”他将一只玻璃茶杯摔碎在地上的时候，绝望地骂道。
　　但是事情已经是无法挽回！他做了一个下等的决策，就是将李若凤下放车间做苦力，达到他的解恨欲望。
　　然而，当真李若凤在车间忙碌的时候，耿文德几次到她的车间巡查，看到她辛苦的样子，幸福感之后便是心痛，李若凤自是装作看不见他，但心里各人是明白的。李若凤能够体会到耿文德是因为对他的愤恨才把她下放到车间的，可是耿文德为什么不与他的老婆离婚迎娶李若凤呢？李若凤实实地看到耿文德没有离婚的决心才将自己的感情转移到林西平的身上！她从林西平的身上，嗅到一种浓浓的大学生气息，让她感到林西平有耿文德一辈子也赶不上的东西在身上。即使她在车间劳动，别的女工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庾阳的女中豪杰！大德毛纺厂各个车间的老少女人，哪一个能傍上经理，哪一个能嫁给一位大学生老师？
　　可事实上，李若凤的心里，更有一种极其庸俗的东西占据了她的相当一部分空间，那就是对于金钱的欲望。当她看到林西平自与她结婚以来，他低下的工资收入与她铺张奢华的生活习惯产生了很大的矛盾。渐渐地，裂痕越来越大，李若凤时时显示出对林西平的不满与愤怒，有时候竟然在林西平母亲的面前，说出了一些极为不礼貌的话来。
　　终于在一个月光姣好的晚上，耿文德在遭到他的憨倔弟弟耿文义的第三次顶撞之后，给在家休班的李若凤打了电话，请求她继续做她的财务工作。
　　李若凤佯装嗔怒，说了很多对耿文德刻薄的话以后，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雷雨过后，天上闪现出美丽的彩虹。这样一对风情男女的重归于好，如胶似漆地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地。耿文德在李若凤上任的第一天，就驾他的跑车到鲁州城外撒野，风光无限的鲁汉山风貌，尽埋藏在李若凤的浪声笑语之中了。他们在盘山道上疯跑，他们在嶂峰顶尖上嘶吼，他们像要共同融化在山间幽谷里一般的疯狂，他们把车停靠在无人处相拥热吻……
　　他们下得山来，已经是中午过后，在先前他们时常光顾的“香榭丽舍”浪漫情人屋里包了一个厢，在里面连吃带欢了五个多钟头，两个人皆是脸红汗津腿软眼惺忪地出来；又到了“银座商城”，为李若凤母女购置了内衣外衣宝宝衣、食物玩具化妆品一大宗，满满装进耿文德跑车的后备箱，张扬地回庾阳来。
　　庾阳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凝紫蜷在自己小被窝里睡着了，脸上留着点点泪迹，林大妈心疼的在一旁絮叨：“孩子哭闹一天了，才刚睡下，那厂里就这样忙啊？连喂奶的时间也不给。”
　　“嗯嗯，是忙，刚上任，万事理不出头绪。”若凤叹气，随即上床偎在女儿旁边，凝紫吧嗒了几下小嘴，并没有吃，继续睡。若凤的鼻子酸了好一阵，就有两颗眼泪自眼角处匆忙地滑落下来，往怀里搂了搂凝紫，闭上眼睛，在婆婆叮叮当当做饭的声音中睡将过去。
　　林西平上完晚自习回来，看见母亲在沙发上打盹，又看见餐桌上已经准备好的饭菜，都用宽碟子罩着；卧室里，老婆搂着女儿睡觉，那事情的大略就清楚了：“都是为着这惨淡的生活，才搞到这个样子！”
　　“可怜我的母亲！可怜我的若凤！”
　　他悄悄地走到若凤身边，轻轻地推推她：“累了吧？起来吃饭再睡吧。”
　　若凤应声，随即睁开眼睛，慢慢折身起来，撒娇一样的声音：“第一天上班，够累的，城里城外的跑了一天。”
　　“是啊，工作初接过来，自然是千头万绪，慢慢理顺就好了。”他握住她的手，“相信我的老婆是有能力的。来，吃饭！”
　　他们相随出了卧室，母亲也早已进厨房去了，林西平过来帮忙，母亲高兴地说：“我再热热饭菜，已经凉透了。”
　　西平忙过来阻住母亲：“你们都辛苦，还是我来热吧。”
　　母亲可不这么认为，娘儿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将热热的饭菜重新端上餐桌。也没有多少言语，大家静静地吃过饭，在客厅闲坐了一会，母亲就对着他们说：“你们且看会电视，我先休息了，待会儿给孩子把尿。”
　　“是，是，您老休息吧，剩余的事情就给我们做吧。”他们应声说。
　　母亲笑站起来颠回自己的卧室休息去了。这边，林西平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给若凤：“今天终于发了部分工资，你收着。”
　　“那，欠缺你们的工资什么时候给补上？”若凤不解地问。
　　“谁知道，镇上没有钱，拿什么发工资？咱们庾阳还算是好的，其他乡镇欠缺的更多！”
　　“各企业都是按月缴纳各项税收！光我们这几个顶尖的企业就保他们的各项开支，镇上的这些混账领导，就是不想把钱发给你们罢了！”
　　她把钱放在自己的手里数了数，皱了皱眉头，又重新递给西平说：“你先拿着吧，秋凉了，给她奶奶增件衣裳。这几天，厂里几个领导要到新疆考察一批棉花，我也要去的，顶多是半月的光景，家里的事情，你就和母亲照应着吧。”
　　“啊！这么久？我可没有奶给女儿吃哦。”西平不快地说。
　　“孩子的衣服食品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我都交待给妈妈，现在让她多吃点副食有好处的。”
　　“我可是听说母乳喂养是最好的，再说，她这样小，唉！我不忍心让她离开妈妈这样久。”
　　“咳咳，老外不是？你不听人说，舍出来的孩子有出息吗？”
　　“哼哼，没听说过，像这么小的孩子。”
　　卧室里传来了“蹦蹬蹦蹬”跺床的声音，伴随着“哇哇”叫声，两个人同时站起来，向那里小跑过去。在白炽灯光的朗照下，他们可爱的女儿已经蹬去罩在她身上的小棉被，四个爪在空中乱舞起来。若凤赶紧躺将过去，将奶头一股脑塞在女儿嘴里，轻拍并自责道：“乖，饿坏了吧，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好，嗅，嗅。”
　　西平躺在另一侧，去看这人性的幸福瞬间，这一种幸福的给予与幸福的接受，两个女性的神秘对视，女儿的小手，一只按住吃着的奶子，另一只揉捏着妈妈的另一只奶头。鼻孔里还要夹杂着“吭吭”的甜蜜声音。
　　若凤一声不吭，眉宇嘴角流露出惬意的微笑。啊！人类的美真是无所不在！这点点的一瞥，涵盖了多少人性的伟大！
　　林西平欣赏着，感动着，看着看着，就看到若凤的眼角里，有两颗眼泪滑落下来。
　　“那一定是幸福的泪水了！”林西平坚定地认为。
　　这样愉快地睡到第二天的清早，林西平起来随意地吃了点东西，急急往学校赶来。
　　刺骨的寒风，在密布着阴云的天空下，飕飕不停地劲吹，玲珑湖畔的草坪，亦淡淡地结上了银样的冻霜。除却往棚菜市场上的小贩已经驾起隆隆的三轮车向外赶路与那害怕迟到仓仓皇皇的赶班老师学生以外，路上几乎没有其他人。
　　庾阳一中的教学楼早已经是灯火的通明，孩子们读书的声浪更是一波迭起一波了，各班的教室里晃动着严肃而神威似巡警状的教师的身影。
　　一切皆如往常，即是在早读，即是在早饭的空隙里。
　　然而，在早课前的教师例会上，刘端成传达了一个神秘的消息，他说庾阳镇出了事，镇经济贸易委员会储蓄所宣布资金冻结；很多人借风扇火，说还不起钱要耍赖，无知的储户昨日去闹事，比较凶。教委汪主任要求全体教职工要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如若有在那边存款的，一定不要跟随他们去，教师是受过教育的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不能等同于普通老百姓，万不能做出一些有损于教师形象的事情来，相信政府会妥善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会议是轻描淡写地开，但老师们到了各办公室，议论可就炸开了锅。
　　“昨天闹事的人实在不少，据说有一千多口人呢！”
　　“镇长书记吓跑了，留守在那里的小喽啰，都不敢多言，有一点歪话就遭打。看来储户们是红了眼，铁了心地闹。”
　　“活该！看镇委领导是怎样的下场！这里贷款，那里融资，把钱弄到手，不分方向的乱花，到现在，有好戏看了吧？”
　　“镇大楼的门窗玻璃砸坏了不少，听说有人砸了他们的车。”
　　“昨天，我路过大门口，看到里面的花草也毁坏了不少，一片狼藉的样子。”
　　“也真是凶，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标语条幅也挂出来了！要他们归还人民的血汗钱。”
　　“这种存款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看怎样？老本也没有了吧！”
　　“恐怕今天也不会罢休，他们没有明确的回应，怎好收场呢？”
　　“把他们的专车卖了，把机关大楼卖了！不就有钱了吗？一个屁大的镇机关，办公楼建设装修的跟市政大楼差不多，太张狂了，看一个个牛气的样子。”
　　“闹吧，越闹越好，最好是天翻地覆！”
　　“镇长书记丢人，有本事别跑啊，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你在那里存了？”其中一个对着另一个说。
　　“哧！有钱也要到银行去存，况且是没有钱！”
　　“说来这汪主任也真可笑，有必要警告我们？他不想想，几个月发一次工资？存什么鸟钱！”
　　“好好备课上课！不要议论这些与我们没有关系的事情，好好把课上好，把孩子教好是正经！其他的事情，你们管得了吗？”刘端成在大家热议的时候，也在大家没有注意他的时候进的办公室门的，老师们幸灾乐祸的讨论却招致来他的一顿好训。
　　大家即刻闭了嘴，尴尬里各自坐正在自己座位上，忙自己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