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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红根返回农村

作品名称:缘来缘去      作者:天使雅丽      发布时间:2024-01-03 08:48:10      字数:5410

  当这两个恋人重又相见的时候,是在两年以后了。
  刚下了一场小雪。白雪播橵的很均匀,如同给大地铺上一层薄薄的银色地毯。弯弯的月儿,从云缝里钻了出来。姚美娟和陈红根,并排着向村口走去。月光映出他俩的身影,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雪窝。
  陈红根戴一顶绒棉帽,披一件黄色的军大衣,皮靴踩的白雪吱吱作响。他的脸显得更为英俊,老练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似乎正在洞察村子这两年来有什么变化。
  姚美娟穿着一件合身的小棉袄,套着紫花外衣。红十字药包,仍挎在左肩上。戴着天蓝色尼龙手套的右手,握着背带。左手拿着一朵大红花。一条绿色的头巾,遮住了她的乌黑的短发。她的脸盘,比以前硕长一些,更增添了美丽姿色。
  她的脚步轻松愉快,见到心中热恋的情人,抑制不住的激动,全显露在那张焕发青春光华的脸上。寒气使她是两颊通红发亮,天真的双眼,不时地向身旁的恋人瞧去。“红根,你回来,怎不先写封信告诉我呀?”美娟略有责怪之意。“你想不到吧?我特意不告诉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红根笑嘻嘻地解释。
  确实,美娟是意想不到的高兴。刚才,生产队全场上热烈的场景,使她异常兴奋:
  陈红根坐在台上中间,胸前一朵大红花分外耀目。在他的身旁坐着公社党委书记老杨,另一边是县委特意派来参加会议的一位副书记。全场上的横幅写着“热烈欢迎朝农大学生陈红根同志返回农村干革命”,全场的四壁贴满标语:“同传统观念决裂,不当干部当农民!”“向私字旧习开刀,不拿工资拿工分!”“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对着干!”“同资本主义分配制度顶着牛!”等等。
  不仅姚美娟心里高兴,整个村子都感到很光荣。在这个小村子里,县委书记来参加的大会,这还是第一次。社员们在私下议论的很热烈。
  “有出息!”“好样的!”等等赞语,不断地传入美娟的耳朵。
  “傻子!”“铁碗不捧,偏要泥碗!”这种议论也有,不过声音很小,全被嘈杂的声音盖住了。
  会议一结束,美娟悄悄地来到红根的身边。红根正同宏展热烈地交谈别后的情景。宏展先看见美娟,连忙告诉红根,把美娟推到前面。
  “欢迎我吗?”红根伸出右手,开玩笑似地问。
  “欢迎!”美娟伸出手同他握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回答,她的脸色本来已经很红,是不是因为难为情又加红了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周围的人们都在注视她,就想退到一旁去。“你俩先谈谈吧,我们回宿舍在谈,以后有的是时间。”宏展看见她往后退,就向红根告辞了。重逢的恋人,对视了一下,走出了会场。红根把胸前的红花摘下递给她。看看她背的药包,就说:“咱们还是到卫生所去坐一会儿吧。”“不!我太热了,咱们就在外边走走好,凉快一些。”美娟一边说,一边解开棉袄领子的纽扣。
  于是,俩人就向村口走去。村子不大,不一会就到村口,俩人不约而同地向村口大杨树底下走去,似乎这是最理想的幽会场所。在两块靠在一起的石头面前站住了。“石头太凉,你垫着。”红根把一只书包递给美娟,俩人并排坐下,两年的分别中,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俩人各自彼此的情况都了解一些。美娟想起心中的一个疑问,就便开口问:“红根,你们学期不是三年吗?你为什么提前毕业呢?”“这,你不理解吗?”红根眨了一下眼睛。美娟不作声,等着他的解释。“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回村子来的嘛。”美娟心头一热,但故意说:“我不信!”“真的,美娟。我知道你决心扎根农村以后,一直考虑咱俩的事。今年的应届毕业生,有的提出‘不当干部当农民’的口号。我想干脆就和他们一齐回农村吧,就向校党委提出了提前毕业的申请。没想到校党委很重视,把我树为典型了。”他解释到这里,想到一个问题,“美娟,你的入党申请批准了没有?”“填了表,送上去了,还没有批。”“我在毕业以前,突击入党了。”“还是你进步的快呀,我落后了。”“哪儿的话,我还不是在你的帮助之下进步的嘛,要不是你的提醒,我还没打算写入党申请书呢。”红根讲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一个疑问,开口问道,“我去年一直在等你上大学的消息,你怎么忽然想起扎根农村了呢?”
  美娟默然不语,这怎么向他解释呢?她并不是不想上学。原来,两年前,他和红根换表格的事情传扬开了以后,公社杨书记知道了,以为她真想扎根农村,在知青工作会议上,大大表扬了她一番。以后每到生产队来,甚至路过他都要来找她谈谈,做做鼓励,要她写文章表示决心;杨书记还指示,生产队整理她的事迹材料,要送县里报导,打算立为县里的“扎根标兵”。
  这一切把美娟搞得有苦难言,她不敢说清楚和红根换表格的真实原因。作为她的身份——团支部书记,现在又当上了大队革委会委员,公社团委常委,她不敢说不愿意扎根农村的话。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宣传扎根、拔根之间的两条路线斗争,她怎么能站到修正主义路线一边去呢?
  无可奈何,为了应差,她也勉强写过几篇扎根决心书。经公社润色加工,广播站把她的决心书广播以后,她的“扎根”名声越来越响了。到了第二年大学招生的时候,简直骑虎难下了。
  可是,上大学的愿望强烈地引诱她,红根一封封询问关切的来信,促使她决心去向李书记吐出苦衷,好歹也要设法报上个名。
  这天她来到李书记的家,才开口说了几句话,李书记的老婆,是个好事的女人,当作她怕“扎根”找不到对象,就当面打岔,给她介绍起朋友来,弄的她窘迫难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气哼哼地走出李书记的家,狠狠地对自己说:“不管别的,扎根算了。”回到宿舍当即给红根写了一封信,表示要扎根农村了。
  以后,红根一个多月没给她回信,她心里非常不安,猜不出红根会怎么想。她想再写一封信去解释一下自己的处境和心情,可是,自尊心不许她写下这样的信,她想:“他要是不理睬我,那就拉倒。”她觉得没法在信中直接写出“我是为了你,才陷入了现在的困境”这样的话。她想到临别那天晚上,送给红根的那张报名表,可以说明这一点,他应该理解,无须再说明了。
  快有两个月了,红根终于来了信。信中对“扎根”和“上学”都避而不谈。美娟读着来信,信中的语句仍然是热烈多情的。但她隐隐感到里面有一些变化,她还辨不清这变化意味着什么。以后,俩人继续保持通信,美娟从来信中的字里行间,觉得红根似乎变的忽冷忽热,她一直探索着其中的原因,却找不出答案。
  今天,当她知道了红根返回村子的消息,她心头的疑问一下子全扫光了。她原谅了红根的“忽冷忽热”,她觉得红根因为她表示了扎根,产生一些思想斗争是很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自己何尝不是也经常在思想斗争吗?现在他提前毕业返回农村,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呢?美娟不想马上解释为什么“扎根农村”的问题,就转了个话题:“你干吗要提前毕业呢?多学习一年,明年回队也来得及呀?”“什么事来得及呀?”红根故意不回答。“去你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美娟用胳膊搡了他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呢?”红根抓住不放。“我的意思是少学习一年,太可惜了。”美娟红着脸说。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的情况。上大学,其实能学到啥?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老师懒的教,学生懒的听,都在混饭吃。我们朝农更别提了,学生大部分时间下乡学农。天天劳动,和在生产队里差不多。生活条件比在队里还苦,吃的窝窝头,白菜汤。名曰开门办学,为农业生产服务,哪是为生产服务呀?而是为政治路线服务,农业大学办成了政治大学。你想想,在那里多混一年和少混一年有啥区别?别人还想混个毕业文凭,我打算回农村,要那个文凭有啥用?不如趁早回来,自己在队里用用功,学的也许比在那里还多呢?”
  这几年大学的情况,美娟知道一些,也听到过讲工农兵学员质量次的议论。不过,她以为工农兵学员进学校对文化水平低一些不要紧,他相信工农兵学员进学校后,一定会以百倍的努力填补文化知识上的空缺,她相信自己如果能进大学的话,一定会以废寝忘食的劲头,把文化低这一环补上。
  眼前红根的话,把她的想法否定了。因为红根是身临其境,她不敢不相信红根所讲的是真实的事。红根侃侃而谈了一通,继续说:“现在,学习文化知识,实际上也没啥用处,知识分子的名声,在社会上臭的很,一点不吃香。主要还得学会辨别政治风向。我在学校里听到的消息很多,据说现在中央斗争很激烈,你在农村听到过吗?”
  “听到一些,有说xx泄露国家机密的事。”美娟想了想。“不!这是谣言。我离校前,学校领导专门给我们交底,七八九三个月政治谣言很多,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想要否定文化大革命,我们学校现在正追谣呢!”红根给她解释。“哦,还有这样的事?”美娟感到很新鲜。
  “美娟,看来你对当前的政治形势很不敏感呢,马上就会出现一场很大的政治运动,你要学会辨风向,否则要吃亏的。”红根觉得有必要给她分析一下当前的政治斗争形势,给她也交交底……
  美娟对红根作得政治形势分析,很为惊讶。美娟打了一个寒噤。为什么要私下吹风?她感到这里有一些不正常的东西。“你冷吗?”红根看看她。“不,不冷。”美娟回答着,其实她是有点冷了。“你披上大衣吧。”红根说着站起来脱大衣。“不,我不冷。”美娟想阻止他。“咱俩一起披。”红根脱下了大衣。美娟不作声,她觉得不好意思。
  “自己同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红根把大衣往美娟肩上一披,自己坐下,披上另一半。美娟是冷了,披上大衣立刻感到一阵温暖,身旁更是传来一阵阵热气,她不由的往红根身上靠靠。
  红根看看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大衣往里拢拢。
  美娟的心里,升起了一种甜蜜的感觉,同思念了数载的情人相逢,怎能不甜蜜?她情不自禁地把脑袋歪到了红根宽厚的胸脯前,轻轻地靠着。红根低下头,望着怀前似乎很娴雅、温馨的姑娘,忽然想起两年前,因为吻她而挨得一巴掌,便笑着问:“美娟,我想要要嘴,不会再给我个大巴掌吧?”美娟腼腆的笑了,红根就势在她唇上亲吻一下。这是美娟长那么大,第一次接受一个男子的亲吻和抚爱,她的心中,涌起阵阵幸福的热浪。她把眼睛迷缝起来,任随情人亲吻她,偏见偷窥着情人俊美的脸庞。
  弯弯的月儿钻进了浓密的云层,好像知道美娟是一个怕羞的姑娘,连忙躲避了。透过云层而投下的灰色光线中,隐约还可以看清楚,两个年轻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
  生产队会场里在隆重热烈地开会,青年宿舍则静悄悄的。妩媚一个人面对镜子,欣赏自己的容貌,这成了她的嗜好。每当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拿起镜子来照照,像是请镜中的妩媚来和她作陪。
  镜中的妩媚,还是十分的俊美、俏丽,樱红的小嘴,虽不见笑意,还是艳色不退。脸上的气色,反倒比以前稍见红润。脸的轮廓似乎也圆了一些,显得更为丰腴。她发现了自己眼角边,添了几道尚不太引人注意的皱纹,不由的感伤起来。青春一去不复返,伤春悲花之情,涌上心际。她看见了自己乌黑的眸子,带着忧郁的神情。忽然,透亮的眸子,蒙上了泪水,视线被遮挡了,镜中的人像模糊起来。她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继续察看脸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眼眶盈上泪水,是她听到红根回来的消息。勾起了两年前心中留下的创痛。伤口如今已经平复。可是一听到红根回来的消息,就像触到了伤疤,里面还是隐隐作痛。
  她不愿意去开会,不愿意再看见红根。自从两年前,在卫生所窗外昏倒以后,她再也不想看到红根那张漂亮、俊气的脸了。
  那天晚上,她睡着以后,一直到天亮才醒。她睁眼一看,美娟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想起了昨晚上发生的事,这时她显然大悟了,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几年未醒的大梦。她现在总算清醒明白过来了。实在是自己糊涂透顶,无所谓是陈红根欺骗她,现在想想自己怎么可能和红根合成一双?自己以前怎么会去相信缘分?不!缘分这东西倒是有的,是美娟同红根有缘分。
  可怕、可憎、可恶的美娟影子不知飞到了哪里去。眼前伏在桌上的姚美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一个美丽的姑娘,幸福应该属于她。什么醋意,嫉妒也全没有了,她后悔起来,好像不是美娟夺走她的心上人,而是她像个多事的小人,插在他俩的幸福之间。妩媚从炕上起来,摇醒了伏睡的美娟。“美娟,你上炕睡吧。”她的声调平静柔和。
  美娟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她完全不像个病人,说话声音平稳安宁。她简直没法相信,昨晚那声骇人的喊叫,竟会是这样一个温和的姑娘口中喊出。美娟诧异地望着她,不知说啥好。“你睡觉吧,我回去了。”妩媚推门走出了卫生所。
  回到宿舍,她洗完脸,对着镜子梳她的一头乌发。她望着镜中的贞妩媚,心想:如果把她装扮成一个男子,那一定是个绝顶漂亮的美男子呢!活在世上做个男子有多好,省了许多麻烦。
  她又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些尼姑出家,修女修行的故事,她把乌发用手一蒙,镜中的妩媚突然成了一个美貌的尼姑。手一松,头发披散下了,又成了一个春色盈额的俏丽女子。
  她想起了妈妈以前嘱咐过的“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话,当初,她以为“与世无争”是剥削阶级的旧意识。她决心于其作“最彻底的决裂”。“看破红尘”她还不大懂的是什么意思,似乎出家修行的人就叫看破了红尘,那有什么意思?她当然也决心于之作“最彻底的决裂”。
  现在,她对妈妈嘱咐的话,理解不同了。她以为这不是理解在改变,这是生活给她的教训和启示。这些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如果现在有个什么幽静的地方,躲到那里生活多好。
  她不由得感慨之余,在心里酝酿起诗句来。想了一会儿她放下手中镜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钱夹,取出里面的一张照片。她把照片翻过来,上面“海枯石烂,心印相照”八个字。她皱了皱眉,心想:往后只好和镜中的妩媚心印相照了。她拧开钢笔套,又思考了一会儿,在八个字下面写道:
  “镜中骄女贞妩媚,满脸春容可向谁?
  对镜无语泪花闪,觅得姑庵藏弯眉。”
  以后,妩媚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没人在屋就捧着镜子照。这似乎成了她唯一有乐趣的事,唯有这时候她像脱离了红尘在另一个世界,才能享受美貌带给她的幸福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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