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86

　　85
　　
　　虽说十宝答应给大财主看病，心里却有几分不悦，他认为大财主先请了十一指看病，显然是不相信自己的本事；十一指无力回春才请自己，莫非在看自己的鞋大脚小？大财主婆姨的病十一指也曾看过，没有多大效果，经自己看后渐渐好转，现在基本康复。如此一想，十宝颇为自负，兴冲冲踏进大财主的门。
　　虽是大白天，大财主的炕上依旧铺着被褥，大财主斜躺在被褥上，脸色蜡黄，一脸疲态。看见十宝进门，大财主半哭半笑，极难堪地说：“一夜之间，你看我变成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实在丢人。你看我这副样子，能治好吗？”
　　十宝看见平时不可一世的老财主，现在躺在炕上，有气无力，有几分怜悯。听了大财主的哀求，十宝先安慰道：“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动物，哪有不生病的？有点大灾小病很正常，你不要着急。看你的气色不错，恢复健康没问题，你要树立信心。”
　　大财主说：“过去常听老人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看来真是如此。昨天活蹦乱跳，今天就卧病在床，祸福不跟人商量，说来就来，来了还不走。如果病好不了，成天躺在炕上，生不如死，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十宝说：“你老人家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要安下心来。”
　　听了十宝的安慰，大财主平静下来，说：“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把我的病治好，我不会亏待你。你需要什么，让家里人准备。”
　　十宝说：“先小动，看效果如何。如果小动效果不好，再大动。”
　　大财主的婆姨和媳妇们忙乎了一会儿，准备好了十宝用的物件。十宝走到灶台前，焚香，烧黄表，闭着双目，默念一通，然后把表灰拈入一碗清水中，嘱咐家人，在午夜让大财主面北而服，家人答应。他要求家人先到屋外静候。家人走出屋后，十宝上了炕，坐在大财主身边，让大财主闭上双眼，静心躺着。十宝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如呼似唤，如歌如泣。一会儿，大财主如幻游天际，安然入静。十宝感觉大财主完全入静，便端起身边的一碗清水，将碗中的清水用一根羽毛撩起，轻轻洒在大财主的身上。
　　十宝说：“我从王母娘娘那里取来几滴甘露，滴滴洒在你的身上，消除你的病根。一滴甘露就是一滴圣水，圣水进入你的体内，将病魔一一驱走。你感觉很舒服吧？”
　　十宝看见大财主面容恬静，如醉如梦，似醒非醒，仿佛在美妙的天国遨游。十宝继续念叨，声音悠长轻缓，似从高山轻轻飘来，又似在空谷微微震荡。他引领着大财主翻高山，跨江河，在草原徜徉，在林荫漫步，在花海流连。大财主眼前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彤云密布，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猛浪若奔，一会儿山呼海啸，一会儿天崩地裂，一会儿飞沙走石，一会儿风平浪静。大财主的呼吸时缓时急，脸色时和时愠。
　　一番诱导后，十宝抬起双手，将十指悬在空中，不停地点压大财主的身子。十宝从大财主的脚部开始点压，经由腿部，腰部，颈部，直到头部。十宝的点压手法，一会儿如敲击钢琴的琴键，时缓时急；一会儿如飞龙遨游太空，忽上忽下；一会儿似潜龙入海，搅动龙宫地府。一通点压后，十宝收住双手，停止念叨，睁开双眼，瞅了一眼大财主，便飘然而去。
　　大财主的家人守候在院子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看见一股青烟从大财主的屋中飘出，飘出院落，飘出视野。家人齐声惊呼，连忙跑入大财主的屋里，只见大财主安然入睡，却不见十宝的踪影。家人惊愕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大老大说：“老二，赶紧报告三财主，十宝失踪，事情不妙，速去速回。”
　　大老二答应一声，飞一般向三财主家跑去。大老二跑到三财主家里，看见十宝端坐在自家炕上，面带微笑，问大老二：“有什么事？”
　　大老二说：“十宝，你吓死我家的人了，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十宝说：“本仙来去自如，担心什么，这不好好的吗？你爹的病，三天之内会见好。”
　　大老二说：“真会这么灵验？”
　　十宝说：“当然。”
　　大老二灿然一笑，离开三财主家，心想十宝的能耐这么大，爹的病有救了。
　　听说大财主病了，八只眼本想去看一眼，可大石崖下的三个脚印让他寝食难安，所以打算过两天再去看。多日来一直困扰他的事初现端倪，他既兴奋，又困惑。兴奋让他燃起希望之火，困惑令他不知如何深入了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晌午，天热如火，八只眼锄了半晌地，扛着锄头回村。路过六狗门口时，他把锄头放在大门口，走进六狗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走到窗户前，往屋里瞧了一眼，看见六狗和父母都在睡觉。天热，人们容易犯困，再说还没到做饭的时候，村里人这时都有休息一会儿的习惯。他本想进屋坐一会儿，看到屋里的人都在睡觉，他打消了进屋的念头，回过头扫视了一下院子，看见他曾经在里面发现乞丐鞋的那堆柴禾，经过这段时间的使用，已经少了不少。他走近柴禾旁，用脚轻轻撩起柴禾，低头看柴禾下面有没有东西，结果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东西。
　　八只眼离开柴禾堆，扫视着院子里的其他地方，看见水井架静静地伫立着，花坛里的西红柿红红的，海南花红红的，韭菜绿绿的，葱绿绿的。他走向曾经被二财主挖出几块银元的厕所，看见极其简单的厕所里，除了一个茅坑，两只茅桶，一股臭味，别无他物。他不像二财主掘地三尺找夜光杯，他要找的不是宝贝。他走出茅房，看到墙根扣着一个大瓷盆，他想打开看看，又犹豫起来，担心六狗家的人发现后责备他。他走到窗户下，瞅了一眼屋里，看见屋里的人依旧酣睡，于是大胆走到墙根，一把掀起瓷盆，见里面空无一物，又轻轻放下盆来。他又扫视四周，除了一把扫帚，几把锄头，一棵枣树，没有别的。他只好失望地走出院子，扛起锄头回家。
　　八只眼走到半路，又想到四羊家看看。他扛着锄头走进四羊家的院子，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便走到门口，把锄头放在门外，走进屋里。他看见四羊在睡觉，四羊的父母在说闲话。看见八只眼走进来，四羊爹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八只眼说：“锄地回来，进来坐一会儿。”
　　四羊爹说：“大热天锄地，受罪。谁让我们是受苦人，我也刚锄地回来。”
　　八只眼坐在炕楞上，打量着地上的大瓮。靠墙一溜大瓮，大瓮间只看见一把斧头，再没有别的东西。闲坐一会儿，八只眼出门，扛起锄头，边走边瞅着院子里的犄角旮旯，也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东西。他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谁会把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放在人眼前呢？自己煞费苦心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本想绕道五虎家看一眼，立刻打消了念头，扛着锄头回家。回到家里，刚放下锄头，猛然想起上次无意间在七颗心院外的草丛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鞋。不过，那毕竟是凑巧的事，如果再去也会那么凑巧吗？想到这里，他不顾烈日烘烤，转身离开家，向七颗心家走去。他走到七颗心院外的草丛旁，看见四周无人，便用手拨开草，仔细寻找起来。他找遍了每一棵草，结果一无所获，只好带着满头大汗回家。
　　八只眼渴望找到那三双鞋，哪怕找到其中的一双也好，可到哪里去找呢？
　　
　　86
　　
　　二财主被打，七颗心一直心系施暴的人，因为他知道他们手中一定有东西，否则不会去藏东西。他的怀疑对象无非是四羊、五虎和六狗。二财主强行向六狗索宝未果，因此七颗心不再关注六狗。他曾经多次寻找机会，想在四羊身上捞到好处，无奈四羊的防范铁桶一般，让他无法下手。他一向惧怕五虎的威慑，因此从来没敢打五虎的主意。最近几天，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想在五虎身上碰碰运气，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这让他焦躁不安，总对婆姨发脾气，婆姨骂他为了财宝发疯了。
　　内心焦躁的人岂止七颗心，八只眼也是如此。他本想早点去看大财主，给大财主带去找到线索的好消息，可费了一番功夫，只找到一个线头，找不到鞋的踪影，对鞋的主人一无所知。他找机会到五虎家里寻找鞋，也是空手而归。他十分困惑，十分焦躁，不知道如何继续寻找那三双鞋及其主人。他想另辟蹊径，从人身上打开缺口。有一次，他对五虎说自己拓下了打二财主的三个人的脚印，想看五虎的反应。五虎不以为然，认为那又怎么样，找到人才算数。八只眼声称掌握了鞋的大小，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踩下鞋印的人。五虎嘲笑他为了一点赏钱，快折磨出毛病了。八只眼从五虎口中没有探出半点口风，就采用同样的办法找四羊和六狗探口风，依旧没有一点收获。
　　八只眼在村里转了一圈，找遍各个角落，企图找到他期盼的鞋，结果无功而返。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七颗心。他灵机一动，拉住七颗心，说有悄悄话说。七颗心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会说什么。”
　　八只眼说：“你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说看。”
　　七颗心没有说话，弯腰拾起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鞋。然后说：“对吗？”
　　八只眼说：“不对。”
　　七颗心说：“不会是别的事，一定是鞋。”
　　八只眼说：“为什么这么肯定？”
　　七颗心说：“不为什么，凭我的感觉，你知道我的心与众不同。”
　　八只眼只好说：“那就说说鞋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七颗心说：“我知道你在寻找鞋，但是没有找到，这才想到找我。不过，这鞋可不容易找，没有火眼金睛恐怕找不到。虽然你的眼多，但不是火眼金睛。”
　　八只眼说：“莫非你能找到那几双鞋？”
　　七颗心说：“我也没那能耐。要找哪几个人的鞋？”
　　八只眼说：“目前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村里人穿过的鞋。”
　　七颗心说：“不知道找哪几个人的鞋，那就无法找。”
　　八只眼说：“你的估计呢？”
　　七颗心说：“无非是四羊、五虎和六狗几人。”
　　八只眼说：“从脚印来看，没有一个是他们的脚印，而是别人的。”
　　七颗心说：“不可能。难道他们会穿着别人的鞋打人？”
　　八只眼说：“可能是这样。我找遍了全村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几双鞋，不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你能找到吗？”
　　七颗心说：“你的眼力那么好都找不到，我岂能找到？”
　　八只眼说：“你别拿架子，我知道你有这本事。如果你能找到其中一双，我给你一份赏钱，怎么样？”
　　七颗心说：“既然如此，那就试试，不过未必会有结果，因为他们几个人心眼多得很，一定有防范。”
　　其实，在八只眼拓脚印的时候，七颗心站在远处偷偷观察。他知道八只眼会顺着脚印找人。他暗中看见八只眼到处找鞋，说明他不能确定鞋的主人，或者另有所图。八只眼找不到鞋，难道自己能找到吗？尽管七颗心答应了八只眼的请求，心里却没底，但又相信自己能够找到。七颗心感到八只眼把一个难题交给自己，是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考验。不过，即使找到鞋和主人，又能怎么样，难道二财主想雪恨，才委托八只眼寻找打他的人吗？
　　晌午，烈日高悬。七颗心坐在自家的大门洞里，一边乘凉，一边沉思。他在琢磨着寻找对象。他首先想到了五虎，却让他不寒而栗，因为大财主在他身上碰壁，二财主可能栽在他设的陷阱里，自己也难免掉进他挖的坑里。他望而却步。他又想到了四羊，想从比狐狸都狡猾的四羊手里弄到鞋，恐怕比登天还难，因为此前他曾企图在四羊的院子里找到藏匿的宝贝，不仅没有找到，反而遭到四羊的暗算。最后他想到了六狗，虽然六狗手里不会有宝贝，他会跟五虎一起暗算二财主，因为他跟二财主有仇。想从六狗手里找鞋，也非易事，因为他和六狗曾经交锋，结果败在六狗手里，使得三财主不再信任他。如此一想，仿佛狗咬刺猬无法下口。想到八只眼答应给他赏钱，他只好碰碰运气，兴许有意外收获。
　　七颗心找遍了四羊、五虎和六狗的院子，也找遍了三人的每一块地，甚至找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处处落空。看见七颗心失魂落魄的样子，婆姨骂道：“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恶鬼缠身，要不要找十宝来看看，驱走你身上的恶魔？”
　　七颗心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正常得很。恶鬼想缠我，没那么容易，我还想缠恶鬼。你少言语，老子心里烦着呢！”
　　婆姨看见七颗心恼怒，不敢多言语。绝境之中，七颗心想到了五虎的羊圈。五虎的羊圈，位于五虎家的地里，它是五虎的领地，仿佛也是一块禁地。这块领地里不仅圈着一群羊，还有五虎全家人躲避日本人的一孔土窑。羊圈地处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七颗心感觉这里隐藏着秘密。想到自己侵入这块领地，有可能被五虎发现，会遭来不测之祸，他不寒而栗。他想起了老秀才常说的一句古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颗心做完地里的活，扛着锄头，趁着中午烈日当头，村里人休息之机，悄悄向五虎的羊圈走来。
　　突然，七颗心感觉头皮发麻，打了一个冷战。他十分奇怪，如此热的天，怎么会打冷战，莫非是不祥之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犹豫起来。他站了片刻，浑身大汗淋漓，想打退堂鼓。想到顶着烈日走来，空手而归，辜负初衷，何不一搏，管它结果如何。他知道五虎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怕五虎发现自己的踪影，于是脱下鞋，在地里拔了两把草，缠在脚上，走近羊圈。他回头看自己的脚印，只是一团模糊的草印，心里不禁一笑。他先到羊圈口看了一眼，看见幽暗的羊圈里除了一团幽暗和一股臭气，别无他物。他又走到那孔躲避日本人的土窑前，往里瞅了一眼，只见不值一看的几件杂物。他又走到羊圈的四周，到处察看。在一丛蒿草前，他停下脚步。这丛蒿草位于一个土畔，土畔下面是几丈高的土崖。蒿草十分茂盛，手够不着，他用锄头小心拨开蒿草，没有发现什么。他弯腰往蒿草下面瞅了一眼，发现蒿草下面有一个雨水冲出的小洞。他把锄头伸进小洞，搅了一下，感觉里面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勾出来，居然是一只鞋。他欣喜过望，又把锄头伸进去，一连勾出四只鞋。他比对一番，发现是两双鞋。他从每双鞋中各选一只留下，把另外的两只鞋用锄头勾着放回原处。
　　七颗心绕道回到村里，走进八只眼的家里。他把两只鞋摆在八只眼的面前，让八只眼鉴定。八只眼拿出一叠拓下的鞋印，挑出几张比对。八只眼惊奇地发现，有一只竟与其中的一个鞋印相同，他开心地笑了。他没想到七颗心真有一手，大财主都栽在五虎手里，他却可以从五虎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他庆幸自己的计谋成功了。其中一只鞋正是八只眼踏破铁鞋无处找的鞋，因为这只鞋跟二财主挨打有关，也跟大财主的宝贝有关。
　　七颗心看见八只眼脸上现出笑意，也开心地笑了。他看出了八只眼的鉴定结果，只待从八只眼手里领取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