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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别有幽愁(二)

作品名称:风华燃,烬成烟      作者:江无月明      发布时间:2023-12-18 08:01:29      字数:5014

  气氛沉闷如死。我跟墨染大气不敢出。
  冷霜华道:“冥王为何这么做?他大费周章把自己的地盘出卖给官府?他...”她没好意思往下说,我在心底接她的话:“他怕是脑子有毛病。”
  独孤修面色阴鸷,冷冷道:“你们知道那玲珑宝函里放的是什么吗?”
  墨染道:“不是酆都十二据点的舆图吗?”
  独孤修冷笑,面色极寒,“是舆图,却不是十二据点的,而是独属于我蜀山分舵的地图!”
  刹那我们哑然,这又代表了什么?墨染最先意会,脸色也阴沉下来。冷霜华也肃穆凝重,不发一语。四个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师父,为何冥王要命人偷我们蜀山的地图啊?”
  独孤修没好气白我一眼,一拍桌子,“蠢货,你可知那地图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冥王来说又意味什么?地图若被人偷去,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我被问得背冒冷汗,手足无措。墨染却轻轻一碰我手臂,我忙闭嘴再不敢多言。老家伙终归是不喜欢我,其中缘由也只能回去问师哥了。谁俩老家伙一反常态道:“表面上,是无极密宗跟酆都内鬼合作,实则乃冥王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他们若偷成这幅地图,官府不日便会发兵攻打我蜀山据点。到那时,狡兔死,走狗烹!嗬嗬,冥王啊冥王,你终究还是太忌惮我!”
  我听得虽然云里雾里,却也嗖嗖冒冷汗,好个冥王,简直病入膏肓!
  墨染道:“既然如此,师父,您打算怎么办?”他这话问得极小心。我暗暗替师父不值,冥王既然为难自己人,我们又何必给他卖命?
  独孤修道:“时机尚未成熟,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我们几人可知。”他目光忽而一厉,“你们刑讯时可有旁人?”
  我答道:“还有两个负责审讯的鬼兵。”
  独孤修眉毛一压,投给墨染一个阴森的目光。墨染似心领神会,顷刻反身出了屋子。
  一炷香后他便回来,“师父,都解决了。这世间此刻只有我们四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海棠呢?”冷霜华问。
  墨染道:“已经严加看管,这辈子她都别想离开那座地牢。”
  我只觉心惊肉跳,短短时间千变万化,只有我跟不上趟,一脸无辜。我哪里无辜?他们若是主谋,我便是帮凶。何况我手上早已沾了人血。想着心头一酸,眼前又浮现哑婆婆的脸。
  师父大袖一挥,不耐烦地叫我们滚蛋。
  厢房还是那间厢房,我懒洋洋往榻上一躺,摆成个大字,“哎呦喂,终于忙完了~”
  谁料一个冷簌簌的声音响起:“过来。”
  我躺着没动,懒懒回他:“干什么啊…”
  “叫你过来。”
  嗯?不对!臭石头好像要发飙,忙起身看他。他正端坐案前,幽幽望着我,一副不容置疑的老样子。
  “哼,过来就过来!”我磨着步子移到他身边坐下,“干什么啊?”
  他瞅了瞅我,眉宇笼上一丝踌躇,磨磨唧唧,不清不楚,还是头一次见他这种奇异表情。他也没说话,忽然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什,轻轻放在我面前。
  一见那玩意儿,我两眼一直,蹭地发光。“诶?嘿嘿,这不是我嘛!”那巴掌大的小泥人一身青绿衫子,素白罗裙,面颊胜雪,樱唇微启,笑靥浅浅,模样讨喜。
  “师哥你瞧,它像不像我?”我把泥人贴在脸颊旁,冲他比划。
  他唇角微微一勾,眸泛涟漪,柔光浅露。
  我喜不自胜,“嘿嘿…师哥,你怎么想起买这个啦?”
  他淡淡啜了口茶,道:“长街上偶然遇到,看着有趣。”
  我听着更喜,连忙问:“那你是要送给我嘛?”
  他愠愠轻眱我一眼,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死丫头!”说罢径自起身回了厢房。
  我抱着那泥人乐了一整天,睡觉也不放下。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却发现它正好端端立在床边矮柜上,我不禁汗颜,若非如此,这小心肝儿恐怕现在已成一摊土渣了。
  大清早的,窗外喳喳叫得正欢的画眉就被一只乌鸦给赶走了。我正想伸手去拍,墨染及时拦住我,抓住乌鸦,从爪子上取下一只信笺,快步禀告师父去了。
  当天傍晚,师父唤我跟墨染至膝前,郑重其事交代给我们新的任务:
  “你二人速速走一趟,这是机密要件。”说着交给墨染一卷羊皮札,一枚黄玉令牌,一件形制奇怪的七角暗器,“记住三件事,杀李弼,取天照,藏无极。还有——”他叫我们近前,低声道:“我要你们活捉冉青玄回陌上花满楼,捉不回,就…”他恶狠狠作了个“杀”的手势。
  当即,墨染拉着我风一阵儿地离去。回到房中,他将一堆机密要件摊开在桌上,羊皮札赫然是一张绘制详实的地图,侧书四字:无极密宗。
  “这是无极密宗的内部舆图,包括他们行夜走更的时间。看来,冥王要我们将李弼之死和天照剑遗失之事嫁祸给无极密宗。”
  我还是一头雾水,“冥王为何要我们这么做?”
  墨染解释道:“无极密宗与酆都常年分庭抗礼,泾渭分明。这次冥王意在借官府之手肃清力敌。”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无极密宗究竟什么来路?冥王势力那么大也害怕?”
  墨染目涌暗光,冷笑:“无极密宗是盘踞在夏州最大的江湖势力。明里干行商走货的生意,暗地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最近听说他们又开始贩卖私盐了。”
  我好奇地凑近他,“师哥啊,怎么江湖上的消息你这么清楚啊?”
  墨染淡淡白我一眼,“好歹我也是冥王亲封的血司命,天罗地网搜罗来的消息我也有权查档。还有,我话没说完,别轻易打断我。”
  “哦——”
  “天照剑本是赵国公李弼常年佩戴之物,而今新王登基,李弼便做个顺水人情将宝剑赠于新王,一来可稳固权位,二来表明立场。赠剑本是大事,若剑丢了,宇文毓面上无光,李弼也难辞其咎。”
  我恍然大悟,却又不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把剑弄丢就是了,何必要杀李弼?”
  “这就是冥王毒辣之处,刺杀李弼,盗取宝剑,不仅可嫁祸无极密宗,也顺便除了李弼这一政敌。可谓一石二鸟。更何况…”他幽幽一笑。
  我忙问。他幽幽道:“海棠受冥王指使与无极密宗暗通款曲,出卖蜀山分舵,现下计划未成反打草惊蛇,冥王必定心虚。这借刀杀人之计一来能铲除强敌,二来也能预防他自导自演的戏码被泄露出去。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哦~所以他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不错。”
  “可是冥王为何要自戗羽翼,大费周章地安排人对付蜀山啊?蜀山不也是他的地盘吗?”
  墨染凤目微䀹,寒光暗露,“蜀山名义上隶属冥王,实际大权皆在师父手里。十五年前师父创立蜀山分舵,替冥王厉兵秣马,囤积力量,蜀山三万鬼兵皆听师父调遣。另有七煞角木蛟,九阴毕月乌,以及陌上花满楼内所有力量,实际都在师父手中。”
  “陌上花满楼?那不是师叔的地盘吗?哦对,他们是师兄妹,自然同气连枝。”
  墨染淡淡点头,“所以,这些年冥王忌惮师父拥兵自固,又恐师父功高盖主,于是兵行险招,来了个敲山震虎,未雨绸缪。”
  “原来如此,若计划成功,官府真的率兵攻打蜀山,那蜀山岂不是会…”
  墨染又摇了摇头,“我想冥王不会蠢到自折羽翼,他必然会以某种方式在大军压境前通知蜀山。蜀山本就易守难攻,溟河幽谷机关重重,加上天险阻碍,官兵纵有地图也难入腹地。最多只是折损些酆都外围的兵卒罢了。”
  我听得心潮迭起,思如乱泉,只慨叹勾心斗角,人心叵测。一个疑问又生:“那这次任务既关乎江湖,也意在朝堂,冥王为何要管朝廷的事?”
  墨染缓缓道:“当今天下,朝野互为表里,牵一发而动全身。弄权掌势者若不培养一些江湖势力,官位又岂能坐得安稳?”
  “所以…酆都是朝堂权贵培养出来的,那冥王会不会是某个达官显贵?”
  墨染点头,目光复杂,“不止,冥王神出鬼没,师父为他效命二十年都不曾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我们更无从得知。”
  “咦?师哥你不是见过他吗?”
  墨染淡淡摇头,“仅此一面而已,是在我十八岁受封血司命时,只隔屏风会面,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身边高手环伺,我们难以近身。”
  “高手环伺?你和师父都那么强了,还不能在他身边做事?”
  墨染目光复杂,暗流涌动,“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冥王身边必然还有一股力量,起到了维护制衡的作用。这股力量我跟师父都无从查起,他似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一直以来,酆都内部任何风吹草动冥王都能一丝不漏的知道,足见这股力量给他的帮助。”
  我听得思潮汹涌,更觉自己的渺小不堪。一股无所适从之感徘徊不去,“师哥啊,冥王都要捅了我们老窝了,我们干嘛还给他卖命啊?万一有一天他...”我咬咬牙,决定说出:“万一他要杀我们怎么办?”
  墨染目涌黯光,沉默良久,道:“师父为酆都效力二十年,其实早比我们看得明白。至今仍尊他为圣,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墨染眼光一厉,“天地人和,取而代之!”
  我心跳一促,只觉气血上涌,“师父要当冥王?”
  墨染给了我个警示的眼神,我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捂住嘴,将震撼藏在心里。
  再无多言,我们商议半夜行动,先潜国公府,杀人取剑,连夜赶往无极密宗据地——夏州嵯峨岭。
  正收拾行装时,门外飘来一阵香风,紧接着就看到一袭倩影袅袅婷婷溜了进来。一见那丽人,我心一沉。不是别人,正是那夜花前月下怀抱墨染温香软语的女子。如今可教我瞧了个新鲜,好个姣丽无方的美人:一袭水红绫罗,一头青丝如烟。云髻峨峨,一瀑垂肩。皓体呈露,弱骨丰肌。芙蓉如面柳如眉,鲛绡雾縠笼香雪。桃花眸点漆,露光泫幽情。情疏看笑浅,娇深眄欲斜。微津染长黛,新溜湿轻纱。对,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徘徊。
  且看她伸长脖子往内室望,觌我若不见,轻唤道:“师兄,你在吗?”
  墨染果真从内厢步出,看到徘徊,略一诧异,“你怎么来了?”
  徘徊手捧一叠柔软衣衫,望着他眼波如丝:“听闻你又要出发,我连夜缝了几件新衣,你带上吧?”
  墨染面泛迟疑,“这...”他忽而快速眱我一眼,我心领神会,念头一闪,落落走上前去,朝徘徊抱拳道:“四海皆兄弟,有缘来相逢。早听闻我有一位师姐,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在下凌亦柔,这厢有礼。”
  他二人果真一愣,两厢无话时,我又道:“既然是师姐的美意,师哥你何必见外?”我索性接过那叠新衣,递给墨染:“这衣料柔软绵顺,你穿上定然好看!”
  墨染也不好推辞,含笑受纳,径往内室去,谁料又被徘徊牵住,“师兄慢走。”
  墨染疑惑地回眸。徘徊道:“前些日子我那不中用的婢子从暖香阁里拾了一枚玉牌,我瞧着眼熟,不知师兄近日可丢了东西?”
  闻言墨染淡淡瞋我一眼,“确实,可是一枚血玉令牌?”
  徘徊喜上眉梢,“正是。不过我一时糊涂忘了带来,不知这位小师妹可愿随我走一趟?”
  墨染望向我,美目幽静,似乎在说“你看着办。”
  我自然义不容辞。辗转随徘徊至玲珑居。一路上她在前带路,莲步款款,皓腕散香。于我竟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敷衍作答,款行至她幽居,扑面只觉一股香氛沁入肺腑。恍惚只觉心神一荡,忙稳定心志,运转真气抗衡。徘徊叫我随坐,径自往内室去,我忙道:“我跟师哥还有要事去办,不便多留,你且还了东西便是。”
  徘徊悠悠一笑,坐在我面前提壶斟茶,手里的玉牌也不给我。我有些急了,便伸手去抢,她却灵活地朝后一躲,我微微讶异,难道这丰腴娇弱的女子也会功夫?她幽幽凝视我微笑:“妹妹何必着急?姐姐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想到她借花献佛、忸怩造作之态,我便心生怒意,对她一点儿好感也无。
  她却温声细语,烟丝欲袅睇我,“你我同为女子,我自然瞧得出你的心意。你心里有他,是也不是?”
  我心尖一跳,仿似被人看了个通透,登时怒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且少些自作聪明,行端立直,比什么都强!”
  她花容一沉,眼珠转了转,不怒反笑:“妹妹何必呛我,你我都是女子,我自然能体会你的心意啊。”她声音温如春水,伴随幽香袅袅,一股脑钻进我心窝里,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又听她幽幽一叹,“我与师兄相处虽不及你多,却也听他直言,他说人这一生虚无缥缈,他从不贪求什么功名利禄,只希望能跟随师父,踏踏实实成就一番事业。”说着,她望向我,眼神有询问之意。
  我点头,“师哥的确这么说过。”犹记得数年前,我俩月下促膝长谈。那时我还懵懵懂懂,只记得他望着月亮,眉尖若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徘徊又问:“据我所知,你和他修炼的这一脉武学讲究清心寡欲,修身自持,否则很容易修入岔道,走火入魔,对吧?”
  我点头称是。这些规矩还是刚入门就听师父唠叨过的。
  徘徊眼波流转,幽幽一叹:“师兄也这般对我说。他直言,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武学究极之道是他一生所向,既有清规戒律,他自然不会沉溺于儿女私情而耽误大事。”
  闻言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怅然,风吹不走,雨打不散。
  徘徊美眸生烟,深深凝视我,那眼波里似有紫雾弥漫,“说起来,我也替师兄惋惜。他风华正茂,文卓武逸又姿容绝世,若就此孤身一人,岂非太可惜?可是你猜他怎么说?他告诉我,他这须臾二十载,还不曾遇到心仪的女子。况且功业未成,更不愿耽溺男女之爱。闻之也叫我感叹唏嘘啊…”
  无由地,我心沉海底,随暗涌跌宕,几欲窒息。我甚至忘了怎么离开的玲珑居,只觉浑身无力,怆怳懭悢。随萧瑟夜风回到醉生楼,墨染见我,言有不悦:“怎么去了这么久?不知我们有任务在身吗?”
  我低头沉默掠过他身边,收拾行装,随他迈入凄迷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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